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你说不娶就不娶吗?你当我们旭川国的公主是市集上的小摆饰吗?由你挑挑拣拣的选择要哪一个,你是不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认为你只要随意勾勾手指,普天之下的女子就会心花怒放地跟你走。」他当她是什么,一颗菘菜,还是一包栗子糕,想要时就要,不要时放开。
想到他明明白白的拒婚,大皇姊的嘲笑和羞辱,还有那一次倾吐情意,他虽动情,却仍残忍的割舍,两次被舍弃,两次都是同一个人,他真当她无心无肺,不会痛吗?
身为女子,谁不想有个好归宿,她娘快过世前就想为她说一门亲,是她见娘病重离不开娘亲,想趁娘有生之年多陪陪她,因此想著办法让那门婚事黄了。
而后娘过世了,一向和娘相依为命的她顿失所依,她有一阵子是迷惘的,不知何去何从,是孔方阿兄和魏叔他们一直陪著她,给她鼓励,她才能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重新振作。
后来她为娘洗刷了罪名,追封蕙贵妃,外祖一家也由祖籍地回到京城,归还充公家产,官复原职,另有封赏若干,她多了两个舅舅,七个表哥、表弟和表姊、表妹。
但是毕竟有了隔阂,走得也不勤,说是血亲却不如照顾她长大的忠仆,彼此渐渐地也就淡了。
案皇是疼她没错,可天家无亲情,他的疼爱是有条件的,用她娘的一条命交换,他因愧疚才对她加倍的好。
若以亲疏远近来算,她大概只剩下视为兄长的孔方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若是他日后也离开,她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薇儿,我错了。」一开始他就错了,老天爷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就该从二十一岁那年重新活著。
救了白文昭后他应该去找她的,与她再一次相识,让她生命里有他的存在,他们可以一起建造天耀城,她和蕙姨是天耀城主人,她们不用为生计奔波,抛头露脸的赚钱。
是他想得狭隘了,以为不见面就能挽回她一条命,事实上看护在眼皮底下才万无一失,他差点又错失了她。
「你何错之有,错的是我,我不该妄自菲薄的爱上你,可笑的以为自己的小情小爱能打动你,你的心大得很,容不下——」错的是她,不自量力地想攀上胸怀天下的大城主。
陶于薇忿然的细数自己的错处,她虽认为感情没有对错,只是她爱的人不够爱她,她气愤却不能怨,因为是她自己的选择,没人勉强她爱或不爱,是自找的伤口,但仍忍不住敝罪自己。
可是她说得正愤慨时,一道黑影覆下来,暖暖的封住她丹色小口,舌头顶开贝齿钻入口中,勾住丁香小舌又吸又吮,痴缠不休,她方知被吻了……
「你真的愿意为我放弃复仇?!」
「强吻」事件又过去好几日,陶于薇没给葛瞻多少好脸色看,对他还是爱理不理的,有时去看看百里穆然为她打造的黄金屋,喜孜孜的模上两把,有时和孔方、金子、小宝上山寻宝,水月族的地盘是一座宝库,他们却身在宝中不知福,让她看了很气恼,更恼的还是他。
看似原谅了,却又似不原谅,因为她还是不怎么相信他会说放下就放下,筹划了好几年的复仇计划,怎么可能因她一人而全部推翻,他不是一直想夺回南越国?
所以她总是一问再问,带著怀疑的口气,深怕这是他再一次的欺骗,人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是愚不可及。
不过葛瞻待在水月族的日子也不好过,原本崇尚婚姻自主、自行挑选伴侣的水月族人十分欣赏他为爱人奋不顾身的勇敢,甚至觉得他是至情至性的好儿郎、真汉子。
可是一听到他要抢婚的对象是为他们带来种籽的王妃,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用看外敌的眼神盯著他,时时刻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如非必要绝不与他交谈,就连小孩子也拘在跟前,不让孩子们与他过于亲近。
再也没有热情的问候,他得自行造灶烹煮半生不熟的食物,且帐棚不留宿「外人」——想来抢王妃,哪边凉快哪边待去,那么好又这么照顾族人的王妃怎么能让他夺走?
于是葛瞻在皇位争夺败下阵后又再度面临步步维艰的处境,虽然不是百里穆然授意,但也有他纵容的成分在,他目前是水月族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同时有不少人暗下绊子,扯他后腿,让他抢不走最受爱戴的准王妃。
「放手才是得到,我之前的想法偏激,以为握在手中才是自己的,可是和失去你比起来,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胡涂了多年,他明白过来他的重生是为了找到她。
梆瞻十分庆幸醒悟得早,没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在放下心中的仇恨和她相处后,这段日子是他想也不敢想的快乐,彷佛身上的重担一下子全消除了,只剩下她浅浅的笑靥。
她不是完人,有很多叫人叹息的缺点,不会女红、不会刺绣、不会琴棋、不会书画,她连升火也不会,就爱赚钱数银子,一分一毫计较得清楚,可是这样的她最真实。
前一世他不懂,只当她是错放感情的小泵娘,他不值得她爱,他也爱不起,他永远有比她更重要的事要做。
现在他懂了,有个真心相爱的女子陪伴在身边是那个男人的福分,他拥有著,并被深爱著,这便足以抵消以前所受的伤害,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来一回的机会。
「真的?」陶于薇面上装作不在意,嘴角悄悄地上扬。
梆瞻神情温柔的执起柔白小手,昔日眼底的凌厉消弭了许多。「我会用我往后的五十年来告诉你,对你,我从不后悔,我希望在我活著的每一天里都有你的相伴。」
「咦!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葛广之吗?是不是被人换掉了,这样的甜言蜜语可不会从他口中说出,你肯定是假的。」她俏皮的故作讶异,有些报复意味的拉扯他脸皮,证明他不是易容乔装。
他苦笑,笑中却含著心甘情愿受蹂𨅬的宠溺。「我说的是肺腑之言,并未掺一句假话。」他是真的想和她共度一生,牵她的手共看云起云散,在山间水涧吹著微风,偷半日风月。
「那你跟大皇姊的婚事要怎么办?我可事先把绝情话说在前头,我善妒,容不下你心里有别人,要是你抱持著左一个、右一个的想法,我保证你某一天醒来会发现身体少一物。」她意有所指地朝他下腹一斜眄。
小宝缺个拜把兄弟,他要敢左拥右抱,她也敢阉了他,宫中很缺太监,在陈皇后的把持下,每年总会抬出几十个。
看她嘴角邪恶的笑,葛瞻好笑在心,「我会想办法解决,她不会是大问题,我对你是全心全意。」
长公主的把柄很多,她做过的事不会轻易抹灭,要引诱她犯更多的错太容易,她本来就是一燃便著的爆竹,找几个人在她耳边扇扇风,只有刁蛮没有大脑的她很快地就会走入布好的陷阱中,再度为世人所不齿。
难就难在昌平帝不轻易点头,终于有人要娶走他声名狼籍的女儿了,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允许退婚,皇家颜面岂容一再蔑视,就算一城之主也不能将旭川国视为软柿子捏。
一开始他就该接受昌平帝的探问,求娶三公主,他们之间也不会一再的遭受各种风波,此时早已顺顺利利的完婚。
唉!千金难买早知道,虽然他比别人多一份优势,提早得知尚未发生的事,可对感情他错得一塌糊涂。
「那你非要不可的赵家军呢?」他真的不想率兵攻打南越国,将抢走他位置的皇帝拉下九龙宝座?陶于薇心里有三分不确定,对男人而言,高高在上的龙位是他们一生梦寐以求,只要有机会,谁都想抢到手。
他轻笑,低头吻住桃花朱唇。「我有无双财女,还愁买不下另一支赵家军吗?顶多费心训练十年。」在战场磨练十年,钝剑也锋利。
她一听,护银护得厉害。「休想,我的银子是我的,你别想打歪主意,钱与男人不能与人共享,切记切记。」
娘说的,钱财要牢牢捉在手中,不能漏给男人一分一毫,他有不如我有,有了银子就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底气,就算有一天夫妻之间走不下去了,也有自保的银子当退路。
陶于薇知道娘的意思,娘是被父皇的无情伤到了,当年她们出宫时身无分文,吃了不少苦,要不是她运气好捡到一只金锁,否则母女俩连住的地方也没著落,只能活活冻死。
所以说男人不可靠,靠人还不如靠自己最稳当,至少自己不会背叛自己,在重要时刻沦为弃子。
「我的天耀城也有几条赚钱的管道,收入颇丰,我打算开春后扩大马场的规模。」他每年贩卖的战马由他秘密养在山谷的十三处牧场,并有专人训马。
「我赚得比你多。」她不服气地想一较高下。
「那倒是,我家薇儿是世上最会赚钱的女财主。」他喜欢宠她,看她绽然一笑的流玉光彩。
「谁……谁是你家的,不要脸。」她一红,不轻不重地推开他,往草原深处的野花坡奔去。
梆瞻不快不慢地在后头,笑看她神采飞扬的娇态。「很快就是了,除了我你还能嫁给谁?」
「百里穆然呀!」她笑著回答,眉眼染上春天气息。
「他敢!」他先把他两条腿折断。
陶于薇一脸财迷的模样,晕陶陶地眯著眼直笑。「他送我的那座金屋真美,还有金光闪闪的聘金……啊!好舍不得呀!真想全部带走,说实在的,嫁给他也不错……」有她最爱的金子,时时翻出新花样的金制品,一座金屋装满金子做的东西,想想多美好……
「不许想,以后我弄更好的给你,一点也不亚于那些粗制烂造品。」醋劲大发的葛瞻一把搂住她细腰,低声威胁。
水月族的金制品较大器,少些繁复的花纹和精致的工艺,但是更质朴,有与天地合一的灵气。
可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葛瞻是真正见惯好东西的贵人,所见所用的都比别人精美,因此不太喜欢水月族的简单雕饰,认为太粗糙,不够精细,太过大而化之,是次级品。
「那是人家给我的,不收太失礼。」她很煎熬,想要金子、金子、金子、金子、金子……她的。
「错,是给王妃的聘礼,不是你。」她不是王妃,只会是他的妻子,天耀城城主夫人。
她一听,小嘴微噘,面露不满。「你能给我金光闪闪的金子和金屋当聘金吗?我觉得我很亏。」
一座金子做的宅子……很重的担子。「给我几年,我多卖些战马和武器就攒到足够的金子。」
要是当年的丰山被他买下,他也就不愁少金缺银了。
梆瞻还不晓得他相中的丰山金矿早被他怀中的女子移花接木给挪走了,她只在昌平帝面前说一句话,隔日丰山地契就转到她手上,当成她的嫁妆之一,而她已开挖出第一捅金。
「你的银子不是要用来买下一支赵家军?」她嘴快的打他脸,半点面子也不给自己心爱的男子留。
「呃!可以再等几年。」连自己的女人也满足不了,让她去眼谗别人的聘礼,那是他做男人的失败。
「那你还要等几年才去攻打南越,十年、二十年,不会等到你的死对头养大儿子吧?」以他的花钱法极有可能。
他被轻瞧了吗?葛瞻半眯起锐利双眼,「你很会赚钱,运气极佳,你做什么我跟著做什么,肯定一本万利。」
原本是说笑,调侃调侃她,没想到小气财女一脸气急败坏地直摇头,摇著他的手不许他一股脑的跟风。
「不行、不行,你不能跟我做一样的买卖,会把我的利润分薄的,你是男人自个儿想办法去,不准和我抢银子,我的赚钱路线是一家独大,不允许分食。」她护银如护命,一副人家敢来抢就跟人拚命的样子。
「你……」看她花栗鼠似的护食动作,葛瞻失笑地不敢笑出声,免得她恼羞成怒又给他排头吃。
但他不笑不代表没人笑,一声类似打喷嚏的噗哧声飘起,没多久转成令人恼怒的捧腹大笑。
「百里穆然,你给我滚出来,竟然躲在这地方偷听旁人说话!」太可耻,太无品,太不知礼数了。
「谁说我偷听来著,我比你们早到,你的毁谤太没有道理,是你们太沉迷打情骂俏而没发现我们。」唉!难得他把美人拐到手,正想好好诉衷情,却被野鸳鸯给破坏了——无媒无聘当然是野鸳鸯,明媒正娶才叫夫妻。
「你们?」陶于薇抓到关键。
百里穆然从一花丛后起身,他拍拍身上的草屑,把衣袍的皱痕拍平了,但他不急著走,朝后伸出莹白修长的手,一只白嫩小手往大手一放,他满脸温柔地将小手的主人拉起。
「主、主子。」空灵的冰嗓难得打结。
「金子?!」居然是她——
「向主子请安。」不太自在的金子一脸霞红,羞窘地低头不说话,一手揪著衣角,十分忐忑。
「金子呀金子,主子我太痛心了,虽然我说过要赔百里混蛋一个新娘子,但那是随口说说的玩笑话,当不得真,你怎么能为我牺牲,把一辈子幸福给赔掉。」她的金子呀!她有嫁女儿的心痛,真不想赔给笑得像黄鼠狼的人畜。
「主子……」金子刷地脸色一白,以为她辜负了主子多年来对她的信任,她慌得想以死谢罪。
「你的眼光怎会这么差,被这个光有长相、虚有其表的家伙给勾搭了,你说说他说了什么花言巧语骗你,你不想他负责我们就一脚踢开他,有我给你靠著,以你的好姿色、好才华,咱们不愁呀!再找更好的……」
「主子。」她破涕而笑,一颗吊著的心又安了下来。
「喂喂喂!你在撮合我,还是存心坏我姻缘,有你这样的拆桥月老吗?也不想想我花了多大的劲才把你从皇宫那个烂地方弄出来。」她恩将仇报,拆人墙角,连条路也不让人走。
「可惜又要回去了。」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什么,回去?!」百里穆然怔了怔,以为听错了。
「这次来水月族途中的那场劫杀,我已经查出是来自旭川国皇宫,由陈皇后主使。」一说到下令的陈皇后,葛瞻目光冷若冰霜,透出嗜血光芒,似要立即将她斩杀剑下。
「我们得回去查一查,陈皇后为什么要杀我,其中又是否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严肃的话题一说完,陶于薇又换上叫人气得牙痒痒的贼笑。「以及,我又被水月族退婚了。」
「你……你这个没心肝的妖女,又让我背黑锅。」好想咬她,她老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没让你背龟壳就是我心地仁慈了。」一转身,她看向金子。「紫矜,好好和他过日子,不怕他欺负你,他就是只会叫的纸老虎,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心比棉花还软。」
「咳!别说我坏话,我是很凶很凶的大老虎,谁敢惹我,我一口吃了他。」百里穆然比女人还美的面颊居然红了。
她一瞪眼,对金子下指示,「记得有空把水月族附近的药材、毛皮、宝石、金制品给我弄出一条商道,主子我要赚钱——」
金子……吴紫矜含笑的一点头。「是的,主子。」
陶于薇果然还是陶于薇,在感伤的离别时刻还惦记著赚钱大计,令人好笑又好气,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