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公子,你人真好……」阿紫忽然有些哽咽,似乎深深感动,「从小到大,除了身边的亲人,没人待我这样好……就算是亲人,恐怕也做不到像你这样。」
「不过一套心法口诀,姑娘不必如此放在心上。」风亦诚似在劝慰她,「到头来,你会发现这世上还是至亲最重要,其他的,不过都是身外物而已……」
这个男人,真的与她见过的人都不同,别人在乎的是权是利,可他却可以把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随手送出,彷佛这一切都不重要,或者,她还不知道什么对他来说叫做「重要」。
「公子——」阿紫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站直身子,郑重道:「公子赠我心法口诀,我也得再送公子一件礼物才对。」
「好啊。」他笑了笑,并不在乎她要送他什么,彷佛再贵重的东西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配合她的小女孩心思,「姑娘送什么,风某自当收下。」
「这件礼物,黄昏时分我自会送到公子住处,」阿紫再对他深深一拜,「希望公子笑纳。」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微风吹拂著她淡紫色衣裙,似乎,与来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风亦诚凝视著她的背影,不由得收敛了笑容,心间一紧。
所谓的礼物,方才他并不重视,但这一刻,他忽然猜到肯定是什么非常特别的东西。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恐惧——怕,怕他受不起!
黄昏时,令狐南把风亦诚叫进书阁,他推开门,发现绦玉公主穿著一袭云霞般的衣裳立在幽暗处,整间书阁,只有他们三人。
鲍主依旧蒙著面纱,听见他进来,缓缓转过身子,深邃的双眸凝视著他,如秋水般透出光亮。
「亦诚,你来了。」令狐南微微笑道,「绦玉公主说,有一件礼物要送你,待她亲自与你道来吧。」
随后,他便坐到一旁的桌边饮茶,彷佛他只是一个传话的人,之后的一切与他再无关系。
风亦诚心间一紧,料定即将发生的事不同寻常,但他表面上依旧维持镇定,深深向绦玉公主叩首。
「风公子——」
这是绦玉公主第一次跟他说话,但他却感觉无比熟悉,这声音与阿紫的何其相似,只不过稳重低沉了些,若非殿下在此,他会觉得眼前这个蒙面的女子又是阿紫假冒的。
「本宫如约把锦盒带来了,风公子想不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属下替二皇子办事,其中隐秘,不敢窥探。」风亦诚垂眉答。
「你就听听吧,」令狐南却在一旁笑道,「这件秘密,公主不打算瞒你,本殿下也懒得管了。」
这对兄妹又在搞什么鬼?不过,身为属下是没有选择权的,叫他听便听著吧。
「这里头,是周皇后生前写的最后一封信,本公主从母妃那儿得到的。」绦玉公主缓缓道:「据我母妃说,周皇后临终前,托母妃把这封信送出宫去,但母妃却将信给扣下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信?什么信?看样子,一定事关重大。
风亦诚突然觉得自己卷入一个漩涡中,然而,想抽身,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父皇与周皇后素来感情不和,父皇宠爱的是荣嫔,」绦玉公主看了二皇子一眼,「而周皇后亦另有所爱。」
另有所爱?所以……这信,就是她红杏出墙的证据吗?
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她显然捕捉到了。
「风公子,你很聪明啊!」绦玉公主笑赞,「一句话,只需要说了前半,就能明了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人。」令狐南颇有些得意地道。
「这信中道尽了周皇后对那人的思念之苦,她临终前想见那人一面,然而信却被我母妃扣住了,身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周皇后,临终时却无法达成心愿,想来也十分讽刺。」
绦玉公主口气嘲弄,看来,她对这位周皇后亦有多年不满。
风亦诚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多作评论,沉默是金。
「风公子,你觉得本公主若把信交给父皇如何?」她忽然问道。
这一问,著实让他吃了一惊。「公主……如此会宫庭大乱吧?」他终于忍不住作答。
「没错,父皇一向疑心很重,看了这信,说不定会怀疑大哥非他亲生,」绦玉公主却嫣然一笑,「假如大哥非父皇所亲生,那么太子之位他也就坐不住了——二哥,你便有机会了!」末了这句话,却是对令狐南说的。
电光石火间,风亦诚明白了一切。原来,唤他来,并非听一个故事那么简单,是让他一起劝说殿下吧?
他很快地便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读透了这兄妹俩的游戏。
「风公子,你懂了吗?」绦玉公主盯著他,「猜到为什么我二哥会煞费苦心,让你到我宫中偷锦盒了吗?」
「殿下顾念兄弟之情,怕公主一时唐突,真的将信交给皇上,于是一得知此物的存在,便命属下偷取——销毁。」风亦诚坦然道。
「二哥,你真是枉费妹妹的心思了……」绦玉公主对他叹了声,「妹妹一拿到此物,马上派人告诉你,你却差人来偷?从小周皇后对你就不好,当年荣嫔娘娘也死得蹊跷,你就忍得下这口气?」
令狐南依旧闲坐著,悠悠饮著茶,只不过,看向窗外的眼眸似乎湿润了些,嘴角的浅笑渗入一丝苦涩。
「可令狐霄毕竟是我们的大哥,就算他不是父皇亲生,这些年来,多少有些手足之情吧?就算本殿下再希罕太子之位,也不能伤害他。」他的声音也略微沙哑了几分。
「二哥,这就是妹妹愿意助你的原因。」绦玉公主踱步到他身前,轻柔地拉起他的衣袖,「若论血缘,我与大哥要亲近一些,但我从小就喜欢你,你心胸宽广,明朗纯善,博学刻苦,睿智过人,定能继承大统,成为一代明君。反观大哥,阴柔沉郁、软弱无能,还时常沉迷于,将来如何北抗狄国,南防夏楚?咱们齐朝可不能毁在他手上。」
这一刻,风亦诚不得不说,绦玉公主说的颇有几分道理,抛开亲情不论,为了大局著想,太子之位确实该由能者居之。
只不过,自古宫变之事,牵扯众多,一不小心便血流成河,殿下有诸多顾虑,亦可见其心地善良。
「二哥,你真的甘心吗?」绦玉公玉续道,「从小屈居在大哥之下,明明比他有才干,却得处处避让,与荣嫔娘娘过著心惊胆战的生活,明明父皇更爱你们,却要时刻提防被周皇后迫害的命运。如今有此机会,让你可以施展人生抱负,让荣嫔娘娘可以含笑九泉,为什么不争取?」
令狐南的手指忽然抓紧,心间彷佛万千挣扎起伏,他突然看向风亦诚,极力用平淡的语气问:「亦诚,你觉得如何?」
他俩一块儿长大,殿下所受的苦,他比谁都清楚,假如没有身分的差异,他早就直接唤殿下一声弟弟了。
殿下平素很少与他商量事情,但如一商量,肯定是非凡大事。
他觉得,是时候替弟弟做一个人生的选择了。
「臣觉得公主说的有道理,」风亦诚俯身建议,「殿下您首先是咱们大齐的殿下,而后,才是太子的兄弟。」
平时,他不会说出这样狠绝的话,但今天,他知道殿下就站在生死的边缘上,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他一直自称「属下」,此刻却称「臣」,稍改用语,足见态度。
「臣可以带上这封信,快马加鞭,前往行宫面圣,」风亦诚紧接道,「赶在太子察觉之前,将一切办妥。」
这几日,偏巧齐帝到行宫泡温泉去了,紫禁空虚,万事看似便宜,实则充满凶险,太子令狐霄若得知风吹草动,挥袖之间便可不著痕迹地让一切灰飞烟灭。
「本公主愿与风公子同往,」绦玉公主助道,「一则见了父皇可告之此信的来由,二则温泉行宫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风公子只需一路护卫本公主安全即可。」
他还能说什么呢?一边是他至亲的妹妹,一边是他视若兄弟的得力侍卫,还有他隐藏在胸中的宏图远志、泉下期盼他有所作为的母亲亡灵……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允许他退避。
「带上信,趁早动身吧……」令狐南听见自己终于应允,「绦玉,你要送给亦诚的礼物,别忘了。」
礼物?风亦诚不禁凝眉。还有什么礼物?
「将这一切坦诚相告,无非是想求风公子帮忙,算是绦玉又欠风公子一个人情了,」绦玉公主忽然含笑,转过身来看向他,「所以,绦玉仍欠风公子一份礼物。」
「公主客气了……」他猜不透这公主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事到如今,本公主便让风公子见见我的真面目,这些年来,除了我父皇、母妃、两位哥哥外,再无人见过我。」
所以,他是那个能让公主破例、得到天大荣耀的人吗?
风亦诚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算有再多的表情,此刻恐怕也冻结了,他只觉得全身顿时变得僵硬,全部血液冲至头顶,思绪一片空白。
云霞般的面纱被纤纤玉指摘下,露出娇俏可人的脸庞、漆黑明亮的双眸、蝴蝶般的长睫——那是阿紫的面孔。
绦玉公主与阿紫,原来,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