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人间 第十章

他几乎每天都要过来坐一会儿,但最近渐渐少了,他似乎十分忙碌,不知外面又出了什么事。但我现在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心思有空放在他身上,推算已经进入到了十分关键的阶段。

一个圣魔法的关键字,我对圣系魔法几乎称得上一窍不通,所以它本来可以占用我很久的时间,但是多有趣,它就刻在我的手腕上。

而弗克尔斯对于不知道我背著他做出什么事似乎依然不死心,到处寻找帮手。所以在我正在为自己的突破欣喜时,门被打开了,这次站在那里的却是白袍飘飘的大贤者,罗西安。

「陛下。」他说,施了个法师礼。「您在写什么?」

我冷冷地看著他,挤出几个字,「滚出去。」

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竟然径自朝我走过来。我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手中的纸张,他却并没有拿走它,而是微俯,从地上捡起一张我丢弃的稿纸。

蓝色的眼楮看不出情绪,也许是因为太迟钝了——那东西被这个国家的国民叫做深遂,他慢慢把纸放下,微笑。「好熟悉的字体。好熟悉的眼神……」

他的笑容放大了一些,「好熟悉的说话方式……」

我一声不吭,冷冷地盯著他。

「你……」他迟疑了一下,下面的话最终没说出来,他把稿纸轻柔地放下,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缓慢地转身走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我无意识地紧攥著笔杆,罗西安……他是知道这个理论的,在学徒时期我曾有一阵子深迷于此,并向他提起过……

晚上的时候,弗克尔斯走了进来。最近外面的局势导致他没有每天过来送三餐,这点从他紧锁的眉头和居然有些憔悴起来的外表也看得出来。

他静默地在我身边坐下。空气中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喜欢寂静的黑夜,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你该睡了,」他说,「已经很晚了。」实际上已经凌晨了,我对时间并不敏感,但感觉得到死灵气息的变化。

我没说话,他对声音和这样的夜色和谐得像本来就该溶为一体一样,所以很容易忽略。

「费迩卡,你在干嘛?」他轻声问,倒更像在自己和自己说话,「连罗西安都说不知道。」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很像他对作风,我想,我该担心任何事,却不包括他。我猜他曾经过了复杂的思想斗争,而最后他总会找到一个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做法。很多年来,一直如此。

身侧的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有一件事。」

我转头看著弗克尔斯,听得出他语调中的慎重,他正紧皱著眉头,「你可能得离开这里一趟,陛下,外面情况不太好,流传著一些相当愚蠢的说法……」

我扬眉,他继续道,「你中毒的事不知道怎么流传了出去,我想是有人在故意散布谣言……」他烦躁地抹了把脸,「甚至有传闻——而且现在已经快变成民众相信的事实了——说你其实已经死了!」

我撇撇嘴角,凯洛斯的确早就死了。

他继续说下去,「现在谣言已经四起,什么譬如你收服鬼尸骷髅后被天神召回,什么中了远古可怕的魔法散失了神力,还有什么该死的被巫妖诅咒变成了可怕的怪物!外头人心惶惶,再加上你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民众面前了,好像在呼应那些该死的传言似的!我毫不怀疑有些居心叵测的家伙知道我们的麻烦,所以在故意煽动民众!那些人的心思……不言自明……」

他盯著我,「你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谣言是多么可怕的东西!翅膀下长满耳朵和眼楮的妖魔,一旦它出现,一个国家的根基就会受到动摇,那是叛乱的先遣军!有些家伙……正在对这个本就被侵略耗得无比虚弱的国家不怀好意!」

「我要做什么?」我问。

「你必须在公众面前露面!柄庆的阅兵式上,您一定得出现,无数双眼楮盯著你的位置,包括我们的民众和别国的探子!柄内的怀疑之情已经达到顶点,所有的人都在等著这一天!」弗克尔斯说,「没有别的办法……即使,那是一个圈套!」

我静默地坐著,没错,弗卡罗的又一个圈套。

「那些家伙想诱你离开这里,并且刺杀你,但我们会给你最严密的保护!」弗克尔斯说,「他们不会因为你出了门就能占到便宜的——」

不,我想,这个房间的防卫并不像弗克尔斯以为的那么严密,我不知道是不是圣凯提卡兰的光明力量太过鼎盛了,以至于出现这样严重的衰退,这里的白魔法防御我至少可以找到三种以上的入侵方法,我不确定弗卡罗是否能发现,但以他的圣兽血统我更倾向于相信他实际上是有能力突破魔法防御的。他诱我出去,绝不只是为了寻找机会。

他是想在大厅广众之下,圣凯提卡兰居民无数双眼楮下,杀了我。

我冷笑,若我浑身流血命绝当场,对这个国家将是极为惨重的打击,这证明我不是过个会死的普通人,而不是个让那些人疯狂信仰、视之为精神支柱的神!

桌上的白纸上画著潦草的推算咒符。「离庆典还有多久?」我问。

「七天。」弗克尔斯说。

「哦,」我再次拿起笔,「够了。」

被了。我会在被毁灭之前,找到能让它发挥最大价值的方法!

哎克尔斯皱皱眉,似乎仍在疑惑我究竟在做什么。「你该睡了,很晚了。」他说,「我不知道法师是否都是如此,但你这样会把身体搞垮,听侍从说你昨天整夜没睡。」

「没关系,」我说,「这个身体还撑得下去。」

哎克尔斯一愣,用不可置信的语调说,「你在说什么!你看上去……」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笔尖在白纸上划出一条墨迹,我皱皱眉头,被迫停止了动作,抬头看著他。

「你不该再继续了!你看上去……很可怕,费迩卡……」他伸出手,指尖停留在我的脸上,轻轻磨挲,「像……要熄灭的火焰,突然燃烧得那么……狂烈……」

「放手。」我说。

他愣了一下,眼神突然一凛,像下了一个什么决定,「我不管你在干什么,你不能继续了,费迩卡!」他说。

我直视他的眼楮,慢慢开口。

「弗克尔斯,我因为你,弄到这个地步。」我一字一字地说,尽量不让声线显得颤抖,「你还想怎么样?」

那种痛苦和无奈、空乏和绝望,像是要冲破坚硬的堤坊奔涌而出。我就这么直视他,我不想移开眼神,因为我厌恶逃避。我曾渴望过这个人,那是一种如非魔法的试炼我甚至无法发现的微弱波动。我自认从未有过为他停留的打算,又总觉得他麻烦,我的人生有无数人试图伤害和阻止我,但我却绝想不到他也会如此对我。

他看上去有一瞬间的错愕,接著露出一种似乎是痛苦的表情,好像惘顾别人意志进行囚禁的是我一样。

我可以清楚感到覆在我手上的温度,和指尖的颤抖。

是的,这个傻瓜做不到,我对自己说,那就由我来把一切结束。

「手拿开。」我冷冷地说,覆在手上的温度终于慢慢离去,我忽略那一瞬间的凉意,握紧笔杆,继续咒语的书写。

没有时间了。

哎克尔斯静静地在我旁边坐著,只是看著我,一夜没有离开。

***

我记得年轻时做的数学题,最初简单的式子慢慢伸展开来,像一个巨大的王国,繁杂庞大却又各司其职,接著慢慢收紧,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一个数字。

一切原来很简单。

庆典的天气很好,天空看上去清晰又遥远,蔚蓝的色彩像是在引诱人去触模。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空气中还残留著刚刚经过的夜的微寒,晨雾大部分已经散去,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情愉快。

这次身上穿著的衣服倒是在简便宜行为主——虽然仍不失华贵——大约是因为今天的主题是阅兵吧。我信步走上青石的台阶,身后跟著一堆保镖,在我周围筑起愚蠢的防护障壁。虽然很烦人,但我今天心情不错,我几乎有些意外自己有这样好的心情。

至少我可摆脱那一看到自己的脸就想砸镜子的冲动了吧,我满意地想,停下脚步。

圣凯提卡兰,这是一个多么古老的国家,即使它在这危险的形势下飘摇,仍无法掩饰那由漫长时间积累起来的沉静与伟大。一眼望去,也许因为太多了,那些士兵看上去如此不真实,像某群原始丛林里的蚂蚁,黑压压的一望无际,虽然微小却让人不安。

盔甲在阳光下反射著金属制的光亮,我不喜欢那种质感,可下面一张张战士的脸孔在看到我时变成了狂喜。窃窃私语以及快的速度转化成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升腾狂热的气氛像能直冲云霄,我不禁有些小小的惊讶,我站在这里,我不是他们的国王,我从不想拯救什么,但我只是站在这里,却能让如此之多的人得到希望,甚至拯救一个国家。

多么伟大的花瓶,我失笑著想,如果这个躯壳里不是我,那还真是皆大欢喜。

我知道每一个人都希望我留下,但我仍固执地不肯做任何动摇,我从很久以前就在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了。所以我一直被排斥,但是我不在乎。

我静静地站在高台上,下面的阅兵式已经正式开始。我对士兵的兵种毫无兴趣,不过看上去确实壮观,像一堆会自己移动的神奇拼图。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个角度观看这个场面的,我露出微笑,也好,就让我放松一下,好好欣赏一场阅兵式吧。

我并不担心。身边的魔法障壁比起在房间里时更加破绽百出,弗卡罗不会让我失望。

哎克尔斯因为是国王军总司令,所以这会儿不在身边,这让我很放松——他的身材比起那些巨人族之类的家伙可小多了,可是他一出现,总会让人呼吸困难,好像加重了大气的压强。

我就这么平静地站著,下面正在演习著一场场极为规整的热闹场面,太阳渐渐爬到中央,这种宁静让我想起当我被蝎子咬伤时的感觉,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静谧,和外界无关。

我等著死神的到来,既不期盼,也不畏惧。

从这么高的地方看弗克尔斯,虽然很威风,也只是一个不大的点,可就是这个人把我迫到如此地步。但也许是因为我心情不错的关系,他现在看上去唯一讨厌的部分也只是出于我的职业偏见。

「有弗克尔斯在,」我轻声说,「圣凯提卡兰总会有办法的。」

身后的大臣点点头,「陛下说得是,但也全仗陛下的辟佑。」

我叹了口气,「这个国王当的真没意思,他深爱圣凯提卡兰,我可没那份闲心。」死灵法师并没有国籍,因为踏入黑暗便已注定被大陆所有的人类驱逐。我们彼此独立,不只在于法师之中,在人类——或任何我们本身的种族前也是如此。

身后的几人愣了一下,不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眯起眼楮,远远看著天边那一片空旷的寂静,轻声开口,「你来了,弗卡罗。」

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近得像能感觉到他拂过的气息。「您好,陛下。」

身边据说是我的「保护者」们露出惊讶的表情,防御魔法正受到来源不明的冲击,摇摇欲坠。我可以清晰地感到空间另一端的强大力量,不愧是弗卡罗,果然找到了魔法阵最薄弱的一处,而且这会儿还能气定神闲的说话。

「是什么东西!」有人惊恐地大声叫,脆弱的空间被冲撞著,几个魔法师们被震得倒向一边,他们感觉得到那溢出的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多么让人著迷的生物,我想,这已近绝灭的远古圣兽,身体的每一寸都浸润著那逝去时代的强大魔法,渗出让人心醉的力量。

身边的空间突然被撕裂出一条缝隙,像用刀子划开的布帛一样,我看到那只冰冷野性的金黄色眼楮,眼中满溢出属于远古兽类的杀气与狂野,大约是因为过多使用魔法的关系吧,远没有往日的阴冷与平静。

下面的军人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有些小小的骚动传来,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些了。

裂缝在迅速变大,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颌,唇角带著戏谑残忍的笑意,「您今天尤其俊美,凯洛斯,是因为要迎接我吗?」

我微笑,「你今天看上去也是越发诱人呢,弗卡罗。」简直让人把持不住。

他一愣,笑得更加温柔,「亲爱的,你看,我非得这么做,我很爱你,但我更爱变成尸体的你。」

「那么,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人情。」我说,旁边的侍卫们被空间的力量排斥开来,无法靠近,圣兽的魔法确实强大,不是随便可以对付的。

他扬眉,我远远看向前方,「让那支箭,对著这里射!」我指著自己的胸口,「给我个干脆的。」

他笑起来,「可以,但你该把身子站正点。宝贝,我是特地来向你告别的。」顺便转移卫兵的注意力,我想,这招谈不上很妙,但那班愚蠢的侍卫竟然全不知道声东击西之类的刺杀常识,只盯著跟前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他俯,一个吻落到我的颊上,舒适的魔法波动将我包围,我眯起眼楮,却感到那醉人的气息迅速抽离——他正准备离开。我猛地伸出抓住他的长发,他没想到我的动作,被拉得打了个趔趄,我紧紧盯著他异色的双眼。「漂亮的圣兽,如果我不死,一定会去找你的!」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大约我的眼神让他想起了那些总在试图捉到他死灵法师,「但你会死的!」他恶狠狠地说,这个态度虚假的人第一次对我如此说话,这让我有些惊讶,他眼中闪耀著让人心惊的愤怒和憎恨!

我放开手,空间在我面前慢慢闭合。

身子猛地一震!那瞬间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了我一把。直到我看到一把银尾的箭,深深贯穿了我的胸膛,可我仍没有什么实在的感觉。

一般的剑士大约会在被射中前有个预感,可是作为法师我从没那种东西,我晃了一下,吃力地站稳,手无意识地抚上箭身,指尖是冰冷光滑的触感,它就这么贯穿了我,加持著魔法的银箭,用银尾鸟的羽毛加过速,浮动著淡淡魔法的波动。

它从另一个空间射来,一定是个很优秀弓箭手的杰作,但我猜是弗卡罗出的主意——在谁也料不到的高空,远远避开侦察魔法的探询,制造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门……

哎卡罗消失了,只剩我独自一个站在那里。是的,我微笑,事情终于回到了我可以独自掌握的情况。

我听到远远弗克尔斯的声音,身后的人乱成一团,似乎想扶住我。

「天哪!陛下,你怎么样……」「快去叫御医——」

「别踫我!」我大吼道!

侍卫们有些畏惧地退后,鲜血因为激烈的动作更多地涌出,已经把胸前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并继续漫延开去。但我知道这还不够,力量已经蓄势待发,在体内冲撞著,渴望更加疯狂的奔流!

我后退两步,靠在冰冷厚实的城墙上,脚步有些虚浮,身体很痛,无力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我知道很快就会结束。

我握紧手中纤细的箭身,白皙手指被鲜血染红了,那看上去丝毫不像我的东西,伴随著即将到来的死亡有一种异样的妖艳。

哎克尔斯的身影闯进了视野。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俊美面孔因痛苦而呈现的扭曲,他绝望地停下脚步,作为一个熟悉死亡的军人,他显然已经了解这一次就算他跑得再快也已经无能为力。

他不惜一切想留住我,但是那又怎么样?我嘲讽地扬起嘴角,冷冷看著他,看清楚弗克尔斯,你真的以为你留得住我吗?

「不!」我听到他的声音,绝望得像濒死野兽的嘶吼。

「我已经找到离开的答案了。」我喃喃地说,抓紧箭身,然后用尽全力,把它拔了出来!——原来另一个关键的素材,仅仅是决心而已。牺牲的决心!

「不——」弗克尔斯大叫道,似乎想跑过来,可是他猛地顿住脚步,张大的双瞳中露出不可置信地神色。

一只血红的触手,正慢慢从我胸前的伤口探出,因为太久的雌伏,接触到外界的空气让它有些不确定,但它很快狂喜著接受了自由的事实!它迅速从我的身体里爬了出来!经过刻意的培养,这只咒妖几乎已经失去了原本固定符字的形态,但那并不重要,这些离开我仍能单独存在的家伙便是我发挥所有法力的媒介!

是最后了,我微笑,银箭落到地上,周围伴著一串凄冷的血迹。我伸出手,腕子上的象牙镯正散发出冷冷的光晕。

「我是,费迩卡‧帕法斯‧狄斯唯尔。」我一字一字念出咒语,「我不希冀光明,我不畏惧死亡,我从未背叛自己的灵魂。」

巨大的咒妖猛地窜出,在高空顿了一下,发出尖利地嘶叫,重重地朝冰冷的象牙镯撞去!

「我不惧怕光明,亦不逃避生命,我从未离弃过自己的信念。」

它像落在坚硬地面的水滴一样四散溅开,消失无踪!手上的镯子丝毫未动!可是另一只蓄势待发咒妖已经冲了出来!

「现在,请赐予您的子民永恒的宁静和虚无,无起无始的静谧与黑暗。我是,费迩卡‧帕法斯‧狄斯唯尔,现在我向您请求,放弃您赐予我的——生命!」

又一只咒妖像扑向火光的夏虫般狠狠撞击著,然后消失!圣器却一动未动,可这时另两只咒妖急切地同时窜出,尖叫著扑了上去!

接著是同样四溅的毁灭。

这近乎悲壮的自我牺牲让身边的人发出惊呼,可是我感觉到了,手腕上的东西微微的松动了一下。第六只咒妖重重在镯子上消失,我露出微笑,那不是我的错觉,镯子确实松动了!

身体的力量一丝一丝被抽干,但不是那种经过休息可以恢复的疲惫,而是生命被抽空时的无力,随著咒妖的离去,灵魂像慢慢被切碎消耗的能量石般慢慢被耗尽。好像如果闭上眼楮,便会沉沉进入无梦永久的睡眠,再不会被打扰……

接连著三只咒妖狠狠撞上了象牙镯,圣器上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裂痕,接著迅速变成肉眼可以看见的一条细线。

我的笑容越来越大,就快了……我就快可以摆脱那紧缚著我的可恶东西了……

「费迩卡!」有人在绝望地大叫,「住手!」大概是猜出了我在干什么——至少知道后果是什么。「别这样——!」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了,象牙镯的圣魔法壁越来越薄弱,而且弗克尔斯那种痛苦绝望的表情实在太可笑了。

他冲上来似乎想阻止我,可我知道他阻止不了,没有人阻止得了。但我不想死在他怀里,太恶心了。

在他触踫到我的一瞬间,我大叫道,「弗克尔斯!被了!让我安静呆著,我已经被你迫到这个地步,你还想侮辱我到什么程度!」

他的身体僵在那里,表情绝望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束缚上的裂痕已四散开去,像细细密密的蜘蛛丝,我可以听到那东西发出可笑的清脆碎裂声,这让我无法抑制胸中那近乎疯狂的大笑。

「求求你,别这样……」对面的男人说,像在哀求,「我……放你走!求求你,别这样!」

第十三只咒妖冲了出去,在重重撞上镯子的瞬间裂成碎末!

寂静突然降临了下来,我已经没有咒妖了。但我清晰地听到象牙的镯子在这静谧的空气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喀啦」声,接著,它碎成了碎片,从我的腕上滑落,掉到地上,溅开滚动著,变成一堆无用的残余。

哎克尔斯愣愣地看著我,我仿佛可以听到鲜血流出的汩汩声,和它无声渗开的脚步。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它们失却了魔力,像无用的冷水。因为我已奉献出自己用以维持生命的东西。

灵魂的力量在迅速消减,我只有靠著墙才站得住。

哎克尔斯试探著迈动步子,似乎想走过来。

「别过来,」我虚弱地说,「弗克尔斯,我早说过,我不属于这里,我的尸体也不会呆在这里。」

他愣愣地看著我,嘴唇颤抖,好像丧失了反应能力。我叹了口气,这是让我撑到现在还没有倒下去的动力。

空气中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一个侍卫的声音打破了城楼上的寂静。「龙!」他尖叫著,听不出是恐惧还是欣喜。

下面传来巨大的喧哗,我的银龙正从远方飞来,它拍击翅膀的声音如此巨大,带著让人心醉的力量。我的唇角忍不住扬起,太好了,我可以回到空中,没有人可以与我比肩的最高之处。那里清寒而湿润,有清晨的薄雾和稀薄的空气,我可以安静地呆在那里,没有人打扰,静静地睡去。

龙爪落到城墙上,从没有预备给龙族著陆的脆弱城墙被抓得掉下一角,它张开翅膀平衡了一下,站稳。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惊骇地看著这一幕,这古老的种族总是具有足够的威慑力。

我慢慢站起身体,朝他走过去,它把头垂下,让我蹬上去,这次我爬得比上次更加困难,但心情却要愉悦的多,因为我知道接著我不会再迎接任何我厌恶的事情了。

隐隐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的名字,但我没有理会,那些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我该静静地坐下来,享受一下自己的时间了。

下面继续喧闹著,但多奇怪,那些变得一点也不讨厌,也许因为我的灵魂已经足够宁静。我知道现在再也没有人能试图主宰我何去何从了,为了这一刻,付出生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吧。」我轻声说,不去看身后的混乱,一阵失重的感觉传来,它带我高高飞到了天上。

斑空的风猎猎吹打著衣襟,扬起我的头发,我扯开紧窒的衣领和袖口,然后躺下,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让它流遍我的全身。

我终于再次取回了我的生活。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这种沉寂和孤独,这无于伦比的高空,这无可比翼的龙背,这肆无忌惮的自由感觉让我大笑起来!鲜血随著身体的震动更加快速地流出,身下白色的鳞片已经被血染红。

疲累慢慢爬遍四肢。我累了,我想,而在这里我可以放心睡下。我闭上眼楮,伸展开四肢,强烈的困意落了下来……

最后模糊的意识里,降临在脑子里的是我还很年轻时的毕业舞会,红发的女孩在我面前转了个圈儿,「这首华尔滋多浪漫啊,费迩卡,来和我跳支舞吧!」我不情愿地站起来,心中不屑地想著:浪漫?我这辈子也不要和那么蠢的东西扯上关系。

浪漫……

我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舒了口气,能这样在高空的遨翔中孤独死去,倒真是……挺浪漫的……

***

当我再一次发现自己拥有「意识」时,我第一个反应是:难道那个咒语有什么问题?或是我理解错误,所以我现在还能处于另一种存在状态?

这个想法让我精神一振,但紧接著的一阵疼痛让打消了我进行现状探索的念头——那来自胸口的痛感,分明是还有时的感觉!

我睁开本以为再也用不到的双眼,映出眼帘的是一间十分简陋的房子,有点像山中猎人临时搭建起来以供歇脚的小屋,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皮毛和腊肉,却弥漫著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我呆了几秒,转过头,一个咖啡色长发的男子正站在桌边整理药材的,我皱起眉,惊讶于刚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最麻烦的家伙。

「你醒了?」暗精灵转过身,放下手中的药粉,「我走后发生了什么,费迩卡?你拿著剑去和人决斗了吗?」

「我还活著。」我陈述,这简直不可理解!我迅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法力,虽然微弱,可竟让人欣喜的没有消失!也就是说……我脱离了禁锢,可是还活著,连都不曾失去!?

「你当然活著,」迪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虽然我看到你时你伤的跟打精灵分裂战时空掉落过来的骑士一样。我本来想让你直接爬上烈士纪念碑算了,但看来祸害遗千年。」

我哼了一声,「如果我是个骑士,足可以起诉你怠惰公职。这是什么?迪安,这么烂的治疗魔法连初级学徒都有权表示鄙视。」我感受著胸口的疼痛,显然他没法治好它,索幸给我敷草药了事。

他挑起眉,「但我的攻击魔法很不错,要试试吗?」

「病人有权不欣赏会引起胃部不适的蹩脚表演。」

「但显然现在我这个三流学徒不幸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呢,伟大的法师?」他冷哼,接著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你干了什么?又是那些复杂的古魔法吗?你知道你现在能活著简直比你死了更奇怪。」

「好像我们之间有一些法术牵绊。」我说,感受那细微的波动,「你有初步构想吗?」

「我想是我的血,」他说,「我上次帮你解除诅咒时的血有一部分残留在你体内,所以当你的灵魂即将消失,需要的支持时,它感应到了属于我的力量。于是你留下了那么点儿微弱的灵魂,接著你会恢复,会活下去,也就是说,现在你还能在这里讽刺我,是因为我救了你!」他看看自己纤细的手指,「精灵血统好像对救人特别有效果。」他嘲讽地加了一句。

「可是显然不能拯救精灵法师本身三流的白魔法。」我低声说。虽然活著很好,但被迪安救实在让人郁闷,他看看窗外,露出向往的表情,「你那只龙简直有猎狗一样的鼻子,我三天前刚到这里时,它就飞来了,它是怎么找到我的?」

「它可以感应到你身体上的法力——如果你说的灵魂支持方面的话是真的话,」我淡淡地说,「它是我的一部分,所以能找到支撑我灵魂的法力来源并不奇怪。」

「哦,」他说,「我以为我们很有缘分……」

「就算它对你一见钟情,我也不会把它送给你的。」我冷冷地说。

他哼了一声,回到桌边整理草药。

我看著天花板,感受这难得的寂静,但桌边传来的味道让我忍不住开口,「你把白晶放在死魂草的旁边想干嘛?会加快挥发的。」

他没回头,嘲讽地说,「你的鼻子比你龙还灵!病人干嘛不好好躺著呢!」

「这是哪里?」

「喀卡靠西的边境,我来这里采药的,」他说,「这里可真是法师的天堂,因为离那些天杀的黑精灵村落很近,草药只能空长。」

「有银叶草吗?」我勉强坐起身。

「有,干嘛?」

「踫上个糟糕的医生,只能自力更生,」我说,「你给我治伤居然不用银叶草,你上魔药课都在干吗?练习睁著眼楮睡觉吗?」

一棵根部还拖著泥土的银叶草被粗暴地扔了过来,「如果我是你,我每科全A的优等生,」他恶声恶气地说,「我会先学习一些生存技巧,知道身边这个只会‘睁著眼楮睡觉’的人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你不会那么做的。」我说,拿起那根粗糙的草,它的个头倒是意外的大,野生银叶草很少能长到这么大,看来这里还真是块宝地。

精灵危险地眯起眼楮,「我不喜欢你这种笃定的语气。」

「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你人身攻击——说你像个骑士,」我说,一边撕下细窄的叶子,「因为你显然没伟大到因为争论失败不惜丢掉生命。」我抬头看他,「我们两个的命现在连在一起,对吗,老对头?」

他叹了口气。「你很聪明,」他转过身继续折腾草药,「我们现在同用一条命,不过只要你的灵魂完好,就会慢慢恢复,所以分开是早晚的事。」他说,一边松了一口气。

「那太好了,」我由衷地说,「我可不想下半辈子整天和你呆在一起。」

他怒气冲冲地回过头,「别抢我的台词!」

我吸了口气,不再说话。这简陋的环境和药材的气息让我怀念,我静静坐著,感受著这解放束缚后的轻松和快乐。虽然未来的一段时间要和迪安呆在一起有点悲惨,但是作为那危险法术所付出的代价,已经非常合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乐观,」精灵清澈的声音传过来,「虽然我的身体莫明其妙成了支持你灵魂的存在,你的灵魂莫明其妙和我的‘核’开始一起支持我的……」他痛心疾首地说,「但你灵魂力量仍十分微弱,你最好快点想办法加强它,不然你出了事,我们一起倒霉。」

「我知道,」我说,「所以你那些黑精灵表兄如果来找你麻烦,我会帮忙。」

「我才没有那种表兄弟,」他冷哼,「虽然听上去比底绿比斯山下那群傻瓜好多了!我是想建议……去找那只圣兽怎么样?」他转过身,两眼发光地看著我,「他的血肉会让你迅速恢复,法力也会大有长进!我们一人一半!」

「你真大方。」我冷哼,伸了个懒腰,但牵动伤口,只好中止动作。「也许吧,但我现在想安静呆一阵子,最近这几个月实在太混乱了。」我说,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我静默地研好手中的药材,打从我被刀剑划过喉管,来到这个年轻人的体内后,经历了几个月可算跌荡起伏的生活,但现在回忆起却全无真实感觉。这会儿我呆在简陋的小屋内,受著伤,研磨著药草,我可以去任何我愿意去的地方,随意拿起我的魔法卷轴而不会担心被夺走……我满足地叹了口气,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确实地感觉到,我是真真正正的,重返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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