元锦街?紫芍心中不由一紧,那边正是她家,穆子捷去那里做什么?
「怎么了?」穆子捷察觉到她神色有异。
「公子真要去元锦街?」紫芍咬唇道:「奴婢……听说那里不太吉利。」
「怎么不吉利?」他反问。
「元锦街本是北松王府所在,」她呐呐道:「奴婢听说北松王爷做了坏事,如今北松王府府里全都荒废了,夜夜闹鬼。」
「你这丫头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穆子捷挑眉,「看来真是听了不少戏文。」
「奴婢也是听府里的嬷嬷们闲聊的……」紫芍顿了顿,试探道:「公子真要去那里?为何?难道公子认得北松王爷?」自从她家出事后,京中人人对元锦街避之不及,都觉得忌讳,这穆子捷却偏要去那,实在古怪。
「倒是不认得。」穆子捷摇头。
这就更奇怪了,紫芍不解地看著他。
「你既然听了嬷嬷们的议论,应该知道北松王被抄家一事是我父亲一手办的。」穆子捷道。
「嗯。」紫芍点了点头。
「那夜父亲在那里掉了块随身玉佩,一直没找著。」他解释著,「我想著去寻一寻,说不定寻到了,也能让父亲高兴高兴。」
原来如此,不过小事一桩,倒害得她心中翻江倒海,勾起思绪万千。她道:「公子知道讨侯爷高兴,姨娘也会高兴的。」
「那你这丫头就随我一道吧,你眼楮亮,帮忙找一找。」
「是。」紫芍应道。
旧日的痛楚忽然在胸中有如百爪挠心,她却只能镇定而乖巧地微笑著,生怕露出半点痕迹。
车轮辘辘,没过多久,马车便停在北松王府门前。
从前这里有多繁华,此刻这里便有多萧索。门上封条未揭,石狮子旁仍留守著几个清闲的侍卫,一群麻雀自屋檐上飞下来,落在门阶处,晒了一会儿太阳,又一一飞走。
门可罗雀便是这个意思吧?
「二公子。」留守的那些侍卫显然是定远侯手下,认得穆子捷,见他自车上下来,他们立刻打起精神上前行礼。
「本公子要进去寻一件父亲落下的东西。」穆子捷问:「可否行个方便?」
「这大门上贴了封条,属下们不敢妄动,」侍卫们提议道:「二公子不如从侧门进去方便些,只是委屈二公子了。」
「好说。」穆子捷点了点头,叫一名侍卫领路,与紫芍一道自侧门进入北松王府。
在那个杀戮之夜以后,紫芍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她从小生长的地方,温暖又干净的所在,此刻像死一般寂静,尽避尸体都已埋葬,血流也已风干,她仍然觉得这里处处都是恐怖的气息,空中有残留的血腥味,仿佛风一吹就会钻入她的鼻间,也许这是她的幻觉。
「发什么抖啊?」穆子捷回头看著她。
「奴婢……」紫芍颤声道:「奴婢怕鬼……」
「大白天的哪有鬼?」穆子捷宽慰道:「别怕,跟紧我。」
紫芍碎步上前,紧随著。
阳光照在游廊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说来奇怪,藏到他修长的影子里,她满怀恐惧的心忽然镇定了,又或许是今日的阳光太过温暖,驱散了她些许惊惶。
「二公子要寻东西估计没那么容易。」领路的侍卫道:「这府里大著呢,也不知侯爷把东西掉在哪。」
穆子捷突然问道:「南厢在哪儿?」
「前面就是南厢,」侍卫答道:「据说是从前元清郡主的闺阁,侯爷的东西不太会掉在那里吧?」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穆子捷望向前方,「总是得一处处地寻。」
南厢?紫芍垂著头猛地抬起来,看著那熟悉的红墙绿瓦,她亲口吩咐下人搭建的花架子依然杵在那里,原打算等夏天来临时种一架荼蘼的,此刻都成了残景。
彪房内,她用过的胭脂还搁在桌上,忘了盖盖子,此刻已经风干。不同于一般的蔷薇花香,那是她特意调的小苍兰味道,仿佛春天旷野的气息。
「我在这儿寻一会儿东西,」穆子捷吩咐侍卫,「你去门口守著吧。」
侍卫遵命,退身去了。
穆子捷此刻脸上的神情有些反常,他站在梳妆台前,凝视著那胭脂,怔怔出神。
紫芍问道:「公子,怎么了?」这个人就算是个纨裤子弟,也不至于看到女孩子的东西就这般痴迷吧?
穆子捷没有答话,拿起桌上的脂胭盒子轻轻闻了一闻。
他果然这般浪荡?紫芍连忙道:「公子,咱们快寻一寻侯爷的东西吧……」
「父亲的东西不会落在这里的。」他轻声道:「只是我想来看看。」
「看什么?」她一头雾水,「元清郡主的闺阁?」
「看看她生前的东西……」他的声音中忽然有了一丝哽咽,「你知道吗,他们说她的尸身没找著,大概是那天夜
里混在丫头的尸体里一块被烧掉了……」
他认识她?紫芍大惊,听这语气,他似乎对她很熟悉,可是她从前真的与他全无交情啊……
她忍不住问道:「公子与元清郡主相识?」
「算不得相识,」他缓缓道:「我认得她,她不记得我,算相识吗?」
「你认得她,她不记得你?」紫芍越听越诧异,「怎么会……」
「从前在御学堂见过她一次。」穆子捷道:「她肯定不记得我了,但我此生对她都会心存感激。」
「此话怎讲?」紫芍怔怔地道。
「那日我顽劣,被太傅罚跪,那是个大冬天,太傅命我跪在御学堂的门口。其实我没做什么特别大的错事,可那太傅与穆夫人是亲戚,故意刁难我,我跪了半日,石地上冰寒,膝盖冻得发疼,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她……」
「元清郡主?」
「对,」穆子捷陷在回忆里,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她一时好心,叫宫婢搬了个垫子给我。垫子暖暖的,我至今仍记得膝盖搁在上边那软绵绵的感觉。」
所以他从此对她感激不尽?就为了这一桩微不足道的事?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御学堂,穆夫人藉著这件事叫太傅开除我的学籍。」他目露忧伤,「我还想去道谢呢,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踫面的机会了……」
难怪她对他全无记忆,仅是那样的匆匆一面,能有多少印象?不过她脑海深处好像依稀记得这件事,所以看见他就觉得莫名熟悉。那时候他应该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吧?远不及现在这般高大俊朗。
在她的记忆中,似乎有过那样一个瑟瑟的身影,在冬天的寒风里,独自跪在御学堂的长阶下,而她偶然路过,心生怜悯。
其实就算是对街边的乞丐,她也时常布施,扔出几个铜钱与搬给他一个垫子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不过是陌生人廉价的善意罢了,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紫芍发现穆子捷真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或许是因为他从小在定远侯府得到的关爱太少,所以连一个寻常的施舍也牢记在心。
他……的确有些可怜。
「这胭脂是什么味道?」穆子捷依旧托著那胭脂盒子,「都风干了,嗅不真切。丫头,你来闻一闻。」
「好像是小苍兰。」她闻都没闻便回答。
「哦?」穆子捷抬眼看她,「这么远你也能闻出来?鼻子挺灵的。」
她轻声道:「奴婢家乡漫山遍野都是小苍兰,所以知晓。」
「小苍兰,我还没见过呢……」穆子捷涩笑,「改天去你家乡走一走。」他将那胭脂盒郑重地盖上,却没有归置到梳妆台上,反而纳入自己的怀中。
「咱们走吧,」穆子捷道:「回去晚了不好,母亲还等著我用膳呢。」
「可侯爷的玉佩还没寻著呢……」紫芍道。
「那个啊,」穆子捷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改天再寻吧。」
所以他到此处其实不是为了寻玉佩?莫非是专程来悼念她的?紫芍身子一僵,叫自己不要多想,不过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而已,他能如此感念已算难得,实在不可能有多深的情分……不过他拿走她的胭脂盒子是为了什么?
哦,对了,想必是觉得小苍兰的香气好闻,打算如法调制一些,送给母亲,或者送给哪个相好吧?
应该只是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