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偶像 第二章 陌生王国

整个礼拜的过程中,文仲连一眼都没看咏梅。

那大的一个人就站在他面前,难道他看不见?他故意不看罢了,他在为昨晚生气,这小气的男孩子!

叶爱琳打扮得令全教堂的人注目。她不浓艳,那发型、那淡淡的化妆、那名贵的套装,就连又宽又大的自色诗袍都掩不住她的吸引力。

文仲有理由看她的!

咏梅呢!她永远是打褶裙子、套头毛衣!虽然质料很好、颜色很和谐,但是,平凡怎能对抗时髦!

她和叶爱琳并肩坐著简直是种悲哀!

礼拜完了,她亲眼看见文仲和叶爱琳相视微笑,她几乎忍不住要叫起来,在教堂哀还要眉来眼去吗?

她当然不能叫,否则只有自取其辱,不是吗?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她走出去,她知道林正平很可能在等她,昨晚她没接他的电话,他不会就此死心!

如果文仲在场,她会跟林正平去,至少,也算一种示威、一种报复!

丙然看见林正平在对街,还是他哥哥那部二手跑车,他正在四处张望找寻她!

她回头望一望,文仲和叶爱琳出来了,她不屑地轻轻哼一声,扬手招呼林正平。「安迪,我在这里!」她提高声音叫。

从眼角瞄到文仲正在注视她,她夸张地奔到林正平的车旁,她看见那胖胖的男孩一脸孔受宠若惊。

「咏梅,我以为你真不理我了!」他说。

「怎会?大家是同学嘛!」她装做无意地回头看,文仲正扶叶爱琳上的士,她的脸色都变了。

「今天去哪里玩?」

「随你?」林正平几乎跳起来,怎幸运至此?是因为在教堂门口吗?「你喜欢哪里我绝对奉陪!」

「那——」她再瞄一眼,叶爱琳那部的士开走了。「再去新界吧!我们俩一起玩水上单车!」

「咏梅——」林正平大叫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冷冷、静静、很威严,也很稳重的声音响起来。

「王咏梅,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咏梅全身一震,装做那漫不经心地转身。「文先生,有事吗?」她说。

文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也不看林正平。「请你过来一会!」他说。

咏梅早已明白是怎回事,文仲没有随叶爱琳走,她已完全不计较刚才他冷淡了她的事。

她点点头,随文仲走到一边。

「什事?」她盯著文仲。这样一个男孩子,她忍不住阵阵心颤。

「先让那个有洋名的人走,好吗?」他说。深邃的眼楮光芒逼人。

「他是我的同学!」她不置可否。

「也是朋友?」他歪看头。「他上星期也来!」

「不能来吗?」她反问。

「给我精神威胁!」他说得幽默。

「要我打发他走就像你打发叶爱琳走?」她问得巧妙。

「性质相同吗?」他问。

「谁知道!」她耸耸肩,活泼起来了。

「让他走,我们去吃中饭!」他突然说。

「中饭?」它的眼楮亮起来,约会吗?

「别顽皮了,去吧!」他笑一笑。

「他不肯走呢?」她也笑。轻松、开朗地笑。

「那,我们走!」他说得肯定。

她想一想,还犹豫什?王咏梅,这个约会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别像昨晚一样,弄得事后懊脑「我去试试!」她转身而去。打褶裙在晃动看,很青春!

她胡乱地对林正平说了一些话,正平失望地驾车离去。她回过头,看见文仲站在一株大树下。

他还是穿灯心绒长裤,还是穿毛衣,这样不向西装妥协的人怎能配叶爱琳?

她向他走过去,她喜欢看站得那直,那挺的男孩!

「怎样?他生气了吗?」他问。

「下次你自己问他吧!」她俏皮地说。

「我希望下次见不到他!」他自语著。

「可能吗?叶爱琳每次坐在我旁边!」她说。

他抿著嘴笑,提起叶爱琳,难道他连个解释都没有。

「你怎叫她走?」咏梅问。

「我说有事!」他耸耸肩。

「如果是我,就没有这容易相信你了!」她说道。

「幸运的是她不可能是你!」他笑。

「为什突然想约我吃中饭」她看他一眼。

「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吧!」他说。

「误会?」她不懂。

「或者说——不了解!」他用手中的乐谱轻敲她的头。

「谁规定诗班指挥要了解每一个诗班的人?」她反问。

一不是每一个人,是你!」他认真地。

「我?有什不同吗?」她很高兴他这说,但她绝不露出高兴的样子。

「你有敌意!」他扶著她的肩,一起过街,然后,他立刻放开了她。「你眼中,有一种永不妥协的光芒!」

「说得很像真的!」她开始有些失望,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约会。「幻觉吗?」

「爱琳也这感觉,」他说。他竟叫爱琳?咏梅的心更冷了。「你从不和她说话!」

「我不需要趋炎附势?」她的险上露出不屑。「我更不会去拍人马屁,赞人头发漂亮、衣服时髦!」

「不是这意思!」他有些著急。「我们是教会里的唱诗班,大家应该像兄弟姐妹一样亲爱——」

「你和叶爱琳亲爱就行了,你管不了其它那多人!」她没好气的。

「我不要管其它那许多人,只有你!」他也变得固执。

「为什只有我?是我得罪了你们?」她更加生气。

「王咏梅,吃了炸药吗?」他忍不住笑了。

「如果只为这件事,很抱歉,我要回家了!」她不理会他的笑容。她因失望而生气。

她真的说走就走,也不给他一点挽回的机会。

「慢看!」他一把拉住了她,顾不得在街上、顾不得男女有别、也顾不得礼貌。「你答应过去吃中饭的!」

「不吃!」她气呼呼地涨红了捡。「放开我!」

他不放手,用一种更坚定、强硬无比的眼光盯住她。

「你可以不再来教堂,你可以不再参加唱诗班,你可以不再理会我,但答应了吃中饭一定要去!」他说。

「不!」她硬硬地。

「那我们就站在这儿!」他也有点恼怒,这女孩是怎回事?一阵风一阵雨的。

「文仲,别忘了你的身分!」她提出警告。

「我们去吃饭,我还有其它的话要说!」他的声音诚恳。

她再看他一会,她知道若是不吃这一餐,他是永远不会放手的,他就是那种固执得无可理喻的男孩子!

「去吧!但是——」她脸上红云未退尽。「今天以后,我不再见你、不再参加唱诗班、不再来这间教堂!」

「随你!」他笑了,笑得很有把握。「一个教徒是不可以迁怒别人的!」

「不是迁怒,不做眼中钉而已!」她冷哼看。

「好象仇人!」他摇摇头,截了一部的士。

他把她带到天文台道一间小小的餐厅,从门口经过,几乎感觉不到里面是供应食物的餐厅。小得雅致、小得精巧、小得怡人。

推门进去,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幽雅的古典乐,灯光不亮,黯得恰到好处.踩看柔软的地毯,侍者把他们领到一张卡座上。

一共也只有十张卡座,信道中间的空地不设桌子,稀疏地放著一排棕榈,很特别。

这是一间讲究情调,不作张牙舞爪赚钱状的餐厅,文仲选的好地方。

咏梅的气消了一半,她喜欢这地方。

侍者静静地放下一本餐牌走开,难得有不打扰人的侍者!这间餐厅该出名、应该好生意,可是十张卡座上只生了一半客人。

「我要一个菲力牛排,你呢?」文仲不暇思索地说。

「蔬菜沙律和桃子冰淇淋:」她也不思索。

「够了?」他看看她。

「嗯——再多一个海鲜盅!」她说。

「你都吃冷食?」他不立刻吩咐侍者。

「我很偏食!」她脸无表情。

「偏食不是好习惯,有的人会太胖,有的人会太瘦,」他向侍者招招手。「也不要紧,有时随心所欲是很快乐的事!」

她沉默地等他吩咐侍者,他说有话说,她只顾听看。

他也没开口,若有所思地凝视著她。好一段时间,直到古典乐唱片放完。

「你喜欢吃桃子?」他问得好怪。亮亮的眼珠儿映看壁灯,有一抹琥珀色。

「桃子次之,李之第一,」她说。柔美的古典乐已化去她心中的不平衡,此时此地,她鼓不起心中怒气。「我喜欢那阵香味。」

「很清、很淡的一种香味,」他同意地点点头。「像你的人一样!」

「恭维吗?」她在嘲弄。

「实话!」他拿起桌上的水林。「你知道,你看起来像个小女孩,但说起话来一点也不挠人!」

「那要看对什人说!」她忍住笑意。

「对我就凶巴巴、冷冰冰,」他无可奈何似的。「对那个有洋名字的男孩就好一点?」

「当然!」她皱皱鼻子,忍不住笑了。

「他是你的男朋友?」他盯著她。

「不需要答复!」她不置可否。

「王咏梅,对我友善点,行吗?」他眼中隐有笑意。「每次见到你不是垂著头就是气鼓鼓的,我以为得罪了你!」

「就算得罪我你也不含在乎!」她说。

「谁说不在乎?」他瞪看她。「我在乎!」

「很幼稚的谎言,我不是叶爱琳!」她回瞪他。

「又来了,叶爱琳和我很有关系?」他小声叫起来。

她不回答,定定地注视看他修长的、满有艺术味道的手指,这样一双手,该天生是诗班指挥吧!

「你什时候发现诗班有一个对你有敌意的人?」她抬起头,问得突然。

「嗯——昨晚?今晨?不,不,是那天在新界的渔场里,」他回亿著。「你避开不和我打招呼!」

「一定要打招呼?」她反问。

「除非你否认我们是朋友!」他认真地。

「我们是朋友吗?文先生,」她说。

「文仲!」他纠正她。「不管你怎想,我觉得是朋友!」

「你这个人,你要天下人都当你是朋友才开心?」她忍不住说:「朋友是什?见面打招呼例开嘴笑一笑,虚伪地嗨一声,走开了就忘记你?」

「那大火气,」他拍拍她放在抬面上的手。「朋友就是朋友,用心灵来沟通的人,不是见面打招呼,也不是例开嘴笑一笑的,就像是我和你,我和爱琳——」

「你不和我!」她涨红了脸,坚定地说:「对我来说,你只是诗班指挥,一个——比较不落俗套的男孩子,我们不是——你说的那种朋友,不是!」

「咏梅——」他感兴趣地望若她,这火爆的女孩子实在少见,火爆表示什?真?

侍者送上食物,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们都低下头像是很专心地吃著。

咏梅很难堪,在他面前总沉不佳气,以前那渴望得到他的注意,那渴望接近他,现在目的达到了,反而变得莫名其妙地格格不入,是没有缘吧!

「下星期真不来教堂了?」他拿著叉子。

「我记得这说过了!」她装得冷漠,心里好懊恼,怎会弄得这糟?不去教堂——不是等于封死了前面的路?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开始吃牛排。

她恨恨地咬咬牙,封死了路又如何?谁希罕?她不相信全世界只有一个文仲!

**木咏梅躺在床上,又是星期六,练习唱诗的时间快到了!

她矛盾又烦躁,她自己说过不再去的,说得那斩钉截铁,即使十分渴望去,她也不能再去,她下不了这自筑的台阶。

她很不客气地推掉林正平的邀约,这个男孩子一定生气了,她不在乎他生气!

她睡不安稳地移动一下。

上星期天她拒绝了文仲要送她回家的请求,只有男朋友才送女朋友回家的,她和文仲没有这种关系!

她愈来愈觉得和文仲去吃一餐是天下最莫名其妙的事。虽然餐厅情调好、音乐好、食物也好,但她和文仲无言以对地坐著,算什?

她很后悔,会有什闲话吗?

文仲那天说有话要告诉她,但是他始终没有说.他只是故意找个借口而已!

文仲,很可恶!

他可是和叶爱琳约好了来捉弄她的?

幸好她决定不再去那间教堂,否则一定给人看笑话!

莫名其妙去喜欢一个陌生的、全然不了解的男孩子,是天下最靠不住的事!

她看看表,练习的时间已开始,文仲可发现她不在?

也许不会,文仲指挥唱圣诗时从来不看她,连视线都不掠过她脸上,他怎可能发现?

叶爱琳一定知道,咏梅就坐在她旁边,不是吗?她心里一定暗暗高兴,去了眼中钉、去了情敌!

天!怎又想起情敌这这两个字?文仲对她简直没有半丝「情」可言,说什情敌?

她随手在床头架上抽出一本书,是本看了许多次的散文学,是台湾的张晓风为的(地毯的一端)。

她翻了一下,她知道张晓风一定是个基督徒.而且是个十分虔诚的基督徒。晓风文采生动、思想深刻、感情真挚,她喜欢张晓风的作品。

她还看过一本晓风的(哭墙),不过,她偏爱这本(地毯的一端)。可能这本书里收集的文章都是晓风在大学里那一段日子写的,令她觉得亲切。也许这一本是晓风第一本集子,她觉得特别精彩。

总之,她每看一次,总感动一次,也似乎更了解晓风一点,她隐隐觉得,晓风已是个朋友!

她在想,在台湾读大学一定比在香港幸运,晓风文章里的好环境、好友情,还有那些注重思想启发的教授们,.她在香港找不到!

她很向往那种生活、那种日子,她知道自己也适合那些生活。还有文仲,他也该是台湾大学里的一分子,做助教,或做一个学生——

挨!怎又想起文仲?他们诗班练习该结束了吧?说句实话,诗班里多一个咏梅和少一个咏梅并不重要,她不像叶爱琳走台柱啊!

教堂里唱诗班的台柱?很可笑的名词!

她放下晓风的散文集。去洗澡,然后安安静静地睡觉。明天一早找一间又近又漂亮的教堂——

房门又在响,她停止换衣服。

「若是电话,我不接!」她没好气地嚷著。

「不是电话,小姐,」阿彩小心地。这几天小姐的脾气真难捉模。「有客人在楼下等你!」

「客人?找我?」她不能相信,她从来不招待朋友回家的。「弄错了吧!找爸爸或妈妈的!」

「找你的,小姐,是位少爷!」阿彩去了。

她呆了半晌,是位少爷,谁?林正平?

这个男孩子还不死心?她刚才在电话里已经够不客气了,他怎还有脸来?

她没好气地走下楼,总不能让他在客厅坐一夜!

客厅里坐著的不是林正平,她意外得不能再意外、惊喜得不能再惊喜,文仲怎会找来这里?

「王咏梅,你今晚迟到得太离谱!」他站起来。

在自己家中,地无法再摆出那副凶巴巴、冷冰冰的假面具,她显得手足无措。

「是你,唉——你坐!」她不知道该说什「为什不去练唱?」他不坐,定定地凝视看她。

「我说过不去的!」她努力使自己镇静。

「没想到你倔强得这可恶!」他一步步朝她走去。「你做错了,知道吗?」

他站定在她面前,眼中光芒令人不敢逼视。

「我不以为有错!」她避开他的视线。他全身每一吋地方都发出令人难抗拒的压力。

「还辩,你会为这个倔强受苦!:」他握住她的肩。

她震动起来,摔一摔,摔不开他。

「文仲,我不认为你有权力管这多事,」她用全身的力量支持看这份镇静。「我有不去的自由,我也不会受什苦,你这说——不好笑吗?」

「你知道不好笑!」他仍然盯著她。「你不去——有人在失望!」

「这句话才可笑,谁失望?」她无法再支持,假意冷笑两声,用力挣脱他,坐在沙发上。「有人高兴才对!」

「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他似乎在叹气。「王咏梅,如果你本性是这可恶的,我——我看错了你!」

「我相信——你看错了我!」她把视线移开。

有一分终的沉默。多长的一分钟啊!对咏梅来说几乎有一世纪那长,文仲——会走吗?

「咏梅!」他蹲下来,蹲在她面前,他叫她咏梅?这——和他叫爱琳有同样意义?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别再孩子气,答应我,明天去教堂!」

她不能说话,她的倔强、任性及那些不妥协的防线已经崩溃。他说得那温柔,那有感情——是感情吗?她能感觉到,他们真的是朋友了!

哦!朋友!多温馨的两个字!

「说话,告诉我明天去教堂!」他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她心灵颤抖,激动的泪水几乎流出来。

文仲,文仲,她会不答应吗?她心理早答应了一千次一万次,只是,她有每一个年青女孩子的倔强、好胜,而且比别人更多些!

「咏梅,答应我,」他慎重地。「去教堂唱诗为神,不要搀杂人为的因素!」

「我知道,」她吸了一口气。「但是——这人为的因素是你造成的!」

「我收回,我们重新来过!」她的手仍然在他的双手中,他们的视线仍然交缠著。

这一刹那,她发现自己再无一丝妒意,她竟然可以全然不在乎叶爱琳了。

他说「重新来过」,多神奇的四个字,带给她说不尽的希望——她本是绝望的!

像他这样的男孩子即使只能做一个朋友——不常见面,心中记念的那种朋友,她亦已经能满足!

真的,文仲能来到面前已够满足,她还贪心什?贪心的女孩子神不喜欢!

她点点头,好自然、好愿意地点头。

「我明天——去教堂!」她说。

然后,她感觉到脸上有点冰凉,有点潮湿。她看见他动容的神色,他放开一只手,用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抹一抹,她贬眨眼,灯光突然变成许多细碎的小星星——不中用,泪水吗?

她羞涩地低下头,该是笑容,不是泪水!

「肯陪我出去走走吗?」他站起来。

她好柔顺地点点头,怎会不肯?这是她渴望了许久、许久的事!

他不再说什,握住她的手,并肩走出去。

她看见女工阿彩惊讶地在一边发呆,她不在乎,她已经得到了一份友谊!

不是普通的友谊,是用心灵的!

街道,偶尔有一辆汽车经过,都识趣地轻悄悄地,像是怕打扰了他们。

走了长长的一段路——他们就这安静地、了解地、满足地走看,谁都没有说话。夜空中,只有稀疏的星儿在贬著眼楮。

「你看过一部电影吗?是讲舒伯特的一生!」她突然问。

「没有,我很少看电影,」他摇摇头。「我看过舒伯特的传记、亦研究过他的作品,若看他的电影,我怕会破坏了他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

「说得好怪,我不懂!」她说。

「我肯定电影拍不出舒伯特的气质,我也不喜欢看那一段被夸张了的恋爱!」

「但是那部电影拍得很不错,不是出名的导演,也不是出名的男女主角,可是——气氛很美、很淡,连那份哀愁都是淡淡的!」她不以为然地。

「淡?」他看她一眼,眼光又深又远。「若真是淡,倒也抓住了舒伯特的那份无可奈何的恋爱!

为什你提起?」

「因为——我们这样走著,我记起舒伯特在电影结束时,孤里地从他深爱女孩子的婚礼中出来,走在那两旁全是椰子树影的寂静街道上,虽然好含蓄,我却忍不住哭起来!」她微有羞意。

「读数学的女孩子这爱哭?」他逗看她。

「这两件事扯不上关系?」她娇俏地笑了。

「为什会想到舒伯特?」他问。

「我不知道,或者——我下意识地把你当作是他!」她的捡红起来,她说得太直率。

「稚气,我永远不可能是他!」他放开她的手,围著她的肩。「我只是个平凡的人!」

「你若平凡,我就是庸俗了!」她说。

「咏梅,有一件事要说清楚,」他低头看臂弯里的她。「你若幻想我很了不起的话,你会失望!」

「我不曾这幻想,只是——你很特别!」她红著脸。

「特别得吸引了你?」他开玩笑。

「吸引了很多人,你不知道吗?」她反过来捉弄他。

「说得我像大情人,」他笑著。「或者——「青春偶像」?」

「唉——谁说的?谁告诉你的?」她急得涨红了脸。「总有那多无聊的人说无聊话!」

「你很出名啊!」他笑著。

「再说一句我就回家!」她有点发恼。她不喜欢这个外号,就像什花啊!草啊的令人难堪。

「不说了!」他收回那打趣的笑容。「说一些你的事给我听!」

「你知道我那多的事,让你说!」她说。很俏皮的。

「好!」他故意清一清喉啼。「我叫文仲,二十三岁,和你是同一间大学,我在去年毕业,学的是建筑!」

「建筑?不能想象,你去造房子?」她天真地叫嚷。

「不造房子,只设计房子!」他笑一笑。「我有父母,有哥哥,还有一个妹妹!」

「讲得好死板,像在背公式!」她笑得好开心。她几乎忘记还有一个叶爱琳。

「哥哥订了婚,妹妹还在念中学,哦!忘了说哥哥是医生,在政府医院做事!」他一本正经的。

「像你这种说法,还该说出父母做什!」她打趣。

「好简单,爸爸、妈妈都在教书,」他耸耸肩,盯著她看。「爸爸教大学,教微积分,妈妈教中学英文!」

「微积分!」她大叫一望,把自己都吓一跳。「你是说文声恒教授?」

「正是家父!」他作状地微微欠身。

「天!原来你是文教授的儿子,难怪你知道我!」她脸孔涨得通红。地想起那和蔼可亲,和学生打成一片的文教授,世界真是小得很!

「「青春偶像」可不是我爸爸替你取的哦!」他说。

「你一点也不像文教授,」她不理他,自顾自兴奋地说:「我去过文教授家,我没见过你!」

「订大学时我寄宿!」他解释。

「但是——」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阴影。「叶爱琳是你大学的同学?」

「我正要告诉你这件事,」他把她拉到面前,两人面对面地站看。「爱琳是我哥哥的未婚妻,我的准嫂嫂!」

「唉——唉——」她什话都说不出。

还需要说什呢?简直太妙了!

※※※

做礼拜的时候、唱诗的时候,文仲的眼光总停在咏梅脸上,了解的、会意的微笑在他们之间闪耀。

叶爱琳不停地朗咏梅微笑,笑得她浑身不自在,脸孔红完一阵又一阵。

爱琳虽是文仲哥哥的未婚妻,无论如何,她还是属于可恶型的女孩!

笑什呢?难道不知道人家在害羞了?

礼拜做完了,文仲示意咏梅留下,受琳也不走,咏梅不知道她在打什鬼主意!

「下午一起去玩水上单车吗?」爱琳对咏梅说:「文康每星期只有半天休息,连教堂都来不成!」

「文康是我哥哥!」文仲在一起说:「爱琳,要我送你回家吗?」

「以前你送我无所谓,现在——咏梅肯吗?」爱琳说。

「他送你!」咏梅涨红了脸,她真怕口没遮揽的人。

「我很识相,我自己走!」爱琳贬眨眼,朝门口走去。「如果要去玩水上单车,两点钟前到我家集合!」

咏梅没出望,说句良心话,水上单车虽好玩,却也不至于每个星期都去。

「爱琳和哥哥是水上单车姻缘!」他学一句电视的话。「我们走吧!」

「去哪里?我想回家!」她说:「我的微积分习题还没做完!」

「星期天是安息日!不许工作!」他不由分说地拉著她往外走。

真是不可以凭外表去判断一个人的。像文仲,他斯斯文文的,谁知道他霸道得很,主观又强,令咏梅完全没有反对的余地!

但是,她就是喜欢他那股霸道,再加上主观强、傲气重,满脸毫不在乎的潇脱,这就是他,文仲!

「去天文台道那家餐厅吃午餐,然后回家求爸爸准你明天迟交习题!」他半开玩笑地。

「见文教授?不、不,」她吓了一大跳,多疯狂的想法,「我不去!」

「别当他是教授,他是我的父亲,一个普通的父亲!」他说。

「不,绝对不行!」她坚决地。

「为什不?妈妈想见见你!」他说了实话。

「更离谱,为什要见我?」她掩著脸,掩不住稚气的娇羞。「不太荒谬吗!」

「离谱?荒谬?」他握著她的手往前走。「问问全世界的人,带一个朋友回家见父母是不是荒谬?」

「别迫我,文仲!」她拼命摇头。「去吃饭,或者——让我考虑一下!」

「用不著考虑,小孩子要听话,」他抓紧她的手,怕她逃走似的。「妈妈说现在的青春偶像都是长头发、怪服装的男孩子,我要她见见你!」

「你捉弄我,文仲!」她不依地叫起来。

前面路边停著一部敞篷跑车,车上生著一个脸孔胖胖、笑得很善良的男孩子。

「唉——」文仲停下来,「你那有洋名的朋友来了!」

「安迪!」她皱一皱眉,心里烦躁起来。「他真麻烦!」

「女孩子若对男子无意,一开始就不能敷衍。」他看著安迪。「否则自己惹事非!」

「那——。我也不能敷衍你!」她笑了。笑他一本正经教训人的模样。

「狡猾的小狐狸!」他拍拍她的头。「勇敢一点,过去告诉他事实!」

「我没说过害怕啊!」她笑一笑,大步朝林正平走去。不到一分钟,只说了三句话,她大摇大摆地又走回,林正平的跑车一溜烟开走了。

「走吧!我肚子饿了!」她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别作状!」他看穿了她。「你对他说了什?你对男孩子很有本事嘛!」

「当然!」她不置可否地笑。

截了一部的士,他们一起跳上去。

「告诉我,你到底怎样对付他?」他追问。

「一定要知道?」她斜睨著他,好天真。

「好有个准备!」

「准备什?」她皱起眉心。

「以后你要对付我的一天,别像安迪一样毫无抵抗力!」他说得似乎好认真!

说——「别再向你哥哥借车了,我不坐!」又告诉他,你是文教授的儿子,我们要去吃中饭,如此而「可恶!」她撒娇地打他手心。她怎会对付他呢?他和林正平怎相同?他该了解啊!「我已!」

「平凡的招式,往往是厉害的杀手!」他摇头。

「你也看武侠小说?」她很意外。

「在香港不看武侠小说的人少,武侠小说是最好逃避现实的地方!」他说。

「为什要逃避?你不满意现实?」她睁大了眼楮。

「很难解释,或许是潜意识吧!」他不想深谈。「圣诗里有一首歌叫‘这世界非我家’,记得吗?

我们的指望在天国,在永恒的世界!」

「别说那多大道理!」她推开车门。「你没看到了吗?」

「慢著——」他忽然想到什,阻止她下车。「我们该回去陪爸爸和妈妈吃饭,对吗?」

「我没说要去!」她吃惊地叫。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在教室里传授学问的教授——以另一种身分!

「我和他们说好了!」他替她关上车门,令司机再开车。

「你预谋暗算我!」她盯著他。

「去见他们并不表示你要嫁给我,」他笑得很漂亮。「你根本去过我家!」

「那不同.那时我是去见文教授,我是学生!」她叫。

「今天你去儿文伯伯,你是什?」他打趣看。「一只害羞的小猫?」

「你对他们怎说起我?」她轻叹一气,妥协了。

「王咏梅在我诗班里唱女低音,她对我满有敌意!」他装腔作势的。「于是爸爸就说:‘王咏梅是我的学生,你让她来见我,我教训她!’」

「可恶极了!」她笑起来,心情也轻松下来。

文家是咏梅熟悉的地方,不是第一次来,却远比第一次紧张和别扭。

文教授在客厅里看报纸,好悠闲的样子。

「爸爸,王咏梅来了!」文仲进门嚷,他一回家就爱成个大孩子。

「王咏梅,」文教授抬起老花眼镜,笑得和蔼可亲,没有一丝令人尴尬的地方。「从来不知道你也唱圣诗、去教堂,更想不到你认识文仲!」

「我也想不到,文仲是你的儿子!」咏梅很不自然。

「天下间想不到的事真多,」文教授微笑。「文仲,去厨房请你妈妈出来!」

文仲对咏梅点点头,示意一下,大步跑进一扇门里。

不到半分钟,他陪同著一位娴淑高雅的妇人出来,两人神态有五分相像,必是文仲母亲了。

「文师母!」咏梅恭敬的。

文仲母亲手上远有水啧,腰上束著一条围裙,刚才正在厨房里忙著。

她不落痕迹地打量咏梅几眼,是个纯真、朴实的女孩,满脸青春气息.他们叫她「青春偶像」?

这个名字再贴切没有了,她喜欢咏梅!

「坐、坐,咏梅,」文仲母亲好亲切。「别当教授是教授,只是一个普通同学的父亲,你就自然了!」

「她很自然呀!妈妈!」文仲在一边笑。

「稚气,」文仲的母亲盯他一眼。「你陪咏梅,我把那几样菜弄出来!」

母亲去了,文教授又在看报——这就益发显得亲切随便.他们不当咏梅是客人般地特别招待。

文仲看著咏梅,咏梅看著鞋尖。

「来,我带你去看我的王国!.」文仲握住咏梅的手。

「又要献宝了,」文教授笑著抬起头。「他把他的王国献给每一个来到的女孩看!」

咏梅微微一窒,每一个来到的女孩子?什意思?有很多女孩?她来不及细想,他已拖著她走向另一间房。

还是由两间一百五十呎的房间所组成的一个小套房。

中间的墙打通了,由一幅巨大的落地幔幕分隔著。半掩幔幕的那一边是卧室,有床,有桌,有椅,有柜,还有一张斜面的工作抬。

幔幕的这一边——咏梅吸了一口气,她喜欢那用整块墙壁做成的画架,也喜欢墙角的钢琴和乐谱架边的小提琴,钢琴上有一尊贝多芬的石膏像,除此就简直没有其它的摆设了。咏梅觉得这简单的屋中,有说不尽的丰裕——精神上的!

「学建筑的人,有这多书?」她摇了摇头,忘记了刚才「很多女孩子」的那件事。「还有钢琴、提琴!」

「谁规定不能有?」他朝书架指一指。「中文书多过英文书.有一半关于音乐的!」

「你该学音乐!」她说。

「我喜欢音乐,可是要我一本正经当它是学问般地研究,我就会大失兴趣。」他说得好古怪。

「当它是闲暇时的消遣,我反而兴趣浓厚!」

「从来没有你这样的怪人!」她随手抽出一本书。「你也看中文的散文集?」

「看得大多,」他笑一笑,「台湾出的我几乎全看了,白辛的、晓风的、于梨华的,还有好多忘了名字的作家!」

「你认为谁的最好?」她的兴趣来了。

「很难下断语,要看各人的感受,」他想一想。「我偏爱晓风的,不因为我认识她,也不因为她与我一样是基督徒,她——能用朴实无华的文字、浓得化不开的真擎感情,去描写一件最平凡的事,而又能那深切地感动人!说句真话,每次看那本(地毯的一端),我总是梗住喉咙,不由自主地感动著!」

「我也有同感!」她几乎是叫起来。「你认识晓风?」

「不是很熟,」他点点头。「去年毕业后我到台湾去玩了一趟,在教堂里认识的.还有她的丈夫,一位出色的法律界人士!」

「她怎样?她是怎样的?」她稚气地抓住他的手,晓风是她最喜欢的作家啊!

「她是个斯文、沉静的女孩子,」他想一想。「很热诚,也很有深度,就像她的文章一样!」

「唉∣我真希望能见到她。」她自语著,「还要看看她描写得那真诚、那敦厚、那好,那难见的「德」!」

「「德」已经是她丈夫了,还有了一个孩子,」他说:「「德」并不叫「德」,他姓林!」

「不管叫什,他在我心中就是「德」,是在香港永远找不到的那种男孩子!」她热切地。

「太贬低了香港的男孩子,有人抗议!」他盯看她。

「哦!」她脸一红,不再说下去。「我不是故意的!」

「别谈别人了!我弹一曲钢琴给你听!」他自顾自地坐下来。

他弹的是一首「匈牙利狂想曲」,他自然不是一流的钢琴家,却弹得很有感情、很有气魄。

咏梅倚在钢琴上,看看他震动的手臂、看看他飞跃的手指,音乐悄悄从耳边溜走,依稀只捕捉到一些飘渺的音符。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脸上、身上,他那傲然的神色、他那旁若无人的自得,她想起刚才「很多女孩子」的事!

她不能不问,除非她不关必、不重视!

音乐停了,他用手掠一掠额前一片乱发。

「好象不很欣赏!」他不真心的。她眼中那一丝迷蒙代表什?他喜欢那纯真的模样。

「你带每一个来到的女孩进入你的王国?」她低喃似自语的。「很多女孩子?」

他的眉峰聚拢,好半天,轻拍她的手。

「很意外的问题,你太敏感!」他不置可否。

「为什不直接回答我?」她用只手托著腮。

「是——很多女孩子,」他耸耸肩,神色有丝困惑。「爸爸的学生、妈妈的学生、哥哥的朋友、爱琳的朋友,还有我的同学和朋友。」

「是吗?」她毫无表情地反问。突然之间,她发觉一件事,他们之间还陌生——可怕!

她不该跟他回来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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