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著帘子便能听见穆夫人与定远侯说话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年轻男子的笑声,想必那就是穆子晏。
只听穆夫人道——
「皇上越发倚重侯爷了,不知咱们子晏在军营里的位阶会不会也升一升?」
「子晏还年轻,他在军营里的位阶已经不低了,别太过贪心。」定远侯道。
「孩儿能随父亲在军营里历练,已然很是知足,」穆子晏乖巧地答,「母亲放心,将来孩儿更有出息的时候,位阶自然会升的。」
「侯爷听听,这孩子多懂事。」穆夫人笑道:「可不像老二那个没出息的,这些日子连个影子都没有,想必又泡在哪个青楼里了吧?」
定远侯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父亲且宽心,二弟还年轻,自然还不懂事,」穆子晏安慰道:「等他再长几岁便好了。」
听了这番对话,紫芍觉得穆子晏还颇有几分修养,不似他娘亲那般张扬跋扈,可惜他终究是血洗她满门的凶徒之一,她迟早要让他以血偿血。
「咱们大公子将来一定能承袭侯爷的爵位,」邢嬷嬷悄悄对紫芍笑道:「这定远侯的爵位是可以世袭的,你可晓得?」
她当然晓得,好歹她从前是元清郡主。
「等大公子成为世子,继承了爵位,冉姨娘母子就更无处安身了。」邢嬷嬷故意提点道:「所以你这丫头必须好好替咱们夫人效力才是。」
紫芍不以为然,爵位虽是世袭,却不一定是让长子承袭,到底要凭穆定波的心思,假如他喜欢二儿子多一些,这府中局面扭转也未必可知,只不过穆子捷那副没出息的浪荡模样,想来很让穆定波寒心。
穆夫人忽然高声问:「门外是谁呢?」
「是老身。」邢嬷嬷答道:「冉姨娘派丫头送果子过来。」
「进来吧。」穆夫人道。
邢嬷嬷掀起帘子,领著紫芍进入屋内,恭敬施礼。
「送果子?」穆夫人问:「什么果子啊?我这里什么都有,回去转告妹妹,不必劳心了。」
「果子是送给侯爷的贺礼。」紫芍屈膝道。
「贺礼?」穆夫人看了定远侯一眼,笑道:「侯爷的寿辰都过好几日了,亏得妹妹才想起来要送礼。」
「也是恭祝侯爷得封定远侯的贺礼。」紫芍补充道。
「哦,妹妹可真省事啊,一份礼物,两个祝贺。」穆夫人语带讽刺地道:「那得多贵重稀罕的果子才行啊?」
「就是一筐普通的果子。」紫芍答道。
「侯爷,您看看,妹妹这可真是没把侯爷放心上。」穆夫人趁机道:「她那个儿子不来给侯爷道贺就算了,她自己呢,用一筐果子就想打发了事?」
「别说了,」定远侯却道:「把果子呈上来吧。」
紫芍上前,揭开筐子的盖子,并道:「才从边关运来,可新鲜著呢。」
「边关?」定远侯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兴味。
「回侯爷的话,这是白樱桃。」紫芍半跪及地,将筐子举得高高的。
「白樱桃?」一旁的穆子晏道:「我只吃过红樱桃,这白樱桃又是什么?」
「这是边关特产,」定远侯的声音里多了些许柔情,「十株红樱桃树里才有一棵白樱桃树呢,很是稀罕。」
「真的?」穆子晏问:「甜吗?」
「比红樱桃甜上十倍。」定远侯道。
「那孩儿要尝一尝。」穆子晏想伸手探进那筐里,却被定远侯喝住了——
「这是为父的贺礼,怎么著也得为父先尝。」
这话有些责怪之意,穆子晏霎时愣住,脸上有些挂不住,好不尴尬。
一旁的穆夫人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道:「哟,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过是一筐樱桃罢了。子晏,你父亲的爵位将来是你的,更何况几个果子。」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定远侯的脸色更加严肃。
他冷冷地道:「我的爵位,有说过一定传给子晏吗?」
穆夫人踫了个大钉子,顿时面红耳赤地怔在原地。
「本侯爷的东西,该给谁、什么时候给、谁能踫,谁不能踫——谁说了都不算。」定远侯又道。
穆夫人的颜面荡然无存,眼眶不由含泪,身子一阵轻颤。
「母亲……」穆子晏连忙搀住她,「都是孩儿不好,孩儿太嘴馋了,害父亲与母亲徒生这一番争执来,孩儿不孝。」
「不……」穆夫人勉强忍了好半晌才没有失态,「是我失言了……侯爷,是妾身失言了,请侯爷责罚。」
穆夫人哪怕平素再嚣张,娘家势力再强大,对著定远侯依旧忌惮,毕竟为夫者为尊。
「我方才语气也重了些,」定远侯叹一口气,态度软和下来,「夫人不必介怀。」
「妾身这就吩咐下人把白樱桃冰镇著,全数送到侯爷书房里,」穆夫人说著又补充一句,「旁人都不得踫。」
「一筐樱桃而已,没什么能踫不能踫的。」他忽然笑道:「你们若想尝尝,这就分去吧,我也吃不下这么多。」
穆夫人的神情有些迷惑,仿佛弄不清丈夫说的是客气话还是别的。她当下也不敢妄动,只拉了拉儿子的衣袖,与他一并老实地站著。
「对了,姨娘可还有什么话叫你带给我的?」定远侯对紫芍道。
「没有了……」她连忙答道。
「我想起从前边关的许多民谣来,多年未听,词也忘了,改天叫冉姨娘捡几首出来听听。」
「是。」她点头。
怎么这会儿忽然提起民谣来?想必这是只有定远侯与冉姨娘两人懂得,如同暗语一般,旁人都听不明白吧?
紫芍微微一笑,她忽然发现冉姨娘在府中的地位其实没有那么低,一个女子若能得到丈夫的喜爱,又能引得另一个女子的嫉妒,自然不会处于完全弱势。
自己如今就像一朵羸弱的菟丝花,得找到足以依附的藤蔓才能存活下去,才有复仇的希望。
若冉姨娘母子真能为她所用,那便好了。
紫芍缓步回到那座清幽的小院,天色渐渐暗了,此刻正是传晚膳的时候,不过她不饿,便这样在闲庭信步间盘算著接下来该下的棋。
「叩」一声,有什么忽然打在她的额头上,似乎是一枚极小的石子,虽然不至于太疼,但著实吓了她一跳。
一个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傻丫头,怎么去这么久?」
紫芍抬眸,看到屋脊绿瓦之上,穆子捷正晃著一双腿悠哉地坐在那里。
「二公子……」紫芍不由吃惊道:「您怎么坐在房顶上?」
「这里甚是凉爽。」穆子捷手里拿著一个酒壶,对著初升的明月饮著佳酿,一副逍遥的模样。
紫芍连忙道:「二公子,快下来吧,别让人看见了。」
「我在自己的院里,还怕别人看见?」穆子捷笑问:「你这丫头要不要一起上来喝一杯?」
「奴婢不敢。」紫芍慌忙摆手。
穆子捷见状也不勉强她,只问:「怎么,果子都送过去了?」
「已经送到侯爷手上了。」
「我父亲说了什么?可还满意?」他询问细节。
「满意得紧。」她点头。
「夫人呢?可有嫉妒?」他又问。
「好像……有些嫉妒。」她答。
他忽然道:「小丫头,你坦白说了吧,你就是个奸细。瞧,这礼物引得夫人嫉妒了,日后她肯定找机会报复我娘。」
「这……」紫芍一时间无言以对,「二公子,您也太强人所难了,要让侯爷满意就肯定会惹夫人嫉妒,不论怎么样,奴婢都是个死。」
「嗯,确实有点为难你。」他还算有几分良心,点了点头道:「不过我还是不能确定你是不是奸细。」
紫芍清了清嗓子才道:「公子,其实……奴婢是不是奸细,夫人嫉不嫉妒,日后会不会报复姨娘,都没有关系。」
穆子捷眉心一蹙,「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
她正色道:「只要公子您自己争气,能得侯爷器重,把这府中的权力都揽了,夫人就不敢再欺负你们母子了,就算派一百个奸细躲在您身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穆子捷凝眸,目光在紫芍身上来回扫视,好半晌才道:「你说的没错,」他声音沉了下来,「我若得势,必然没人敢再欺负我娘,我也不必成日流连在外,想回家却不能回,就连给父亲祝寿也不能,只怕夫人不高兴,刁难我娘……」
丙然,紫芍之前猜的没错,他故意装出纨裤之相就是顾忌著夫人。
「如此,二公子更要发奋才行啊,」紫芍借机道:「方才奴婢在夫人那里,听侯爷的意思,他未必会把爵位传给大公子。」
「怎么,你觉得父亲有可能把爵位传给我吗?」穆子捷仿佛听到什么笑话,禁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不能?府里只有两位公子,」紫芍认真地道:「不是大公子就是您,能赢的机会是一半一半的。」
「我发现你虽然是个粗使丫头,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真吓人,」穆子捷忽然郑重道:「就像醍醐灌顶一般。」
「奴婢可不敢当啊。」紫芍连忙道:「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不过我此刻就算有发奋图强的心,也没途径。」穆子捷叹道:「总得做一、两件事让父亲注意到我才是,或者在朝中、在宫里有个靠山也行,可惜我母亲出身低微,我自幼没什么依靠。」
「依靠?」紫芍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要在宫里寻个依靠不难啊,只要公子您能得到皇上的喜爱,再替侯爷办两件体面的事,还愁得不到侯爷的器重?」
穆子捷只当她在胡言乱语,「皇上的喜爱岂是说得就能得的,还不难?你这丫头真是无知者无畏。」
「不难啊……」紫芍乐道,宫里的情形她熟得很,助他一臂之力根本易如反掌。「的确不难啊……」正想说几句,她却犯了难,纵使她深谙宫中诸事,可她该如何向他开口?如何指引他,给他献策?若是稍微透了口风,让他洞悉了她的真实身分,岂不是会马上招来杀身之祸?
她得冷静一二,好好想想,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