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现场惨不忍睹。
虽然几分钟前在电话中已经略知大概的状况,但实际亲眼所见,方子博还是难掩震撼。
屋内一片狼藉,血迹四处飞溅,这画面简直就像是……
「黑道火并吗?」他叹了声,戴上橡胶手套。
「很像,」徐裕盛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弹壳,「但据线民回报的说法,确定不是帮派斗争。」
「不是?」方子博皱眉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尸体,认出几张熟面孔,那些都是黑道上小有名气的人物,「不是黑道火并的话,谁活得这么不耐烦?」
徐裕盛沉默了几秒,迳自戴上橡胶手套,活像是在卖关子。
「你有谱了?」方子博看著他的侧颜。
对方眉一挑,靠了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一个名字。
顿时,方子博瞠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道:「你确定?!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目前是这个方向最有可能。」徐裕盛耸耸肩,不以为然。
「你有几成把握?」
「我有九成,检方有八成。现在动机有了,证人也有,就差物证而已。」
闻言,方子博再次望向一片混乱的室内。
原来如此。
「物证是吗……」他懂了,「所以我们和嫌犯要找的是同一种东西?」
「没错。」徐裕盛一笑,「先上工了,等等还有其他两个现场要过去看看。」他提醒了方子博这件残酷的事实。
「另外两个地方也很惨吗?」
「差不多。」
方子博沉默不语。听说这次总共死了十七个人,大多都是黑道分子,但黑道分子也有家人,所以受害者里头还是有女人和孩童。
他在电话里听见的时候,很难过。他从来没经手过这么重大的命案,过去他侦办的都是一些凌虐案或是分尸案……而非这种冷血屠杀式的扫射。
「你还好吧?」
徐裕盛的嗓音突然传入耳。
「嗯?」他猛然回神,「你说什么?」
「你还可以吗?要不要先出去透个气?」徐裕盛鲜少见他在现场失神,便多问了一句。
方子博摇摇头,拒绝得毫不犹豫。
「上工吧,等等要快点过去支援另外两个现场。」他淡淡地重复道。
整整隔了二十四小时之后,方子博终于回到家。
他拖著一身疲惫进了家门,打开灯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拉开窗帘,瞧瞧对面的窗户。
对面的灯还亮著。
他看见周昕瑞的笔电仍旧显示著工作画面,但她似乎是睡著了,伏趴在桌面上,动也不动,身上还是只穿著那件薄薄的棉丁。
这丫头实在是……
他暗啐一声,拿手机拨了她的号码,目光直直瞅著她的身影。
电话响了,她的身子震颤了下,几乎是被惊醒,然后他见她慌慌张张地在桌上翻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出手机,忍不住扬起嘴角。
「喂?」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起来,」他直接发号施令,「要睡去床上睡。」
「啊?」她还在状况外。
「啊什么?睡那里会著凉。去房间睡!」
「呃……」她这才意会过来,转头朝窗外一望,对上了他的视线,「啊,你回来了?」
他点了个头,「刚进门而已。」
即使隔了一条巷子的距离,她还是能读出他神情间的疲惫。她静了会,柔声道:「我有看到新闻了,你就是出门去办那件案子吗?」
「嗯。」他仅是淡应了声。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而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并不打算让这难熬的气氛持续太久,于是正当他启唇要结束话题的时候——
「我可以过去吗?」她突然打断了他欲开口的话。
他愣了愣。「现在?」三更半夜?
「是啊。」她起身走到窗前,与他直视,「今天晚上好冷,你那边比较温暖。」
听了,他笑出声来,「你从哪一点判断我家比较温暖?」
「因为多一个人排出二氧化碳。」
「……」有道理。可是一听就知道是个借口。
他苦笑了下,也罢,反正这并不违背他的意愿。在抵抗了自己这么多年之后,他早就决定弃械投降了。
或许就像徐裕盛所说的,与其拚了命厘清她爱他的理由,不如先看清自己有多么想要她。想想也是,爱一个人的理由本来就像是申论题,从来就不可能会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过来吧。」最后,他这么道。
「真的可以?」她有些惊喜。
「当然。」他一笑,却有但书,「不过,我不保证你可以全身而退。」
她先是一愣,而后耳根发烫了些,然后她冷哼了声,笑道:「你少抢我台词,那是我要说的。」
语毕,她收线,换了一套连帽休闲服后才匆匆下楼。
他开了门让她上来,一见她红扑扑的双颊,忍不住癌首就是一记轻吻,像根羽毛般地落在她的颊上。
她顿住,一时之间还是无法适应他突如其来的亲密,竟像尊雕像般地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呆茫的表情逗得他迸出笑声,原来顺应自己的心意,竟是这么美好的感觉。
「怎么?你傻了?」他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周昕瑞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啊……不是,因为从来没看过你对我这么……热情……」
「从来没有?」他故作不悦,「那请问前天半夜,我在你家的沙发上都在做什么事?」
他甚至还记得她唇上湿软的触感。
她脸颊倏地飞红,「哎唷,那个又不太一样……」
突然,他注意到她颈上那只眼熟的怀表。他怔忡了下,意外她居然还把它留在身边。
「你还戴著这个?」他探出手,拿起表身端详。
话题一下子转太快,她错愕了下,注意力连忙跟著他转到了怀表上,「当然啊,我说过它很重要吧。」
她确实是说过,而且理由也令他非常深刻。
话说回来,虽然知道她戴著这怀表已经十多年,可他其实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古董表是长什么样。
方子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意外发现表后方所印刻的花纹很眼熟,而且令他有一种很怪异的感受。
「这刻纹是什么花?」他几乎僵住了。
她不傻,读出了他眉宇间的异样。
「那是……石蒜花。」她云淡风轻地回答,心里却隐约激动。
听了,他心头一震。
石蒜花亦是彼岸花,也是他有事没事就会梦见的那片红艳花海……这是巧合吗?不,不可能会有这种巧合。
她难掩期待地望进他的眼眸底,难道他想起什么了?
「怎么了吗?你联想到了什么?」
方子博歪著头,眉心不自觉拧起,喃喃道:「前阵子……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挺常梦到这种花。不是梦到你的表,是梦到一整片红色的鲜花。」
他不知道这句话对周昕瑞来说有多么震撼,她几乎是不能自己的倒抽了一口气。
「然、然后呢?」她结结巴巴了起来。
「什么然后?」他有些莫名,不就是一场梦吗?「能有什么然后?」
丙然。她泄气,颓丧地垂下肩。
那反应令方子博困惑,「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她摇摇头,抿著唇瓣苦笑,「没有,没什么。我以为你会有别的想法……」
「我应该要有别的想法吗?」他怔愣。
她却仍是摇头,只是张手想拥抱他。
他察觉了,心一惊,立刻退开。
他回避的反应让她错愕当场,她瞠著眼,朱唇微启,难道他的本能还是在抗拒她?
「啊!你误会了。」方子博知道她爱胡思乱想,连忙解释,「我刚从三个案发现场回来,还没洗澡,全身上下都是……你知道的。」
满身的血腥味。
原来如此。
她一笑,松了心,其实她早就嗅到了,只是她自始至终没在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