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气扁了扁嘴,不敢再开口。仔细一想,她还真没脸说别人,论起任性,她一点也不输人,多亏二爷脾气好,没和她计较。
须尽欢并不知道她心里对他的想法,不过若让他知道她说他脾气好,大概会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若是问起甚是了解他的暮成雪和金不破,肯定更是笑破肚皮,无牙的老虎他们还没见过,更何况须尽欢可是只大老虎啊。
人声喧闹,花会拥挤,一群文人涌来,推挤到一心想争个高下的秦雪姬,她不快地退后两步,再抬头,身著锦袍的身形已淹没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她气恼跺脚,却也无能为力,最后眼中的愤然化为略微失落的惆怅之意。
「回去。」
「不要啦!再逛一会儿,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好些花没瞧……」有竹蜻蜓耶!波浪鼓、风车、纸鸢……喔!她都好想玩喔!
「晚了。」现在已是夕阳西下,余晖斜照。
「晚了才好,花灯要在夜里点才好看嘛!而且晚上有猜灯谜、行酒令、选花神……二爷,现在就走不是太可惜了吗?真正的热闹才刚要开始!」她想赖著不走,脚要种在土里、生根发芽。
须尽欢一脸阴郁地瞪人,「你不饿?」
「是饿了呀!不过满街都是饭馆酒楼,街道两旁也尽是卖吃的摊贩,应该饿不著的。」她伸长脖子四下张望,一眼瞧见卖酒酿汤圆的摊子,立刻兴奋莫名地拉著他往前挤。
「福气,你知不知道你一整天下来花了我多少银子。」他算起帐,警告她适可而止。
她把头一偏,委屈的看他一眼,又看向手中物品,模样娇憨可人,连不少自视甚高的书生都不自觉驻足,向她投注几眼。
可是她一无所觉,兀自看著手上大包小包的物品,难以取舍地轻咬唇,最后心一狠,把她认为用不著的玉雕牡丹步摇塞进他的厚实宽掌中还他。
「那……这个我不要了,你收回去。」少花点钱,就能多逛一下下了吧?
他脸色一黑,将玉步摇插上她的发髻。
「我送出的东西断无退还之理。」
埃气手里、怀里揣的全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她看了新奇便买下,没想过买了之后要往哪搁,贪的是一时好玩。
唯独那支玉步摇是须尽欢见她身上素净,不若其他姑娘为求争妍斗艳,插了金钗银簪,戴了一堆首饰,因此才一时兴起,选了价值不菲的翠玉。
而她什么都不扔,偏扔了含有他心意的东西,让他恼怒在心,一支玉步摇竟不如三、五铜钱的破玩意!
埃气扁扁嘴,「可是二爷不是说我花了你很多钱,那我把最贵的还给你,你就不用脸臭臭的瞪我了呀。」凡人的心就那么点大,锱铢必较。
她是仙,不懂人们复杂的感情,只当他不快是恼她花钱无节制,并未深思。
「我脸臭?你这小婢女胆敢冒犯主子,给你点好脸色就爬上天了。」听到她的话,须尽欢不由得气恼。自己何必容忍她?放任她在人群中自生自灭便罢!
她眼珠一转,撒娇地摇起他臂膀,「人家说错话了嘛!二爷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福气给你赔不是,二爷莫生气。」
是人都爱听好话,别人一示好,哪还发得起脾气,福气软到令人心都酥了的黄莺嗓一出,纵是一向冷硬的须尽欢,心也免不了舒坦几分。
看出他脸色好了许多,还真吃她这一招,她笑眯了眼,玉步摇上的坠饰在乌黑发丝间晃呀晃的,他见著,眼眸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笑意。
日头落下,夜幕低垂,在吃完一碗豆腐脑后,须尽欢才惊觉自己似乎太过偏宠福气这丫头,竟由著她带他四处兜转而不生厌恶。
蓦地,一道七彩烟火绚丽升空,在夜空中爆开无数小火花,金粉如雨,徐徐洒在夜空中灿亮著,然后消逝。
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惊叹声,众人仰颈而待,观看火树银花绽放在星辰下,那璀璨的一刻。
须尽欢也在看著,不过他是低下头,目光泛暖地望著笑意盈盈的小脸,在拥挤的人群中,她像是在发光,耀眼得让人一眼就瞧见。
「二爷,有人在猜灯谜,我们也去猜。」提著牡丹花灯,福气脸蛋红扑扑地,活似抹了胭脂。
他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她,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的稻草脑袋能猜中几题?」
不想被看扁,她神气地抬高玉颚。
「少瞧不起人,你睁大眼楮好好看著!」
他不予置评,眼中仍带著一丝笑意。
两人边走边挤,须尽欢将她护在身侧,缓慢地走向猜谜台底下,一高大一娇小两道人影相依偎,若寻常人家的夫妇。
「……一身黑衣裳,南北飞来回,带著剪刀飞,要剪云彩归。猜一种鸟。」
台上出著谜语,台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是哪一种鸟,又飞南,又飞北,飞得十分忙碌。
「什么鸟、什么鸟?二爷,你晓不晓得……」是乌鸦吗?还是白头翁?
燕子。须尽欢在心里回答。
「燕子。」一名书生解出谜题。
「这位公子猜对了,就是燕子,送你一方砚台好妙笔生花……」下头的人一片哄笑,叫嚷著再来一题。
「一点一画长,一口下面藏,大口嘴一张,小口肚里装。
猜一字。」
「高。」
很快地就有人解出来了,台上陆陆续续又出了几道谜语,一次比一次难度高,解题的速度渐渐变慢了,一群人竭尽脑力想要破题。
一题也答不出来的福气气呼呼地嘟著嘴,直嚷著,「不公平,出这么难的题目干什么!」
「田上长了草,近看不是草。猜一字。」
「苗。」
「好,再来一题。结果不能吃,开花不好看,长芽在土里,挖吃味道好。猜一植物。」
「呃,是花生……不,是蕃薯……啊!我想到了,竹笋啦!」
「恭喜你,答对了,那我们来一题难一点的--方身红心就是他,有名有姓带在身,别人不信你是谁,请他出来做证人。猜一物。」
有名有姓……请他出来做证人……这是什么呀!真难猜……一阵议论纷纷,人们交头接耳的讨论,搜索枯肠,却还是猜不出东西。
「二爷,是什么东西,你小声告诉我,回府我帮你捶背。」她一定要猜中一题啦。
「捶背……」须尽欢低下眸,似在思索值不值得。
在他考虑的同时,已经有人猜出是印章,大失所望的福气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认为他比草包还草包,脑中无物。
「浑身纸来缠,肚里心焦黑,惹得火头起,暴跳像打雷。猜一物。」
「我会,我会,是……呃!是……」福气马上把手举起,赶紧抢了个先,只是她其实毫无头绪,不由得有些心焦。
见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谜底,急得脸都红了,须尽欢压低身子在她耳边低语,她顿时神采飞扬,眉飞色舞。
「炮竹!」
台上老叟笑著请人递给她一只鲤鱼灯笼,「这位姑娘,你的奖品。」
不是多大的奖品,巴掌大的小灯笼罢了,但乐不可支的福气仍当宝一样,笑得灿烂如花。
接著她跑去放水灯、玩炮竹、凑兴行酒令,看著由众人选出的牡丹花神,跟著游湖嬉闹又回到岸边闹花会。
远远望见一堆黑压压的影子,刚答应他打道回府的福气又心痒难耐了,立刻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趁他没来得及拒绝之际,一溜烟又钻进人群里。
见状,须尽欢只能冷著脸,啐了句,「不安分的丫头!」最后还是腿一迈,挤进人堆中。
「醉汉骑驴,颠脑颠头算旧帐。」
另一人接道:「梢公摇橹,打躬作揖讨船钱。」
原来是比作对,一人出上联,一人接下联,其中不乏才女,男男女女以对子较劲。
此时,一位大家千金气恼一名调戏她的老秀才,横眉竖目地出了个对子讽刺他的外表。
「白头老翁,筋扯扯,皮皱皱,叱咤,站开去,今生莫想。」
此句一出,全场笑翻了,对著老秀才指指点点的,取笑他老牛吃嫩草,讨不到便宜。
谁知老秀才反将了一军,「红粉佳人,嫩葱葱,肤粉粉,哎呀!靠拢来,前世姻缘。」
调笑的对句一说完,红粉佳人羞恼地掩面而去,留下男人的大笑声。
「你们好坏,欺负人,怎么可以看人家姑娘脸皮薄就吃人豆腐,羞羞脸,太可耻了。」什么前世姻缘,月老爷爷才不会老眼昏花乱牵红线!
看到一名粉嫩嫩的俏姑娘跳出来,娇声指著众人大骂,稍具酒意的众人不免多了几分轻薄意思。
「小泵娘若看不过去,也来写写句子,哥哥们不捉弄你,只要你来替咱们斟酒助兴。」有人开口说道,目光在她玲珑身段上打转,众人也放肆地大笑。
「你……你们……」好可恶,好过分!埃气瞪著眼,好不生气,却无法回应。
「鼠无大小皆称老,龟无雌雄总是乌。」
笑声骤歇,自恃学问满襟的文人雅士气岔得涨红了脸,一下子全酒醒了。
「哈哈哈……好一群老鼠、一堆乌龟。二爷,福气服了,你不是草包,是天纵英才!」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玩够了,可以回府了?」须尽欢接过她的灯笼,顺势一揽。
她笑得开怀,嘴都阖不拢,「嗯!今晚会很好眠,一觉到天明。」
埃气开心时总会黏著人,猫似地往人怀里钻,浑然不知这举动有多惊世骇俗。
她只是顺心而为,不顾虑世俗,没想到,不远处的街旁有一男一女震惊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著隐入黑夜里的颀长身躯,神情一致的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