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后,任宇辰暂时不想回到自己的处,只好折回WhiteStone.店里还有两盏灯亮著,看样子是刚打烊没多久。
「你怎么又来了?」见他进门,梁亦群露出讶异的表情。
任宇辰未答,只是耸耸肩,迳自钻进吧台内。他的表情及态度,让梁亦群愣了一下子。
随后,他多少猜得到一些。「干嘛?又吵架了?」
是吵架吗?任宇辰想了一想,或许是吧。
「应该是。」
「应该是?」听了,梁亦群皱起眉头。
「因为我自己也还在状况外。」
回忆刚才那整段过程,他已经记不得事情的始末。
「什么意思?」梁亦群一边追问,手边打烊的动作却没停著。
任宇辰静了静,思考著,犹豫著。
「我想想……」他喃喃道,像是不想说,也像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从前他习惯以一句「反正就是被甩了」来道尽整个经过。然而这次,或许他不想让事情再一次被他自己单纯化。
「她说我厌倦她了。」他低头,自嘲地笑了一笑,「她认为我愿意继续和她交往,只是纯义务。」
闻言,梁亦群笑出声,仿佛是在说「又来了」。「你的确很像是这样。」
「但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把交往搞得太过于‘公事公办’。」
「我听不懂。」
「意是是说……」梁亦群总算把手边的杂事停下来,他走到任宇辰身旁,斜倚著吧台,「你太在意著要做到哪些事情,偏偏那些事情都只是形式。」
任宇辰无语。
坦白说,他似懂非懂,但他懒得追问,也没心情问。
倘若同样的分手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那么问题绝对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而不是对方。
他除了把自己关起来反省之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选择。
「不过,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在意这一点。一定还有别的理由吧?」梁亦群突然如此追问。
「你的意思是,她只是把这件事情当作导火线?」
「不完全是。」梁亦群侧著头,试著更清晰地表达,「我想她应该早就知道你的风格,如果她不能接受你的调调,那她何必跟你交往这么久?一年多,打破你的纪录了吧?你有哪个女朋友撑过半年的?」
「我也得她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来提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梁亦群有一种被打败的感觉。
「不然呢?」
「这才是我要问的吧?她不可能没事突然跟你说‘我觉得你厌倦我了’,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才会让她说出这句话。」
任宇辰沉默下来,思忖著。他努力地把争执的过程回忆一遍,如果撇去她最近那些不寻常的改变,具体的导水线似乎是……他要她把衣穿穿上的那一刻起。「……她说我对她的身体没兴趣。」说完,他低下头,长长吁了一声。
梁亦群顿了顿,这下子换他听不懂了,「没兴趣是……什么意思?」
任宇辰仍是不语,他正在考虑著该怎么说明。
就宇面上,「没兴趣」看似很单纯——意思就是他从未占有过她,他从未突破过理性的临界点。然而,通常人们说的话并不只有单纯的字面上的答案,而是更复杂、更难以解释的「原因」。
「很难启齿?」见他沉默半晌,梁亦群忍不住问。
「倒也不是……」任宇辰苦笑了笑,揉揉眉心,吸了一口气,「简单来说,我们没做过。就是这样。」
他决定简单交代就好。
梁亦群却愣住,怀疑自己究竟是耳残听错了,还是脑残误解了。
没做过?
「你是说……你们从来没……」他比划著一些意义不明的手势。
「嗯。」
任宇辰点了点头,顿时见到对方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一年多以来,从来没有?」他诧异、他不置信,他以一种像是在看著怪胎的眼神盯著任宇辰。
「是。」
梁亦群又是一阵沉默,似乎是在消化这一字一句。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了,却从来没有——」
「你是要问几次?」任宇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所以不是我听错。」梁亦群扬扬眉,也摇头叹息:「你真残忍,竟然让她守活寡。」
「去你的。」任宇辰被他给逗笑,却仍是笑得不由衷。
两人静了一会儿。
「为什么?」
丙然,他还是问了。
任宇辰轻轻扬起唇角,斟酌著究竟该解释到什么程度。
「我做不下去。」他淡然道。
「因为对她没‘性’趣?就像她认为的?」
「当然不是。」
他其实不想细谈,因为他很清楚,有有。字就会有画面,有了画面就容易在脑中产生想像。而他不愿意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去想像她——想像他的女人。
蓦地,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独占欲已经强到连别人的思想都不允许。
「不然是为什么?还是你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婚前守身?」
「别闹了。」
「我没闹,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吓到我了。」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他低头,终于下了禁令。
梁亦群顺著他,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他耸耸肩,给予尊重,转身继续做自个儿的事,「不过听我一句话,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既然她对你有误会,你就有义务让她知道事实是什么。」说到此,他又回过头来,望向对方。
「当然啦,如果你不是很想继续维持这段感情的话,那就无所谓。」
听了,任宇辰没答腔。
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知或许他不应该离开,或许她正在哭泣,但他却抵制自己那么想——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没自信。
万一他折回那间套房,发现她正在与另一个男人热线呢?
万一他拆回那栋公寓楼下,发现有个男人正打算把她接走呢?
那不是他的幻想,也不是多虑,绝对不是,那些都是他曾经血淋淋面对过的残酷真相。
女人总是主动接近他,却也擅自离开他。他不是不痛,他只是不出声、不流泪、不喊疼。
思及此,迟来的心痛像是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胸口。
必苡洁也是如此吗?
他珍视她远超过于任何一个女人,他竭尽自己所能地去呵护她、去陪伴她。如果这样子还能被她说成是「厌倦」,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他这时候就放弃,那他其实也没资格谈什么「珍视她」这种鬼话,不是吗?
想著想著,他拿出手机,找到她的号码便拨出。
可惜,回应他的是无人接听。
他默默地挂断了电话,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瞬间,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而且困难,他需要一点事情来让自己分心。
「我来帮你吧,厨房你收过了没有?」他放下手机,移动身子,主动找事情来忙。
「我来就好了,」梁亦群回过头,看著他道:「你确定你不想回去看看?」
「没必要。」他迳自走进厨房里,看著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流理台,没来由的,他露出了苦笑。
这一年来多,为了她,他甚至很没义气地把打烊工作全都交给亦群一个人扛,只怕她深夜下班难免危险。
他不爱她吗?
每一段感情他总是试著好好去维持,然而女人却屡屡指责他的冷情。他该怎么证明自己?看不见的东西又怎么拿出来明算帐?
想起她红著眼眶的模样,他突然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在他印象中,关苡洁不是爱哭的女孩子。
虽然她的个性比较弱,却不常掉眼泪。至少,就他的记忆所及,她落泪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用不完。
第一次看见她掉泪,是刚交往没多久的时候。
不,或许不是能称作是「看见」。
那时,透过他朋友的介绍,她刚接下DJ的工作,也许是压力大,也许是被人欺负了,她由衷的笑容开始渐渐变少,取而代之的是强颜欢笑。
他偶尔会问她「怎么了」,她总是笑著一句「没什么」来带过。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雨。
Bar里的客人不多,称不上是忙,直到他接到了一通来自关苡洁的电话。他困或,这时候是她的上班时间,她通常不会Call他才是。
「怎么了?」他问。
「没有,中间休息,我下来买宵夜。」她的声音里带著笑意。
「是吗?」原来如此,他松了口气,「那你吃什么?」
「嗯……还没决定欸,我本来是想——」
突然,就像是地震说来就来,她的语气急转直下,逸出了一丝丝的哽咽。
「苡洁?」他皱了眉。
彼瑞的人儿不语,只是传来阵阵细微的啜泣。
「苡洁?你怎么了?」他心一紧,她的哭泣声像是尖锥在猛戳他的胸口。
「对不起……」她竟然先道歉。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他既是心疼,却又莫名恼火,「你在哪?我现在过去。」
「我真的、真的很没用,我做什么都笨手笨脚……」
她一声声的哭诉都像是一道道鞭子打在他身上,热辣、刺疼。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住性子,抬头向梁亦群比划打了个招呼,然后他踏出WhiteStone的大门。「我过去找你。」
他说得坚定,并且不容拒绝。
他在十五分钟之内赶到了广播公司,远远地就看见她蹲坐在大门前的阶梯上,那单薄的身影让他深觉内疚。
思及此,他走上前,与她并肩坐著。
「觉得痛苦的话,就辞职吧。」他模了模她的头,「不用顾虑我,我和朋友之间没什么人情压力。」
她却扬起唇角,摇了摇头。
「我考虑过了,」她抬头望向他,「我想要继续努力看看。」
他无语。
「如果我自己不努力跨过这一道墙的话,搞不好我这辈子就会一直没用下去,是吧?」
他依然是哑口无言。
坦白说,他不忍心她吃苦,尤其是心理上的折磨与压力,他知道那样的压力会侵蚀一个人最美好的部分,然而,他也无法制止她,因为,他明白自己无法对她的人生负责。
不管是制止她也好、鼓励她也好,他希望她的人生是由她自己来主导。
「好吧。」最后,他叹了口气,「你也别太逞强,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商量,就算只是诉苦也没关系,别再自己闷著了。懂吗?」
她笑了开来。「好,我一定会把所有的垃圾倒给你。」
「你呀……」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知不知道刚才那通电话差点吓死我?」
「唉唷,我本来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而已,谁知道会忍不住……」她故做无辜。
任宇唇笑而不语,伸手将她搂近,在她太阳穴的位置上落了一记重重的吻。
「别再自己闷著了。」他重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