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皇宫里,安静得像没有一丝呼吸似的。
皇后忐忑不安地坐在乘风殿,等待看外头传来的消息。
见到一名宫女勿忙地走进来,她立刻紧张地问﹕「怎么样?有九歌的消息了吗!」
「听说大军已经在返回皇城的路上,估计这一两天就会到了。」
皇后焦虑地喃喃自语,「该怎样通知九歌,让她不要进城啊……」
爆女又说﹕「宫里到处都是禁卫军,守卫非常森严,要想把消息传递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总要找到方法啊。」皇后急道﹕「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著九歌回来送死。」
她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凤星桐的声音跟著响起——
「母后想出来国玺放在哪儿了吗?」
皇后浑身一震,看著他,强作笑容道﹕「这个……还没有想起来。你不要看急嘛。」
「母后,请你最好不要和儿臣故意拖延时间。」他阴阴地笑著,「就算拖到九歌回朝,儿臣还是一样要做这个皇帝的。满朝文武凡是反对儿臣的,儿臣都已把他们关了起来,现在凤朝上下,谁还可以与儿臣争锋?母后就不必逆势而行了。」
皇后壮著胆子说﹕「不是我逆势而行,而是你想逆天而行,你明知道你父皇要把皇位传给九歌,却还如此大逆不道。」
「父皇是神智错乱才会作下那样的决定。」他的言词非常不敬,「哼,以为中原天朝出了个武则天,我们凤朝就也要有一个吗?」
他的声音一冷,「儿臣再给您一天的时间考虑,如果您乖乖地交出国玺,儿臣还是恭恭敬敬地奉您为皇太后,否则……就别怪儿臣翻脸无情了。」
说罢,他反身离去。
皇后面色如土地跌坐在玫瑰椅中。
爆女在旁边战战兢兢地听看,此时,她凑过来说﹕「皇后娘娘可要早作打算啊,听二皇子的口气,似是连您都不能放过,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皇后长叹一声,「他娘亲死得早,他一直认为自己没当上太子是因为他娘的出身低贱,所以对所有人都怀恨在心。陛下也是看出他心胸狭窄,才不肯将皇位传给他,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如今我还能和谁商量去?」
爆女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要把太子妃找来一起商量?」
皇后迟疑著,「她现在能过来吗?」
「奴婢去找找看,好歹多一个人,多一份主意。」
她叹著气,点点头。
等了好久,云初浓这才终于跟随那名宫女来到乘风殿。
皇后一见到她就像是见到救星,紧紧拉住她的手,「初浓,你有没有可能联系到你父亲?」
「我现在已经不能出宫门了。」云初浓回道﹕「即使是到这里,一路上也有几路人对我盘查。母后,看来宫变是近在眼前,不可避免了。」
皇后闻言,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真不知道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为什么陛下会出事?为什么星桐那孩子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我只想保住九歌,可是,却没办法给外面送出消息。外面的文武大臣,真的都很支持星桐造反吗?」
「怎么可能……二皇子是这样和您说的?那不过是他骗您的鬼话,不用相信。」云初浓沉静地分析,「造反之事,自古以来,海域内外,哪朝哪代可以容得的?但是现在九歌公主不在,大臣若是反对也无施力点,所以大家隐忍不发。」
「可是……都不出头,我们妇道人家能做什么?」
她低头想了想,忽然问道﹕「您有鸾镜王爷的消息吗?」
「鸾镜?」皇后皱眉,「他不是一直在兵宫那里?是了,他也是星桐的人吧?」
云初浓诡异地笑答,「鸾镜已经不在兵宫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只怕他现在在九歌公主身边。」
「在九歌那里?」皇后又是不解又是担心,「那他会不会对九歌不利?」
她笑得更加深沉,「母后还不知道吗?鸾镜和九歌的关系。」
「鸾镜和九歌的关系?」皇后更加困惑。「他俩还有什么关系?」
云初浓咬看唇角,「九歌对鸾镜一往情深,而鸾镜对她,似乎也……志在必得。」
她的话让皇后惊得几乎快跳起来,浓浓的惊诧在乍白的脸色上浮现。
「老天爷啊——」
此时被云初浓议论的两位主角,正在距离凤朝皇城不到十里的一座小山村中。
撤返的大军并没有按照惯例整队前行,而是分散成二、三十支分队,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悄悄向皇城包围而来。
鸾镜与九歌就带著其中一支部队,先行抵达了皇城外的这座小山村中,暗自埋伏。
当务之急,他们要了解皇城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是派出去的探子都被拦阻在城门之外,得到的唯一消息是——城门已经封锁,所有要进城的人都要进行严格的盘查。
「看来皇城的确有事,而且是大事。」九歌忧心如焚,「父皇到底出了什么事?」
鸾镜心知肚明,但是他不能说。
他这一整天忙著绘制皇城的防御图。
九歌看到成图时十分惊诧。「这图你以前画过吗?」
「曾经在兵宫见过一次。」
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和极强的画工简直超过她的想象。
「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九歌忍不住叹道,「你现在要是说你能未卜先知,我都信了。」
「只不过是画张图,也能得到公主这么高的评价?」他戏谑地说,同时在画上点了几处,「这里和这里的守城将领,都是二皇子的心腹,且是皇城守军中的精锐部队,日后如果要突围进去,这几处应该避开的。」
她认真地看著那张地图,问道﹕「二哥会不会以为我们要乖乖地回朝,不会对他有所防备?」
「我们撤回来的速度很快,外人看来,的确像是奉旨而行。」
「如果我们能够打得二哥一个措手不及的话……」
鸾镜放下手中的笔,「你在想什么?」
她转著眼珠笑答,「我觉得,我们应该从二哥防守最严密的城门进去。」
他稍一思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想从他的精锐部队下手?这方法并非不可行,只是得冒一定的风险。」
「我们无论从哪个城门攻进去,都是要风险的,不是吗?」她沉吟道,「既然要冒险,不如冒一个最大的,得到的结果说不定也是最好的。」
鸾镜一笑,「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好吧,我同意,不过计划实施的时候,你我要分开带兵。」
「为什么?」
「指挥官不能聚在一起,万一一个被捕,还有另一个可以前来营救。」
九歌又转起眼珠子,「二哥知道你到我这里来了吗?」
「我没有和他说,但是我这么多天没有去兵宫,他找我也找不到,应该猜想得到我会在你的身旁。你又想怎么样?」
「我想……诱二哥出来。」
「不行。」
他斩钉截铁的否定让她不服地追问﹕「为什么不行?」
「因为危险。」
「你去敌营谈判不是也很危险?」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和我,不一样。」
九歌倏然跃起,「好啊,你看不起我?」
鸾镜叹气,「九歌,这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二皇子若是和你见了面,反囚住了你,我们的所有努力都成了白费。」
「不是还有你?」
「我?我又不是皇位继承人。」
「若我要传位于你呢?」
鸾镜皱起眉心,「又胡说。」
九歌忽然扑进他的怀里,像牛皮糖一样在他身前碾来滚去,「你老是把我当孩子,可是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当真的。」
「九歌,皇位继承是大事,不是你随意一句话就可以变更。我的职责是保护你登上王位,不是篡权夺位。」
「我就让你篡了,又怎样?」
他听著她如此任性的话,声音一冷,「那我只好离开。」
九歌呆住,她没想到她的想法会让鸾镜如此嫌恶。「你就这么不想当皇帝?」
「因为……这个皇位不属于我。」他习惯性地拨著她的头发,盖住她有些受伤的眼神,然后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她却不满足于他这安抚的一吻,牙齿立刻咬住他的唇办,主动伸出舌尖挑开他的唇齿,让他的呼吸骤然节奏变乱。
「小东西……」他喘著气笑道﹕「越来越没有个公主样。从哪里学得这么轻浮?」
她也喘看气频频而笑,「为了拴住你的心啊,万一哪天有个更轻浮的姑娘勾走你的心,我可怎么办?」
「要比你轻浮,可还需要点功力。」
鸾镜的话像是挑逗,惹得她皱起眉,伸手扯掉他的腰带,吻上他的脖颈。
他惊诧她的主动,连连倒抽冷气,「不对,你、你这是有人教过,是谁……」
九歌抬起小脸,看著他有些僵硬的表情,得意地嘻嘻一笑,「我买了几本苏全子的大作,认真的参考了一下。」
「苏全子?」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那人是凤朝有名的画手,专为有窥私欲癖好的皇室贵族而画,他的作品一幅就价值不菲,这丫头居然斥资买了好几本?就为了学习里面的技巧?
「你这份心思,用到参研国事上肯定会大有进益。」鸾镜感叹道。
「你若是肯好好教,就会知道我是一个可造之才。」九歌温润如王的身子绵柳似的贴在他的胸前,眼波柔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接下来的事情还要我主动吗?」
他再叹一声,「你有本事点火,却没本事灭火吗?」但还是反身将她压下。
「眼前局势这样紧张,你我还有心情在这里儿女情长。」他苦笑著一手支腮,俯视著她。「九歌公主,我希望你不是真的把我当成你的男宠了。」
「怎么会呢?」她忽然变得有些羞怯,或许是这样暖昧的姿势已经达到她身为女人所能承受的撩拨底线,抑或刚才她的主动和大胆本就有过度表演的成分,所以当他用灼灼逼人的目光盯著她的时候,她的眼神便开始闪烁了。「镜,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我才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
她的柔声低语让他心头一震,说不出那感觉是欣慰、辛酸,还是心痛?
于是这一夜他给予她最温柔的思绪,让她沉浸在他的温暖中,忘记了所有的焦虑担忧,只记得全心全意地成为他的女人。
清晨,凤朝皇城门前,一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一马当先的是名女子,临到城门前,大声疾呼,「开门!」
守城的士兵不认得她,问道﹕「你是谁?进城做什么?」
女子身边的一名士兵喝斤,「瞎了眼的混帐东西!这是九歌公王,外出狩猎回来,现在要回城,还不开门?」
守城士兵听呆了,又不敢私自作主,于是急匆勿去跟队长报告。
队长也作不了主,便再上报最高将领王将军。
王将军听到这消息大吃一惊。他从来没听过九歌公主出城的消息,她不是都在自己的公主府养病吗?怎么会突然跑到城外打猎去?
急急地上了城头,向下一看,果然是九歌公主,正在城门外不耐烦地用马鞭抽打路边的杂草。
「怎么还不开门?」九歌仰起头,一眼看到正在探头向下看的王将军,大声又说﹕「本公主现在是皇太女了,你们不知道吗?居然敢这样轻慢我!小心我上报父皇,砍了你们的脑袋。」
王将军低声对身边人吩咐,「赶快去告诉二皇子殿下这边的情势,我会拖住她。」
接著,他笑著对城下的九歌说﹕「公主殿下别生气,目前城内出了点小状况,正在戒严搜查,所以末将不敢给公主开城门,以免放走了钦命要犯。」
「混账!」九歌杏眼圆睁,斥责道﹕「开个城门让本公主进城的工夫,就会跑掉什么要犯吗?那你这满城的守军莫非都是吃干饭的?再不开门,你就是请本公主进城,本公主都不进去了!」
他知道眼下若是不留下她,任她离开,而二皇子那边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就更要责备他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留住再说。
他笑咪咪地亲自打开城门,躬身迎接,「参见公主。」
九歌却看都不看他一眼,逞自带著十几名侍卫,纵马进了城门。
而就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支近千人的部队已秘密埋伏。
鸾镜传令下去,「只要看见城头上的旗帜倒下,即刻攻入城中。」
城内,王将军请九歌下马休息,想拖住她回宫的步伐。
九歌假意同意,等到入内后,蓦然抽出佩剑,架在王将军的脖子上。
「公主?您这、这是在做什么?」他毫无防备,被她擒了个正著。
「呵呵,将军别害怕,本公主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若是乖乖听话,我保证你的脑袋还会安在您的脖子上。」
「公主,这、这个玩笑可不好笑。」王将军冷汗频冒。
「是不好笑,不过比起夺宫篡位,应该还是有趣些吧?」
九歌的话引得他脸色大变。
她又冷冷一哼,「我二哥许给你们什么好处?让你竟然变节,违背我父皇的旨意,你以为他真能做得了皇帝吗?」
她对手下打了个手势,其中一人迅速登上城头,一刀砍断立正城头上、足有碗口粗的大旗杆。
城内的守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城外忽然喊杀之声震天,紧接著,如潮水般涌至的大军瞬间就逼到城门之前。
九歌走到众人面前,大声宣布,「我是九歌公主!陛下御旨亲封的皇太女!谁若反抗,就视为谋逆大罪,诛灭九族!」
所有的守军见主帅被擒,九歌公主这番话又说得杀气腾腾、冷气森森,全都吓得不敢乱动。
就这样,鸾镜带著大军,轻而易举地攻陷了这座城门。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并非一直这么顺利。
凤星桐得到消息,知道九歌竟然带著大队人马从城外攻入时,他先是吃惊,随即就明白了。
「九歌果然就是那个金绢将军!案皇心机还真是深啊,想让九歌立下战功,再回来登基,以为这样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了吗?」
「殿下,现在怎么办?」副将们急问。
他冷冷道﹕「你们既然已经决定效忠我,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她不是喜欢当什么金绢将军吗?那就让她一直当下去好了,人人都知道九歌公主现在在公主府养病,鬼才知道这个带看大军闯入皇城谋逆的什么金绢将军,到底是哪条路上的鬼?调集所有的守军去围攻,只要抓到那个金绢,就地格杀!」
九歌带兵一直向前突围,越是逼近皇宫,遇到的阻碍就越大。
她环顾四周,大声问道﹕「谁能进宫去给陛下和皇后送个信?」
若能里应外合就好办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最困难的事是不知道宫里的情况。
有士兵自告奋勇地冲过去,但是被乱箭射死。就在九歌心急如焚之时,只见远处有一群人簇拥著一队人马向这边奔来,人群中的那个人,赫然就是曾经被她称为二哥,如今势不两立的敌人——凤星桐。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冒充我堂堂凤朝公主?」
凤星桐傲慢而冷酷的话让九歌心头顿时冰凉。她立刻明白了,在皇位的诱惑之下,二哥已经不准备要她这个妹妹了。
她也倔傲地回答,「二哥,看在妹子还叫你一声「二哥」的份上,最好放弃你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吧!皇位是父皇赐予我的,我绝对会坚守住,不让与他人!」
他冷笑,「你这个黄毛丫头,假扮公主已经是死罪了,还敢乱攀皇亲,口出污言秽语?来啊!还不把她拿下!」
他带来的人马多过九歌的人,顷刻间就将他们合围了。
九歌心中凄冷,叹问﹕「二哥,你是一定要杀我了是吗?就算背上兄妹阋墙的千古骂名,你也一定要当这个皇帝吗?为什么?」
凤星桐一咬牙,喝道﹕「你们还听她继续胡说八道什么?把这个丫头的嘴巴给我一箭封住。」
嗖——顿时,利箭破空之声响起,但翻身坠马的人却不是九歌,竟是凤星桐!
巨变突起,两军一阵大乱,此时从九歌的身后有更多的人马涌了上来,鸾镜一手持弓,纵马来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拉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九歌怔怔地低问﹕「是你杀了他?」
「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鸾镜一字一字清晰地敲击著她的耳膜。「九歌,他已经不当你是妹妹了。」
垂下眼,她不去看倒在乱军马蹄之下的凤星桐尸体,沉声问﹕「战况怎么样了?」
「兵宫已经被拿下,叛军现在群龙无首,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那么,我们尽快入宫吧。我想看到父皇和母后。」
鸾镜却说﹕「再等一下,宫中情形现在最不清楚,到底你那几个哥哥里还有谁参与了这次的谋反,我们也不知道,你不能贸然进去。还记得我的话吗?你我两人,不能一起涉险。」
九歌回头看著他,「你又要丢下我?」
「不是丢下,是暂别。」他轻轻吸了口气,「我进去看看情况,如果没事,你再进来。」
「如果有事呢?难道你要死在里面吗?」她拽住他的衣襟,四周嘈杂的人声人影,都入不了她的耳目,她的眼前、心里,都只有这一个人。
「我不想和你分开。」她低声道,「我怕万一分开了,你就再也回不来。」
「怎么会呢?」他柔声安慰,「我不是一直都守在你身边吗?」
「但是我现在益发不敢相信身边的一切了。太子哥哥、二哥……都消失得太快……还有父皇,如果我失去了他,又失去你……我该怎么活?」
鸾镜轻叹著捂住她的嘴,「九歌,你想得太多了,身为未来的女皇,你不该这么多愁善感。」
「所以我不想当这个女皇啊。我希望是你来当。」她的黑眸中除了哀伤和遗憾,还有很多的困惑和不解。「镜,你有太多才华,又好像有很多我未知的谜,我不想知道谜底,只希望你能一直守在我身边。我只要你在此刻跟我保证这一点。」
「我保证。」他紧紧地环住她的腰,感觉得到身下的她不住地发抖。是因为天冷衣单,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切对于久居深宫中的她,来得太过突然、太过残忍了?
他努力的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给她,为她平息所有躁动的不安和忧伤。
鸾镜一步步地走进宫去,周围都是见著他的军队而惊恐不已的太监、宫女,但他依然像平时一样,有如闲庭散步般,悠然地和大家微笑点头致意。
「皇后娘娘现在在哪里?」他招手叫过一个小爆女,柔声问。
爆女结结巴巴地回道﹕「在、在乘风殿。」
「陛下呢?」
「我、我不知道,好多天没有看到陛下了。」
他点点头,然后朝乘风殿的方向走去。
乘风殿的门口有一排士兵,这是凤星桐留在这里看守皇后的,现在这些士兵面对巨变,都茫然无措地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各位辛苦了。」鸾镜却对他们寒暄似的笑著,「我要进去看看皇后娘娘,请各位让个路。」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识时务的让了路。
走进乘风殿的宫门,一柄长剑就抵在他胸前。
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云初浓手持长剑,立在他面前。
「外面的暴乱已经平息,太子妃可以不必再这样戒备了。」他伸出手,想拨开她的剑,但是她的手一抖,剑尖在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鸾镜再没有动一根手指,两人面面相觑,云初浓幽幽说道﹕「王爷,你这次回宫很威风嘛,和您逃跑出宫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冷不热的说﹕「我能活著回来,要多谢太子妃相助。」
她冷笑,「你是想说,我们俩是拴在一起的一对蚂炸,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的,是吗?」
「这样粗俗的民间谚语,太子妃竟也知道?」鸾镜转了话题,「不知道陛下现在的情形如何?」
云初浓盯著他的眼,问﹕「你希望他活著,还是死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凤皇活著,他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如果凤皇死了,对于他来说是最大的安全,但是……他不想看到九歌的眼泪。
云初浓始终盯著他的神情,等了许久,忽而领略了什么,又冷笑说﹕「你不必担心什么,他还活著,却如同死了一样。」
他皱起眉,「此话怎说?」
「他现在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如同一具活死人。」
鸾镜轻轻吁出一口气。
「放心了?!你要怎样谢我?」
他看了眼依然停在胸前的剑尖,又看了看她,笑问﹕「你想我怎样谢你?」
「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已经不想留在宫中了。镜,带我走!离开皇城,去天涯海角都可以。」
她急转直下的要求,让他的笑容敛了几分,柔声道﹕「太子妃不必著急,等女皇登基,江山平定,我可以送您出宫,找到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为太子妃安顿——」
「我说的不是要你送我走,而是要你跟我一起走!」她从齿间挤出的句子里带著极大的挣扎,「镜,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而你,却还是要留在她身边吗?」
「是的。」
鸾镜不假思索的回答,让云初浓所有的期盼都化为虚无,她陡然撤剑,再也不想和他有更多的纠缠,平静地说﹕「好吧,那就随你。皇后娘娘就在殿中,你现在可以去邀功请赏了。」
「等一下。」他叫住想离开的她。
云初浓陡然一回头,阴冷地问﹕「怎么?难道要杀我灭口?」
他迟疑一瞬,叹了口气轻声说﹕「浓儿,我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好,不要再为别人而活了。我,不值得你的真心,我是个身背罪孽、双手染血的罪人。」
她的笑容有些凄苦,「难道我不是吗?所不同的是,你还有人爱,而我……只有孤独一人。」
鸾镜什么也无法回应,只能看著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涌动著一股难以名状的伤感。
这个女人,他利用过、同情过,也被她救过,如果她没有爱上自己,她可以平安幸福地过完这一辈子吧?!
如今,她死了丈夫,身藏弑君大罪,接下来的人生,她要怎样度过?
他想得出神,连闯入一个人都没有留意到。
对方直接撞进他的怀里,惊呼道﹕「镜,你的手在流血!」
他这才想起手背上还有一道伤口。这伤口不深,只是很长,看起来有些可怖。
他也意外低呼,「九歌,你怎么也进宫了?」
「你进来这么久,我不放心,还是进来找你才放心。你看,我不在你身边一会儿,你的手就受伤了。是谁伤你的?外面那群混帐吗?我要他们的命。」
鸾镜用带血的手拉住她暴躁冲动的身形,一笑道﹕「两军交战谁都难免受点伤,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这伤和外面的人无关,他们没有为难我。」
「那是谁?」
他没有回答,因为内宫门口出现皇后颤巍巍的身影。
「九歌,是、是你吗?」她颤抖而惊喜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对话。
九歌的眼中霎时浮现一层浓浓的水雾,她叫了一声,「母后。」然后扑向皇后的怀中。
鸾镜抬起受伤的手,伸出舌尖轻舌忝了一下血溃。这种腥腻的味道似乎注定要陪伴他一生啊。
许多年前,他从一处高崖坠落,几乎死去。那时,这股血腥味就缭绕在他身边,整整一个月都不散去。
不久前,云初浓用匕首刺伤他的胸膛,他又一次闻到血腥腻昧,那时候他认为,这味道是一种决裂,也是一种心伤。
今天,他第三次闻到这熟悉的气息。这次,它带来的是什么?是焕然一新的未来?还是遥不可测的变数?
景新三十二年秋初之际,震惊凤朝的景新之乱以二皇子被杀为结局,轰然开场,又轰然落幕。
这一次由皇太女九歌公主指挥,抓捕了跟随凤星桐的乱党一百二十七人,但是九歌并没有把他们全都治罪,她以令人吃惊的宽容态度释放了大部分的人。她的理由是——凤朝还要继续,仇恨毋需蔓延。
就在这一年黄叶挂满枝头的时候,因为凤皇病重不能主政朝事,以鸾镜王爷为首的皇亲贵族、文武群臣,连上三道请表,力请九歌公主尽快登基称帝,稳固江山。
九歌再三推辞,终于勉强答应。
当黄叶飘落,冬雪将至的时候,凤朝举行了盛大的登基大典。
九歌遂成为凤朝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国号改为「銮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