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都愁肠百转的指柔,在天色微微透亮时才小睡了一会儿,不多久便被傲霜给挖起来,而那个老是对她扔下一句话让她在心底反复想著的云掠空,早就不在她的身边了。
指柔精神不济地跟著傲霜来到锻剑房,在她一踏进锻剑房后,傲霜便将门窗全部都关上锁紧,隔绝了外头一早就落下的大雨雨声,偌大的锻剑房里,除了熊熊的炉火燃薪时发出的声响外,外头的声音和光线都无法透进来。
「傲霜,你不是说云掠空叫我来这里吗?他人呢?」指柔在房里遍找不到云掠空的身影后,不解地回头间。
「少爷今天到远处去采石,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傲霜走至剑架上取了一柄剑,神色怪异地看著她,「濯雨和轻烟也都下山办事去了,现在这座宅子里除了你我之外,没有其它的人在。」
指柔马上明白了傲霜的不对劲之处,下意识地想要离开,但落了锁的大门她怎么也打不开口
傲霜手里拎著剑走至她的身后,「不要想求援,不会有人听见你的声音的。」
「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指柔冷静的转身面对她,在她的眼底看见了深沉的恨意。
「你从我的身边夺走了他。」想起指柔一整夜都睡在云掠空的怀里,傲霜就难以忍抑地握紧了剑。
指柔问得很无辜,「我夺走了谁?」
「少爷。」
「我没有。」她的眼眸动了动,在提到云掠空时两手忍不住纠绞著衣衫,「我从没想过要与任何人争夺他。」
傲霜愤恨地指控著,「你根本就不需要争夺,你的出现即是一种掠夺!」
「掠夺者……」指柔的声音哑涩得几不可闻,「是他。」
「是你!」傲霜被她委屈的样子弄得更是火上心头烧,「我在他的身边十多年了,论资格论样貌我都比你强,你凭什么得到的比我多?不要以为你能得到少爷,我不会把他让给你!」
指柔的唇边泛著酸楚的笑,「我从不敢‘以为’什么。」在云掠空的掌心里,她能拥有什么?她连想都不敢想。
「你听清楚,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别再纠缠著少爷。」
「我办不到……」不肯放开她的人是云掠空,即使她走、即使她逃,那召唤作云掠空的男人都会把她找回他的掌心里。
「我不许你办不到,离他远一点!」傲霜的剑尖旋即划过她的衣领,尖锐的剑锋在她的颈间留下了一道血痕。
「我犯了什么罪?做错了什么?」指柔抹去颈问的血丝,清明冷静的大眼直瞅著傲霜,不疾不徐地朝她一步步前进,「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傲霜手中的剑明显地抖动著,「我……」
「是不是因为……你嫉妒?」她的眼中带著怜悯,同情著她也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小时候,娘亲常在她的耳边念著一个故事──情天是女娲补的,恨海是精卫填的,感情是世间最复杂难理的一种关系,它愈是拉扯纠缠,沾有感情的人便愈是万劫不复,可是人们偏偏又要受其引诱。
指柔感觉眼眶里那被云掠空限制的泪水,渐渐不受她的控制,缓缓地淌流进她的心底,似乎在控诉她为何也是受其引诱的其中一人,让她失了心之后才知道后悔,后悔著自己为什么也要掉入情天恨海里与他一块儿纠缠。
「都是你!你破坏了一切……」傲霜扔去了手中的剑奋力揪紧她的肩大喊,「把他还给我,他的心应该是我的!」
指柔缓缓扬首,眼泪潸潸落下,全然不受控制。
「他没有心,他一向都是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从头至尾,我都只能照著他的摆布想著、梦著、做著、走著,在他的眼里,我什么都不是……」
那个闯进她心底深处的男人名叫云掠空,掠空,就是掠夺一空,她的伤心史、心痛处,他从不屑一顾,只是命她不准想不准梦,而当她心中有著无限的凄怆,因他而翻腾辗转不停时,他也不会让她逃躲或是避开,只会强迫地要她接受他的一切。她早已不再是她,她只是一个附属品罢了。偏偏她那颗早在第一眼就被他掳走的心又是如此的不争气,困住了她的脚步,也困苦了她自己。
「没有心他会收留你?」傲霜的面庞变得扭曲狰狞,自袖中拿出一条由云掠空身边偷来的手绢,「没有心,他会珍藏著这个东西?」
指柔讶然地眨著眼,「那个是……」她被抬走的手绢?他不是说他早扔了吗?
「他若对你无心,又怎会为你报风家被灭之仇?」傲霜偾声指出另一个事实。
「他是为我而对雷霆他们……他对雷霆做了什么?」指柔从没有想过他那天见雷霆的原因。
「可不是?」傲霜狰狞地瞪向她,「少爷已经多年不曾对人动手,而他居然会为了你而对朝中大吏大动干戈,还用阵法送走了神弓队,你还敢说他没有心?你敢说他不是为了你?」
「不可能……」指柔微弱地摇首,「他怎么会为我而那么做?」那个什么都不理会的云掠空,怎么可能把她看得如此重要?
「不可能?」傲霜的身子隐隐颤抖,声音变得尖锐而高拔,「你早就用你的美色把他玩弄在掌心之间,让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你的身上,还破天荒的为你废了雷霆的一双手,你说可不可能?」
指柔双手掩著唇,怔然凝视著傲霜手里那条手绢,无法想象那个什么事都不告诉她的云掠空把她置在他心中的哪个地位。
他说过,她可能将会什么都没有,但是她有他。对于那个说自己非常自私的男人,肯让她拥有他,这代表著什么意义?他的心中,到底有没有她的存在?
傲霜怒颤地看著指柔脸上忽悲怨喜的表情,握紧了手中的手绢,在指柔回过神来前快步走向炉火。
「不要!」指柔瞥见傲霜的行径,著急的阻止傲霜将那订情的手绢扔进火炉里。
指柔的呼喊声犹未落,蓦地,闷热不透风的房里吹来一阵急风,将火炉里的火花打得凌落四散、星火遍地,火势也被这阵骤起的强风给次熄,使得室内在瞬间变得出暗不见五指。
黑暗中,有个凉凉淡淡的吻从指柔的唇上轻轻掠过,一道她熟悉的气息在她的唇上萦绕不敬,当火炉里的火势重燃而起时,锻剑房的门窗丝毫看不出有被开启过的痕迹,更无法得知那阵急风是打哪来的。
锻剑房里依旧是那么闷热和寂静,却失去了傲霜的踪影,只徒留站在原地抚著唇瓣发怔的指柔。
★★★
「少……少爷?」
被云掠空强行拉出锻剑房的傲霜,骇然瞪视著云掠空泛著火光的双掌,在大雨中不但没有被雨水熄灭,反而在他的掌中有两簇熊熊的火苗。
云掠空的声音冷冷的传来,「再发生一次,你就立刻离开这里。」
「风指柔凭什么得到你的眷顾?」傲霜惧极生偾地大叫,「她究竟有哪一点好?」
「不凭什么,不为什么。」
「告诉我,她到底有什么不同?她哪里值得你这么待她?」傲霜瞪著被云掠空夺回的手绢,在想起他是那么珍惜宝贝地将它收进袖里时,就觉得心头痛得快要发狂。
云掠空干脆顺应她的要求说个明白,「因为我收了她的手绢,我订下了她。」
「你怎么可以……」傲霜难掩痛苦地叫喊,「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云掠空却充耳不闻,突地将指尖轻触她的发梢,在烧落了她的一截发后,再将益加红热的手掌逼向她的颈项。
「少爷?」傲霜猛然一鹫,很怕他那只能够烧烙钢铁的大手会按向她的头间。
「不许踫她。」云掠空及时收回掌并极力压下满腹的怒意,「你要是再敢动她一根寒毛,我也会像对雷霆一般要你付出代价。」
「就为了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这样对我?」傲霜心伤难忽地哀拉,「我跟在你身边十多年了,我比任何人都更爱你……我在你身边等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头看看我,希望你知道身边有个女人捧著心在等著你……」
然而,云掠空却在她的啜泣声中默然远离,直奔向留在锻剑房里的指柔,任由大雨将她的声音淹没。
远在锻剑房盯著炉火发呆的指柔,抚著在黑暗中曾被轻吻过的唇,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傲霜的哭声,因此当一身雨湿的云掠空挟带著外头的风雨进屋来时,她并不感到意外。
云掠空拭干了身上的雨水来到她的身边,看她盯著炉火的眸子没个方向,微偏著柔美的小脸似乎在想著心事。
他轻转过它的脸庞,「你在想什么?」
「你。」她一瞬也不瞬地凝视著他的眼眸,「我在想你。」
她在想这个留著她手绢的男子,究竟对她怀著什么样的心思;她在想这个表里不一的男子,哪一面才是他真正的模样。她在想,为什么愈是了解他,她就愈是深深陷进他编织的魔咒里,因他而沉沦。她在想,为何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她就那么爱看他这双可以迷惑她的眼眸。
云掠空满心满腹因傲霜而起的火气顿时消失无踪,心头因她难得的坦白而奇异地变得平静。他无声地将她纳入怀中,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密密地笼罩著他常空寂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房。
栖进他的怀抱里,指柔赫然发现她早已在他的强迫下,不知不觉地习惯了他的身体、他的气息。她静倚在他的胸前聆听著他的心跳,忘却了外头的雨声、忘了傲霜的哭泣声、忘了从前缠绕在她心头理不清的心声。
他总是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对她炽热时,他就像他铸剑的炉火,将人焚烧得粉身碎骨都不自知,但在下一刻,他又像一柄打造好的剑,冰冷又锐利,还得她无法踫触。可是纵使如此,她还是像飞蛾扑火般无法不贴近他。
指柔闭上眼,不再理会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而她的心又是在坚持什么,只伸长了双臂,第一次响应他的拥抱,任他用爱怜的双手细抚她脸庞的每一处,用唇细细地摩挲著她的。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只是两个都受了蛊惑的人。一种解也解不开的情愫蛊惑了他们,令他和她在不自觉中借著对方来填补心中的坑洞、化解心中的不安,而后渐渐地,再也无法抗拒。
★★★
雨季正式来临,在这清明时节,山间每日都下著绵绵密密的细雨;但再多的雨水也冲刷不了某些人心坎上盖著的伤口,也冲淡不了那股浓浓的妒意。
因为指柔始终无法适应锻剑房里的酷热,近来云掠空也就很少再将指柔拉到锻剑房里陪他铸剑。
少了云掠空的陪伴,又不能太过亲近他以外的男人,指柔既不能找濯雨和轻烟闲聊也不能帮他们整理家务,更无法去找那个对她怀有深妒的傲霜,因此她变得无事可做,顶多也只是欣赏云掠空所铸过的剑和为他擦擦剑保养而已。
指柔呆坐在厅里擦拭著云掠空的剑,对著庭外彷佛永远也落不尽的雨丝空叹。这些天来,外头的雨下得让人烦躁,让她直怀念那已好一段时日不见的骄阳。
空气里传来阵阵不知名的芳香,打断了指柔的思绪,她放下手中的长剑,虔心细闻著这阵不知自何处而来的香气,但她在深嗅了一阵后,却觉得脑际晕晕然,而且四肢也渐有点便不上力。
指柔不太能集中神智的甩甩头,静下心思考这阵古怪的香气是什么,当她霍然明白这是什么香气时,她瞠大了双眼。
「迷香?」她只手掩住口鼻,另一手赶紧拿取伴放在一旁的长剑。
「不是迷香,是少爷家传的毒药。」傲霜自角落走出来,静静的站在她的面前盯审著她的面容。
指柔乏力的在傲霜面前站起,看她面无表情的拿著一只烛台,而烛台上焚烧著的烛身,似乎就是耶阵香气的来源。
她幽幽轻叹,「这一次,又是什么人都不在、都不会有人来救我是不是?」
「不,他们都在,我想与你玉石俱焚。」傲霜拿著烛台走近她,一再举高烛火看著她的脸庞,试著看清她到底是哪儿比她美,又是哪儿比她好。「既然他的心不是我的,我也不会让你拥有。」
指柔静望著傲霜形容枯槁的模样,觉得她像个中毒的人,失去了毒品之后精神不再、消瘦苍白,而她眼中那心碎的神情,更让人既难过又悲怜。本来好好的一个姑娘,是因为云掠空还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
傲霜看了指柔手中的长剑一会儿,然后将手中的烛台一横,将熊熊燃烧的火苗瞄准她,直往她的胸口刺去,却在下一瞬睁大了眼,甚是意外地发现她一点也没有闪躲或是以剑来护卫自己的意图。
指柔手中的长剑啷当坠地,清脆悦耳的金居声在大厅中阵阵回响。
「你为何不躲?」傲霜怔怔地看著她被烛火烙伤、和被烛台刺伤的伤口。
「中了你的毒,横竖我也没有力气躲;就算我能躲开,你的心头也只会更不好过。」指柔站稳了脚步之后轻拍去肩上的火苗,头晕目眩地感觉毒气在她的体内四散著。
在外边听见厅内有怪异的声响而前来察看的濯雨,一踏进大厅后,被眼前的情况吓得大叫,「风姑娘!」
苞著赶来的轻烟也慌得六神无主,「大夫……我去请大夫来!」
「我没事,你们都别嚷嚷。」指柔无力的朝他们摆摆手,强振作心神想先解决傲霜的问题。
濯雨忙请求指柔,「风姑娘,你本身就是个大夫,快治治你的伤!」
「我治不了我自己。」她什么都能救都能治,唯独自己,她便不上力。
从讶异中恢复镇定的傲霜用力咬咬牙,飞快地抬起地上的长剑决心继续进行计划。
「傲霜!」身手极好的轻烟一掌拍去傲霜手中的剑,并且使劲将她架至一旁。
「不要阻拦我!」功夫也不弱的傲霜打开了轻烟,「只要她不在,少爷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毒力开始发散,指柔两脚发软地靠著桌角往下滑,喘息地将头靠在桌边合眼休息,此时却有一双冰冷的大掌抬起她的脸庞,硬将一颗味道怪异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并取来桌上的茶水将药丸灌进她的腹中,而后那双手便离开了她的身边。
「少爷!」指柔还没摆脱满脑子的晕眩感,就听见濯雨惊惶的叫声。
她抬起头,看见傲霜正举剑还击云掠空泛著火光的双掌,并且节节败退,被他火红的手掌烫伤了身体处处。
「云掠空!」指柔忙出声制止,「住手,你会要了她的命!」
云掠空手中的火焰霎时散尽,他极为缓慢地回头瞪视著指柔,眼中的杀意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由你选。」云掠空慢步踱至缩在角落的傲霜面前,「你要火云掌还是火云剑?」
「少爷,饶了傲霜吧。」濯雨忙跪至云掠空的面前为傲霜求情,「看在主仆十多年的情分上,你就放傲霜一条生路吧。」
「少爷,我会将傲霜逐出此地,永不再让她回来,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轻烟在恳求云掠空之际,也赶忙前去拖著一动也不肯动的傲霜叫她快走。
云掠空不理会他们的求情,兀自摊开了双掌,自掌中放出了极为妖娆美丽的火焰,但那美丽的火焰却被一阵轻风掠过,令焰火闪动了一下。
「你……」云掠空火大地看著指柔脚步不稳地走过他的身旁,蹲在傲霜的身边也摊开了她洁白的双手。
当濯雨和轻烟都搞不清楚指柔在做什么时,指柔的掌心幽幽地冒出了两道柔和明亮的光芒,在她将双手抚过傲霜身上每一处烧伤后,伤口奇异地愈合了。
傲霜奋力地推开她,「不需要你来假仁假义!」
「随你怎么说。」指柔耸耸肩,又再靠近她继续为她疗伤,「但我是个医者,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无关你是何人也无关你我有什么仇怨。」
傲霜原本还想再推开指柔,但在云掠空凌厉的目光下,她又惧怕地缩回原地不敢妄动。
「我不恨你,也不怨你,因为我同情你。」指柔轻抚过傲霜脸上的伤痕,以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著,「我同情你爱得无法自拔。」
傲霜忿忿地瞪视著指柔若无其事的脸庞,「我不需要你这胜利者分给我的怜悯!」
「我不是什么胜利者,相反的,我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希望你能对你的心网开一面,放你自己一条生路,不要因为情而害苦了你的一生。」指柔收回了双手,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我治得了你的伤,但我却治不了你的心,情字这一关,要靠你自己走出来。」
伤势减轻的傲霜立即扬高了手掌,「我早已泥足深陷,永远也不能走出来了!」
云掠空身手敏捷地将地上的指柔拉回身旁,险险地避开了傲霜的那一掌,而后极为忍耐地对傲霜下令,「你走,别再让我看见你。」
傲霜冷声地问:「云掠空,你真要如此对我?」
云掠空火热的掌风飞快地掠过傲霜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少爷!」濯雨忙横挡在他们之间,并回头催促著傲霜,「你就快走吧,你也知道少爷不会再忍了。」
「好,我走。」傲霜掩著脸颊站起身,灼灼地目光直看向指柔,「风指柔,你等著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