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芍坐在走廊上,身上披著件半旧的衫子。夜里很凉快,风儿钻进衣袖与裙底,勾得她鼻尖痒痒的,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今天晚上是她值夜,她却不愿到穆子捷跟前伺候,只派了个小丫鬟服侍他就寝。
大概因为不好意思吧……自从那天在山坡上向他表明心意之后,她就一直躲著他。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穆子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她连忙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公子……公子还没睡呢?」
「睡了一会儿,觉得渴了,」穆子捷道:「唤人给我倒茶,叫了半天也没人答应。」
「桂枝呢?」紫芍皱眉,「我吩咐她在外间伺候的。」
「大概睡沉了吧。」他撇嘴,「你还说呢,好歹你也是大丫鬟,怎么把事情都扔给小丫头们,独自在这里偷懒?」
「奴婢……」她不过是想避开他罢了,以免双方尴尬,「奴婢知错了,这就给公子沏茶去。」
他却道:「罢了,反正也醒了,正好咱们说说话吧。」
大半夜的,他怎么忽然来了兴致跟她闲聊?紫芍狐疑地瞧著他。
穆子捷忽然道:「丫头,你那天不是说喜欢我吗?」
天啊……这一问冷不防的,真叫她措手不及,让她如何回答?
「倘若我不愿娶你呢?」
「公子要把奴婢赶出府去吗?」紫芍问道。
「那倒不至于,」穆子捷摇头,「若我赠你一笔银钱,足够你下半生无忧,你可愿意离开?」
他要打发她走?因为不肯纳她为妾,所以如此吗?紫芍凝视著他,「公子为何不试著接纳奴婢呢?是怕郡主不高兴吗?」
「我只当你是小妹妹,」穆子捷微笑道:「并无私念。」
「什么叫私念?」她一脸懵懂。
他顿了一顿,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含糊地道:「连这个都不知道,所以说,你还是个小女娃娃,如何能为人妻妾?」
刹那间,她明白了,原来他是那个意思……这不由让她双颊泛红。她鼓起勇气道:「可奴婢对公子有私念!」
「什么?」穆子捷忍俊不禁,「小女娃娃,别瞎说。」
「真的,」紫芍坦言道:「奴婢面对公子时,心里时常会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这就是所谓的私念吧?」
每一次她一本正经向他吐露衷肠,让他哭笑不得。
「这是你这女娃娃见过的男人太少,」他伸手模模她的头,「等你再长大几岁,就不会如此了。」
紫芍继续道:「公子这样触踫奴婢,也让奴婢很紧张,都有些喘息不顺……」
可不论她说得再深情,在他眼里不过小女娃娃的天真罢了,这距离他认定的男女之情天差地别。
「很晚了,歇著吧。」他本想劝劝她,但看来是劝不出什么结果,反而会让事情更糟,便不再多言。
紫芍却不打算就此罢休,紧随他进了屋子,一把推醒躺在外间的小丫头道:「桂枝,你出去睡吧,今晚换我伺候。」
别枝被她叫醒,揉著惺忪的睡眼,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含糊地答应一声,披著衣服退出去了。
紫芍将门关上,好像觉得不妥当,将窗子也关了个严实。
「怎么了?」穆子捷觉得她行事反常,「大半夜的,你就随桂枝去睡吧,反正我现在也不渴了。」
紫芍不语,只上前将穆子捷的床帘垂下,而后抱了个枕头,爬到那雕花大床上。
「丫头,你干什么?」她这大胆的举动,让穆子捷吃了一惊。
「公子不是说对我没有私念吗?」紫芍不服气地道:「那就让奴婢在这床上睡一晚,看看公子到底有没有私念。」
「胡闹!」穆子捷蹙眉道:「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家,这像什么话?若传出去,你将来如何嫁人?」
「怕是再也嫁不了人了,」紫芍理直气壮地道:「侯爷要赐奴婢给公子做妾的事,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了,奴婢的名声早就没了,还能嫁人吗?」
「你这丫头当真难缠,」穆子捷无可奈何地看著她,「那好,大床留给你睡,我去睡丫头的卧榻。」
「公子怕什么?」紫芍问:「怕对奴婢也产生私念吗?」
「本公子哪有害怕?」穆子捷反驳道:「只是不想跟你这丫头空耗罢了,此刻夜深了,我困得很。」
紫芍瞪著他,忽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他没料到她竟会流泪,一时间有些微怔,「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啊?」
「奴婢喜欢公子,公子却如此厌弃奴婢,」紫芍泪流不止,「难道不该伤心吗?」
「我哪有厌弃你,」穆子捷叹一口气,只得上前安慰道:「不过是叫你不要做傻事罢了。」
烛光下,她只穿著一件单薄的杏色中衣,一把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肩后,整个人太瘦小,脑袋显得特别大,像个木偶娃娃一般,让他觉得可怜又好笑。
他屈指替她轻轻擦拭泪珠,那泪珠儿晶莹透明,一颗颗圆滚滚的,沾在指尖上,让他心底生出许多柔情来。
假如……假如没有元清,他会娶这个女娃娃吗?等她再长大几岁,长得丰腴一些,颇有些女人姿态的时候……他会喜欢她吗?
其实他也不确定。这段时日与她朝夕相处,他心中时常感到快乐,这是他从小到大不曾有过的。
这算男女之情吗?
「公子——」紫芍忽然伸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腰际,脸蛋贴著他的胸膛,「公子,不要动,就一会儿,让奴婢就这样待上一会儿……」
他身形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奴婢这般……会让你有私念吗?」她低低地问。
他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就像有什么软绵绵的堵在他的心窝里,像轻飘飘的云朵,或者一块就要融化的糖。
这与他从前思慕元清时的感觉不同。从前那样的爱恋仿佛一个迷梦,捉不住、抓不牢,患得患失,但此刻却是踏实的,似乎把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装入了囊中,此生都不必惶恐。
他真的弄不清,哪一种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公子在想什么?」
穆子捷从思忖中挣脱出来,看到元清在对他微微而笑。
元清亲手盛了一些果子,递给他,「公子仿佛有心思呢,」她瞧著他,「我特意抹了公子赠的胭脂,公子都没察觉吗?」
她今日的妆容十分干净,略施粉黛之后,只在唇颊上涂了淡淡的绯红色,开口说话时,小苍兰的清香若隐若现。
「郡主甚是美丽。」穆子捷垂眸道:「微臣不敢细瞧,怕唐突了郡主。」
「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你我就要成亲了,怎么还这般疏远?」元清娇嗔道。
穆子捷心里咯 了一下,这「疏远」两个字让他有些不是滋味,这一切与他想像中的也截然不同。
他本以为与元清订婚之后,两人在谈笑间能增进感情,现在却觉得有些尴尬难堪。他拿著从前喜欢的东西去
讨好她,她却没有半点欣喜;她故意来逗他说话,他却总是心不在焉。
两人之间的节奏仿佛总是差了半拍,不是她快了,就是他慢了,难以和谐。
他真的爱元清吗?或者,那样的爱慕只存在于幻想中,一但变成现实,就发现千疮百孔,万般缺陷?
元清忽然道:「昨儿闻遂公主似乎是与驸马吵架了,都说他们是世上最令人羡慕的夫妻,却还会吵架,奇不奇怪?」
「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啊,」穆子捷淡笑道:「朝夕相处,难免的,嘴唇有时候都会被牙齿磕著呢。」
「如果只是为了小事倒也罢了,」元清呶呶嘴,「听闻驸马要纳妾呢。」
「这个微臣也听说了,」穆子捷道:「想必是为了子嗣考虑吧。」
「男人都是这样朝三暮四吗?」元清仿佛话中有话,「从前闻遂公主没有生育,两人不也过得好好的吗?怎么驸马忽然想要个孩子了?」
「时移世易,有些想法终究会变。」穆子捷有些无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驸马自己不想要孩子,大概礼法也不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