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听见外面有说话声,陶琳却只在温暖的被窝里伸著懒腰,眼楮还舍不得睁开。
不知为什么,来到这里让她觉得好轻松、好舒服、
好安心。明明是个陌生的环境,却让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家?她的家是育幼院,而育幼院……可以算是一个家吗?
从小她就盼望著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爸爸、有妈妈,也许还有兄弟姐妹……但那只是奢想,因为她是个弃婴,根本没有所谓的过去。
她想要一个家,而且她知道自己绝不会舍弃家里的任何一分子。
也许两年前当她不再收到明信片,而同时也接受了张天鸿的追求,就是因为她一直渴望著家。
熊先生是她家庭蓝图中的一分子,而当那一分子突然失去音信后,她慌得只想赶快找个人来填补。
但……张天鸿能取代熊先生吗?
她知道答案,也一直有答案,那就是「不能」。
对熊先生这位陌生却又熟悉的「长腿叔叔」,她跟其他好姐妹们有著相同的幻想及憧憬。
不过事实上,不管熊先生是老是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俊是丑,她都不在乎。在她心里,熊先生早巳像是她的家人一样,而没有人会在乎自己的家人是什么模样。
突然,她感觉有人推门进来,而且还爬上了床。
「啊!」她惊叫一声,猛地从被窝里冲出。
定楮一看,她发现有个四五岁,长得非常可爱漂亮的小男孩爬到她床上来,而且正瞪大著眼楮望著她。
「呃……弟弟,你……」这小孩是谁?大白天的,她不会见鬼吧?
「你!」他发出童稚又纯真的声音,「你是我妈妈吗?」
妈妈?不,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姐,没结婚,也没小孩。
「小朋友,我……我不是你妈妈……」她尴尬地笑笑。
小男孩一听,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你不是我妈妈……」
「呃……是啊……」看见他那可怜的模样,她有那么一瞬间冲动得想抱住他,然后告诉他,她就是他妈妈。
小男孩跳下了床,「我以为妈妈回来了。」
「你妈妈去哪里了?」
「爸爸说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工作,要很久才会刚来,可是……可是我等好久,妈妈还是没回来……」他红著眼眶,模样惹人爱怜。他那寂寞的神情让她心有戚戚焉,因为她想起了从小就没妈妈的自己。
「小朋友,」她轻轻地拉住他,「你几岁?叫什么名字?」
「我叫平治,我四岁。」他睁著那圆乎乎的跟楮望著她。
「我叫琳,我们做个朋友好吗?」对小孩子,她向来很有一套。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他不加思索地遭,「我想要妈妈。」
「呃……」她皱起眉,一脸为难。
「阿姨,你能不能做我妈妈?」平治望著她,一脸天真。
「我啊……」她真不知道如何跟一个四岁小男孩,解释她不能当他妈妈的理由。「我不能当你妈妈,因为……因为你有自己的妈妈啊。」
「可是我妈妈不见了。」他皱著眉,嘟著小嘴,「阿杉婆婆说我妈妈跑了。」
「跑了?!」她一怔。
以她大人的理解来判断,他所谓的「跑」,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平治用力地点点头,「可是爸爸说妈妈只是外出工作,不知道是谁骗我?」
「平治……」看见这样的他,陶琳觉得好心酸。
大人的世界,小孩永远不会懂,但是大人所造成的伤害,却往往要小孩一起承担。
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她难忍激动的情绪,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你爸爸说得对,你妈妈会回来的……」她抚模著他柔软的发,眼泪不听使唤地淌下,「你这么可爱,你妈妈一定好想你、好想你……」
「是真的吗?阿姨……」他抬起眼望著她,小小的、稚气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当然是真的。」她点头。
平治抿起唇片,安心的一笑。「阿姨,我们去吃早餐吧!爸爸一定准备好了。」
「爸爸?」她一怔。「你爸爸是……」
「我爸爸叫陶川正广。」说完,他挣开了她的怀抱,蹦蹦跳跳地走出她的房间。
望著他小小的背影,再想起他说他爸爸叫陶川正广,她不觉征愣了十来秒——
忽地,她回过神来,震惊地道:「那个嬉皮?!」
****
梳洗完毕,陶琳踱下楼来,只见楼下餐桌上已摆满一道道丰盛的早餐。
「早,可以吃饭了。」正广端著一盘山菜天妇罗,而平治则兴高采烈的跟在他身后。
陶琳缓缓地走到桌旁,而平治也挨了过来。
「琳,我跟你坐。」他拉著陶琳的手,一脸开心。
「平治,怎么可以直呼阿姨的名字?」正广睇了他一记,一副威严父亲的模样。
陶琳一点都不在意,立刻将平治抱上自己身边的位置。「不要紧,他高兴就好。」
「这怎么行?」正广纠著眉,飞快地睇了平治一眼。
「爸爸,我跟阿姨好,我晚上要跟阿姨睡。」平治一派天真的说。
「什么?」正广坐下来,一边分配著面包,一边咕哝著,「你在胡说什么?」
平治抓著陶琳的手不放,整个身子都靠到了她身上,「爸爸老是压到我,我要跟琳一起睡。」
「平治……」他板起脸,有点无奈。
看见他们父子俩的互动,陶琳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广蹙蹙眉心,「抱歉,孩子老是胡说八道。」
「不要紧。」她伸手将平治揽在怀中,「就让他来跟我睡吧!我不介意的。」
「呃?」他一怔,讶然地望著她。
看见他惊讶的表情,她这才惊觉到自己似乎太自以为是。
她是不介意,但人家介不介意呢?再怎么说,他可是平治的爸爸啊!
「抱歉,我是不是太……」她一脸歉然。
「不,不是。」他抿唇一笑,轻叹一记,「如果你不嫌他麻烦;就让他跟你睡吧!」
她一笑,「不麻烦,我喜欢小孩,而且平治他很可爱。」
一听正广同意,平治笑得既满足又开怀。
餐桌上,充满了平治那清脆的笑声,还有他低沉稳重的声音。
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这样的情形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家人。
事实上,她梦想中的家族早餐不就是这样吗?
惊觉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陶琳径自羞红了脸。
抬起跟,她发现他正若有所思的脸著她,四目交接,他撇撇唇露出了成熟的微笑。
她赶忙低下头,假意喝著牛奶。那一际,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般的声音。
她在想什么?他是昨天刚认识的人,而且他是有妻有子的男人,她怎么会那么想?
什么家族早餐?这里根本不是她的家,而她也不属于这里,她来这儿的目的是寻找她的恩人熊先生啊!
想起自己竟因为一个刚刚认识的嬉皮男人,而有片刻的心乱,她不禁觉得好笑又心慌。
陶琳,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寂寞啊?她在心里笑问著自己,然后露出一记无奈的苦笑。
****
一整天,陶琳都在附近游览,而她也发现距离这里最近的住家,居然也要几分钟的路。
深山里就是这样,人口稀疏却幅员辽阔。
山里天色暗得快,她与陶川父子俩早早就吃过饭,然后回房休息。
平治带著他的小灰熊布偶来到陶琳房里,缠著她说了一晚上的故事,这才满足地睡去。
哄睡了平治,她静静地坐在床治看著他小巧而漂亮的五官。
他长得不像陶川,但绝对是个漂亮的孩子,可以想见,陶川「跑掉」的老婆应该是个美人。
陶川的老婆为什么跑了呢?是夫妻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虽然跟陶川相识的时间非常短暂,但她觉得他是个不错的男人。
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严肃又古板的,但他偶尔散发出来的那种温暖,却也令人觉得安心。当然,对于他那不修边幅的嬉皮模样,她是有点不能接受,但除了那个,他好像是个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人。
想起他,她总是不经意地陷入沉思。
以一个陌生人而论,她想起他的时间似乎嫌长了些……
忖著,她莫名地有点心慌。
突然,门板轻响,门外传来陶川压低的声音,「我是陶川,睡了吗?」
她想起他,而他就忽地来敲她的门,这样的时间巧合教她顿时羞红了脸。
她深呼吸一口,稳住了心神。
「有事吗?」她打开门,从三十公分宽的门缝里睇著门外的他。
他披垂著长发,更显得他眼楮炯炯有神。
「平治睡了?」他低声道。
「是啊。」她一笑。
他透过门缝看见躺在床上睡觉的平治,不经意地露出他温暖又温柔的微笑。
「不好意思,他这么缠著你。」
她摇摇头,「没关系,我很喜欢他。」
「我抱他回房睡吧!」他望著她,神情平静自若,「他占著你的床也不是办法。」
「他占不了什么位置的。」迎上他沉静的眸子,她不知怎地竟觉得慌。
陶川一点也不曾发现她眼底的情绪,径自笑谈著平治的种种。「他睡相差,我怕他踢著你。」
她抿唇一笑,有些腼腆。
他身上那种温暖而沉稳的气息,总是带给她不知名的悸动,让她觉得心窝暖暖的、热热的,很舒服。也许是她从小就没有双亲,因此他那种既严格却又慈爱的父亲感觉,才能教她心神为之撼动吧?
「他刚睡不久,你现在动他,他一定会醒的。」她说。
「是吗?」他微微地拧起眉头,犹豫著。
突然,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你想睡了吗?」
她微怔,摇了摇头。
他唇角一勾,笑得很淡。「下楼喝杯咖啡吧,喝完咖啡上来,他应该睡熟了。」
她没有思索太久,「也好。」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然后尾随在他身后准备下楼。
下楼梯时,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著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平治叫你林,你叫林?」
「是啊,我叫琳……」
「你姓林?」
「不,我叫琳。」他们两人鸡同鸭讲地,倒也说得有趣。
「你姓林,又叫林?」他似乎有点搞混了,不自觉地就停下脚步,转过了头。
他走在前头,站得比她低,当他回过头来时,跟在他身后的陶琳,高度正好对上了他的脸。
「呃?」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著他的脸。
四目相望,两人都有些莫名的尴尬。
她耳根一热,连忙挤出一抹不自然的笑意。
「我……啊!」意外地,她踩空了一步,整个人失去平衡地往前仆倒。
正广见状,眼明手快地伸手接著她。
他被她扑得往后一倒,连忙一手揽著她,一手抓著扶梯。
失去重心的陶琳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整个人都塞进了他宽大的胸膛里。那一瞬,她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声,也感受到他身上那温暖的、沉稳的、如大地般的气息。
她脑子一阵昏眩,完全沉沦在那气息之中——
「你没事吧?」他低沉的声音近在她的耳畔。
她心头狂震,顿时无法发出声音回应他。
「林?」他疑惑也忧心地端起她靠在他肩窝里的脸,「你……」
两双眼楮对上,陶琳露出了羞涩、不安、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似乎也一震,只是定定地凝睇著眼前羞红著脸、瞪著两只大眼望著他的女孩。
那一际,她感觉自己几乎要被他眼楮所形成的漩涡给卷进去。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及心灵,不断地往下掉。她不知道自己会摔到什么样的地方去,只知道她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光了般。
「林……」他浓眉一纠,神情困惑而挣扎。
一条警觉的神经在她心底一抽,她恍然回神:
「我……」她惊怯地推开他,「我还是不喝咖啡了,我……我怕睡不著……」说著,她不顾他的反应,径自像逃难似的往楼上跑。
正广没有叫她,只是懊恼的望著她的背影。
「该死!」他真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盯著她看,甚至有一种想拥抱她、亲吻她的冲动?!
这两年来,他的民宿里也住饼不少女性游客,但他总是跟她们保持著应有的距离及关系,惟独对她,他觉得她不像是他的客人,而像是……早该出现在他生命之中的人。
不会吧?这是一见钟情?
像他这种住在深山里,不跟外界打交道的村夫,居然会像罗曼史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搞一见钟情?
况且在他根本还搞不清楚,她到这个地方来找熊八先生做什么之前,他似乎不该喜欢上她。要是她真是熊八先生的什么私生女之类的,那可就全乱了。
瞧她方才那惊羞劲儿,不用说也知道她吓著了。
要命,她该不会以为,他是那种趁机对女客人骚扰的深山色狼吧?
「唉,真是……」他懊恼地抓抓长发,一个人闷闷地踱下楼去。
jjwxcjjwxcjjwxc
一早起来,陶琳在浴室里摩蹭了大半天,就是拿不出勇气下楼吃早餐去。
昨晚那一记意外的「楼梯口之拥」,让她失眠了一夜。
她的鼻子里、手心里,还有他身上那淡淡的、温暖的味道,而她也还记得他手心的温度及胸口的心,从来没有任何「雄性动物」能教她想到脑袋发晕,也从来没有任何男人能让她心神不宁、手足无措。
她是怎么了?
他只是个相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他们之间在过去没有交集,在未来……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关系。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在她心底掀起那么大的涟漪?
她此行寻找的是熊先生,期望见到的也是熊先生,但现在……她在意陶川竟比在意熊先生还多,这不对、不该、也不寻常。
陶川是平治的爸爸、是有妇之夫,尽避他老婆目前是跑了,但他还是已婚身分。她再怎么糊涂荒唐,也不应该对一个结了婚、有妻有子的男人有什么遐想啊!
「啊,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她对著镜子咧嘴一笑,自我安慰著。
可是旋即,她脑海中又浮现昨晚陶川脸上的表情及那眼底的热切……
她实在不想一厢情愿地说陶川对她有什么,但事实上,他那样的眼神足以教她心慌意乱、胡思乱想。
「琳阿姨,琳阿姨……」门外传来平治稚嫩的声音。
她赶紧走出浴室,打开房门。
平治站在门口,抬起他那张可爱的小脸。「琳阿姨,吃饭了。」
「呃……」她蹙著眉,有点迟疑、为难。
「爸爸说你今天不想跟他一起吃饭。」他一脸天真,「他要我告诉你说他出去了,不会跟我们一起吃早餐。」
听完这个「传声筒」的话,陶琳的心不觉更是激动。
她在楼上挣扎了老半天,却没想到他已经体贴地自动离席。
她想,他一定也知道昨晚她有多尴尬,而今天见面,她又一定有多不知所措。
丙然,他是个温柔的人,虽然他看来像个粗线条的大男人,但他的细心及观察人微却也教她吃惊。
她心中充满了矛盾的心情,一边急著躲他、闪他,一边却又被他的好吸引著。跟张天鸿来往两年,她从来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从不注意他眼底有著什么样的情绪;但对陶川,一个相识仅两天的男人,她却……
这是怎么一回事?该不是「春天来临」的症侯群吧?
「琳阿姨,」平治主动地拉起她的手,一脸困惑,「你为什么不想跟爸爸一起吃饭?你讨厌爸爸?」
「呃……」被他这么一问,她倒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不管她是不是讨厌陶川,好像都很难跟平治解释清楚呢。
「阿姨,你别讨厌爸爸,我爸爸不是坏人。」他蹙著眉,脸上写满忧心,像是怕极了陶琳不喜欢他爸爸一样。
「我……」脸著他那惹人怜惜的模样,任谁都狠不下心来让他失望。「我没有讨厌你爸爸。」
「那你为什么不想跟他一起吃饭?!」他追问。
「我没说不跟他同桌吃饭,我……」她秀眉微蹙,满脸的无奈苦恼。
她该怎么跟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那么复杂的事情?虽然平常在育幼院里,她经常有机会陪伴院童们,但他们通常只是无忧无虑的玩,从不提什么艰深难懂的事情。
「干治,有时呢……」她试著跟他解释,「大人的事是很难说明」,阿姨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平治望著她,似懂非懂地忖著。
须臾,他一笑,「我知道了。」
「咦?你知道?」她一怔。
他用力地点点头,「琳阿姨有时讨厌爸爸,有时不讨厌,是不是?」
她怔愣住,「呃……也不是……」
突然,她觉得好无力。跟一个小孩谈这些,他怎么会明白呢?
有些事别说小孩子不明白,就连她这个成年人也搞不清楚。
有时讨厌,有时不讨厌……不,她没讨厌过陶川,只是觉得很……很介意。
因为介意,面对他时,她反而不能维持平常心。
「平治,我们吃饭去吧!」她笑叹一记,拉起他的手,自言自语似的,「很多事要等你长大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