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五。
未时三刻。
明白自己现在的时间很有限,西门毓秀在身后的人还未追过来之前匆匆于偏院的某个假山前停下了脚步。他伸手轻摁某块岩石上的一个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小小突起,登时,两边山石无声无息地从中分开,面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穴——这儿是飞扬曾千咛万嘱过要自己记住的避难之所。将容飞雯小心地抱入洞内,静静放下,西门毓秀又返身出了山洞,重新摁下机关。霎时,假山缓缓移动,片刻便恢复了原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前院传来司徒不二猖狂的狞笑——
「西门毓秀,你就躲著当缩头乌龟吧!!现在开始本门主就见一个杀一个,等把这里的人全杀光就轮到你了!我一定会慢慢地把你找出来,慢慢地跟你好好玩玩!炳哈哈……还有那位大小姐本门主也一定不会亏待她的……哈哈哈哈……」→→→→→→→→→→→→→自→→由→→录←←入←←←←←←←←←←←←←
听闻此言,西门毓秀飞快地旋身一转,翩若惊鸿,疾速地向院外驰去。他心知肚明,司徒不二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引自己出去而已,不过,就这么放任司徒不二杀人——这种事绝不是他西门毓秀能眼睁睁看著不管的。而且,其中还牵连到容飞雯……如果自己不现身,司徒不二迟早会闯入院内搜寻,那飞雯的处境就危险了……一道飞旋著的青焰发出长长的呼哨声划破了天际——留守在容府的风剑门集云堂」副堂主「金龙跃日」胡万财已经向驻守黄山的各分部发出了紧急求援的讯息。看到了这团青焰,西门毓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穿过庭院越墙而出,半空中飘然孑立的身影刻意让司徒不二瞧得一清二楚——若想让胡万财暂时守住这个地方,首先需要引开的就是此人。
「西门毓秀!!」果然,大喝声中,司徒不二疾掠而至。
西门毓秀嘴角暗噙冷笑,不待司徒不二追上前来,又再次提气踩著屋檐上下飞速踏步远去。
司徒不二紧跟在后好整以暇地边追边讽:「有本事就尽避跑!本门主便好好瞧瞧,看你半个时辰究竟能跑多远?!」
西门毓秀充耳不闻,双足微点,看似慢,实则快,用的居然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浮扁遁影」身法,一眨眼的功夫早已滑出去十七八丈,登时将司徒不二远远地抛在身后。出了府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门外的埋伏,容府四周人头攒动,墙角屋瓦,处处都是无二门的红衣弟子。不等他们迎上前来,西门毓秀当即抢先出招,浑厚绵长的「玉肌宝」一出手,前面的人立时难以抵挡,纷纷后退,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路。在蚀功散的影响下,每多用一分真气便会消去一点内力,是以西门毓秀在立掌破了敌阵之后片刻也不停留地疾奔而去——司徒不二自然也跟著追了过去,临去前留下了一道命令:
「徐玉娟,立刻率众攻入容府,若遭抵抗,杀无赦!」
黄山。
风,从耳际飒飒飞过,夏日的艳阳令西门毓秀浑身透湿,跟在后面的脚步让他不得不施出全力往前狂奔。不知不觉间被人追上了山,这才发现原本苍翠秀丽的黄山上到处隐藏著浓重的杀机,埋伏多时的无二门帮众时不时会冒出来阻击截杀一番,令人防不甚防。自己的真气又在缠斗中一点一滴地不停损耗,虽然目前尚能躲过司徒不二的追踪,可是……如果真被追上的话,那后果……绝不是自己所能承受得起的。飞扬,我答应过要跟你一起去看看各地山川瀚海,所以我……绝不能死!可是……我也绝不愿受到那种污辱!!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都是一帮废物!!」司徒不二冷眼瞅著面前滚倒在地的一群红衣汉子,不屑地骂道,「连个快丧失功力的人都逮不住!还被别人废去了武功!蠢材!!」——沿途追来,全是一堆堆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或昏昏沉沉、或申吟不已的自己人,而且还有一大半被西门毓秀以「玉肌宝」废去了一身功夫,成了半死不活的废人。至于那个自己一直想追却至今还没追上的人……他抬起头望了望高高的山头,唇边漾起一线危险的笑意——愈往上跑,可供藏身的地方也就愈小——西门毓秀,看来你也是慌不择路了啊……
他干脆缓下了脚步,悠闲地拾级而上。
——已经困在瓮中的鳖,还能跑得了么?
九月廿五。
申时正。
容飞扬赶到容府。
他一从马背上跃下,身下那匹百里挑一的骏马便即累得当场倒毙。
容府门外门内俱是一片混乱,敌我双方厮杀得不可开交。风剑门的人瞧见少主到来,人人喜形于色,纷纷大声呼唤,欢声如雷。
徐玉娟一见容飞扬,便知情势不妙,她心里又惦记著司徒不二,便赶紧趁著容飞扬尚未看见自己之时脚底抹油,上山通报去了。
九月廿五。
申时过后。
莲花峰峰顶。
此地乃是整个黄山最高之处。
西门毓秀蓦然驻足,胸膛急剧地起伏,气息难平。他很明白自己目前已是强弩之末,浑身的功力只剩下一二成,半个时辰眼看就快到了,再下去连这一二分皆会消失殆尽。
一群手持刀剑的红衣大汉将其团团围住,个个戒备万分地紧紧盯著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西门毓秀静静地望了望面前如狼似虎的敌人,又回头看看身后云雾缭绕的陡峭悬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悲哀。然后,他勉力提气,挥剑出手……
九月廿五。
申时三刻。
一群白衣红巾的俊男美女忽然出现在容府。
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面带褐色、淡眉长目的丑陋青年皱眉而观——
「李风,你看他们在干嘛?」
「启禀宫主,」伴在青年身侧的一个修长挺拔的汉子左右瞧了瞧,一本正经地回答,「依属下之见,他们好象是在打架。」
「你看咱们要不要过去帮他们一下?」丑陋青年摆出一脸思考的样子。
「那个……」李风迟疑地问,「咱们……帮哪边?」
「这个……」
正说话间,远处一阵马蹄疾响,接下来数人已直接冲入战圈,当先一人眉清目秀、长身玉立,只见他手起刀落,一个红衣汉子登时倒卧在地。??!!!!!→→→→→→→→→→→→→自→→由→→录←←入←←←←←←←←←←←←←
丑陋青年神情激动,猛然直视著依然保留著几分当年模样的那个人的脸,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诺!!」
听见似曾相识的语声,齐诺蓦然抬首望向丑陋青年,眼神由惊转喜,继而化为狂喜,他雀跃万分:「阿恕扮哥!!」喜笑颜开地朝著多年不见一直挂在心上的那个人用力地挥了挥手,他高兴得只差没蹦起来,暖暖的笑容中显现出一份少年的稚气。
丁恕正待回以一个笑容,却在转眸之际面色丕变地大叫一声:「小心!!」说著,手中的剑已化作一道厉芒,准确地射入齐诺身后欲趁机偷袭的一个红衣大汉的咽喉,人也跟著掠到了齐诺身旁。
「谢谢。」齐诺返身拔出长剑递还给丁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脸傻笑。「阿恕扮哥,你这些年……还好吗?」
「我、我很好,」丁恕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呢?」
「我……」
「很抱歉打扰你们两位的叙旧,」云驭水从旁适时插了一句,「不过我们现在还有事要办,能不能请你们在事情完结以后再聊?到时候你们想怎么聊我都不会反对的。」
「啊……」齐诺这才省起目前的处境,霎时涨红了脸,「对……对不起……」
「怎么了?」丁恕不解,「这里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乱?」
「阿恕扮哥,」齐诺恳切地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你说。」丁恕对齐诺一向是有求必应,很少有拒绝的时候。
「那些红衣大汉是无双门的人,是咱们的敌人,你能不能……」
「当然可以。」未等齐诺说完,丁恕已心领神会,「李风,动手。」
「是。」李风得令,迅速领著一大群俊男美女们冲入战团,与红衣大汉们交起手来。
——得到了玄霄宫的助力,风剑门这边自然如虎添翼,不消片刻便控制住了场中的局面。
此时容飞雯早已醒来,正一边对敌,一边红著眼圈,见自己的爹娘满面焦急地跑了过来,忍不住就「哇」地哭出了声。
「爹、娘,都是飞雯不好!!还连累西门大哥……呜呜呜……」
沈三娘心疼女儿,慌忙一把将之搂在怀中,一面拍抚著她的背,一面柔声安慰。
「究竟出了什么事?!」远道而来的丁恕没有见到自己的师父,却见著这么一副乱糟糟的局面,自然心中著急。「我师父在哪儿?!容飞扬呢?!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哇!!」容飞雯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面前的男子肌肤棕褐,长相古怪,不过……他的容貌倒跟西门大哥不相上下……
「小雯姊,这位就是西门宫主唯一的弟子丁恕,也是玄霄宫现任的宫主。」简单地介绍以后,齐诺扯住了丁恕的衣袖,神色凝重。「阿恕扮哥,你先别急,我说给你听。」说著,将前段日子与无双门之间的恩怨巨细靡遗地统统述说了一遍。
「那后来呢?!」事关自己师父的安危,丁恕心急如焚。「我师父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中了徐玉娟的蚀功散……我记得徐玉娟对我下令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容飞雯垂首道,「我醒来以后……所有的事都记起来了……全怪我不好……」她梨花带雨地道。
「那容飞扬呢?!」丁恕左瞧右瞧就是不见容大少的踪影,不禁怒道,「这么重要的时候,他究竟跑哪儿去了?!」
「我哥他上黄山去了。」容飞雯赶紧替自己的哥哥辩护,「他到的时候我就已经醒过来了,他听我说了西门大哥的事以后就捉了一个无双门的人,问出司徒不二的去向,就一个人先追过去了……」
「他一个人追过去了??!!」容北铮倒吸一口凉气。
「飞雯,你怎么不……」沈三娘瞅了瞅丁恕难看的脸色,硬生生把「拦住他」三个字吞了回去。
「李风,带人在山下守著,别放走一个无双门的人!」丁恕沉声下令。
「是。」
见丁恕起身欲行,齐诺急忙跟上前去:「阿恕扮哥,我们一起走!」丁恕转眸冲他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飞奔而去。
「我也去看看。」冲在场众人打了个招呼,云驭水亦匆匆往黄山的方向掠去。
「我也要去!!」容飞雯抹了把眼泪,「我一定要看到西门大哥没事才放心!」
「这……」容北铮与沈三娘面面相觑,他们心中亦十分担心自己的儿子,但是战势到现在才刚刚结束,无双门的人虽已败退,却还有残局尚需处理,现在离开……
「容伯父、容伯母,」南宫风拱了拱手,「若二位信得过小佷,这里的事小佷可以协同胡副堂主一起处理。」
「是啊,」顶著个圆圆胖胖的肚子,胳膊上受了点儿刀伤的胡万财抬头挺胸地道,「门主、夫人,有南宫少侠的协助,您二位就放心吧。还是先去看一看少主的情况,司徒不二……」他想起方才司徒不二为了逼西门毓秀现身时所露的那一手深厚内力,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此人绝非易与之辈。」
九月廿五。
申时三刻。
司徒不二登上峰顶。
触目之处又是倒了满地的红衣人。
悬崖边孤零零地插著一柄普普通通的青锋剑,只是那使剑的人却踪迹不见。
「人呢?!」司徒不二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伸足胡乱地用力踹了一通兀自未从昏迷中醒来的帮众,厉声喝问。
「唔……」一干人等这才悠悠转醒,抱头的抱头、捂著肚子的捂著肚子,尚搞不清楚身处何地。
「哇!!」有人在运了运气之后失声惊呼,「我的武功……」
「呃……什么?」面露不解的人也在运功之后发出惨叫,「我的内力……为什么没有了……」
「他废了我们的武功!!」有人咬牙切齿痛恨。
「废了你们的武功是因为你们的武功太烂!」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冷冷响起,红衣汉子们登时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人敢发出半点声息。
「说!」从司徒不二身上发出的寒气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足以冻伤一干彪形大汉,「西门毓秀呢?」
「这……」大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都不怎么敢开口。
「启……启禀……门、门主……」终于,其中一个汉子鼓起勇气,用打著颤的声音禀报道,「属……属下……刚、刚才……迷、迷糊糊地……好……好象……看见他……他从崖上掉掉掉下去了……」
「哦?」司徒不二挑眉道,「这么说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是……是……好好象象象是是这这这样样……」脸上沾满泥巴、左眼带著一条丑陋刀疤的大汉被司徒不二盯得浑身冷汗直流,抖如筛糠。
「好象??」司徒不二沉声反问。
「启禀……门主,」另一个泥脸汉子畏畏缩缩地瞅了一眼司徒不二,用力咽了口唾沫,再看了看刀疤大汉,才哑著嗓子开口。「门主……那、那个西……西……门毓秀确实是……是……自、自己……跳……下去的……」
「当真?!」司徒不二目光如炬地盯著他们。
「是……是的……」疤眼汉子道,「我……不……属……属下……不敢……有所……隐瞒……」
泥脸汉子也频频颔首,点头如捣。
「你们是哪堂哪个分舵的?」司徒不二缓缓问,自决定攻打容府后他便从各地分舵急调过来不少人,由于无双门近年来发展得相当快速,新进门人大大增多,是以这次行动中的门人自己倒有一半未曾见过。不过对于此种小人物他司徒不二一向亦不放在眼里,之所以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事出蹊跷,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又不象是在说谎——
「属下隶……属……风……煞堂……淮安分……舵……」光是挤出这几个字,疤眼大汉就已吓得快晕倒过去。
「属下……隶属……济风……堂……徐州……分舵……」
「哼。」司徒不二冷哼一声,忽地心念一动——有没有可能……他仔细地打量了这两人一番,失望地摇了摇头,淮安分舵的那家伙看身材就不象;至于徐州的那个身材倒相符,不过西门毓秀全身上下肤色棕黄,这家伙虽然满脸泥巴,但没沾上的地方还是能看得出白色的肌肤,而且光看他脸部的轮廓就知道跟那个丑八怪有著天渊之别。「这么说,他们所说的全都是真的了?」他微微扫了一眼匍匐于地的一大帮人,冷声询问。
「是……是的……」
「没……错……我们……也……也看、看见了……」——说这话的倒是司徒不二曾经见过也有些印象的几个人。
「你们当真看清楚了?」司徒不二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是……是……」
「……哼!」隔了半晌,司徒不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好一个西门毓秀!哼哼,居然跟我玩这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哼!!」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又迈步走到崖边往下探头一看,勉强可见一片白色的衣角挂在向下数十尺的一株苍松的树杈之上,再往下看便只见一片云海,其余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传令下去,」他缓缓道,「所有的人立刻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呃……」这么高的悬崖要怎么下去搜啊??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半晌才应了声,「是。」
「怎么?」司徒不二冷笑道,「别以为你们武功被废就不用下去!无双门不需要废物,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待在无双门的话,就赶紧照我的话去做!」
「是!」众人急应一声,大气也不敢喘地四处作鸟兽散,传令去了。
「哼,」司徒不二再次看了看崖边插著的那柄剑,眸中露疯狂而狞狰的笑意,喃喃道,「西门毓秀,即使你真的死了,我也要得到你的尸体……」
第十一章
半山腰。
下山的路并不很好走,更何况现在行走在山路上的还是一群武功刚刚被废、迈起步子来七歪八倒的人。
「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有人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不但被人废了武功,还要下山去找个不知是死是活的……」
「嘘——」疤眼大汉慌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点,不怕掉脑袋啊?」
「说得是,」小心地往周围看了看,与疤眼大汉同是淮安分舵的某个青面汉子悄声问,「老高,说实话,你真看见西门毓秀往下跳了?」
「这个……」疤眼大汉模了模后脑勺,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当时我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影子在崖边倒下去的样子,后来我就晕过去了。」
「我也看见了。」另一个面皮白净的青年补充,「那时候只觉得身边有一阵风吹过,崖上的人影就掉下去了……不过我没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奇怪,」疤眼大汉嗤笑,「干嘛要看清脸?咱们这儿穿白衣的除了他还有谁?!」
「说得也是,」白净青年讪讪地干笑了几声,又想起来似地道,「当时在我旁边的好象就是你嘛,怪不得你也看见了。」说著,伸手拍了拍走在身后的泥脸汉子的肩。
「呃……是啊,」泥脸汉子心有余悸地道,「我们那么多人围攻他,可是……」
「西门毓秀果然是高手啊……」众人感叹。
正说话间,但见红影一闪,一个人从山下疾掠而上,「呼」地一下就从大伙儿头顶飞过,连看也来不及看上一眼,便匆匆遁去,仿佛后面正有一头老虎在追似的。
「咦?!这不是……」众皆惊诧。→→→→→→→→→→→→→自→→由→→录←←入←←←←←←←←←←←←←
「徐玉娟!!」大家眼前一花,只见又是一道人影掠过——平日俊美潇洒的青年此刻满脸急怒,一面冷声喝叱一面飞快地尾随而去。
「……」泥脸汉子张口欲言,眸中显出焦急担忧之色。
「后面那个人……究竟是谁?」由于尾随而来的青年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看清楚那人的脸。
「听声音……」有人猜测,「象是个男的……」
「废话!」某人讥讽道,「那种声音难不成还是个女的?」
「你……」
「怎么样?」
为了一件小事吵闹乃至差点儿动起手来的两个人以及在旁煽风点火和劝架的一干人等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经悄悄地离开了他们,迈著吃力的步伐重又向山顶走去。
九月廿五。
酉时过后。
黄山莲花峰顶。
「门主!!」一个红衣人气喘吁吁地飞奔而至,原本娇艳柔媚的脸颊如今泛著一丝惨白,整个人披头散发、狼狈万分,已被身后的人追得快透不过气。
一道剑光匹练而起——在上山途中踫上这个利用摄魂术不但害了自己妹子更害得毓秀中了蚀功散而陷入重重危机的女人,容飞扬的怒气一下子迸发出来,眼见这女人逃上山顶,当下便毫不容情地一剑刺去。这一剑用的是容家五十四路追风剑法中的杀招「风动魂断」,蕴含著巨大的怒火,雷霆万钧地击向徐玉娟的后脑,显见得他已恨极了这个女人。
当。
双剑相交,各自后退三步。
司徒不二暗暗心惊,一段日子不见,这小子的功夫大有长进,再不容小觑。
「司徒不二!」容飞扬定楮一瞧,四处一望,却不见心上人的踪迹,当即强忍满腹怒意与满腔惊慌,急急追问。「毓秀呢?!他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容大少,」司徒不二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慢条斯理地道,「你终于来了,只可惜……来得太晚了。」
「你……」容飞扬心口猛然抽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困难地问。
「你看。」司徒不二好整以暇地伸手指了指崖边的剑。
「这是……」容飞扬飞身一跃,掠至崖边,手指微颤地抚上那柄青锋剑。「这是……毓秀的剑。」看到这柄剑后,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笼罩著他,令他全身都开始战栗。「他……」他霍然回身,厉声喝问,「他人呢?!他人在哪里??!!」
「崖下。」司徒不二很「好心」地告诉了对方答案。!!!!
容飞扬如遭雷殛,呆立当场,脚下一时如有千斤之重,难以挪动分毫,半晌之后才大声道:「不会的!!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毓秀他绝不会……」他咬住牙,握紧双拳,后面一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容大少何必如此激动?」司徒不二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轻松地道,「要想知道他在哪里,何不自己往崖下瞧瞧?」
「……」
容飞扬在狠狠狠狠地盯了他良久之后,才转头往崖下瞧去,这一瞧,再难回首。
「为什么……」他痛彻心肺,「你为什么要逼他至此……」
「你问我为什么?」司徒不二目中的讥嘲与得意于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怨毒与恨意,他纵声狂笑。「哈哈哈哈……谁教他不肯乖乖地就范!!这个世上没有我司徒不二得不到的东西……只有他……」狂笑逐渐转为低声的呢喃,他眼中充满了疯狂之色,「居然宁死也不肯……哼……呵呵呵……不过这样也好,我得不到的就毁了,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是我的,」容飞扬缓缓地直起身,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清楚楚地道,「我也是他的。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他转过头红著眼眶目眦欲裂地瞪向司徒不二,那亟欲将人生吞活剥、五马分尸的眼神令一侧的徐玉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无论谁都看得出他有多恨司徒不二,只怕是食其肉,寝其皮都不足以泄恨。
呛。
长剑再度出鞘。
容飞扬与司徒不二相隔五六丈,面面相对,双方蓄势待发。
徐玉娟退据一旁,双眸闪动,不知又在打著什么主意。
夜色,渐渐笼罩了整个大地。
一阵风袭过,带著些许的潮湿与闷热,天空中飘起了细微的雨丝。
伫立在崖顶的两个人同时出手。
剑光一闪,风驰电掣,容飞扬与司徒不二均是以快打快,丁丁当当的响声之中,双方已交接了不知多少招——丁恕、齐诺、云驭水三人攀上峰顶之时所见的就是一幅决斗的画面。虽然很想知道事情究竟怎么样了,西门毓秀又在哪里,但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三人互觑一眼,同时驻足观看起双方的拼斗,云驭水往旁一站,暗暗留意著徐玉娟的动静。
一套惊天剑法在司徒不二的演练之下果然足以惊天动地,他出手快如闪电,便是容家本来就以快见长的追风剑法都尚要逊其一筹。云、丁、齐三人看得面露忧色,虽然此刻容飞扬还未露败相,不过长此下去的话……只怕不妙……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过去,两人已激战了不下五百招。容北铮夫妇陪同容飞雯也一起来到了峰顶,见战局如此惊险,大家只得暂且默不作声,以免惊扰了正全心全意陷入激斗的人。
六百三十二招。
司徒不二这一剑出去,已有把握令容飞扬避无可避,两人斗了这半天,早已大致模清对方剑法的套路,他已算准追风剑法里没有一招能抵挡自己的这一剑。旁观众人除功力较浅的容飞雯尚看不出其中奥妙,其余众人尽皆变色——
当。
眼见一剑当胸,容飞扬忽地使了个古怪的身法,居然脱身而出,同时斜斜一剑穿过司徒不二的剑网,冲著对方的咽喉疾刺而去。这一剑中充满了孤独寂寞之意,正与容飞扬此刻的心境相符,却并非是追风剑法中的任何一招。
「孤天十七式!」丁恕脱口而呼。
司徒不二骤吃一惊,这一剑,自己当初也见西门毓秀使过,果然是孤天十七式中的剑招,当下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容飞扬身随剑转,剑势绵绵不绝,那原本让自己想破头也悟不出的空蒙孤寂之意如今发挥得淋漓尽致,直逼得司徒不二连连后退,可是……自己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之意——如果可以,我只想陪在你的身边——毓秀,你一定要等我……
七百五十七招。
两人的对战局势目前已呈胶著状态,可说是势均力敌,难分胜负,不过不难看出,对战双方均已显出些许的疲态。司徒不二突然一剑直直攻向容飞扬的胸口,容飞扬侧身一转,本可安然躲过一剑,不料却已避无可避——原来两人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斗至崖边,再退半步便得失足坠崖。容飞扬倏然收势拧身,危急中只得拿剑一挡,由于时间过于仓促,这一剑与司徒不二志在必得的一剑相交后自然不敌,当下「呛」的一声,脱手飞去。司徒不二狞笑一声,再度举剑对著双手空空的人用力刺去,这一剑,眼看著要在容飞扬的脖子上开个洞——
一道耀目的剑光伴随著观战众人的惊呼声蓦然亮起。容飞扬压根没去管自己那柄不知飞到哪里去的剑,而是当机立断一个蹲身,拣起了方才被自己小心地置于地上的西门毓秀的青锋剑,顺势闪过司徒不二的剑招,趁对方惊诧忙乱之时迅疾出招。电光般的一剑过后,司徒不二踣跌在地,再也站不起身——这一剑不但挑断了他的双手手筋,同时也斩断了他的双足足筋。容飞扬毫不容情地飞起一脚,将他踢到一旁的山壁上,这一脚彻底废了司徒不二的武功,令他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废人。
「我不杀你。」容飞扬手持青锋剑,捂著胸轻咳几声——方才的双剑交击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他喘著气,蹙紧了眉冷冷地瞪著司徒不二,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知道,如司徒不二这样目空一切的人一旦失去了武功,那当真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他要让这个害死自己一生中最最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剩下的时间都活在痛苦与绝望之中。
谤本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败在容飞扬手里、而且还落得如此下场的司徒不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惨笑一声,猛力咬舌,意图自尽。
「门主!!」一个人飞快地冲了过来,用力扳住他的嘴巴,不让他求死。「没关系,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娇媚的女子柔声细语地道,「门主……司徒……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望著徐玉娟含情脉脉的眼神,司徒不二没来由地心底发寒,只是苦于自己武功已废,反抗不得,只能任人在自己的嘴里塞了团布,背著下山而去。
「唉……」瞧著徐玉娟心满意足地把人带走,云驭水摇了摇头,「这个人也病入膏肓了,她也许还不知道南宫风正在山下等著她吧。」→→→→→→→→→→→→→自→→由→→录←←入←←←←←←←←←←←←←
「是啊,」齐诺叹道,「她……」还未待他发表完自己的感想,身边已响起了一阵惊呼。
「哥,你想做什么??!!」
齐诺转头一瞧,大惊失色,只见容飞扬独自站在悬崖边上,瞅那姿势,怎么看怎么象要往下跳的样子。
「容大哥,你干什么?!」他忍不住大吼。
「毓秀他已经……」容飞扬回过头来,面上带著一丝异样的平静。「我要下去陪他。」
「什么?!」丁恕失声道,「你是说,我师父他……他坠……坠……」说至此,再也接不下口,眸中渐渐漾起一层薄雾。
「阿恕扮哥……」不知该如何安慰陷入深深伤痛的人,齐诺用力握紧了丁恕的手。
「飞扬,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沈三娘看得心惊肉跳,却又不敢冲上前去,唯恐刺激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难道你想丢下爹娘不管了吗?!」
「飞扬!!」容北铮暴跳如雷,「你……你你你居然要为了个男人殉情!!你你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要!!扮,你快回来!!」容飞雯一边哭一边喊,「我知道错了!!这件事全怪我,你不要跳好不好?!」
「飞扬,」沈三娘柔声劝说,「只要你肯回来,以后……你想做什么娘都随你,就算……你想要跟男人在一起娘也答应……」
「三娘……」容北铮才想稍稍地表示一下不满,便被自己的妻子给瞪了回去。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容飞扬心里凄苦,别的人又怎么能代替得了自己心爱的毓秀??他一语不发地跪在地上给自己的父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后,面向悬崖,再也不肯回头瞧上一眼。
「小容,」云驭水长叹一声,「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不过……如果西门兄还活著,你想……他会希望你这么做吗?」
「……他不会。」容飞扬缓缓道,「他一定会希望我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他语声哽咽,「失去了他……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活下去?!你不知道,他外表看上去很坚强,其实……他是一个很怕寂寞的人……所以,」他喃喃道,「我一定要下去陪著他才行……」他轻轻地阖上双眼,衣袂迎风而摆。
「如果他不在下面呢?」一个轻柔的语声带著些微的颤动幽然响起——在紧张的气氛下,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经悄悄地登上了峰顶。
「毓秀!!!」听见了这个就算是自己闭著眼楮也绝对不会认错的声音,容飞扬狂喜转身。
一个披散著头发、浑身湿透的红衣男子手拄著一根用树枝作成的拐杖,站在峰顶拐角处微微地喘著气。
「毓秀!!」虽然瞧不清对方的全貌,但那双温柔中带著感动的眼眸却是如此的熟悉,容飞扬更无迟疑,飞扑上前,一把将人搂入怀中,抱得死紧。
「娘……」容飞雯瞧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扯住了自己母亲的手。「那个人的脸……根本就不是西门大哥……」
「是啊……」虽然那个人垂著一头乱发,但是光看轮廓也要比西门毓秀端正得多。沈三娘心里一边庆幸自己的儿子终于不再嚷著要跳崖,一边怀疑——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才导致飞扬出现了幻觉??
「飞扬。」怪的是那个人居然没有推开容飞扬,反而应声抛开手中的树枝,轻轻地拥住了他的背。
容飞扬动作温柔地替红衣男子拂开一头乱发,露出一张被细雨洗去了泥巴的脸,红衣人白皙清俊的脸庞完全落入了众人的视线。这张脸……容飞扬的脑海里依稀啊现出六年前曾经见过的那一幅画,画中的少年眉目清朗、温润如玉……
「毓秀……」叹息般地呢喃一声,容飞扬用尽全力拥紧了微笑的青年,放任自己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再也舍不得放手。
「娘……」容飞雯悄悄拉了拉沈三娘的衣角,心头发毛。「您看,我哥他……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她吞吞吐吐地道。
「这个……」沈三娘沉吟不定,红衣男子虽相貌与西门毓秀有著天渊之别,但声音却毫无二致。难道……她心里倏然闪过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借尸还魂……
突然瞧见自己死而复生的师父,丁恕自然欣喜若狂,他本亟欲上前与西门毓秀打个招呼,但在瞧了一会儿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之后,又止住了脚步。
棒了半晌,容飞扬终于抬起头来,这才想到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毓秀,你的脸……」
「我在药性发作之前就自行散功了,」西门毓秀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散去一身深厚的内力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有这么做才能骗过司徒不二的眼楮。而且,」他抬眸望著容飞扬,「你不是喜欢这种长相吗?」
听见他这么说,容飞扬蓦然想起——自己当初看见那幅画的时候曾经说过:「这种长相正是我中意的类型。」——可是,这对于自己来说早就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想到……毓秀竟然把这句在自己没大脑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一直放在了心底……
「……」一时之间,容飞扬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他很明白毓秀只是不想让自己感到内疚才故意这么说的。全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够保护好心爱的人,才让他不得不独自面对困境,一个练武的人失去了武功心里会是什么感受他很清楚,更何况是如毓秀这般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想到这里,满满的负罪感登时涨潮一般涌上心头,容飞扬抱著头彻底地陷入了自我厌恶和唾弃之中。
「唔……」站在一旁作了半天壁上观的云驭水终于作出了一个结论,「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西门兄能够当机立断地使出金蝉脱壳之计不能不说是一种很明智的做法——蚀功散只能让有内功的人暂时失去一段时间的功力而已,对于没有功力的人来说自然半点用处也没有。只可惜……」
「是啊,」齐诺惋惜地道,「可惜了西门宫主的一身好武功啊……」
「小诺,」丁恕忽然笑眯眯地凑过头来,压低了嗓门。「你听说过嫁衣神功吗?」
「这个我当然听说过。」齐诺也跟著放轻了声音,「听说那种功夫就算武功被废也可以再度重修,而且有事半功倍之效。」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不由地抬高了嗓音。「难道……」
「不错。」丁恕瞥了一眼依旧深陷在愧疚之中不可自拔的某个人,悄声道,「玉肌宝在某一点上与嫁衣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我师父想重练,最多三……不,两年的时间就能恢复功力,当然……」他补充,「到时候他的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自→→由→→录←←入←←←←←←←←←←←←←
「那……」齐诺瞧了瞧一脸沮丧的容飞扬,带著满脸纳闷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
「哼,」丁恕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谁教他当年竟敢那么对待我师父?干脆让他内疚一辈子好了。」他说话的语气颇有点儿酸葡萄的味道,想必是对自己从小到大都很依赖的师父居然被一个自己怎么看也看不顺眼的家伙给抢走的事颇为幽怨,这句话怎么听都带著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噗……」齐诺忍俊不禁,他转头瞅瞅听出了几分端倪、神情古怪、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跺了跺脚什么话也没说的容北铮,抬首笑道,「阿恕扮哥,天晴了。」
「……是啊。」丁恕瞪了一眼正趴在自己师父肩头作怨男状的容大少,回过头去望向齐诺在月夜中闪耀著光芒的双眸,不由自主地温柔一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