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相公VS.骚娘子 第三章

「爹,你怎能让她到书肆去?」

掌灯时分,甫回府的宣典圣见著爹娘劈头就是一阵质问。

他知道自己不该用这种语气对待爹娘,但是事关重大,再加上那女人行径嚣张,倘若不事先说个明白,那女人岂不是会闹翻了书肆?

闹翻书肆事小,丢他面子事大,他绝对不能再放任她!

正和妻子在厅堂下棋的宣克拾眼睇了宜典圣一眼,接著又不以为意地敛下眼。「为何不能让咨云到书肆去?」

「爹!」闻言,宜典圣提高了音量,「你不是说过女子不该到外头抛头露面?」

「我说的吗?」宜克头也不抬地问。

「是你教我的。」他肯定地道。

宣克一派轻松地移动棋子,「哦……那你就把我教你的都给忘了吧。」

「爹?」

怎么忘了?这是礼仪,是为人该有的礼,怎么能忘了?

忘了礼岂不是和没了轮子的马车一样,那该要怎么行走?

「典圣。」宣夫人不由得轻叹一声。「现下的世风不比以往,早己开通了不少,女子走出大门,也不是罪大恶极之事,你怎会把这事瞧得这般严重?」

「确实不是罪大恶极之事,但为何她就不能像娘这样待在府里?」宣典圣毫不客气地道。

「这……」宣夫人不禁语塞,把视线从宣典圣移到宣克身上,眼眸含怨,彷若在怪他。

都怪他当年教导儿子礼仪,教得儿子走火入魔,现下要导正,怕是很难了。

宣克瞧见妻子投来的目光,不由得轻咳了几声。「每个姑娘家的性子皆有所不同,你娘是宜家宜室,而咨云的性子较为好动了些,可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是不?」事实上,他倒觉得挺好的。

爱里不知道已经多久没听见那般清亮的笑声了,他光是在一旁听著,都会忍不住苞著一道笑呢。

正因为如此,他才刻意要媳妇多去接近儿子,冀望可以梢梢改掉儿子的闷葫芦性子。

「好动?」闻言,宣典圣不禁冷笑了声。

那不叫好动,而是放肆、无礼、骄纵和风骚!

「典圣?」宣夫人有点意外向来奉礼仪为圭臬的儿子居然会有如此轻蔑的表情。

他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表情说话的,为何她这个做娘的从来都没见过?难道真是受她的好媳妇所影响?

「反正我不准她再到书肆去,不然……」宣典圣顿了顿,正色道:「我会休妻!」

他不想这么做的,但若是她再这般放肆无礼,他就不敢保证了。

「休妻?」两人瞠目结舌地看著他。

突地,厅堂后方的渡廊传来纳咨云银钤般的笑声。「你要拿什么理由休妻呢?」

宣典圣一回头,便见到她从容不迫地走到厅堂,先对爹娘问安,再轻移莲步走到他面前,笑得一脸温婉,利她在外头的模样大相迳庭。

原来这女人在爹娘面前都故作端庄,难怪能i寸爹娘欢心,让他们顺著她的意。

「倘若我真要休妻,你的罪状多得数不清。」他冷哼-声,面露嫌恶。

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真是教人厌恶透顶。

「哦?」纳咨云压根儿不以为意,只是轻勾著笑,走到公婆身旁。「爹、娘,是媳妇做了什么不合礼教的事吗?要不,相公为何要休妻?」

哼,他要休凄便休得了吗?那也得问问她允不允。

「这……」宣克轻挑起眉,睇著儿子。「典圣,你倒是说说看,咨云到底是犯了七出之中的哪一条罪,才让你将休妻之事挂在嘴边。」

宣典圣鄙夷地瞅了她一眼,随即移开眼。

「光是凭她在外头的行为不检点,我就可以休妻了。」像她这种不把礼教放在眼里的女人,要他如何待她如妻?

「哦?我是怎么个不检点法?」纳咨云依旧噙著笑意。

「光是那一日,让我瞧见你教男子给握紧了手,便已算是不检点了。」倘若他那一日没到叫书肆去,岂不是要让他们干尽了荒唐事!

「爹、娘,那一日文公子冒著风雨上书和苑,为的就是要先拿到新版的春秋经,我瞧他淋了一身湿,好意拿手绢替他擦拭,又拿了杯温茶让他暖身,而他不经意踫触了我的手,我觉得他的手冰凉得紧,遂用自个儿的手温他冰透的掌心,这也算是不检点吗?」

唉,她这相公的眼楮明明不小,怎么心眼会如此之小?

不过是稍稍踫触了她的手,这么一丁点大的小事,若是他真的难以接受,同她说一声不就得了,何必在公婆面前闹开呢?

她承认自个儿有时是少根筋,就算教人占了便宜也不自知,但只要他同她说上、一声,她保证定会谨记在心。

只是话说回来,不过是模著了手,又不是什么大事,他犯得著拿来作文章吗?

「这不过是小事。」宣克不禁微蹙起眉,「在书肆里做生意,和客人之间难免有所接触,况且,咨云也是抱持著待客之道替他暖手心,这事只要说开了,根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是不?」

「爹,这哪里算是小事来著?」宣典圣深沉的黑眸直瞪著在一旁笑得很得意的纳咨云。「也罢,咱们不提这件事,今儿个她不听我的话,私自跑到书肆里,这就是不从,不从虽说不在七出之列,但这么一点小事她都不从我了,更遑论七出之罪!」

她那耍弄人的小把戏瞒得过爹娘,可瞒不过他!

「你话不能这么说,我到书肆也是爹娘应允的。」她万般无奈地道;「相公不准我踏出房门,爹娘又要我到书肆一趟,这到底要我如何是好?从夫就等于是拂逆了爹娘:从了爹娘便拂逆相公……」

她也是很无奈的,没人懂得她这般无奈的心思,唉!

「咨云说得没错,是我们要她到书肆去的。」他们夫妻俩赶忙为她作证。

宣典圣深吸了口气,努力将心头的那股恼意压到心底深处。「好,这件事咱们可以不谈,我问你,妇德、妇容、妇言、妇功,你到底拥有哪一点?」

「我该是德貌兼备才是。」她漾著魅惑众生的笑,转头对著身旁的公婆道:「不知道爹娘是不是也这般认为?」

「可不是?」他们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宣典圣揉了揉有点发疼的额际。「爹,你可瞧见了她到书肆去时,穿了什么样的衣裳,把自个儿妆扮得多惹人侧目?」

「呃,这个嘛……」事实上,她是什么时候出门,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她把自个儿装扮得像是花街柳巷里的骚娘儿们!」这一点可不是他胡乱瞎说,书肆里头有一堆伙计都能够作证。

「呃……」两夫妻又把目光移到纳咨云身上。

只见她脸不红气不喘地道:「女为悦己者容,我将自个儿装扮得漂亮些,也是为了要吸引相公的目光……」虽说她是蓄意了点,但绝大部分还是为了他,要不,他真以为她真的喜欢把自个儿搞得那般隆重吗?

天晓得光是要穿戴上那些行头,就得要花费多少时间,若不是为了他,她还不愿意呢!

「你!」她可真是伶牙俐齿,不管他说什么,她定能对答如流,由此也可见她巧佞的心态。

「倘若我有些事处置得不够理想,或者是不合你的意,你可以教我啊,你是我的相公,由你教导我,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话落,她又偷偷地往他身边靠,一副吃定他、赖定他的模样。「我是真的想要帮你的忙,也想要替你分担一些,难道这也不成吗?」

在公婆面前,他应该不会再推她一把了吧?

「那也得要看烂泥到底涂不涂得上墙。」宣典圣拐弯抹角地嘲讽道。

「非也,是得要瞧师傅的手艺巧不巧,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她不著痕迹地还以颜色。

哼,说她是烂泥……真是太可恶了,亏他还满嘴道德圣贤,根本就是假道学!

「是吗?」他双手环胸地睐著她,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直视著她好半晌。

「当然!」她也抬眼看向他。

怎么,他的眼楮大,难道她的眼楮就小了吗?以为他这样瞪著她,她就会怕他了吗?

别傻了,她纳咨云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知道怕字要怎么写,不管他要怎么做,尽避放马过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

书和苑

「文公子,好一阵子没瞧见你,是上哪儿去了?」

「咦,宣家娘子?」文公子极为惊诧地看著纳咨云。

「啐,又叫宣家娘子!」她没好气地拿起手绢轻拍他一下。「是咨云,唤咨云就得了,喊得那般饶口作啥?」

「咨云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北方儿女,爽飒得紧。」文公子倒也不介意她的小动作,事实上,她拍在他臂上的小手彷若敲在他心坎上一般,让他觉得甜蜜极了。

「那是文公子不嫌弃……」

阵阵的嘻笑声从书和苑的大门前头传至后头的柜台,慢慢地渗进宣典圣的四肢百骸,逼得他不得不抬眼往门口睇去。

他缓缓地眯起眼,见她拉著文公子走到里头,一会儿又跑到一旁拿出了几张笺纸,发送给在场的几个客人,一副忙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这是什么?」文公子接过精致的笺纸。

「笺纸啊!」

「相当别出心裁,我还没瞧过这种笺纸,这是哪里来的?」在一旁挑纸张的宗道也靠了过来。

「从我这里来的。」纳咨云喜孜孜地道。

「这是你自个儿做的?」里头的几个客人莫不往她身边靠。

「可不是?」她笑得有些骄傲,「这一次是特别赠送,往后可就没了喔。」

「是吗?」宗道拿起笺纸在鼻前嗅著。「哎呀,这上头有一抹香气,而且闻起来就像你身上的薰香。」

「香吗?」

「香!」众人莫不学著拿起来嗅,异口同声地赞道。

「往后可别忘了这种香气,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她语带暖昧地道。

「哪里来的新人?谁不知道这书和苑是北京城里最大的书肆,不但有白个儿的纸厂,又自制铜字数十万,藏书也是最多的,在其他各地尚有数家分行,倘若要找书,不来这儿,咱们要上哪儿?」

「是吗?」她挑起眉。「可是我前阵子在西水大街上头,瞧见你们一堆人都挤进一家新开的风月斋里。」

「呃……」宗道陪著笑脸道:「那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不都是书肆?

「自然不同,那儿卖的都有是一些戏曲、小说话本和风花雪月的书,自然和书和苑里所陈列的四书五经不同。」见她突地瞪大眼,文公予以为她生气了,不禁有些别扭地搔搔头,「咱们有些人为了赴京赶考,自然得要找些正经书来研习,可这死书读久了,总是会想瞧一些较轻松的东西,所以……」

「风月斋里卖的是戏曲和小说话本?」天啊!她定得去瞧瞧不可,否则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当然,我们偶尔才上风月斋一趟,还是来这儿来得较勤,毕竟还是得用到笔墨纸砚哪!」

「是因为要用到笔墨纸砚,才勉为其难来这儿?」她挑起眉朝他们探去,

风月斋的事先搁到一旁,赶明儿个她再拨点时间去瞧瞧,但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得捉住这几个人的心思。

「不是,自然是想要多瞧你一眼。」宗道油嘴滑舌地道,简直当坐在柜台里的宣典圣不存在。

谁都知道他这个宣大少向来甚少出现在书和苑里,近几日却连连出现,不稍细想便知是为了这宣家娘子,可他偏是个闷葫芦,任凭自个儿的娘子在铺子里与人说说笑笑,也不会吭上一声。

「真是为了我而来的?」她娇嗔了声。

这些风流文人居然想要沾染她,真是不知分寸!

「可不是?」宗道一只堿猪手从她身后绕过,眼看就要在地的肩头落下,她却不著痕迹地闪开。

「得了,把你要的东西拿来点算一下吧。」她依旧粲笑著。

啐,想要沾上她的身,他也未免太大胆了?

她不过是和他们聊聊罢了,倘若他们真把坏心眼打到她身上,别说她家相公看不过去,就连她也受不住。

她可不是她相公嘴里所说的失德败妇,她会注意自个儿的一举一动。

原先刻意装扮自个儿,是想要气他,可是他既然已经把话说得那般难听,她自然得要端出真本事,让他知道他娶了个贤淑的妻子,而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他。

「不过就是个砚台。」将砚台交给她,他还不忘抚过她滑腻的手。

「这可不便宜呢!」她饮眼瞅著他递上前的砚台。「这可是安徽的龙尾砚,是稀奇的宝贝,倘若不是宗少爷你要,咱们还舍不得卖呢广

「这是龙尾砚?」众人莫不睁大了眼。

「嗯,光是这个砚台,就要价一百两银子了。」她轻笑了声,又道:「不过,我相信宗少爷定是明白这龙尾砚有多宝贝,要不怎会一眼便瞧中了它?咱们书和苑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哩!」

「真的吗?」宗道微偏著头沉吟著。

一百两银子,真是一点都不便宜,况且这究竟是不是龙尾砚,连他自个儿也不能确定。

他不过才轻触了她的手一下罢了……

「这龙尾砚相传是宋朝时,苏东坡苏大家最为喜爱的砚。之所以教他视为珍宝,自然是因为这砚台是从二十多斤的龙尾石原料,经琢、铲、刻、磨之后方成,珍贵得很。」见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又接著道;「这砚台之好,好在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瓜肤而谷里、金声而玉德,就连苏大家都说这手感细腻的砚台,就像是美人肤、娃儿脸一般。」

「那岂不是同你一般?」突然,有一人说道。

「那一百两银子,我买下了。」宗道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纳咨云笑而不恼,「想买我,得问我相公卖不卖,至于这砚台如此珍贵,已经允了宗少爷,倘若你要自然没问题。」

话落,她随即转头道:「伙计,替宗少爷将这龙尾砚包好,算他一百两银子便成,可别多收了。」

「知道了。」伙计随即接过砚台,走到柜台正要将砚台包上,却见到宣典圣铁青著一张脸,阴沉的黑眸闪露出一抹精光,敦他不禁一颤。「大少爷……你是不是饿了?」

宣典圣缓缓地对上他的眼,沉声道:「去忙你的。」

「哦。」伙计快手赶紧把砚台包好,送到了宗道面前。「宗少爷,一百两银子。」

「得了,替我送到府里,找帐房拿钱去。」宗道摆了摆手,随即又凑到纳咨云身边。「我一直不晓得书和苑里头有这等珍宝,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东西?」

买个砚台就花了一百两,倘若他乘机多从她身上沾点好处,岂不是要成了冤大头?

「有,书和苑里要什么宝就有什么宝。」她停在一堆笔前,随便拿了一枝道:

「前些日子你方买了墨,如今买了砚,你向来不缺纸,那不如就再买枝笔吧!这笔可是徽州笔,是以往进贡的御笔。」

「这个?」宗道连笔握住她的手。

「这可是狼毫,是拿东北的黄鼠狼毛做成的,经过了好几个步骤才完成得了一枝笔,可谓是极品中的极品。以宗少爷的身分,若是将这御笔带在身上,包准明年春试定会高中。」尽避被他握住了手,纳咨云却依旧不以为意,只是一迳地推销著手中的笔,

哼!她哪里会知道这是什么笔?可她知道他存心不良,倘若不削他一笔,岂不是太对不起自个儿了?

「想必价值不菲。」可是不管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枝再寻常不过的笔.

「那是自然,毕竟一只黄鼠狼才做得成一枝笔,少说也要五十两,但宗少爷也算是咱们书和苑的老客人,我就做个人情价,收你三十六两,也算是讨个吉利,不知你觉得怎么样?」她抬眼睇著他,笑得一脸狐媚。

宗道一睇,霎时闪了心神,说不出半句话来。

「到底是怎么著?」见他有些闪神,她不禁微蹙起眉。

她说了什么,是出了纰漏了吗?

懊是不会呀!她瞧他不过是个假文人,她随便诲个两句,他该是不会听出端倪才是。

纳咨云正要再追问,却突地感觉一只手臂紧楼上她的腰,她方要回头大骂,却见宣典圣铁青著一张脸,不发一语地拖著她往铺子后方走去,压根儿不管她手中的笔已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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