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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肉计 第七章

激情从来不曾如此透彻和震撼,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旋转,飞升,朦胧,白茫茫的旋涡席卷了周遭的一切,她只看到他精湛的眼神,映射著她忘情的面孔。爆发的热力过去,他的手臂还一直紧紧地揽著她的纤腰。酒已经完全醒了,她记得缠绵时刻他的每一声呼唤,每一次喘息,也记得自己的每一声回应。每一次吟哦。她知道那不是梦,也不是幻觉,他那句「让我好好受你」是说真的。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如果早一天,她会兴奋激动地吻他,然后霸道地宣称:「话已出口,不得收回。」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她无法不怀疑他的诺言里有多少同情的成分。她承认,她是个自私又爱面子的女人,她想要一分纯正的爱情,不为钱财,不为地位,也不为同情,虽然她自己也不明了爱情「纯正」的定义究竞是什么。

她拨开他的手臂,坐起身,抽出一根烟,模到打火机,「呛」一声火焰升起,「呛」一声火焰熄灭,迟骋的大掌盖住她的手指,按紧打火机的盖子,深沉如海的眼神默默注视著她,「别抽烟,医生说你不能抽烟。」

她宜视他的目光,谈淡地道:「医生太大掠小敝了,不过是小小的肺炎嘛,今天打过针已经不咳了。」

「不行。」他坚定地摇头,抽出她口中的烟。

她举高打火机,熟练地把玩,打开熄灭,反复数次,突然道:「你送我打火机不就是点烟的吗?我不吸烟岂不是浪费了这么漂亮的精品?」

他一把夺过,丢到自己一侧的床头柜上,恼道:「我从来没说过送给你。」如果早知道会害她得肺癌,打死他都不送打火机。他知道这不是一只打火机的错,但是他心中的恐惧和懊恼必须要找什么东西来发泄,打火机就成了无辜的对象。但看在戚无艳眼中,他恼的不是打火机,而是她。从来没说过送给她,那是什么意思?暗示她自作多情吗?他那么懊恼为了什么?因为他后悔激情之前冲动的誓言吗?不,迟骋不是轻易后悔的人,他的重承诺、守信用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可是情场上呢?天,心好乱,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对她爱的表白,但是真到了这一天,她却胆怯地不敢面对,不愿相信。戚无艳,孬种,你不是这样的,你在生意场上的精明干练、大胆豪迈呢?

「迟骋。」她轻轻地唤。

「哦?」他从懊恼中惊醒,「什么?」

她冰凉的双手贴上他赤果的胸膛,试探道:「你这几天——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

她感觉得到掌心下的心跳猛地加快,而他的眼神迅速闪过一抹狼狈,呐呐地道:「哪有什么事?是你多心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有没有多心过?」

「没有。」

「所以了,」她眼中闪烁著谈判桌上的精明,「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告诉我实话;第二,去睡客房。」

「嗤——」他突然笑了,倾身吻了下她的唇,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口气很像跟老公闹别扭的老婆?」

她没有笑,面无表情地看著他,「我只知道,你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越来越高了。」

他顿住,片刻后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好,我选第一。」

她扬高眉毛,屏息等著他的答案,他终于要说了,虽然她已经知道答案,也伤了,痛了,发泄了,但即将由他亲口告诉她,她依然觉得恐惧到心脏抽痛。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实话就是,我这几天突然发现——我不能失去你。」

「轰」的一声炸雷,炸得她大脑不能运转,他说了什么?不对啊,应该只有两个字——「肺癌」!但是他说的是「我不能失去你」,他的意思是叫她不要死是吗?她明明知道不是!

「你,我……」她好不容易找回语言的能力,「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他砌黑的眼楮紧紧地锁住她,不让她的目光逃避,「无艳,我……」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猛然跳下床,匆匆道:「我去洗澡,身上都是酒味。」

「无艳!」他在她拉上浴室门之前清晰地道:「我是说真的!」

她的手抓著门框,身子摇晃了下,轻轻「喂」了一声,「砰」一声将浴室门甩上。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摊开汗湿的掌心,抚上冷汗终群的额头,再缓缓滑到眼楮,盖住眼险,仰躺下去。终于说了,他终于说出口了,「我不能失去你」,短短六个字,代表了两层含义,一是我爱你,二是你不要死。这样说也算实话吧。而她——逃了。这反应比他预想得要好,起码她没有嘲笑他,那一声「嗯」虽然是淡谈的,但好歹不是冷冷的,这是不是说明她对他并非无动于衷?只要她对他有感觉,他就有信心驱逐祁绍在她心里的影子,哪怕她刚刚还为祁绍伤心买醉,但她清晰地叫了迟骋,说了今夜好好爱我不是吗?激情的时刻,她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没有穿透他寻找另外一个身影,也没有埋在他怀里哭泣流泪,他感觉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付出和心满意足的索取。这就够了,足够给他一个鼓起勇气表白的理由。

斑温热水哗哗冲刷著她的身体,烫得皮肤都红了,她却没有感觉,因为心中沸腾的热血温度更高。他是说真的,他说了不能失去她,他说了要好好爱她,可是她却没出息地躲起来。一时之间,她真的很难消化,一直以来他都是若即若离,淡然的,她以为他根本不爱她,不在乎她,只是利用她,直到她这次生病,终于逼出了他的真心。同情的成分一定有,但是应该不完全是同情吧?他对她应该是早就有感情的吧?还是习惯成自然?哦!她无力地申吟,将整张脸潜进浴盆,直到不能呼吸,再探出来大口地喘气。湿度过高的热空气呛进气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对著镜子看到脸颊不自然地涨红,双手用力按紧肺部,好半天忘记呼吸。他急著表白是不是怕再晚就没有机会了?她滑坐在浴池里,高温的水流打在身上,居然是冷的。她喃喃自语:「再晚,就没有机会了!」愣了片刻,她猛地站起来,披上浴袍冲出来,卧室里没有人。

她慌得大叫:「迟骋?」他走了吗?她的逃避和迟疑令他失望了是吗?所以他走了,像他们的第一次,他宁愿在凌晨徒步离开,以维持在她面前所余不多的自尊。不,迟骋,不要走!

她冲上阳台,他的车还在,但是人呢?他是不是又借步行来排解沮丧了?她赤著脚,披著浴袍一口气冲下楼梯,打开大门不顾夜晚接近零度的冷空气就要往外冲。

「无艳,你去哪儿?」熟悉的男性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迟骋站在厨房门口,手中拿著一个托盘,上面放著土司、咖啡和热牛奶,正惊讶地望著她。

「迟骋,」她轻轻地小心翼冀地叫了一声,突然快速冲过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撞翻了托盘,咖啡和牛奶洒了两人一身,她不管,紧紧地抱著他,不停地呼唤:「迟骋,迟骋……」

他惊得一愣,随后揽紧她,柔声道:「我在这儿,怎么了?你要到哪儿去?」

她抬起苍白的脸,吸吸红红的鼻头,含著泪道:「我以为你走了。」

「啊?」他惊疑一声,突然明白过来,丢掉手中脏兮兮的托盘,热烈地回抱她,脸颊埋进她湿漉漉的长发,唇贴著她的耳根,哨叹:「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走了。」

天边渐渐染上一层鱼肚白,他横抱著她,一路走回卧室,直接把她放在落地窗的窗台上,从身后搂紧她,轻轻地问:「这是我们第几次一起看日出了?」

她摇头,「不记得了,太多次了。」

他在玻璃窗上呵了一口水气,缓缓写了一个数字:76。

她疑惑地看著他,他低低地道:「第七十六次。每次都是我睁开眼楮,看到你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抽烟,然后我走到你身后,透过烟雾看著日出。今后你想看日出,一定要叫醒我,好吗?」

热辣的泪缓缓溢出眼眶,原来,他一直是在意她的,而她一直在伤害他。她双臂向后圈住他的颈,哽咽道:「好。」

他俯下头,吻她眼角的泪珠。她胸口有一团热气涌向喉口,令她忍不住开口:「迟骋?」

「嗯?」他轻轻地应。

「我……」后面两个字卡在嗓子里,像细软的鱼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浅浅一笑,帮她接话:「你再不回头,就要错过日出了。」

「哦。」她转过脸来,正好看见火红的朝阳跳出地平线,那红,灿烂而温暖,炽热而温馨,就像迟骋的爱。她对著一轮红日掀起嘴唇,无声地做了三个字的口型: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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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不能去,你得去医院打针。」

「再不去公司就要倒了。」

「不是有刘副总吗?」

「可是我是总经理,这两天我的手机都要打爆了。」

「那也得等打完针再去。」

「客户不能等。」

「无艳!」他无奈地叫。

「迟骋!」她恳求地叫。

两个人各自扯著她毛衣的一只袖子,像两只斗鸡,谁也不肯放手。

「铃铃铃……」电话响了,戚无艳放开衣袖去接,迟骋眼楮冒火地瞪著那只多事的话筒。一阵音乐声,他的手机也响了。她抽空回头看他一眼,扬高眉毛,仿佛再说:「看吧,你还不是一样?」

迟骋叹了口气,接起电话。两人几乎同时结束通话,他主动拿起毛衣,帮她套上,道:「尽量赶在上午将所有事情处理好,中午我给你打电话,下午陪你去打针。」

「我尽量。」

他竖起眉毛,「尽量不行,要说好。」

她用力拧一下他的胸膛,笑道:「你越来越有脾气喽?别以为给你点阳光你就能灿烂。」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我本来就很灿烂。」

「 ,还学会自大了。」她抓起衬衫丢给他,命令道:「快穿衣服,不然没时间吃早餐了。」

他一把搂住她,暖昧地道:「我更喜欢吃你。」

她推他一把,红著脸道:「还越来越色。」

「无艳——」他拉住她的手臂叫。

「干吗?」她带理不理的。

他笑道:「你脸红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脸红呢。」

她急忙捂住脸颊,狠狠瞪他一眼,半晌才愤愤的道:「讨厌!」然后匆匆走出卧室,背后传来他响亮的笑声。她模著自己怦怦如擂鼓的心跳,心里甜甜地想:爱情,原来可以令人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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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个上午,戚无艳转过皮椅,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差不多十二点了,迟骋该给她打电话了。她盯著办公桌上的专线,发起呆来,等她回过神,十分钟已经过去了。爱情,原来还可以令人发呆。她浅浅一笑,关掉电脑,收拾皮包。

两声门响,傅秘书推门进来,递上一张请柬,「这是皇因宴会的邀请函。」

戚无艳翻开瞟了一眼,道:「年年如此,无聊!」

暗秘书惊讶地瞪大眼,「咳?不对哦。你每年不都是兴致勃勃地去参加?今年怎么……」

「哪有?」她心虚地反驳,「我是不得不去。」

「你去年可不是这么说的。咳咳,」傅秘书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优雅的站姿,学著戚无艳的语调,「皇因宴会虽然没什么新花样,但是请的都是身价显贵的人物,一张请柬在手就等于肯定了你的地位。这种名流云集的宴会,怎么能够不去?」

戚无艳佯装气恼道:「好啊你,越来越皮了,居然敢糗我。」

「不敢,小女子岂敢开上司大人的玩笑?」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戚无艳急忙接起,瞪她一眼道:「等一下再跟你算账。」

话筒里传来迟骋带笑的声音,「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不是说你啦。在哪儿呢?」

「你楼下。」

她探头下望,看到一辆白色的奔驰,明知道这么高他根本看不见,还是用力挥了挥手,「我马上下来。」放下电话,见博秘书倚著桌缘,兴味盎然地看著她,「看什么?去,回你的座位去。」

暗秘书笑道:「老总带头翘班,我是不是也可以早退?」

「想得美,你乖乖给我待到十二点半。我下午可能不回来了,有急事打我手机。」

「遵命!」傅秘书夸张地鞠了个躬,「不耽误老总约会时间。」

戚无艳的脸又忍不住发热,推她道:「乱说什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嘴?」

暗秘书嘻嘻笑著开门出去,突然转回身,正色道:「戚总,迟骋是个好男人。」说罢关上门,留她一个人愣愣地发呆,半晌才低声自语:「用你说,我也知道他是个好男人。」

戚无艳下楼来,迟骋已经打开车门等著了。她坐进前座,疑惑道:「咦?怎么开起公务车了?你的跑车呢?」

「呃……」他的手在方向盘上蹭了下,「借给耀辉了。」总不能告诉她,车还被扣在交通队,他还抓了个职员替他去上交通法规课。

「迟骋?」她斜著眼看他,「你的手心在冒汗。」

「嗨,好了。」他侧身在她颊上吻了一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给我留点面子,别问了好不好?」

「不是吧?」她捂嘴闷笑,「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他嘴一撇,无奈地道:「就知道你会笑我,想笑就笑吧,不要憋出内伤。」

她拉拉他的耳朵,软语道:「别这么小气嘛。」

他轻哼一声,发动油门。

她拍拍他板紧的面孔,道:「为了弥补你大男人的自尊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随口问:「什么?」

「今天sammy夸你了。」

「夸我?她?她能夸我什么?」

「她说你是个好男人。」她眼角瞄他,放缓音调,「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暗恋你?」

「嗤——」迟骋喷笑,方向盘一拐车子打了个滑,笑道:「亏你想得出。」

她翻了个白眼道:「你激动什么?」

他偏头看她撅高的嘴,「哎,你不是吃醋吧?」

「你想得美。」她拧他,「你有那么大魅力吗?」

他呵呵笑,打开储物箱拿出一张请柬递给她,「,证明我的魅力。」

戚无艳惊喜道:「你也收到了!」

「喂。」他应得平淡,眼底却掩不住一份骄傲和自豪。

她感叹:「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身价有这么高了。」

他转头看她,真挚的道:「无艳,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她浅浅一笑,靠进椅背,目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川流不息的车阵,轻声道:「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凯悦’门前见到你,你一身土里土气的样子。」

路口红灯,他停下,轻叹:「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告诉自己。香车,名酒,美人,我都要。」

她定定地看向他,语气婉转,「现在你都得到了?」

「是。」他重重点头,忽然又摇头,「不,还有一样。」

她挑眉问:「什么?」

他精湛的眼眸深深望著她,默默地道:你,你的心,你的情,你的生命。

她下意识垂低头,他的眼楮看得她心好乱,她仿佛在那深邃的眼波里读出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

他温柔一笑,淡淡地岔开话题,「我就奇怪,我当初的样子那么蠢,你为什么会选择帮我?」

「或许,」她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触踫他的眼险,「就因为你这双眼楮。」

他大掌盖住她的手,握在掌心。绿灯亮了,他发动车子,却没有松开她的手,沉默片刻,突然道:「无艳,我还有一样没有得到。」

她直觉反问:「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掌心贴著她的掌心,用力握一下她的手。她感到一股热力穿过他灼热的掌心渗进她的掌心,缓缓地悄无声息地融进她的血脉。她懂他的意思,那热力沸腾了她的血液和情绪,有三个字在她喉口挣扎翻腾,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她暗自懊恼:「戚无艳啊戚无艳,你还犹豫什么?不确定什么?不就是三个字吗?每个字的发音都很简单,为什么就说不出来?」她试了再试,努力了再努力,还是无法出口。她无奈地叹息一声,自我安慰:「也许,我只是需要时间。」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伸出另一只手,包住他黝黑的手掌。她在他掌中,他在她掌中。

他惊喜地看她,迅速在她唇上偷得一吻。

「喂,」她惊得大叫,「你小心点,这么多车。」

他咧开嘴呵呵笑,眼角眉梢俱是欢喜。她嗔道:「笑得真傻。」却在埋进他肩头的时候露出一个比他更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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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戚无艳输完液,迟骋状似无意地道:「去做个CT吧,看看炎症消了没有?」

她穿鞋的动作一顿,缓缓道:「已经不咳了,应该消了吧。要不让医生听听就好,干吗非要做CT?」

他故意攒紧眉心,「我不想让医生的手在你身上乱模。」

她想到他上次的糗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明知他这句话借口的成分居多,但心中还是不由得意。

他摇著她的手臂追问:「怎么样?」

她装傻,「什么怎么样?」

「做CT。」

她起身,拾起头定定地望著他,好久好久才黯然道:「我不想。」

「为什么?」

她美丽的眼眸蒙上一抹哀伤,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不确定的时候还可以欺骗自己有希望,确定了就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一震,惊恐地唤道:「无艳。」

她努力扯起一个灿烂的微笑,挽住他的手臂,轻快地道:「走吧,反正还有时间,陪我去逛逛街。我上次看中一套衣服,这次我要你买给我。」

「无艳!」他一把搂住她,俯下头寻著她的唇,激烈地拥吻,直到两个人都不能呼吸,才稍稍放开,贴著她的耳根沙哑地道:「我买给你,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她笑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到时候别怪我花得你倾家荡产。」

他郑重地一字一句地道:「决不反悔!」

她笑得更加灿烂,一滴温热的泪却悄悄滑落他的衣领,在布料上盘旋两下,渗进纤维,消失无踪。她用指尖轻轻摩挲那滴几乎看不出来的水渍,怔怔地想:生命消失时,是不是也这么简单、这么短暂、这么彻底?

迟骋悄悄转身抹眼角,牵起她的手,不自然地笑道:「走吧,我今天要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摇头撇嘴,斜睨他,「我很怀疑你的品味哦。」

他扬高下巴,「你还当我是三年前的迟骋吗?」

「好。」她大声道:「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无论怎样豪爽的语调,怎样夸张的大笑,怎样潇洒的姿态,都掩盖不了彼此眼中的黯然和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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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无艳看中的是一件纯白的晚礼服,削肩低胸,配上条淡金色披肩,设计简单大方,剪裁流畅得体,只在胸前点缀了一枚彩虹造型的钻石胸针,在灯光的照耀下,焕发出七彩光芒。

她在迟骋身前转了一圈,略带脑腆地问:「我这个年龄穿这件,是不是太幼稚了?」

「不,」他著迷地看著她,梦吃般地低语,「美,美得像天使。」

「真的?」她整张脸都明亮起来。她只是一个女人,跟所有女人一样,喜欢听心爱的男人称赞她美丽。

「真的!」他点头。他一直认为戚无艳是那种优雅高贵、艳光四射的女人,适合红色和紫色,原来她也可以将白色穿得这样清纯圣洁,圣洁到令他在眩惑之外感到隐隐的恐惧。仿佛,她真的会化为天使飞走。

她兴奋地道:「你不知道,有一次Hallen设计了一套婚纱,要我穿上走秀,千保证万保证一定漂亮,我就是没穿。早知道我也适合白色,当时就穿了,看看我穿婚纱是什么样子。」

他脑海中想象她穿婚纱的样子,纯白的蕾丝花边,网状头纱遮掩著她靓丽的容颜,一手抱著捧花,一手提著裙摆,迈著高贵优雅的步伐朝他走来,她戴著白色真丝长手套的右手轻轻搭上他的手……婚纱!结婚!对,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他爱她,想要拥有她,那么就该跟她结婚,不管她的病是否确诊,不管她能做他几天的新娘。

「迟骋?」她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你发什么呆啊?」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中指纤细修长,非常适合戴戒指,他突然迫不及待想将她套牢。「你试好了吗?试好了我们再去买别的。」

「试好了。」她脱下礼服交给店员包好,迟骋已经刷了卡,提起袋子拉著她就走。

她费力地跟著他的大步,急道:「你去哪儿?干吗走这么快?」

他停下,急切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白钻,蓝宝石,绿宝石还是别的什么?」

「干吗问这个?你想送首饰给我?」

「你先说喜欢什么。」

她笑了,「你没发现我从来不戴首饰的吗?那种珠光宝气的东西,俗气!」

他看了她片刻,神秘地笑道:「这件,什么时候都不俗气。」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他不回答,一路拉著她走进隔壁的珠宝行,直接到戒指专柜,对店员道:「小姐,请给我拿几组品质最好的戒指。」

店员一见两人的衣著,立刻笑眯眯地道:「两位请稍等,我进去给你们拿最新的款式。」

戚无艳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迟疑地看他,「你——想送我戒指?」

他但笑不语,一面敲著柜台的玻璃板,一面翻看样品杂志,突然指著一张图片道:「这个怎么样?我觉得蓝宝石适合你。」

「迟骋。」她伸手盖住图片,有些著恼地道:「你在做什么?」

「买戒指啊。帮我看看,这款好不好?‘海洋之心,呵,居然跟泰坦尼克号里的宝石名称一样。」

「迟骋——」

「这位先生真行眼光!」店员出来,刚好打断戚无艳,「这是我们昨天才进的一批宝石,尤其是这款‘海洋之心’,是这套宝石系列的主打,由法国名师特别设计。它是由被称为‘命运之石’的星光蓝宝石切割而成的,星光蓝宝石除了被视为护身符外,还代表忠诚、希望和爱。」说著,她将那款宝石由盒中拿出,推向他们两人,「这款‘海洋之心’无论是质地还是做工,都是最上乘的。我们是独家代理,保证国内只有一件。」

迟骋轻扯一下戚无艳的衣袖问:「怎样,喜不喜欢?」

她甩开他,双手抱肩,直直望著他,平静地道:「你什么意思?」

他缓缓执起她的手,拇指和食指圈住她的中指,漆黑的眼看进她的眼底,声音很轻但坚定地道:「无艳,嫁给我吧。」

她脑中轰然一响,有片刻不能思考,只能呆呆看他,呐呐地道:「迟骋,你……你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举起她的手指凑到唇边,在指节上轻轻一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重复:「嫁给我。」

她在他深邃的眼底看到了认真、期待和深情。下一刻,泪水汹涌著冲出眼眶,她哽咽道:「你,你明知道我,我可能……」

「嘘……」他神出另一只手靠在她的唇边,「我知道,所以我们更要珍惜时间。无艳,我们已经浪费了三年,不要再蹉跎下去了,好吗?」

「可是……」她的话音淹没在一个火辣辣的吻里,他的唇灼烧著炽热心痛的热力,仿佛要把她熔进骨子里。她感到眩晕,无力地瘫软在他怀中,她累了,眷恋著这双结实的臂弯,渴望著这副坚实的胸膛,爱著这个拥吻她的男人。

她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吻了多久,等到意识清醒,就听见珠宝行中热烈的掌声和一片叫好声,而他已在不知不觉间将戒指套上她的中指。他的手紧紧握著她戴著戒指的手,得意地笑道:「你已经被我套牢,再也跑不了了。」

她在泪光中微笑,「你知道吗?你真是个不懂浪漫的男人。从来没送过花,从来没说过一句甜言蜜语,跳过所有情侣之间的浪漫步骤,直接就求婚。」

「呃……」迟骋懊恼地搔搔头,「这样好了,以后我一件一件补回来,行吗?」

机灵的店员急忙从窗台花瓶中抽出一枝玫瑰,递过来道:「先生,给,花。」

「谢谢!」他接过,反手递给戚无艳,用跟店员一样的口气道:「无艳,给,花。」

围观的众人一阵大笑,店员边笑边道:「哎呀,哪有人这么送花的?」

迟骋困惑地问:「那怎么送?」惹来围观者又一阵大笑。

戚无艳羞愧得真想找个洞钻进去,一跺脚,捂著脸跑出右。

「无艳?无艳?」迟骋急忙刷了卡,匆匆退出去。

「无艳,无艳!」他追上她,悄悄拉住她的手。

她反手在他脸上轻刮一下。又是气又是无奈地道:「真丢险。」

「呵呵,」他模了模被她刮过的地方,无所谓地道:「你跟我在一起又不是第一次丢脸了。」

她望著他有点憨厚有点土气的笑容,怔住了。

「怎么了?干吗这么看我?」

「我有好久没看到你这么真实的表情了。有时候,我真怀念三年前那个老实又精明的迟骋。」

他笑道:「怎么?不喜欢现在的我?」

「也不是,有些感叹罢了。」

「无艳,」他摩挲著那只戒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在你面前永远做一个老实又精明的迟骋。」

「迟骋。」她唱叹地唤他的名字,轻轻靠进他怀里,她何其有幸,今生能够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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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坐回车里,手机铃声就响了,迟骋按下通话键,「喂?……哦,五月啊!……什么?……哦,好的,我马上过去。」

戚无艳体贴地问:「怎么了?你妈妈有事?」

「五月说妈和晓冰要回家,人已经在车站了,我得立刻过去。」他说著拐上主车道,脚下猛踩油门。

迟骋锁紧眉心,一路加速,停好车急急奔向候车室,见戚无艳跟不上,一把拉起她的手,奔跑起来。她根本来不及说话,只能被动地跟著他跑。跑上滚梯时,就听广播里在播报:「由N市开往M市的特17次列车正在检票,请乘客们到第三候车室从1站台上车。」

戚无艳用力拉著迟骋的手臂,在嘈杂的人声中喊:「我们得买站台票,他们可能已经上车了。」

迟骋急了,双手一撑翻到旁边的下降滚梯,喊道:「你到检票口等我。」

找到第三候车室,挂著T17次牌子后面的座椅几乎空了,检票口前稀落的几个人正往里走。戚无艳回头张望,没看到迟骋的身影。她转过身来,发现有几个人在检票口后面的栏杆那里徘徊,其中一个女人的身影很眼熟,走近些看,居然是汪琦,她旁边的男人她也见过,是迟骋的弟弟迟五月。那么另外两个女人就是迟骋的母亲和那个叫晓冰的了?

那女孩白皙纤弱,飘逸出尘,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披散在肩,银白色的羽绒大衣裹著消瘦的身子,一双秋水般的大眼楮里盛满哀愁,嘴角挂著苍白疲惫的微笑,认真地倾听其他几个人说话,安静地不插一句嘴。跟她想象中一样,但笑容里有一抹淡淡的愁,为什么?是谁剥夺了她纯净的笑容?是自己!这几天她一直逃避去想晓冰这个人,但她知道,迟骋绝不是脚踏两只船的男人,既然他已经跟她求婚,那一定是辜负人家了,不然人家也不会匆匆离去。感情,为什么永远不能平平顺顺,偏要造成无辜的伤害?想想当初的自己,再看看现在的她,她能够理解她的失落、绝望、伤感和无奈。如果爱情可以谦让割舍,那么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这样一个柔弱而纯净的女孩子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痛。

汪琦看了看表,回头张望,看到她,嚷嚷起来:「咦?那不是戚无艳?」

另外三人一齐看向她。戚无艳走过去,隔著栏杆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道:「迟骋去买站台票,很快就过来。」

迟大妈带著不满的眼光打量她,汪琦和五月担忧地看著母亲,符晓冰的脸更加苍白了,胡乱抓起一件行李,匆匆道:「大妈,车快开了,我们走吧。」

迟大妈按住她的手,大嗓门洪亮地道:「走什么?人家既然追杀上门,咱们也不能示弱。我今儿还不走了呢。」

戚无艳的手伸过栏杆,礼貌地道:「伯母好,我叫戚无艳。」

迟大妈鼻子里出了一声,听不清是哼还是嗯。戚无艳收回手臂,尴尬一笑,默默转身看向候车室的入口。她其实并不善于应对老人,或者说不善于应对亲人。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著她飘洋过海到了美国,投靠一位远房表舅,渐渐长大了她才知道,那个男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表舅,而她们母女的签证、船票、绿卡,全是那位「表舅」的功劳。到了上学的年纪,她就跟克莱姆家族的所有孩子一起学习、受训、实践,每一个人生计划都被安排妥当,不得有异议。直到硕士毕业,她第一次有了选择的机会,于是她选择回国,除了每两年一次的分公司负责人交流会,不曾回过美国,甚至没有去参加母亲的葬礼。她觉得她没有发展到人格扭曲,已经很幸运了。

「妈。」迟骋满头大汗地奔过来,亮了亮站台票,直接奔向母亲,焦急地道:「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定要走呢?」

「说,怎么说?」迟大妈没好气地指著戚无艳,「人都站在这儿了,你还能怎么对晓冰说?」

「妈。」迟骋无奈地抹一把脸,「我们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是说好了,可是晓冰一定要走,我也不能放人家女孩子一个人走啊?我不跟著回去,难道还指望你送?再说了,我看你巴巴地顾著那女人的样子,心里有气,咱们迟家男人啥时候成了‘锅台转’了?还是走得好,眼不见心不烦。」

堡作人员锁上检票口的围栏,对几个人喊:「你们走不走啊?要发车了。」

迟大妈道:「走,怎么不走?小三,提箱子。」

五月求助地看著哥哥。

迟骋拉著母亲的手臂,恳求道:「妈,你们就这么走了,要我怎么跟老爸交待?就是要走,也要等我陪您吃好玩好,高高兴兴地走啊?」

「你老爸那里不用交待,他一向偏袒你,倒是符家那里,你要想想怎么交待了。」

五月在迟骋背后戳他的腰.拼命向晓冰的方向使眼色。符晓冰手指紧紧地绞著旅行包的背带,贝齿咬紧下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就是不看迟骋一眼。

迟骋叹了口气,走向她,手指刚要踫到她的肩头,她猛地跨前一步,哽咽道:「迟大哥,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是一定要走的。迟大妈,您多住几天吧,我自己一个人能行。」

迟大妈跺脚道:「你看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小三,提箱子,走!」说罢揽著晓冰走进通道。迟骋急忙跟上,五月和汪琦也提著行李快步跟上,剩戚无艳一人留在检票口里侧。

她苦笑一声,软软地跌坐在椅子上,她知道,她一直都是不受欢迎的。当第一次见到「表舅」深绿色眼珠中那道冷冷的光芒,她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所以她努力,她拼命,她比任何一个同龄人付出得更多,做得更好,她要证明「表舅」给她这个拖油瓶同等的机会并没有给错。她赢得了克莱姆家族对她能力的肯定,却永远赢得不了亲情。三十年后的今天,她可能没有另一分勇气和执著去赢得迟骋家人对她的肯定了,最重要的是,她没时间了。她怔怔地盯著右手中指上那枚戒指,星光蓝宝石代表忠诚、希望和爱。可是,不知迟骋有没有想过,蓝色代表忧郁。

她茫茫然拾起头,就看到迟骋站在候车厅的入口,隔著一段距离,默默看著她,大厅中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她却隔著无数人头,在他眼里清晰地看到心痛。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直到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对不起。」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同时怔住。

迟骋先笑了,耸耸肩道:「女士优先。」

她直视他,诚恳地道:「对不起,害你在你家人面前为难了。」

他回望她,柔声道:「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下来。」

她鼻子一酸,眼楮又湿了。

「嘘——」他把她轻轻拥在怀里,「这里这么多人,哭起来多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

她握紧拳头无力地捶他,一边哭一边抱怨:「你真可恶,总是害我丢脸。」

汪琦双手捧心,靠在五月肩上,陶醉地道:「好感动哦。」

五月撇撇嘴,慢吞吞地道:「别光顾著感动,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大哥解释那个‘肺癌’的问题吧。」

汪琦踹他一脚,恼道:「去,你就不能让人家多感动一下,每次都泼人冷水。哼,迟家男人都没有浪漫细胞,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

五月咧嘴揉揉大腿骨,「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这个没有三包的,只包修,不包退、包换!」见她瞪大眼,急忙道:「走啦,大哥他们都下去了,大不了我回去帮你想想怎么跟大哥说。」

「这还差不多。来,我看看,踹坏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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