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 > 雀儿喜 > 第八章

雀儿喜 第八章

「不要哭了。」他微笑,伸手,食指轻拭她湿透的脸颊。他的表情就像在哄一个孩子。「雀儿……」他笑著研究她年轻气盛的脸。「是不是你要的都非得弄到手?」她哭得他心都疼了。

「是。」她固执地。「我要的我就要。」她吸吸鼻子认真地道。

他笑意更深。「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起。」他眼色一黯。「你只知道你要什么,你拚命想拥有你要的一切,而我和你恰恰相反。」他抚去她的泪痕。「我太清楚我不要什么,我一直在舍弃和逃避我不要的,只有舍弃,人才能真正自由。我已过惯逍遥的日子,你关不住我的。」

她哭得一塌糊涂,生气地捶了一下床,「哇」的一声哭得更放肆了。「如果我不能要你……我心痛……」她稚气地嚷。「我想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他抚模她可爱的嘴唇,忽然,第一次很深情地看她。「虽然你的身体好了,要改善你脆弱的体质却不是一、两天可以完成的。」他爱怜地。「你在宫中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食衣住行都可以用到最好。」

「你可以照顾我。」

「我不可能时时注意著你,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他模模她的头。「何况,宫里多的是数不清珍贵的药材,可以让你恢复得更好……」

金凤忽然抓住他的手,他目光一敛,任她将他的掌心贴上她脸颊。

她深深地注视著他的眼眸。「你不会舍不得我么?」他的手好大好暖,让她好有安全感。

可是他的声音却冷淡如刀。「我会怀念你。」他说。「那不是也很好么?」他的掌心湿透了,那是她的泪,她泪眼婆娑,哭得眼眶都肿了。

不,那一点都不好,只有怀念是不够的,没有了他活生生的人,怀念不是显得更残忍?她啜泣。

他目光一沉。「你要坚强……」他冷酷道。「你是公主,你一声令下,可以让千百人生千百人死,比我这一次只能救活一人的医者更具有力量。」他期望能改变她好胜好勇的性情。

可是她执迷不悟,她伤心,垂下眼楮,沮丧地说:「不,你胡说……」她俯视著自己的泪一串串滴落床榻上。「如果我比你更有力量──」她咬唇狠道。「那为什么我却没有力量可以让你爱我?」

慕容别岳听了,收手,缓缓敛起眼眉,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案上油灯燃尽,滋的一声灭了,吐尽最后一缕烟,哀怨的黑幕张开,笼罩了这个房间,笼罩了他们。

然后是令人窒息的静默。

他不再说话,或者是为著她的固执气恼了?

她咬著唇也难过的不再开口,只是默默低著脸掉泪。

被上,他手肘一沉,倾过身来。

金凤睁大眼眸,唇瓣一热,他斜过脸来吻住了她。

她诧异的睁著眼,感觉他温热的唇贴著她的,她合上眼,辛酸地感受他温柔又深切的亲吻,感受他藉著他的唇舌熨烫她的嘴,他的黑发摩擦著她的脸……

那个吻慵懒、缓慢,却缠绵了非常久。

她很想问他,如果真的不爱她,为什么可以这么深情的吻她?

那个吻结束后,黑暗里,他的声音浑厚低沉。「雀儿……」他解下颈间一直佩戴著的鹰形玉佩,套上她的纤颈,帮她牢牢系上。

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低低说:「就让这苍鹰代替我,永远安枕你美丽的颈。不要哭了,眼泪不适合骄傲的你。不要求我了,哀求不是你凤公主擅长的。你……饶了我吧!」

那只鹰忽然似是要从她胸前飞起,原来,是她那剧烈起伏的心在鼓动。

你饶了我吧……

这句话成功地遏止她的泪,同时冰封她的心,她的心仿佛为著这句话下起一场大雪。

他没说他爱她,他说,你饶了我吧……

这句话像刀一样,直直砍上她热血沸腾的心。有什么比一个你深爱的男人求你饶了他更令人心寒难堪?

金凤没答话,她伸手揪住那只玉佩,紧紧揪著,仿佛将自己的心掐碎。那爱极所生的恨,将她推落痛苦深渊,她热血沸腾,为这句话沸腾。

她不知道慕容别岳这么说,已经等同向她示弱了。

他从不求人,他恳求她饶过他,是心底深处意识到自己抽芽的爱,是怕自己撼动的心。在某种意义上,他其实已经臣服于她,臣服于这个漂亮的霸气的小东西。

爱是一场角力,很难分输赢。她完了的同时,他、也、完、了。

分离的日子近了。

连下几日的雨停了。天色很低,雾气重,连呼吸都感觉那冷湿沁入肺底,仿佛是天空的泪在渗透。

雨是天空的泪,那雾呢?泪后的余韵么?像哭过的眼楮,那泛红的湿润的眼眶么?

斑烧已经退了,金凤的心也趋于平静了。是不是她也已经明白了、接受了与他无缘的事实?此刻她眯著眼楮仰望低低的天,看著天际翻起的暗涌,灰灰的密云。

「小师妹……」忽然远远那端,抱禧矮矮的身子奔上来,喘著喊她。

一见到抱禧,她苍白的脸容绽出艳艳的笑,一点都不似方才那忧郁的表情,一点都没了那脆弱的模样。

「我回来了──」话未说完就被金凤拉到一边去。

「你办妥了吗?」

「嗯!」他用力点点头。「皇城守门的大叔答应帮我送给那个桃儿……」抱禧好奇地问。「那袋子里放的是什么啊?」

是凤公主的随身玉符,那代表著她本人。当然,里头还有一封很重要的信。

金凤只是笑。「你干得很好!」她习惯性的官腔道。「想我赏你什么?回宫后我差人送给你。」

抱禧有些生气,仰望眼前这个美丽女子。「我才不要你赏呢,帮你是因为喜欢你。」

她一震,勾著红红的唇笑了,斜著脸看他,看著这个小弟弟似的少年。「你……你真喜欢我?」

他伸手,习惯性地拉拉她的长发。「要是我比你大些,我一定娶你……」说著,他又有点儿哀伤。「不过,那怎么可能呢,你是公主呢!」

「公主又如何?」她有些生气。「是公主才好,公主想嫁谁就嫁谁,想干么就干么……」

「你真是那暴君的女儿么?」抱禧忽然问。

金凤脸色一黯。「大胆,这样说圣上?不要脑袋了?」

抱禧傻呼呼地看著她。「那你杀过人吗?」

「我……」金凤有些惊愕地。「我没有。」

「难怪你身上没血腥味,你喜欢我师父吧?」他忽然又问。

金凤倔强的别过脸去,她没回答,只是忧郁地垂下美丽的眼楮,听见抱禧低低的声音。

「那好,师父最讨厌血腥味了,你一定要当一个好公主,不要像你父亲那么喜欢砍人脑袋……」

「我干么要听你们的!」她生气怒叱,掉头离开。

※※※

到了分别的日子,金凤表现得很平常,并没有慕容别岳意料中的哀伤。

他将亲制的纸鸢交给她,她收下来,跩在臂间。

夜深露重,他领她下山。一路上四下无人,只有松影在地上婆娑,晶莹的月光撒落他们身上。

他嘱咐:「回去后,一年内切记还是不要踫荤食,不要增加你身体负担。」

「不要!」她走在他身后,唱著反调。「我一回去就要大吃特吃。」她抓起一小撮辫子,在手上甩啊甩地。「我要吃烤得香喷喷的羊肉──」她望著天上明月,大声地道。「还要鲁的炖的蒸的炒的炸的猪肉牛肉鱼肉鸟肉鸡肉,我要吃一堆的肉肉肉肉肉,然后长一堆的肉肉肉肉肉!」

他一震,摇头,转过脸来看她一眼,又继续往前走。「何必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他叹息。「何必拿自己气我?」他徐徐前进,淡淡雾中,身影飘逸俊秀,声音低沉浑厚。「好不容易捡回命,望你珍惜。」

金凤没答腔,她小小的个子,慢慢跟在他后头,她模模臂弯里的纸鸢。「这个纸鸢没抱禧那个大。」她抱怨。「我不是说要最大的吗?」什么她都要最好的,她是公主啊!

慕容别岳不理她继续前行。

她瞪著他沉默的背影。「喂,我在跟你说话呢!」她嚷嚷,他还是不理。她抿起红唇,敛眉,忽然奔上去,打他背后张臂将他紧紧抱住。

他一震,停步了。那双纤瘦的臂,环抱他胸前,皎白的手熨得他有些心慌。他能感觉,她美丽的脸贴在他背上,好像一把火在烫著他的背。

天上云朵缓缓流动,月儿忽明忽没,云的暗影在地上烙印,如一轨暗痕,交错,交错的还有他们溶在一起的影子。

慕容别岳垂眼,有些恍惚地凝视地上他们的影子。从来没有为谁停过他潇洒的脚步,从来没有为谁踌躇。可是这个美丽的霸气的少女,千方百计,执意的要喊他、拦他,他感到自己那向来非常理智冷静的心在动摇,在那双皎白的小手下隐隐被撼动了……

金凤无限柔情无限温柔地用脸颊磨蹭他坚实宽阔温暖的背脊。「你没听见我喊你么?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不睬我?」她转过身,不肯走了,赖皮地将背倚靠著他的背,扬起他给的纸鸢,在月色下细细审视。

白色薄纸制的纸鸢,在银色月光下,薄得透明。她仰望它,透过那透明的薄纸,隐约可以看见月河流云的移动,月影的变幻,那一方纸鸢仿佛也有了一个美丽的奇幻世界。

她贪看著,仿佛著迷了。他有一双巧手,她看著那纸鸢中央一只手绘的鸟,飞翔的鸟儿,很秀气的飞翔的姿势。

「这不是凤凰?」她说。

「那是喜雀。」一直沉默的慕容别岳轻轻说道。「会带给你幸运的喜雀。」他又说。「纸鸢越小,才可以飞得越高越远。」他温柔地解释。

她将它往天的方向又举高了些,忽然眼一睁,兴奋而稚气地嚷:「云在纸鸢上了,这样瞧,好像是云在纸鸢上飞呢,我把云儿抓住了,哈哈……啊!」他移开身子,背后忽然失去了凭靠,她往后一倾差点摔倒。

她生气,陡然转身,看见他淡漠地望著她。

「走吧!」他说。一阵风吹过,他的发他的衣袂在风里飘扬,他的人显得更缥缈更淡泊了,淡得仿佛要消失了。

「那么迫不及待要将我送走吗?」她瞪著他,他则是一脸平静,深邃的眼楮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抿起嘴,跩住纸鸢,走到了他前头,走得很快很急,而且不再开口说话。

重新迈开步伐,慕容别岳面色凝重。他望著她一头乌黑的发亮的发,望著她纤瘦的肩膀,望著那娇小玲珑的身子。他知道那金裳底下的肌肤,比月更亮更白更艳。他知道,那一晚双手曾在那美丽的身躯上游移,他皱眉,为自己烦躁的思绪。

望著她背影,看见她不时伸臂似在抹脸。她哭了么?他心乱如麻地猜测著,却不敢给她安慰。他们身分悬殊,他们志向不同,他们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是理智的,那个理智的人绝对不会是她。

于是他只好默默望著她默默啜泣的背影,一路心疼无比地望著她,温柔的眼神眷顾著她默默饮泣的背影……

皇城在夜里,庄严肃穆静声立著。城门卫兵守护,城旁一角,他们停伫──

一切仿佛又回到原点。

凤公主凝视眼前神情俊朗、神采飞扬的男子。

她问他,用一种非常严肃的态度问他:「慕容别岳,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当我凤公主的驸马?」

他注视她晶亮的眼楮,讶异她为什么不懂得放弃,她分明老是因为他的拒绝而伤心,为什么还要一再尝试?

他深深注视她,然后还给她一抹淡淡的笑,自负的笑。然后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天色,看了一眼高耸的城墙,然后视线再度回到她期待的脸上。

「该走了。」他温柔地向她张臂,就像当初那样。「抱住我。」只是这次,是为了送她返宫。

金凤脸色一沉,他还是拒绝,还是拒绝!她走上前,生气且用力地抱住他。

「抱紧了。」他撂下这句,同时身子一偏,手一扬,如燕般轻易地飞跃而上,不到一刻时间,那俐落的身手,施展著上等轻功,将她平安送抵长命殿内。

院景一如离开时那般清静,廊上只有红红灯笼映著黑夜。宫女都休息了,一个人影也无,每个人都还以为公主在寝室内病著。

他放她下来,对她温柔而宠爱的微笑。「公主。」他俯视她清丽的面容,她好像比初识时更美了,她那双美丽的眼楮仰望他,非常不舍地漾著水气,仿佛是泪在闪烁。他硬著心肠,还是温柔道:「就此告别。」

她深深看住他,慢慢地,那双美眸红了,他看著她可爱的鼻尖也跟著红了。

他哑声笑问:「不跟我说再见么?」还在和他赌气?再蹉跎下去,怕又要看见她淌泪了,他无奈地笑。「那么,再见了,凤公主。」语毕,他转身要走,忽然听得后头一声喝叱──

「拿下他!」

猝然,天空骤亮,四面八方涌进早已安排好的侍卫。檐上一列弓箭手上弩。无数火把,重重兵力,滴水不漏地包围住他们,刀光在火把下亮著寒芒。

暗处,桃儿缓缓步出,向公主行礼。

慕容别岳沉默,一点也没有惊慌或震惊的表现,他只是缓缓转过身来,凝视凤公主。

他还是不改那从容优雅的笑。「这就是你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火把的热焰,燃亮他深邃黝黑的一对眸子。

「是。」她也笑,缓缓地勾起红唇,霸气自负地笑。「我要报恩。」她笑得很野蛮,可是在火把的热焰下,显得很美,一种放纵的美,放肆的美。「所以要招你当驸马。」她根本至头至尾都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她绝不甘于失败。

他直视她狂妄的黑眸。「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他清晰字字道。「对付一个太任性的人怎么办?」

「我知道──」她娇媚地笑,挑眉道。「就是让她受伤。」她很得意很任性冲著他笑,像是在猎著她心爱的美丽的兽。「但是你忘了,我是公主,这里所有的人都保护我──」她笑意加深。「我不会受伤。」

「是吗?」

重兵之下,慕容别岳只是挑眉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在众人还没回神之际,蓦地跃上天际,那仿佛是一瞬间一转眼的时间,众人一慌,檐上弓箭手立即拉弦。

他竟还是要走?金凤一惊,见重兵扑向他,刀光剑影在这一瞬间齐闪。

当弓箭手扯紧弦,金凤脸色一白,大喝:「慢、不要伤他!」

太迟了!

当慕容别岳忽地跃上檐去袭击他们,弓箭手惊骇地松手,数把箭射向他──

「不──」那利箭寒光,扎痛她的眼,金凤战栗的冲进刀光剑影里。

「小心!鲍主!」桃儿急呼,也冲了过去。

重重兵力猝然慌乱地退开,收刀,全退到一旁。

只见公主抱著那坠落的身影。「不……」她浑身颤抖著惊见慕容别岳胸前插著一枝箭,喷出的鲜血如雨,她眼前是一片怵目惊心的红。

「不!」她按住那殷红的伤口,企图止住凶猛的血,她慌张失措六神无主。「不……不……」那恐惧从胃炸了开来,头皮一阵发麻。望著他面无血色的面容,她怕得要疯狂。她颤抖著伸手探他鼻息,蓦地整个人往后一软,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仰脸仓皇地望著桃儿。

「我做了什么?」她抱著他剧烈颤抖,忽然崩溃的仰天咆哮。「不──」不要对我这么残忍,不要这样对我……

当凤公主那一声痛心的凄厉的呐喊划破寂静夜空的同时,皇城外,一抹孤傲的影子立于月下。

那身影非常朦胧,非常淡,甚至有一些透明,仿佛只是一缕魂魄。

那一抹隐约的影,是慕容别岳的分身。他背对著皇城,听见那一声恸喊,转过脸来遥望皇城,夜风凄冷,她的哭哮震得人心碎。

他仰望那高耸的皇城,轻声低语:「再会了,雀儿。」他优雅地离去,留下那个正抱著他分身痛哭的凤公主。

※※※

丑时,忘玑阁内,抱禧小心翼翼守护著八卦阵内安睡著的慕容别岳,阵内每一方位都点了一根白蜡烛。

忽然一阵冷风扑进,蜡烛熄灭。

抱禧立即上前观视,慕容别岳缓缓睁开眼。

「师父!」他扶起慕容别岳,焦急地问。「公主平安送回去了吗?」

慕容别岳起身,拂拂身上细尘。「她回去了。」

抱禧帮师父递来干净的水盆让他净手。「师父,为什么您不亲自送她,为什么要施法?」

慕容别岳没说话,他将案上写著他生辰的纸人拿起,燃火,将之烧毁。

「师父……」抱禧望著师父背影。师父的表情好严肃,他不敢追问,方才他亲眼见那纸人染了血,这一路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别岳俊秀的脸容凝视著纸人烧成灰烬,他冷冷道:「东西收拾好了?」

「差不多都好了。」抱禧小声地问。「这次我们要去哪?」

「离中原最远的地方。」

「回大理国寺吗?」抱禧问,师父是法王的孩子。

慕容别岳凝视窗外一轮明月,他缓缓撂过黑发沉思。「不,不回大理。」流动的暗云,将月色撩动得越发凄迷。她应该还在哭泣吧?早早便算出她不可能轻易放他走,出此下策,他心中亦不好过,总觉得自己第一次对人有了负疚感,第一次觉得自己竟可以如此残忍。她会为他哭多久呢?她会记取教训吗?但愿她改掉那任性妄为的坏脾气,如此她脆弱的身体才能真正平安无事跟她一辈子……

抱禧困惑的凝视师父萧瑟背影,一向顶天立地的师父,此刻怎么忽然好似变得非常渺小非常脆弱?而且……显得心不在焉?

他又问:「师父,我们要去哪?」

慕容别岳合上疲惫的眼。「我们前往边境,那里长年战事不断,你可以实地磨练医术。」

「喔。」他见师父缓步离开书堂。师父是为著舍不得忘玑阁才愁眉不展的吗?

慕容别岳推开门扉踏入客室,就在方才不久前,她还住在这里。

雪白的床单还有她弄乱的痕迹,慕容别岳停伫床边,垂眼,目光温柔。他伸手抚过枕上凹痕。仿佛看见她雪白如月的脸枕在上头,他搜寻著床褥,俊朗的脸容忽然勾起一抹很淡很浅的笑。有了,他伸手,捻起一根细发,双手将它拉直,在昏暗的视线下仰头凝视。

他表情莫测高深地注视了一会儿,再抽出预先准备的白帕,将之细心地搁入里头,裹住。

拉开胸前衣襟,将那束锦帕塞入襟内。

柔软的发线,仿佛贴著他的心,随著他的呼吸和著他温热的体温起伏……

背后忽然传来声响。「师父。」抱禧走进来。「书册都装好了,不过满柜的药材我不知道要捡哪几种带走?」

慕容别岳转过脸来,疼爱的模模抱禧的头。「当然是捡比较罕见的药材,来,师父教你。」他亲爱地拉起抱禧的小手。

抱禧忽然抬头又问:「师父,你要她的发做什么?」

他看见了?慕容别岳微微一震,停住步伐,斜脸俯视抱禧圆圆的脸。

「抱禧,师父需要这根细发……」他蹲下来,直视抱禧困惑的眼,微笑地教他。「人一天要掉近百根头发,而那些落下的发丝,不论是遗落在哪个地方,黄土里或是花溪间,芳草里或是房间枕上……不论经过多少年,不论发的主人离开多远甚至是天涯海角,要知道发主的健康状况,甚至是想知道发主是否安在世间?」他眸光转趋严肃。「只要一根她遗落的发,就可以随时窥知她的生死与身体状况。你千万不可以小看这么一根细发,它永远随著发主变幻无常。」他意有所指地道。

「人的感情会变,行踪居所无常,发却是最衷心的,永远和它的主人有著无形的牵连,相存相依。」

「真的?」抱禧不知为何,听了,竟不住一阵战栗。只要一根长发,竟可以永远知道一个人是否安在,是否健康,这太玄妙了,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为什么江湖术士可以藉著人的发施术,就是这个道理。」

抱禧忽然捂住胸口,眼眶竟然湿了。

慕容别岳拍拍他面颊。「怎么了?」

「我觉得好可怕……」他难过的红了眼眶。「师父,你千万不要教我怎么看发,我不要学这个。」他哽咽地。「想想我若是懂得辨识发相,发现在乎的人其实已经死了,而我连那人在哪都不知道,多可怕……多伤心,要看见发相知道她著凉了、生病了……天涯海角……也帮不上忙,这会有多著急?多难过?我觉得这门学问一点都不好,要是我……我情愿永远不知道。」

「抱禧啊──」慕容别岳微笑,放柔了目光。「你这么感情用事怎么成为好大夫?」

「难道要成为好厉害的大夫就不能有感情吗?」

「至少要把感情放得很淡很淡,这样诊病时才能冷静下判断。」

「师父,你的感情很淡很淡吗?」他问,看见师父敛容。

想起对凤公主的欺骗,慕容别岳淡道:「也许吧!」也许他是个寡情狠心的人。

「既然如此,干么还要带著小师妹的发?」

想知道她身体好吗?想知道她平安吗?想保留她的一点讯息,天涯海角的寄予关切?

慕容别岳被抱禧问得无语,清朗双眸头一回添了一抹忧郁。

※※※

天已经快亮了吧?天色转趋深紫,曙光就快要穿透暗云,而凤公主的心却是永恒的黑暗。

桃儿担心的凝视公主,她从子时就坐在花苑里,一直紧抱著那具已经失温的男子痛哭,从崩溃的嚎啕大哭,到如今失了声音的抽噎啜泣,她这样伤心下去身子怎受得了?

「公主?我让人给他葬了,好不好?」

「不!」金凤猛地抱紧怀里的人。「再让我多抱他一会儿──」她申吟。「也许……也许再一会儿他就醒了……」

「公主──」桃儿担心极了。「您不要再哭了。」她惯常地劝著。「桃儿怕您身子受不住,要昏厥了。」

凤公主听了,身子一震,缓缓抬起脸来望著桃儿,那蓄满了哀伤的双瞳,是桃儿不曾见过的眸色,殷红如血,桃儿不禁慌得退了一步。

「不……」金凤摇头,干涩道。「我再不会昏厥……」她喘息著,像是受不住巨大哀伤般的战栗。「我好了,我已经可以用力笑也可以痛快的哭,桃儿,我再不会轻易昏厥,我已经好了──」她激动的紧抱怀里的人。「是他治好了我,是他……」金凤忽然揪住桃儿衣裳,目光湿润,声音无限凄酸。「可我现在恨不得能眼楮一闭昏过去,不要这么清醒!我情愿长睡,让这只是一场噩梦……我……」她合上眼痛心呼嚷。「我杀了他、我太可恶,我太坏了……我简直是恶魔,简直该死!」

桃儿惊惧的扑过去抱住鲍主。「别这么说、公主,您别这么说,您不是故意的,这不能全怪您,这是意外,是意外!」

「这不是意外……」金凤颤抖地任桃儿死命抱著。「是我太任性,妄想留住一只苍鹰。」她痛心的领悟,她恨不得杀死自己,她哭吼。「可我没有那么大的天空,是我的自私害死他,是我该死,我蠢,我太蠢了……我得不到自由就想拉著他作陪,我简直太坏了!」

「公主……」桃儿的心仿佛也被公主哭得碎了。「桃儿求您,放过自己吧,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既然事已至此,您就别再折磨自己了,桃儿求您……」

金凤仰起脸,睁开空洞的眸子,看著曙光从密云里透出脸来,仿佛又看见慕容别岳那张俊美的脸,他那如刀般犀利的盈满睿智风采的一双眼眸。

对一个太任性的人该怎么办?

金凤无语望著苍天。

就是让她受伤,让她学乖。

金凤抿起抖颤了一夜的唇。

「我是公主,我不会受伤。」

是吗?

「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她痛彻心扉对天空咆哮。「慕容──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她仿佛看见一只苍鹰骄傲的飞掠长空。

金凤揪住心扉。「你……你果然伤透我的心。」

凤公主的心在这一天,破碎。

推荐阅读:
仇家变冤家 守望的石头 抢手丑小鸭 冰融你心 盗情女飞贼 偷心月儿 醉卧杀手裙 踏错时空谈错爱 i1996 爱翻纽约天 野蛮老婆 悲恋零下13度C
相邻推荐:
田园共妻辣牧神午后by破折号yiyi风流教师黄强书房扯掉肚兜揉春透海棠莲蕊书包抽插湿深舔六朝燕歌行艳妻系列很纯很暧昧目录合家欢在线阅读免费很黄很肉很刺激的坐享八夫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