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番外——《洞庭湖记事》

三月初三。

洞庭湖畔。

碧波万顷,远影白帆。

八百里洞庭港汊纵横,湖中有山,湖外有湖,四周芳草如茵,春意盎然。

迎客酒楼。

正值午时,楼中人声鼎沸,宾客如云。

随著楼下响起的一阵喧哗,一个让人瞧得连眼珠子都快转不过来的白衣美人飘然登临而至。此女十七八岁的年纪,柳眉杏眼、青丝如墨,长相秀丽出尘、清雅脱俗,只是那眉宇之间稍稍带著一股高傲之气。她身后背著一把长剑,让人一见就知并非出自寻常人家,单看那剑鞘上瓖著的数十粒夺目耀眼的金珠宝玉,便知此剑定是价值不菲。

少女妙目一溜,只见楼上的座位几乎已经被人占满,目前仅剩最里角的一张方桌旁还空著一把椅子,而方桌另一头的椅子上则靠坐著一个三十上下、隽秀清雅的男子。巧得是那人也是身著一袭白色的衣衫,感受到从楼梯口射来的目光,男子抬首冲著少女温文一笑,点头示意,甚为有礼地作了个「请」的姿势。

少女微微偏首,抬高了鼻子,抛给男子一个不屑的眼神,不过在再度瞟了一眼四周确定除此之外再无空位后,她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移动莲步走到那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至于对桌子另一边的男子仍是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不理不睬,显然是将对方当作了因垂涎自己的美色而大献殷勤的登徒子。

「喂,你们听说了吗?」一个略显低哑的声音从两人身后的一张桌子上传来,少女回头一瞧,见那一桌正坐著三个劲装打扮、佩刀戴剑的彪形大汉,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几个尽是江湖中人,说话的是一个面上带著刀疤的汉子。

「听说什么?」座中的一个黑面大汉好奇地问。

「就是有关风剑门容大少的事呐。」

「你说这个啊,」黑面大汉嘘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儿呢,风剑门的容大少打败了天下第一大派无双门门主司徒不二的事不是早就传遍了武林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刀疤汉子道,「我说的是……你们可知近来那位‘洞庭龙王’要为自己的掌上明珠招婿之事?」

「这个我知道!」另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抢著道,「听说‘洞庭龙王’钟秀春的爱女‘碧波仙子’钟依依年方十八,不但性情温和柔顺,为人通情达理,还是武林中排名前三位的大美女呢。」

「是啊是啊,」黑面大汉附和道,「而且钟秀春因为夫人早逝,所以极为宠爱这个女儿。」他无限羡慕地道,「如果谁能够入了钟姑娘的眼,成为她的夫婿,那将来这洞庭湖十帮八派二十七道水路总龙头的地位就是他的了。唉,只可惜我没有这个福份啊……」

「你就少做梦了吧!」虬髯大汉嗤笑道,「我可听说人家钟总舵主早已有了心目中的佳婿人选。」

「咦?」黑面大汉问,「那个人是谁?难不成——」他迟疑地拉长了声音。

「你猜得不错,」虬髯大汉道,「就是风剑门的容大少。」

「当真?!」黑面大汉疑惑地道,「可是容大少不是有喜欢的人么?听说那个人就是玄霄宫以前的主人西门毓秀……」

「西门毓秀不是已经坠崖身亡了吗?」虬髯大汉道,「听无双门的弟子说,容大少就是为了他才会和司徒不二展开生死决斗,而后又毫不留情地废了司徒不二的一身武功。」

「如此说来,容大少应该是很喜欢西门毓秀才对,就算他业已过世,到目前也只不过才半年的时间,他又怎会那么快就同意娶他人为妻?」

「这……倒也是……」

「呵呵……这个你们就不清楚了吧?」刀疤汉子笑得狡狯,「你们可知昔年容飞扬容大少在情场上的名头有多大?」

「这个谁人不知?」黑面大汉道,「容大少在七八年前可是寻花问柳的顶尖高手,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迷倒了不知多少男男女女。唉,」说到这里他大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既是惋惜却又带著点儿艳羡的神情,「只可惜那位少爷向来没啥长性,再漂亮的人也总没一个月就厌了,换情人比换衣服还快。」

「就是这么说!」刀疤汉子一拍巴掌,「你们想,这么一位喜欢新鲜猎奇的少爷,又怎么可能长久对著一个人而不心生厌烦?再者,听闻那西门毓秀长相奇丑无比,象容大少那样喜好漂亮事物的人又岂会真心实意跟他在一起?」

「可是……」黑面大汉搔了搔头,「近几年来容大少好象的确没有什么其它的风流韵事啊?」

「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刀疤汉子嘿嘿一笑,「我猜哪,」他压低了语声,「也许这些年是因为有个玄霄宫的主人、又是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在身边看著,他才不得已而绝迹于风月场所。」

「王兄此言有什么依据吗?」虬髯大汉问。

「当然有了。」刀疤汉子朝四周望了望,又故作神秘地挤了挤眼,卖足了关子才说道,「我在两个月前曾经看见过他……」

「谁?!容大少吗?」

「不错,那个时候他身边正跟著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

「莫非那个男人……是他的新欢?」虬髯大汉猜测。

「错不了。」刀疤汉子肯定地道,「我见他二人神情亲密,一定是的。」

「这容大少可真厉害!」黑面大汉忍不住叹道,「情人才死了没几个月,就马上找到代替品了。啧啧,果真不愧是风流多情无人匹敌的花花大少啊!」

「哈哈……没错。」虬髯大汉大笑,「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事,「既然他有了新的情人,还可能去钟家求亲吗?」

「这个……」刀疤汉子沉吟道,「倒也难讲……虽说他有了新人,可这个新人什么时候会变成旧人谁也说不准。再说以钟总舵主的家世与权力,风剑门与之结亲,对双方都有莫大的好处。」

「唔……」虬髯大汉模著下巴道,「钟总舵主不是很溺爱自己的女儿么?又怎肯舍得把掌上明珠下嫁给如此一个放荡成性、用情不专的人?」

「这你就错了。」刀疤汉子连连摇首,「有传言说钟总舵主对这位未来的女婿可是中意得很呢!只盼著人家早日登门提亲才可以及早将女儿风光地嫁出去。听说这件事他已经与风剑门的门主、容大少的爹容北铮亲口约定,三月十二的那个比武招亲大会其实只是个幌子,说穿了,还不是替容大少一人准备的。」

「哦——」另外两人恍然大悟,频频点头,「原来如此,王兄你果然不愧是武林中的‘包打听’啊,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

「这个当然。哈哈哈哈……」听两人这么一说,刀疤汉子登时洋洋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一张嘴都快咧到了耳朵边。

中午时分的酒楼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对于隔桌一直全神贯注侧耳细听的人来说,依然能将旁边三个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丝不漏。

白衣男子的嘴角不禁挂上了一抹无奈的苦笑,这才知道,原来男人一旦八卦起来,远比女人更为可怕。唉,江湖流言真是害人匪浅……

秀丽的少女则听得柳眉倒竖、怒火中烧,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看来自己家的老爹当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想把唯一的女儿嫁给这种整日只知寻欢作乐、又花心又滥情的大烂人!呸!容飞扬,凭你也配!如果让我踫上了,姑娘我一定将你砍成十七八段,看你还怎么在我爹面前装神弄鬼!

「这位客官,」一个店伙计提著个精致的食盒走到白衣男子跟前,笑呵呵地道,「您要的酒菜全齐了,一共是纹银十二两。」

「谢谢。」白衣男子微笑著从怀里掏出银子付了帐,而后怡然自若地踱下楼去。

「是他?!」刀疤汉子的眼珠子瞪得差点儿掉出眼眶,他指著男子离去的方向,结结巴巴地道「他、他……」

「他怎么了?」黑面大汉奇怪地问,方才走过去的不就是一个普通人吗?虽然说这个人的长相的确比普通的水准稍稍高了一点,但也不至于会令人瞧得目瞪口呆吧?更何况这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王兄他一向没有断袖之癖啊……

「他、他他他就是容大少现在的那个情人啊!」刀疤汉子费了半天劲才从嘴里吐出一句,当场将身边两人惊得齐齐跳起。

「什么??!!」

在兴奋激动的状况下,他们谁都没有留意到与白衣男子同桌的那个秀美出尘的少女在听见刀疤汉子的话后一双妙目蓦然闪过一道阴森森的寒光疾速起身尾随而去。

钟依依一路跟著白衣男子来到洞庭湖边,虽然不怕被对方发现,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个害自己差点儿被自己的亲爹捆起来就这么直接卖了的罪魁祸首,所以她还是把距离保持在一定的安全范围之内。说来也真巧,原本还以为要跑到杭州才能找到姓容的混蛋,如今居然得来全不费功夫。哼哼,容飞扬啊容飞扬,这回看你往哪儿跑!泵娘我不把你揍个鼻青脸肿、涕泪横流我就不姓钟!

洞庭湖的某处岸口停靠著一只精美的画舫,白衣男子在舫边缓缓止住了脚步。画舫的窗子大开,钟依依躲在一株柳树后面偷眼望去,清晰可见有一俊美青年正笑容满面地探出头来冲著白衣男子一迭声地招呼:「你可回来了!路上还好吧?辛苦了。你瞧,我租了这个,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不合意的话我马上让人再去换一艘。」

「没什么辛苦的。」白衣男子浅浅一笑,「我看这画舫不错,不用换了。」

「你喜欢就好。」俊美挺拔的青年翻身飞出窗口,跃上甲板,伸出手去接过男子手中提著的食盒,柔情似水地道,「这个我来拿吧,你先去休息一会,走这么远的路也该累了。」

「我不累……」隽秀温雅的男子忍不住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情。自从坠崖事件过后,某人总是把自己当作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护著,虽说自己并不讨厌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可是身为男人却一味任人呵护,实非己之所愿。

「怎么了?」察觉出恋人的神色有异,容飞扬关切地问,「什么事不开心?」

「咳……飞扬……」仔细思索了一下方才在酒楼上听到的那一段话,再瞥了瞥远处树后依稀可见的倩影,西门毓秀压低了嗓门,贴近容飞扬身侧悄声细语。「你认不认识……那位姑娘?」

「哦,是那个鬼鬼祟祟的丫头吗?」容飞扬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不远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跟踪者,一脸正经地向恋人保证,「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真的不认识。」

「奇怪。」西门毓秀想了想,「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我今天在酒楼上听见……」

「什么?!」听完毓秀的转述,容飞扬又急又怒。「这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你可千万别误会!」他紧紧捉著恋人的手臂慌乱地解释,生怕恋人会在一气之下弃己而去。「什么求亲娶妻?那都是没影的事!你也知道,我爹现在已经不再象以前那么反对我们的事了……」

「可是,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

「飞扬……」

「毓秀,」放轻了声音温柔地呼唤著恋人的名字,容飞扬专注地凝视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目光真挚而深情。「就算我爹和钟秀春那老头真有此意,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不会。」清澈明亮的眸内漾起纯粹而灿烂的笑意,渐渐溢上眼角眉梢。瞧见毓秀难得一现的眩目笑容,容大少不由深深沉醉,此时此刻,只怕溺死其中也是心甘情愿。

「容飞扬!」一声娇叱打破了良辰美景的气氛,一道倩影由远及近,俏生生地伫立当场。

「什么事?」容飞扬没好气地斜眼瞅去——站在三尺之外的少女清丽脱俗、气质高雅,绝对能够挤进武林美女排行榜的前三位。不过,管她是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在容大少的眼中,谁也比不上自己的心上人。

「你就是容飞扬么?」钟依依抬高了下巴,脸上尽是不屑与冷峭之色。

「是又怎么样?」容大少以同样傲慢的语气回了过去——好歹他也是出身世家的大少爷,论起摆架子的功夫自然是轻车熟路、不遑多让。

「哼,」钟依依用轻蔑的眼光上下扫视著对面俊美英挺的青年,「看你长得倒人模人样,却是个既花心又滥情的无耻下流之徒!」

「喂,」这话让两个男人同时皱起了眉,容飞扬深感错愕,「我们好象根本就不认识吧?你无缘无故出口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钟依依只当他在作戏,更为鄙夷地道,「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玄霄宫的西门毓秀过世才短短几月,你就另结新欢,现在又企图染指‘洞庭龙王’的女儿,可真是个不折不扣无情无义的冷血薄幸之人!」

「这位姑娘,」西门毓秀踏前一步,正色道,「江湖流言,不可尽信。飞扬他不是这种人。」

「飞扬?」钟依依冷笑,「叫得可真亲热。只怕过不了几天你就会被他弃如敝屣,到时候连哭都来不及!」

「你别太过分!」容飞扬铁青了脸,眸中怒气升腾——居然敢这么对毓秀说话,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若非念在她是个女人……

呛。

长剑出鞘。

容飞扬还没打算动手,钟依依的剑已到了他的面前。

——果然不愧是一把大小姐用的剑,那剑还未亮,剑柄上的珠光宝气已经耀得人眼楮发花。

容飞扬悠悠然然地一个侧身,一手圈住毓秀往怀中一带,另一手中食二指轻扣——

「哎呀!」钟大小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华丽耀目的宝剑瞬间脱离了主人的掌控,投向遥远的湖面。

剑并未落水,应该说钟依依的长剑在将落未落之际被人一手接住,握在掌中——容飞扬与西门毓秀对视一眼,远远望去,只见湖面上一叶扁舟乘风破浪疾速向岸边冲来,舟上站立著一个高大冷峻的青年男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焦急担忧之色。船未近岸,人已疾掠而起,如鹰般飞扑而至。

「师妹!」青年急切的呼唤猛然惊醒了一直傻愣愣地立在当场、不可置信地瞪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的钟大小姐。

「师兄!」钟依依惊喜交集,「快帮我杀了这个混蛋!他……」她一边跺脚一边眼眶发红梨花带雨地指著容飞扬的脸控诉,「他欺侮我!」——这么说倒也没错,钟大小姐确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一招之间击落兵器,这么丢脸的事,还不全是姓容的家伙害的!

青年男子显然误会了「欺侮」这个词的意思,当下怒火狂燃,原本冷静平漠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有些狞狰起来。

「大胆狂徒!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胆敢做出如此轻薄无行、下流无耻之事,还不纳命来!」随著一声斥喝,青年手中的剑疾如风雷对著容飞扬当胸立劈而至。

——剑依然是那柄华丽得有些可笑的剑,可是青年的剑法却一点儿也不可笑。

容飞扬当机立断以一股柔和的劲气将毓秀送至十丈之外、远离剑气的安全地段,同时飞速抽出身畔长剑迎著对方的剑峰直直刺去。

当。

双剑相交。

双方都吃了一惊。

青年男子只觉手臂发麻,心知光凭内力绝非对方敌手,立刻剑走偏锋,剑芒一闪,避开对方的正面攻击,小心翼翼地凝神应对。

「好!」容飞扬长笑一声,自司徒不二之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了,今天难得踫上一个,自然要好好地与之对阵一番。

西门毓秀退至一侧负手而观,只见两道人影你来我往,战局看似激烈非常,不过在西门毓秀眼中,其实胜负已分。飞扬的武功近日又有精进,那青年剑法虽高,可惜内力尚欠几分火候,身法沉稳有余轻灵不足,照此下去,不出三百招,飞扬必胜无疑。

两百招过后。

青年男子额上渐渐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他心知肚明,如果再不想方设法扭转劣势,自己便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心念电转之下,登时长啸一声,凌空掠起,跃向湖面兀自在打著转的小舟——既然陆战不行,只能以自己擅长的水战来取得胜机了。

容飞扬正斗得兴起,当下自然纵身跟上,两人在一条狭窄的小船上展开了近身搏斗。好在容大少亦是江南水乡长大的孩子,虽然小船不停地晃来荡去,不过对于容飞扬来说,依然能够保持良好的平衡,不致头晕眼花、双腿打滑。只是在那么小的一条船上打斗,难度和危险性自然也增加了不少,在长时间的对战中,容飞扬早已窥出对方的武功来路,因此招招式式都手下留情,他并不想因一时的误会闹得风剑门和紫竹山庄反目成仇。可是对方自始至终攻式凶猛,剑招毒辣,光看青年男子如鹰般税利的眼眸中不顾一切的狠劲,就知道他已经完全地豁出去了——这种拼命三郎的打法,让容飞扬大是头疼,看样子,在短时间内想要制住对方也不太可能。随著战局的进一步激化,小船在两人足下波动不已,渐渐地漾向湖的中央,愈飘愈远。

由于船上二人全神贯注、目不斜视地斗个不停,因此浑然没有发觉岸上观战的两人此时此刻正踫上了很大的麻烦——几个青衣青帽的大汉从四周围了上来,正好将西门毓秀和钟大小姐夹在了中间。

「你们……」钟依依转头一望,看清了对方的打扮,不由得骤吃一惊。「青水帮!」

「钟大小姐别来无恙?」为首的一个三十五六,瞧上去斯斯文文、与普通的帐房先生有点儿相象的男人笑著开口,「敝帮帮主得知大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想邀大小姐前去敝帮做客,顺便散散心,如何?」

「裴冷心!」钟依依怒目而视,「本小姐现在没空。回去告诉白龙飞,想请本小姐去青水帮——做梦!」

「这么说来,」青水帮的护法裴冷心仰天打了个哈哈,「大小姐是不肯去了?」

「当然。」钟依依昂首道。

「哼,」裴冷心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遥远彼方正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件事只怕由不得大小姐做主,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这几人定是有备而来——一见他们围上来的角度与步伐,西门毓秀便知道事情不妙。这些青衣大汉个个训练有素,六人分成六个方位摆下阵法,那为首者裴冷心的武功更是达到了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再想想自己还有钟大小姐那三脚猫的功夫,如若在对方如此严密的监视之下贸然出手,无疑以卵击石。就算在这里挣扎喊叫起来,飞扬也未必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即使是立刻听见折返,也来不及出手救人。虽然这些人是冲著钟大小姐来的,但是,西门毓秀知道他们绝不可能让自己有机会泄漏钟大小姐的行踪。在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的当然是被灭口。

「你们想干什么?!」钟依依依然发挥著大小姐的本色,一脸愤色地嚷嚷。「本小姐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谁也别想阻拦!」

「那就请大小姐走走试试吧。」裴冷心的眼珠子冲著一语未发、面色苍白的西门毓秀上下溜了溜,眼中蓦然划过一丝贼兮兮的、绝对不怀好意的笑。「在湖上与钟大小姐师兄动手的可是风剑门的容大少?嘿嘿,你应该就是他新近结交的那位‘知心好友’吧?说不得,也请你陪著钟大小姐一起走一遭了。」话音未落,一股奇特的香味已从裴冷心掌中散出,待钟大小姐省悟到这是迷香的时候,早已身子发软跟著眼前发黑地软软躺倒下去。

湖面小船的剧烈晃动久久未停,稍稍静止之时,容飞扬的剑也已然好整以暇地搁在了青年男子的颈旁。

「哼,」男子冷著面,英俊的脸上一片漠然。「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要杀就杀吧。」

「我不杀你。」容飞扬倏然回剑入鞘,速度快得让对方连眼楮都来不及眨。

怔怔地望著容大少漂亮的收剑姿势,青年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风剑门的容大少的确武功超绝,难怪能击败武林第一高手司徒不二,在下今日总算败得不冤。」

「张少侠承让了。」见对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容飞扬神情泰然地抱拳道,「江湖上谁人不知‘洞庭龙王’的嫡传弟子‘飞云剑’张散的威名?今日能与张兄一战,容某甚感荣幸。不过,」他笑著解释,「方才之事是张兄误会了,容某……」说话之间转首放眼远眺,只盼著自己的心上人能投给自己一个充满赞赏的笑容。这一瞧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当即长身而起,疾速掠向湖面,将沉未沉之际脚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再度掠出七八丈,用的是最上乘的「登萍渡水」的轻功,如此轮番交替几次后终于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岸边。

「毓——」急得六神无主快失去理智的容大少正待放声大呼,却差点儿被身后同样急得头顶冒烟止不住脚步斜冲过来的张散给撞上。

「师妹!!师妹——」张散扯开嗓门大喊大叫,完全失去了冷静淡漠的形象,见他乱成一团的模样就知道他绝不是在演戏,而且凭钟大小姐的武功,容飞扬有自信她还掳不走毓秀。

沉住气,我一定得沉住气——不断地在心中默念,容飞扬咬著牙双拳紧握,额头的青筋不断跳动,直至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捏得指骨关节发白方始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恐惧与愤怒,只是浑身上下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咦?」他仔细一嗅,风中传来一丝淡淡的余香,他急忙回首一把扣住四处张望、手足无措的张散的肩,「你有没有闻到迷香的气味?」——幸好,自己回来得还不算太晚。

「迷香?」回过神来的张散迎风吸了口气,脸色大变,「是青水帮裴冷心的‘蚀骨醉魂香’!」他当机立断,火烧眉毛地翻身上了小船,大声招呼容飞扬。「快,去找我师父!」

钟依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间小小的暗室之内,钟大小姐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躺在地上的滋味。又阴又暗的小屋扑面而来一股潮湿之气,凭著从小到大的经验,钟依依几乎立刻判定这间屋子就建在离湖不远的地方。她转头向四周望了望,赫然发现不远处的墙边正靠坐著一个表情恬淡安然的白衣人,这个人正是容飞扬的新欢。钟依依赶紧吃力地撑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泥,捋了捋头发——爱美的天性让她到了这种时候仍是不忘整理自己的容颜。

见到钟依依苏醒过来,西门毓秀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递到钟大小姐跟前——幸亏那些人只是把他当作了容飞扬的某一个新鲜玩物,并未多加注意,也没有搜身。

「把这个吞下去。」温和悦耳的声音在暗黑的囚室中响起,「这个能解迷香之毒。」

「……」钟依依迟疑地盯著面前的白色药丸,她没有忘记方才自己是拿什么态度对这个人说话的,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个人有这么好心肯救自己。况且,他不过是容飞扬的一个新宠罢了,又怎么会解「蚀骨醉魂香」之毒?

「这是驭云山庄云庄主特制的解药,专解迷香迷烟之毒。」仿佛看穿了钟依依心中的疑惑,白衣男子温言道,「‘妙手圣医’的独门配方,姑娘尽可放心。」

——原来如此。

钟依依也曾听说过武林第一神医云驭水乃是风剑门容大少的至交好友,由此可见容飞扬对这个新的情人还真是不错,连云驭水配制的灵丹妙药都舍得给他——武林中谁不知道驭云山庄云大庄主的药乃是万金难求的圣品。只不过,自己方才如此对他,他当真肯把解药送给自己么……

「看来姑娘还是信不过在下。」西门毓秀苦笑,「在下明白姑娘的顾虑,不过在下可以保证,这药绝无虚假,信不信就由姑娘自己决定。」他言辞恳切,语意真挚。

「……」钟依依直直地盯著西门毓秀的眼楮,半晌,才慢吞吞地伸出皓腕,从西门毓秀手中接过那粒白色的药丸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片刻之后,她紧蹙的黛眉终于舒展开来——药,很有效果。钟依依再次抬首望向对面镇定自若的白衣男子,只是这一次的眼神中少了一份轻视,多了一丝感激。钟大小姐虽刁蛮娇纵、任性妄为,不过好人坏人她总算还能分得清楚。

「谢谢。」不怎么习惯向人道谢,钟依依的语中带著些许羞赧。

「钟姑娘不必客气。」西门毓秀淡然一笑,「咱们还是先养足精神,在下相信令师兄和飞扬过会儿就会到了。」

「你是说……」钟依依犹疑不定,「我师兄他们能找到这里?」

「当然。」在被青水帮带走的瞬间西门毓秀趁著周围大汉稍稍放松警戒之机偷偷瞥了一眼湖上的战局,只此一眼便知那两人的争斗已进入尾声。方才的迷香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散无踪,飞扬发现自己不见后应该会留意到那股香气吧……

「你怎么这么肯定?」钟依依有些意外,「我师兄从小就一直很关心我,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的。可是……」说起自己的师兄,钟大小姐的眼楮里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似乎还带著几许不可名状的倾慕与羞涩之意,但是一提及容大少,她立刻摇头不迭。「象容飞扬那种用情不专的人真能为了你担忧焦虑吗?我听说……」她吞吞吐吐地道,「他换……情人……比……换衣裳……还快……」

「多谢姑娘提醒。」几乎一眼便读懂了面前女孩对自己师兄的情感,西门毓秀了然笑道,「在下明白姑娘的好意,只不过,」他语意坚定,「在下对飞扬的信任正如姑娘对令师兄一般,在下相信他一定会来。」

「唉……」钟依依无奈地瞅著眼前执迷不悟的人,再次摇了摇头。

「钟姑娘,」倾听著远处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西门毓秀正色道,「待会出去的时候,请姑娘依然做出武功未复的样子,到时出其不意,咱们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嗯。」被对方阗黑深邃、饱含睿智的眼眸深深吸引,钟依依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之后才猛然清醒,省起了一件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

「吱呀」声中,小屋的门蓦然打开。

裴冷心站在门口,拢著袖眯著眼,冲著门外笑嘻嘻地摆了摆手:「二位,请。」

君山。

紫竹山庄。

容飞扬立在大厅中央冲著端坐在首座的一个四十上下、书卷气极浓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行礼:「小佷容飞扬给您见礼了。多年不见,钟伯父依然风采如昔,我爹他一直牵挂著您,特让小佷前来向您问安。」——虽然心急如焚,可是面对著在八百里洞庭称霸多年的「洞庭龙王」,容飞扬也不敢有所怠慢。

问安?钟秀春双眸微扬,那眸子里透出的丝丝锐气与温文尔雅的表相截然不同,他打著哈哈道:「容贤佷客气了。既然容贤佷这么有心,今日老夫倒要与贤佷好好聊聊,来人,摆酒迎客。」

「师父!」

「钟伯父!」

站在厅中一侧的张散和容飞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什么事这么著急?」钟秀春眼珠一转——早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憋不住。「莫非容贤佷现在便想与我家依依见面?只可惜依依她近日身体有些不适,今日……咳咳……不便会客。」

这扯的是什么跟什么啊?如果不你家依依跑来惹事生非,我的毓秀又怎会莫名其妙地就丢了?一想起那个惹祸的丫头,容飞扬就牙痒痒的,再转头瞅见张散眼中的敌意和紧抿著下唇的表情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如此,看样子某人真是老糊涂了。

「小佷今日并非是来与钟家妹子见面的。」容飞扬直截了当地说,「小佷有一位知交方才在湖边遭人掳劫,是以想请伯父……」

「容贤佷,」不待容飞扬将话说完,钟秀春已沉下了脸。「听你的意思,是想要老夫派人替你找寻你的那位‘知交好友’了?」

「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哼,」钟秀春脸色更是阴沉,「不知容贤佷所说的这位‘知交’与你究竟是何关系?」——容大少的风流韵事早已传遍江湖,只要在武林中混,哪有不知道的。钟秀春如此追问,也不过是想作个确定而已。

「他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容飞扬倒是很大方地将答案说出了口,而且还把「最最重要」这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钟秀春被这话噎得脸色铁青——好小子,这不是摆明了看不上我家的依依么?什么「最最重要」?!还不是一派胡言,纯粹是为了拒绝亲事而找的借口。

站在一旁的张散露出了错愕中夹杂著喜悦的神情,张口欲言:「师父……」

「容飞扬!你这臭小子!!」忍了又忍,钟秀春终是忍不住用力一拍扶手猛地爆发出来。「想让老夫白白出力替你去找情人?免谈!」

「可是,师父……」张散急急插话。

「散儿你别替这臭小子求情!」钟秀春打断了徒弟亟欲出口的话,恨恨道,「我倒要看看凭他一个人怎么在这偌大的洞庭湖上找人!」

「钟伯父当真不肯帮小佷这个忙?」从进来到现在已经耽搁了很长的时间,还不知毓秀究竟怎么样了——此时此刻的容飞扬也快沉不住气了。

「当然是真的。」钟秀春掷地有声地道,「今天就算我紫竹山庄所有的人俱闲著无事可干,老夫我也不会派一个人出去找人!」

「钟伯父,」露出了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容飞扬转身大踏步迈出了大厅,临去前只留下了一句话。「您这么说可别后悔。」

「他……」钟秀春百思不得其解,「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张散苦著脸解释,「他的情人是和师妹一起被人掳去的,只要找到他的情人自然也就找到了师妹,如果找不著他的情人,师妹也就……」

「什么?!」钟秀春倏地从座位上惊跳起来,须发皆张。「依依也被掳走了?!」

「是的。」张散垂首道,「都怪弟子看护不周,才会……」

「这不关你的事,是依依自己离家出走才会遭人掳劫。」不愧是历经风霜的老狐狸,钟秀春立刻冷静下来,问,「可知依依是被谁掳走的?」

「南洞庭的青水帮。」

「不好!」一听是青水帮,钟秀春面色丕变,「白龙飞一直觊觎著十帮八派二十七道水路总龙头的位子,而且他对依依又别有所图……快,马上吩咐下去,让所有的人即刻到庄外集合,听候调遣!」

「是!」就等著师父的这句话,张散立马出门传令去了。

「容贤佷!!」拍著脑袋想了想,钟秀春一边火烧似地冲出大厅,一边呼唤著前面走得飞快的容飞扬。「慢点走!伯父我跟你一块儿去找——」

三月初三。

夜。

星月无光。

青水帮某处密坛。

卧房。

说实话,西门毓秀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身陷如此险境。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又或许是因为对除了容飞扬之外的人全无兴趣的缘故,所以自然看不到他人眼中惊羡猎奇的光芒。

裴冷心打从在湖边第一眼见到面前的清雅男子之时就已心生邪念。生活在洞庭湖的人都知道,青水帮的第一护法有一个特殊的癖好,那就是龙阳之好。原本裴冷心也是相当顾忌容飞扬的武功,怕他一怒之下闹得青水帮永无宁日,可转念一想,风剑门的容大少情人遍天下,少那么一两个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特地登门索讨?再者,只要自己的帮主与「洞庭龙王」的女儿成就了好事,那么,整个洞庭湖的势力还不尽遍青水帮所有?到时候就算容飞扬真的找上门来也没什么可怕的——裴冷心愈思愈想愈是得意,一时恨不能扑上前去,将缩在墙角面色发白惊慌失措的清秀男子身上的衣物扯个干干净净,而且看著别人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惊恐哀求却又无力反抗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更能激起自己的「性」趣和嗜虐的欲望。

面对著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即将兽性大发的男人,西门毓秀小心地不把内在的厌恶暴露在外,只让对方看见惊惧害怕的假象,心底默默地数著对方的步子。六、五、四、三……当裴冷心踏上最后一步伸手妄图将自以为再难逃脱的猎物揽进怀里的时候,只见眼前一花,接下来全身上下的穴道被人逐一封住,重重地踣倒在地,莫说是动手,便是嘴巴也再难动弹分毫。

将明白上了大当、悔得肠子都快青了的裴冷心抛在脑后,西门毓秀随手摘下了裴冷心平日挂在墙上作装饰的一柄长剑,匆匆关门而去。

另一间卧室。

这里的情况比起西门毓秀那一边更为危险。

因为在青水帮帮主白龙飞色迷心窍神魂颠倒疏于防范的当口,钟大小姐蓦然拔下头上的金钗冲著号称「玉面神刀」的白某人的「玉面」狠狠地戳了一下,登时让白龙飞脸上血流如注,完完全全地破了相。

这白龙飞原本面如冠玉、身材俊挺,是个不折不扣风流潇洒的俊美青年。且他一向十分爱惜自己的容貌,不料今日却被钟依依划了一钗,想是医好了也会多道疤,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再也顾不得什么十帮八派二十七道水路总龙头的位子,抄起桌上的长刀立马冲著钟依依恶狠狠地砍了过来,一招十二式,立誓要将这个毁了自己面容的臭丫头砍成十二段。

钟依依的武功虽然是由钟秀春亲自传授,不过她练功向来喜欢偷懒,整套剑法学了十招丢了七招,是以至今依然是三脚猫的功夫,又岂是纵横整个南洞庭的青水帮帮主的对手?当下只有闭目等死的份。

当。

刀剑相交。

钟依依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楮,只见一白衣男子手持长剑正与白龙飞战在一起。方才无可奈何之下硬挡的一剑显然已经让白衣男子受了内伤,他面色煞白,嘴角还隐隐溢著一丝血迹。

「快走!」西门毓秀冲著呆呆伫立在当场的钟依依大喝一声,霎时令钟大小姐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奔去。

凭著精妙的剑法且战且退,「孤天十七式」的精髓被西门毓秀发挥得淋漓尽致,只不过……自己的玉肌宝从三个月前才开始重修,目前也只不过才练到第四层,全身功力连当初的三分之一都不及,而对方却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这一战,落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刀剑相撞的响声惊动了众多青水帮的帮徒,嘈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糟糕!西门毓秀暗呼不妙,要想在这种情况下带著钟大小姐安然脱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随著另一股呼喝之声的加入,冲过来的脚步忽然停顿下来,然后响起了一阵阵兵刃交接的声音——西门毓秀心神一定,该到的人终于到了。

钟依依在冲出院落的时候首先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自己在心里想了千遍也念了千遍的人。

「师兄!」她放声高呼,一头扑进自己师兄早已张开的双臂之中,紧紧地抱著师兄的腰,再也不想放手——这一幕直把她的老爹、精明强干、江湖上人称「洞庭龙王」的钟秀春钟总舵主吓得眼珠子差点没滚到地上去。原来如此,钟总舵主总算大彻大悟,怪不得女儿要离家出走,原来是早就有了心上人。

「快!」好在钟依依并未忘记后面的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急需援手,她猛然抬头,拉著自己师兄的衣襟急急催促。「他……他还在里面……」话音未落,身旁早就掠过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直直射入后院去了。

西门毓秀本来是有很大的机会可以避过白龙飞的正面锋芒,闯出院门。只可惜,另一个人另一柄剑的突然加入,令他不得不再次运足内力与之硬踫。这一次是双剑相交,西门毓秀心知不妙,抢先将剑撒手,却还是被对方的剑气震到,再也忍耐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映红了白色的衣襟,等他努力压下胸中再次翻腾上涌的血气,颈边也架上了一把锋利的宝剑。

「你没想到我会解穴之法吧?」裴冷心握著剑柄阴声冷笑。

「……的确没有想到。」西门毓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抚著胸轻咳几声。

「老裴,还不快杀了他!」白龙飞怒意未消,捂著刺痛的脸颊愤然道。

「帮主,」裴冷心冷静地提醒,「请您听一下外面的声音,看来今日咱们还得利用一下这个人方可脱身。」

白龙飞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也很明白目前的局势,钟依依想必已经被紫竹山庄的人救了,现在手边只剩下这一个人质,至于这个人的份量究竟有多重,那就得看他在某人心目中的价值究竟有多少了。

容飞扬冲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神情疲惫、衣衫带血的西门毓秀被人挟持的画面——他的眼瞳骤然收缩,立刻止住了脚步。

「我道是谁,」裴冷心握紧了剑柄,眼楮紧盯著容飞扬,一刻也不敢放松。「原来是容大少。看来我手里的人在容大少你心中还有那么点份量吧?」

「哼,」容飞扬淡淡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有的话咱们还可以谈个条件,没有的话这个人对我们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容大少应该明白敝人的意思吧?」裴冷心狡黠地道。

「你有什么条件?」容飞扬摆出不妨一听的架势,「说吧。」

「这个简单,」裴冷心眼见有了希望,不禁眯著眼笑了起来。「我们只要一艘快船,你们谁也不许跟著,等我们离开此地到了对岸,自然会将这个人毫发无伤地留在岸边。」——这样的条件,无疑对白、裴二人极为有利。

「我答应你。」容飞扬还没有开口,跟著父亲和师兄扫清了外面的敌人、重新步入庭院的钟大小姐已抢著应承。

「你答应?」容飞扬冷冷地横了她一眼,「我不答应。」

「什么?」钟依依与裴冷心同时感到诧异,「你不是……」裴冷心试探著道,「很喜欢这个人么?」

「我喜欢的人有那么多,」容飞扬忽地莞尔一笑,笑得白、裴二人心头发毛。「就算少那么一两个也没关系。」

「你……你说什么?!」钟大小姐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正欲上前与之理论,却被自己的父亲扯到身边捂住了嘴巴。

「你、你你你……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特意前来救他?」站在西门毓秀另一侧的白龙飞满头冷汗,眼珠子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个理由。

「不错。」裴冷心的神色笃定起来,「容大少,你就承认了吧,如果你当真不在意他,又怎么会那么辛苦日夜兼程地赶来救他?」

「我不是来救人,而是来杀人的。」容飞扬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杀、杀谁?」裴冷心心头一寒。

「当然是你们。」容飞扬神情阴冷,「也不想想本大少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掳劫起本少爷的人来!如若本大少不取了尔等性命,此事传到江湖上,岂不大大有损我风剑门的颜面?」

白龙飞、裴冷心面面相觑——搞了半天,原来是容飞扬想的只是自己的面子。

「难道你真狠得下心舍弃你的情人?」裴冷心手腕一动,一缕殷红的血丝沿著西门毓秀的颈项缓缓而下。

容飞扬眼睫一震,交握在身后的双手的骨头都已快被自己捏碎,他蓦地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容飞扬此生只爱西门毓秀一人,除此之外,谁我都不放在眼里!!」——毓秀,毓秀,你一定要相信我!他逼视著裴冷心,「是他自己失手被擒,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你如果舍不得杀的话,就由我来动手如何?」说著,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道剑光已迅若急雷地刺向西门毓秀的胸口。

想不到容飞扬行事如此心狠手辣,裴冷心显然被吓了一大跳,神情一怔。短短一霎的失神中剑光已到眼前,裴冷心直到倒下去的时候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奔向西门毓秀的剑光,到了最后却刺中了自己的脖子?就在众人皆为裴冷心倒地身亡而惊诧不已之时,容飞扬已飞起一脚将站在毓秀另一边的碍眼家伙直踹到远处的墙角,展臂一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恋人揽入怀中,紧紧拥著,再也舍不得放手。

「毓秀!毓秀!毓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急切地呼唤著恋人的名字,一边呢喃著道歉,拥著恋人的实感令容飞扬紧绷至今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他死死地搂著恋人,把头埋进恋人的肩窝,身体仍止不住地大幅颤抖——如果方才毓秀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也不要活了。

靶觉到从肩头传来的湿意,西门毓秀吃力地伸出手反拥住容飞扬,在他的耳边轻声安慰:「我没事,你放心,已经没事了。」

「……毓秀,」隔了良久,容飞扬方始抬起头来,神色中带著深深的痛楚歉疚与浓浓的深情挚意。「对不起,我方才……」

「我明白,」西门毓秀挑起唇角,温柔地笑。「我相信你……咳咳咳……」

听毓秀如此回答,容大少雀跃不已,正想咧开嘴巴,又被恋人的咳嗽声引去了全部的注意。

「啊!抱歉,你刚刚才受了伤……我还只顾著自己……对不起……快点服下这个!」他赶紧从怀里模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八九粒红色的药丸,「这是驭水特制的专治内伤的‘回阳’,你快把这些全吃了……哎呀!你的脖子还在流血!我马上替你包扎……」

「飞扬,」西门毓秀听得忍俊不禁——「回阳」乃是万金难求的疗伤圣药,自己这点轻伤哪里用得上这么多?「我只需服一粒就行,多了反而浪费。」

「好,」容飞扬很听话地取出一颗亲手递到西门毓秀嘴边,柔情似水地道,「那你快把药吃了,这样我也好放心。」——这话直听得周围三人大起鸡皮疙瘩。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回过神来的钟依依俏脸上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容,她轻轻地嘘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是啊。」张散也终于完完全全地安下了心——无论谁见了面前的这一幕,都不会再质疑容飞扬的感情。

「真是没想到……」钟秀春喃喃自语,「七八年不见,这臭小子也长大了啊……」他语中不无感慨,不过,当他转首瞧见自己女儿和徒弟牵得紧紧的手,眸中又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唔……好痛……」一声申吟打破了和谐的气氛,被容飞扬那一脚踢断了好几根肋骨的白龙飞终于苏醒过来。刚睁开眼楮就看见面前立了三个横眉立目、凶神恶煞般的人。

「爹,师兄,就是他刚才想对我……」

钟依依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因为「洞庭龙王」和他徒弟的拳头已经狠狠地揍向可怜兮兮缩在墙角再也没了嚣张气焰的青水帮帮主的脸。在一阵惨叫声中,钟大小姐瞅瞅那边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依然沉浸在卿卿我我之中的两个人,再瞧瞧被打成鼻青脸钟活像个猪头的白龙飞,心情大好。

所以,当钟氏父女等人终于搞明白容大少的「新情人」就是「旧情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而当钟依依再次遇见容飞扬和西门毓秀的时候,时间又过了一年,那时早已成为张夫人的钟大小姐又被吓了一大跳,至于原因,大家都已经知道,偶就不多说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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