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少戏情 第五章

静夜。

月牙儿静静垂著羽状眼睫,凤冠沉重地压在她头顶,精刺细绣的大红嫁裳里围她纤细的身子。

而她,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呼吸都不曾扰动周遭空气。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鼓乐丝竹声。献筹交错声,以及狂欢宾客们的高谈阔论,但月牙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唯一知晓的,便是她即将面临曾经立誓绝不陷入的命运。

笆愿嫁予他人为妾。

模糊的记忆告诉她,她似乎曾经极力反抗——

「我不想。」她告诉一直把她当媳妇般疼宠的夏安国,「我能不能别嫁给他?」

「不嫁?」夏安国气急败坏,简直不敢相信她竟想拒绝这桩婚事,「你晓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对方是赵王世子啊。」

「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

「我……」她无言,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心境。

没有人会了解的,他们全不会了解。

凭她一介低三下四的丫环能攀上赵王世子,已经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她凭什么挑剔?凭什么不满意这桩婚事?又凭什么拒绝?

「你没有选择了,月牙儿。」夏安国毕竟还对她存有一点点情分,放缓语气,「你以为你跟小王爷……」他顿了顿,试图以较文雅的方式提起那日两人苟且之事,但终究还是叹口气,摇了摇头,「你的名节算是毁了,除了嫁给小王爷,没别的选择了。」

如果婚姻是她唯一的出路,那她的确没选择了,但如果她不要婚姻呢?她至少有权利选择独身到老吧?

「当一辈子的婢女?」夏安国无法理解她的想法,「为什么放著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过,偏要甘于下流?当婢女的话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

「我不在乎。」她轻轻地回道,语音极端细微。

「不,你在乎的,月牙儿。」他幽然长叹,看尽世间沧桑的老眼深深凝望她,「现在或许没关系,等你年华老去了呢?谁愿意在府里养一辈子的下人?到时你何去何从?更渗的是万一

你几年后被某个登徒子看上,硬要强娶你呢?小翎跟我都不可能护你一辈子的!」

是啊,翎姐已嫁人为妻,夏安国就算疼她也只是普通情分,她凭什么要求人家一辈子替她遮风挡雨?怎好意思一辈子赖在夏府不走?她迟早得另谋出路的,而一个女子,在这样的社会,唯一的好出路似乎也只有婚姻了。

她迟早得嫁的,不是嫁给李琛,就是嫁给其他人。

只是,她宁愿嫁于市井小民为妻,也不希望入王侯府为妾。

一向待她情重的乔翎曾亲口应允她会为她导一门好亲事,但如今她名节尽毁,就算翎姐是大罗金仙恐也无能为力。

事已至此,她是不得不嫁了。

嫁了,可以令夏老安心。让翎姐免于左右为难,也顺了李琛的意。

她这桩婚事其实也不算悲惨到底的,至少新郎官真是一心一意想娶她,当她点头应允时,确是眉飞色舞,兴奋不已。

至少目前为止,李琛对她仍有极深的眷恋与宠爱。

往后的,就往后再打算吧。

对新房里月牙儿婉转哀怨的心思,李琛一点也感受不到,在花厅里被一堆人强拉著敬酒的他,除了志得意满,还是志得意满。

虽说是匆忙安排的婚事,甚至连最好的朋友停云也不及通知,但问名、纳采、纳吉、财礼…迎亲前的仪式样样不少,风风光光地将月牙儿迎进了门。

这也算是他对她一点补偿的心理吧,他想借此昭告世人,虽说月牙儿今日的身分是妾,他依旧对她十分珍之重之,爱之恋之。

一念及心上人,李琛被酒意醺得桃红的面容不觉泛起灿灿笑意,一颗心更加急追地朝洞房飞去。

「在下最后再敬各位一杯,这杯过后,可得放我回房了。」

他一面半说笑地央告著,一面举起酒杯巡回一周。

厅里的宾客闻言部笑了,吵吵嚷嚷一阵后总算放他离开。

李琛如蒙大赦,踏著轻快的步履急急向新房行去。

新房是他特地拨出来给月牙儿住的,在赵王府右后方一处幽静的院落,四周围著一片青翠竹林,竹林里,一道拱形红色小桥穿过一带银白流水。

石洗的房舍旁则栽著数种香花,花团锦簇,赏心悦目。

李琛随手摘了一朵,满意地嗅了嗅那股清香,唇边荡开一抹笑。他指间扣著香花,推开竹编房门,穿过一道细致珠帘。

他一心渴盼的佳人,正静静坐在床榻边等他。

他挥挥手,逐退了在房里伺候的婢女。

屋内的气氛顿时更显静寂。

「等我很了了吧?月牙儿。」李琛微笑开口,嗓音却无法抑制的沙哑,他大踏一步,毫无预警便揭开新娘的红色头巾。

「抬起头来。」地轻声诱哄著月牙儿。

她没作声,螓首依然低低垂著。

「让我看看你,月牙儿。」他语音沙哑温柔地捧起她优美下颔。

这一捧起,李琛整个人倏地愣在当场,原本打算送给月牙儿的香花亦不觉掉落在地。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月牙儿脸蛋上竟会挂著两行珠泪?为什么那双应该灿亮的星眸会笼著如此哀怨的轻雾?为什么两瓣柔美的朱唇会颤动得像一朵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蔷薇?

她在哭——他花了好一阵子的时间总算明白这一点,理解之后心脏立即随之绞紧。

「为什么哭?月牙儿,你委屈吗?」他心慌意乱,急得连语声也发颤了,「是不是等我太久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宾客们绊住了我……」

「不,不是的。」她急忙摇头,仿佛不忍见他自责,紧闭的双唇总算轻启。

「还是你手又痛了?」李琛转念一想,忽地更加惊恐,急忙捧起她包扎过的双手细看,「哪里痛?是不是方才不小心又触动了伤口?」

「不,不是的,我不痛。」她喃喃说著,颤抖的唇瓣拼命拉开一朵微笑,「伤口差不多痊愈了,别担心。」

「真的不痛?」

「不痛。」

「那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李琛茫然地问,忽地眼眸一阵精光四射,「是不是下人们不懂事,冒犯了你?」

「没有,不是这样的。」月牙儿连忙摇头,「你别乱想。」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琛蹩紧俊朗的眉峰,寻思良久后总算吐出一个他不愿相信的结论,「莫非……你不愿嫁我?」

月牙儿全身一颤。

李琛注意到了,「真是这缘故?」他不敢置信,双手搭上她肩,「为什么?月牙儿,为什么你不愿意?难道……难道你不喜欢我?」

天!他从没想过这可能。一直以来,他总是得意于情场,自信只要稍稍施展航力便能令所有女子臣服脚边,任她是小家碧玉也好,是大家闺秀也罢,他从不怀疑有任何女人能逃过他有心布下的情网。

所以他以为……他以为月牙儿必然是钟情于他的,难道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忽地惶恐,十指不知不觉收紧,抓痛了月牙儿的肩。

「啊……」

她一声轻呼唤回李琛神智,连忙松开她纤细的肩膀,「不可能的,月牙儿,你不可能不喜欢我吧?你爱死了我的吻,不是吗?」他急切地寻求认同。不知怎地,想到她有可能不在意他,顿时令他胸中一阵空落,虚无得难受。

月牙儿仰起头,仿佛惊异地额前瞬间进出的细碎汗珠,

「你流汗了。」她喃喃轻诉,语带茫然。

「流汗?」李琛一愣,不明白她怎会忽然提起这个。

「这样的天气,你竟然会急得满头大汗——」月牙儿痴痴凝望他,不觉轻展衣袖替他擦拭前额。

他先是怔怔地由她温柔擦拭著,接著忽地伸手轻轻握住她柔美。

两人眸光交会,皆是满蕴浓浓情意。

月牙儿首先开口,语音温柔和婉,「你是在乎我的吧?琛扮。」

「当然。」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似乎震动了她,浓密跟睫先是低低垂掩,恍若深思著什么,片刻后,忽地一扬。

「这就够了,琛扮,这样就够了。」她细声细气地,唇边荡开一抹清甜笑意。

李琛心跳一个不稳,怔怔地看著那甜美的笑颜,半晌,脑海忽然灵光一现,「你叫我什么?」他颤抖地问道,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

她的微笑加深,「琛扮。」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极度的喜悦令李琛迸出一阵清朗笑声,黑眸灿亮,「这是不是也表示你是愿意嫁给我的?愿意做我娘子?」

她没出声,烛光掩映下的美颜飞上两朵红霞,含羞带怯地轻轻颌首。

「说,说你愿意啊,月牙儿。」心情放松后,李琛又恢复一贯的吊儿郎当,嘴角跟著扬起七分邪气的弧度,「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

「你……」月牙儿娇艳的美颜红得更彻底了,要不是身上大红嫁裳紧紧扣到喉头,恐怕细腻的颈项浮上嫣红的美丽景致也将尽人李琛眼底。

「说啊。」李琛一面斟了两杯醇酒,一面继续诱哄她。

她不依地别过头。

他见状一笑,一杯酒递向她,「来,喝了这林交杯酒。」

她迟疑地回头,缓缓接过。

他伸长手臂圈住她的,「喝完这杯交杯酒,你使真正是我的人了。」语毕,不待她桥声抗议,他已然一口仰尽。

她只得也将酒杯轻移就唇,浅啜一口。

而他,迅速接过酒杯,率性往后一抛,英伟的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压倒在床,滚烫的唇瓣同样迫不及待地烙上她的。

「说嘛,月牙儿,」他一面轻轻咬住她耳垂,在她耳畔吹著挑逗气息,一面不安分地开始解她衣裳,「说你爱我。」

而她别过颈项,婉转娇吟,几乎承受不住他如此有意的情挑,欲望的火焰威胁要燃遍她全身。

「琛扮,琛扮……」她娇险细细,当他终于成功卸下她衣衫,解开红色肚兜,双唇烙上她莹腻胸脯时,一口气更差点缓不过来。

她又羞又怯,又是脸红。已跳,玉手直觉地想推拒,「琛扮,你……不能这样……」

李琛低笑一声,大手扣住她小手,「当然可以,月牙儿,这感觉很好的……」他一面低声解释,一面合住她胸前挺立的蓓蕾。

月牙儿倏地倒抽一口气。

这感觉——怎能如此奇怪?她像是完全喘不过气来了,全身血流又激动地沸腾,她想喊叫,唇间却只能逸出沙哑低吟,她想推开他,双手却反而拉下他颈项,娇躯更无法克制地想更进一步贴向他,密合池英伟的曲线。

她想……她想……天!她现在完全不绕得自己想要的是

什么了,只知道体内有一股莫名的火焰在燃烧,还有一种奇特的深沉空虚,渴望著被填满。

「琛扮,我好难过……」她全身发烧,秋水笼著渴盼的烟雾,「救我,救救我……」

「救你?怎么救?」李琛哑著嗓子,故意逗她。深沉的欲望几乎令他说不出话来,但他仍拼命克制自己,不让欲望主宰了自己的理智,对月牙儿做出粗鲁的举动。

他要她的初夜是完美无瑕的。

「我不知道……」她咬著牙,身子一阵冷一阵热,折磨得她几乎语不成声,「求你……」

「那就告诉我你爱我,月牙儿,」他低喘一声,赤果健壮的双腿与她的紧密交缠,脚底则性感地摩掌著她小腿,「说吧……」

「我……爱你。」她终于细声说道,背脊忽地一阵激颤,再也只御不住狂野的情潮。

李琛嘴角拉开愉悦的弧度,「我也爱你。」他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滚烫的双唇接著印上她胸前,一路蜿蜒而下,烙下深情的承诺……

隆冬。

雪花柔柔软软地飘著,悄无声息,静静停落小女孩瘦弱的肩头。

好冷。

小女孩猛地打了个冷颤,不觉拢了拢不够厚暖的棉袄,仿佛这样就能稍稍抵抗寒冷。

她如冰冻的手心呵了阿气,继续提起刚刚从厨房要来的热水,一步一步穿过已积了厚厚一层雪的后院,转过一个弯,来到西边厢房。

接著,敲了敲冰冷厚重的木门。

「进来吧。」里头一个冷淡的嗓音应道。

小女孩深吸一口气,用肩膀推开了木门,「四喜姐姐,热水来了。」

「怎么这么慢?」四喜皱了皱细细的柳眉,接过小女孩手中重重的水壶搁在桌上,「拖这么久,水都凉了。」

「对不起。」小女孩低眉敛眸,细声说道。

「算了。」四喜不耐烦地应了声,执起水壶朝洗脸盆里倒了五分满,再加上原有的冷水,试了试温度,「可以了,送去给夫人洗脸吧。」

「是。」小女孩点点头,接过洗脸盆,小心翼翼地穿过一道珠帘,来到温暖的卧房。

房里,一个中年妇人正端坐在铜镜前,由著一个青衣婢女替她梳头。

熬人相貌端正,身材福泰,虽无高资优雅的气质,倒也看得出养尊处化。她瞥了刚刚进门的小女孩一眼,只淡淡颦了颦眉,一语不发。

小女孩亦不敢出声,一动也不动地乖乖候著。

待婢女替她梳妆打扮完毕,小女孩方怯怯地开口,「大娘,水来了。」

「搁著吧。」妇人冷淡一句。

「是。」童稚的嗓音轻轻应道,举起步伐来到高度及她胸口的木桌,费力地将洗脸盆搁上去。

或许是天太冷了,以至于小女孩四肢过于僵硬,也或许是因为她昨晚几乎彻夜未眠,今晨还微微发著烧。总之她脚步忽地一个踉跄,双手随之一软,洗脸盆整个翻倒在地。

「啊。」小女孩轻轻尖叫一声,眼泪几乎落下。

水虽不烫,但温热的水恰巧淋上她方才在厨房不小心被滚水烫伤的手心,火上加油,刺激得掌心边缘的水泡更加的痛。

「搞什么啊?粗手粗脚的!」妇人见状秀脸皱成一团,福泰的身子如鬼扭般飘到小女孩跟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不就只是要你搁个脸盆吗?怎么搞得我整间房都是水?」

「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孩视线一下子模糊不清,她看也不敢看妇人严苛的面庞一眼,连双手也不敢抚上吃痛的细嫩脸颊,只管拼命道著歉,「我马上收拾。」

「快一点儿!」妇人锐声道;「等会儿秉修来要看见这一团糟,仔细你的皮。」

「是、是。」小女孩低头应道,赶忙拿了条抹布跪在地上便擦拭起来,吸够了水,便用力就著脸盆拧于,如此来回数次,总算将地板清理干净。

「再去倒一盆水来。」

「是」

小女孩急忙端起脸盆穿出帘外,「四喜姐姐,大娘还要一盘水。」

在房外候著的四喜早听见卧房里的骚动,一张晚娘面孔也早冷得结霜,「叫你做事仔细点不听,又闯了祸!」她瞪了小女孩一眼,「热水不够了。」

小女孩一怔,「不……不够?」

「再去提一壶来。」四喜命令道。

「是」

她乖巧地点头,接过空水壶,再度推开水门,来到西厢外。

迎面而来的寒风刺得她脸颊发痛,她眯起眼,穿过后院,一切又重新来过一遍。

其实她惯了,自从亲娘死后,大娘便没给过她一天好脸色看,镇日将她呼来喝去,把她当下人看。

或许比下人还不如。就拿方才的四喜姐姐来说,虽然也不过是个丫环,却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惯了,真的。

小女孩用力吸气,不知怎地眼前却一片模糊,即使她拼命眨眼也看不清。

终于,她抬起一只衣袖,用力扶了抹眼。

又看清楚了。她告诉自己,大概是因为方才眼楮里忽然揉进沙子了吧,所以才会一时视线不清。

绝不是因为流眼泪的关系。

自从娘亲因病去世后,她发誓过再也不掉泪的,不论被什么人欺负,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她都绝不掉泪。

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好不容易来到厨房,重新跟厨娘要了壶热水后,她踏出厨房,准备再度开始每日必经的路程。

直到一个比她高上好几个头的人影挡住她。

「你做什么?月牙儿。」

她扬起头,一张俊秀的少年脸孔映入眼底。

「哥哥。」她讶异地唤著,看著少年俊朗的剑眉逐渐揪紧,一颗心也跟著不安起来。

被月牙儿唤作哥哥的少年紧盯著她好一会儿,接著不由分说地抢过她手上水壶,「又是娘要你做的?」

月牙儿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用替她隐瞒,我知道她一向对你苛刻。」

「不是的,大娘很好。」月牙儿连忙辩解,「这是我自愿做的。」

「自愿?」少年语气薄怒,「你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怎能做这种粗活?家里又不缺下人,叫他们做不就得了。」

「那是因为……」月牙儿犹疑了一下,「我想尽一点孝心。」

少年凝望她片刻,终于叹一口气,「别再找理由了,月牙儿,你以为瞒得过你秉修哥哥?」

「我……」她垂下头、不觉绞弄著衣角。

「只可恨我现在在城里读书,很少回来,否则我绝不会让娘这样待你的。」少年自责地说著。

「没关系的,哥哥。」

「真的没关系吗?」少年望著她,眼神又是怜借,又是沉痛,

「过阵子我还得上扬州应试,恐怕几个月都不会回家……」

几个月不回家?月牙儿心里一阵慌,整个身子都打起颤来。

不知怎地,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家里唯一疼她的哥哥这一走,两人便再也见不著面。

她几乎想要他别走。

但她知道不能的,哥哥念书是为了成就大事业,光耀苏家门楣,怎能因为她一个小女孩任性的要求便放弃志气?

「哥哥,你要保重,好好保重……」她喃喃念著,还来不及理清自己在说些什么,眼前便忽地一黑,晕厥过去。

好不容易恢复意识时,耳畔传来的是苏秉修与其母争论的声音。

「娘,你这样待她太过分了,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女孩,你却要她做那么多事。」

「做什么?我不过要她端个水而已,能算是虐待吗?」

「这么冷的天,你要她在厨房跟西厢跑来跑去,她不受风寒才怪。」

「那是她身子太弱……」

「娘!」

「我这也是为她好。你想想,凭她一个庶出的丫头,没亲没戚的,要不多教她些持家的本领,将来谁肯要她?」

「月牙儿的婚事我自会替她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你一个男人理会得了这些?还是读好书,中个状元光耀苏家门楣才是。」

「娘!你——」

「别吵了。」见两人僵持不下,月牙儿赶忙张开眼,哑著嗓子说道,「求你们别为我吵。」

两人同时将眸光调向她,一个满含关爱,一个却是冰冷厌恶。

月牙儿打个冷颤,不敢迎视大娘冷冽的目光。

「好个丫头,居然装睡!」她冷冷地瞪著月牙儿。

「我没有……」月牙儿想辩解,但一见大娘的神情心头便一凉。

辩解也没用的,现在当著秉修哥哥的面,大娘或许不会说什么,可是等哥哥走了,她肯定又有一场罪好受。

扮哥真不该替她说话的,虽说他是一心为她好,但只会让大娘更讨厌她、更恨她。

是的,大娘是恨她的。虽说月牙儿还不到八岁,心智却已成熟到足够了解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爹爹一向偏爱娘的关系,大娘一直对她们母女有股无名的怨妒,爹爹死后,这股怨妒更化为激烈的恨意,一古脑儿发作,再也不稍加掩饰。

起初,这恨意是针对她娘的,亲娘死后,便由月牙儿承担了一切。

月牙儿总是逆来顺受。

她知道自己不能反抗的,反抗也没用,只会令自己陷入更悲惨的命运。

「月牙儿,娘对不起你,不该丢下你一个人……」娘死前曾拼命拽著她在袖,满面是泪。

「没关系,娘,」她握住娘亲的手,勇敢地保证,「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月牙儿,月牙儿……」娘亲拼命唤著她的名,一声比一声低微,眼瞳逐渐涣散,终归无神,「不该生下你的……」

「为什么抛下我?娘,为什么抛下我……」

月牙儿梦吃著,幽幽微微的嗓音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话语中的凄楚哀怨却明明白白。

李琛心一紧,连忙用手轻拍她柔嫩的脸颊,「月牙儿,你作噩梦了,快醒醒,醒来就没事了。」

好一会儿,月牙儿总算轻展眼睑,迷蒙的黑瞳逐渐恢复清澄。

「怎么回事?」她愣愣问著,看著李琛倚在床畔,俊逸的面孔靠得她好近好近,黑眸满溢关怀。

她心跳一阵失速。

「你作梦了。」他温柔地说道,暖暖的鼻息拂向她面颊。

她怔忡著。

「是个噩梦吧?」他低低问著,右手替她拨开额前发络。

她怔怔地点头。

「要告诉我吗?」

她一凛,摇头。

「不想说吗?」

「忘了。」她低哑地应了一句,说谎。

李琛没再逼问她,默然凝望她良久,「你从小便在乔府里长大吗?」

「你瞧瞧琛儿,整日啥事也不做,就知道跟那个丫头穷混。」

赵王府宏伟宽绰的书房里,美丽高贵的赵王妃蹙著翠眉,朝夫君低声抱怨著。

正在练字的赵玉眼也不抬,右手仍是潇洒挥毫,「这些年来,琛儿不都一直是这样沉浸在温柔乡里,你不是也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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