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月色深沉,春风微拂。
容府。
卧室。
「司徒不二……」容飞扬在房中来回踱步,沉吟不定。「他此次出现在黄山,绝非偶然,心中定有所图。」
「飞扬,」西门毓秀靠坐在椅中,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此人表面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实则心机甚重、深藏不露,且言辞之间过于偏执,戾气极重——象这样的人,一旦想要的东西不能到手,必会不择手段。」
「你的眼光真准,」容飞扬赞佩道,「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他这些年为了扩充地盘,不知杀了多少挡路的人,也许下一个……」他倏然打住,与西门毓秀视线相交,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唉,」片刻后容飞扬突然长叹一声,不无苦恼地道,「只有我那个傻妹妹才会呆呆地受他的骗,以为司徒不二当真对她有意,一个人开心得不得了。」
「飞扬,」西门毓秀慢慢道,「你不觉得他跟你有点象吗?」
「哪里象?!」容飞扬叫了起来,「毓秀,你说我跟那个阴沉的家伙到底有哪一点象?」
「你们都是四处留情的人,」西门毓秀似笑非笑地瞅地著他,「这是武林中人对你们的一致评价。」
「那种事我早就不做了。」容飞扬立刻澄清,他色迷迷地盯著西门毓秀,「而且……这件事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如果你不肯承认的话——」说著说著,猛地扑了过去,将人一把抱起放倒在床上,「那就让身体来说话好了……」他邪笑著堵上了身下人的唇,一口气吻得天翻地覆。
「等……」
「不等了。」
「可是……昨天才……」
「天天这样才好,」某人得意的声音,「这样就能证明我没有出去偷吃啊。」
「……」
——然后阴谋得逞的大色狼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他的大餐,将人从头到脚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渣子都不留。
同样的月夜。
风,轻柔。
宝月楼后院某一隐蔽的房舍。
房内一男一女正在低声密议。
男子长身玉立,凤眸带煞,正是无双门的门主司徒不二;女子窈窕娉婷,芙蓉如面,秀丽出尘,却是冀北齐府的大少奶奶,也就是业已过世的「冀北侠刀」齐骏的未亡人、六年前的武林第一美女梁枕秋。
「怎么样?」梁枕秋美丽的唇角勾起一缕深深的恨意,「你今天见到容飞扬和他那个丑得要命的情人了吧?」
「不错,」司徒不二眸中掠过一丝算计之色,一闪即逝。「你说得对,看来容飞扬对那个丑八怪应该是动了真心,不过我倒觉得他的眼光很有问题。」
「哼,」梁枕秋阴阴地笑了笑,「妾身只想请司徒门主将这个丑八怪给毁了,让容飞扬也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滋味!」后面的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显见得对容飞扬已恨之入骨。
「这个不难。」司徒不二轻松地道,「只是齐夫人你答应过我的事——」
「司徒门主放心,待妾身得到了齐家的所有家产之后,必会按约定分你一半。」梁枕秋道,「只要你能替妾身除去家里那个碍眼的小叔子,一切都好说。」
「嘿嘿,」司徒不二冷笑著斜眸而视,「齐夫人想得也忒美了吧?本门主只能帮你做一件事,其它的请夫人自行设法解决——究竟是要毁了那个丑八怪还是杀了齐诺随你选择。」
「你……」梁枕秋咬了咬唇,愤愤地瞪著眼前悠闲自得的男人,半晌,终于道,「妾身请司徒门主毁了容飞扬的心上人。」
「哦?」司徒不二颇觉惊讶,「你就这么恨容飞扬?连那么大的家业也舍得放弃?」
「齐诺的事妾身自会处理,」梁枕秋冷冷道,「反正到时候妾身答应过司徒门主的事一定会做到。至于容飞扬……」她咬牙切齿地道,「他居然将先夫的骨灰送到玄霄宫跟那个贱女人合葬在一起——既然他让我如此难堪,我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女人的嫉妒真恐怖。
司徒不二摇了摇头:「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给了梁枕秋,「这个算是本门主附赠的,用它去对付你个难缠的小叔子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多谢司徒门主,」梁枕秋捏紧了手中的瓶子,嫣然离去。
「冀北齐家、江南风剑门……」司徒不二喃喃道,望著梁枕秋远去的方向,他眸中渐渐染上一抹嗜血的笑容,「一半?哼,如果这个傻女人真能替我除去齐诺倒也不错……」他满意地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自从黄山之游那日开始,容飞雯便拖著南宫菁一起在容飞扬府里住了下来。一方面是为了观察自己哥哥与西门毓秀之间的情事是否属实,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听说司徒不二这段日子要在宝月楼暂住,是以舍不得就此离开返回杭州。虽然容飞扬再三地耳提面命让她不许跟司徒不二多做接触,但是恋爱中的少女又岂会那么容易被人说服?一旦陷入情网,只怕用八匹骏马也拉不回来。
三月廿一。
未时三刻。
「大少爷,」小石一溜烟地跑进客厅,「那个司徒不二又来了。」
「他倒真勤快,」容飞扬微微嘲讽道,「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这次是不是又来看飞雯的?」——才短短几天功夫,自己的妹妹便被那家伙迷得神魂颠倒,张口闭口都是「司徒大哥」。虽然明知此人常常来访定是不怀好意,只是碍于对方「救命恩人」的身份没办法直接拒绝,为此容大少的心情已经不爽了好几天。「告诉他今天大小姐和南宫小姐一起上街买东西去了,请他择日再来。」
「小人就是这么跟他说的,」瞅著少爷不耐的神色,小石战战兢兢地道,「可是……他……」
「干嘛这么吞吞吐吐?」容飞扬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现在……正在竹院跟玉先生下棋……」
「什么?!」容飞扬霎时惊怒交集,当即飞身疾掠而起,身影一闪,便不见踪迹。
竹院。
司徒不二每回前去容飞雯居住的梅苑都要路过这里,所以他一早便打听得清清楚楚,知晓此处正是容飞扬与那位玉先生的居住之所。今天故意以找容飞雯的名义上门,也正是想与容飞扬的心上人打个招呼——若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痛苦得发狂,还有比抢了这个人的深爱之人更好的方法吗?先抢过来再毁了他,这样不论是容飞扬还是玉修均将受尽折磨、尝遍万般煎熬——而对于能够让别人痛苦的事,司徒不二一向做得得心应手,并且乐此不疲。他一直认为武林中最有魅力的男人应该是自己才对,这回就让容飞扬也尝尝败北的滋味,他傲慢地想。
一进院落,触目可见竹影重重,春日的暖风徐徐吹拂,令人昏昏欲睡。左首一侧有一颇具趣味的八角凉亭,亭中摆著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其中一张凳上正坐著一个面目丑陋、身材颀长瘦削的男子。
「玉先生。」司徒不二不顾仆人的拦阻,迳自冲著西门毓秀露出了一个深具魅惑的笑容。
「司徒门主。」西门毓秀长身而立,镇定自若。
「在下听容姑娘之言方知玉先生对容大少有救命之恩,对于先生的义行在下甚为感佩,今日得闲,倒想与先生好好地聊上一聊。」司徒不二的一双凤眸在西门毓秀周身上下四处一溜,然后将专注深情的目光直直投放到对方也正淡淡地瞅著自己的狭长眼眸中去——
「只是一些小事罢了,何足挂齿?」西门毓秀神色不变,轻描淡写地道,「倒是司徒门主的威名在下时常听飞扬提起,慕名已久。」
「你唤他‘飞扬’?」司徒不二一霎不霎地望著他——这个人居然一丁点儿也不受自己的蛊惑,眼神之中竟无半分动摇。「玉先生与容大少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他轻佻一笑。
「相交多年的朋友以名相称有何不对?」西门毓秀偏首而问。
「当然……没什么不对。」司徒不二眸光闪动,「今日与先生交谈,果然有趣。」说至此,忽然瞥见石桌上刻著的一个大大的棋盘,当下抬首笑道,「在下想与先生对弈一局,不知先生可肯赏光?」
「……好。」西门毓秀看了看司徒不二,又看了看桌上的棋盘,静静颔首。
当容飞扬火烧地赶到竹院的时候,瞧见的是一幅宁静和谐的画面。
剑眉凤目、俊挺出色的男人与肤色棕黄、神情安详的男子对面而坐,两人一边下棋,一边不时地交谈几句,看上去相处得相当不错。
「毓秀!」容飞扬看著看著只觉一股酸气直往上冒,老远就大声地呼唤起自己情人的名字。
「飞扬。」西门毓秀微笑著抬头,这一刻司徒不二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温柔的笑意——这与方才出于礼貌而展现的生疏客套的笑容完全不同。看样子,这个丑得让人几乎看不下去的男人真的很喜欢容家的这位大少爷。司徒不二唇角浮起一丝残酷的笑意,很好,有点难度的挑战才更有趣,等到赢的时候也才更能让人享受其中的快乐。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人的眼楮里只剩下我一个,然后……
「司徒门主。」容飞扬冷淡地冲著陷入妄想的人打了个招呼,「不知司徒门主今日来此有何贵干?不会只是为了区区一盘棋吧?」他话中带著些微的嘲讽。
「容大少,」司徒不二狡黠地道,「自从在黄山偶然邂逅了玉先生,在下便甚觉投缘,所以今日是特地过来拜访玉先生的。」
「哦?」容飞扬努力按捺住心头愈燃愈旺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在下还以为司徒门主是特意来看飞雯的,却原来别有所图。」
「容大少此言差矣,」司徒不二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与容姑娘只是好朋友而已,切莫让他人误会。」说著,眼光还往旁溜了溜。
——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容飞扬暗暗咬牙冷笑:「司徒门主尽可放心,在下可以保证毓秀绝对不会误会的。」——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你不是玉先生,」司徒不二仰天打了个哈哈,「又怎知他不会误会?」
「司徒门主,」西门毓秀云淡风轻地道,「无论在下是否误会都无关紧要,如果司徒门主当真能与容姑娘两情相悦,那在下反倒要恭喜二位了。」
「……」司徒不二一窒,面色骤然下沉——有意思,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的人还是第一次踫上,再瞧瞧一旁容大少乐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心头更为窝火。「不敢,在下先告辞了。」说著,迳自拂袖而去。
——这一日司徒不二算是无功而返,只是西门毓秀淡然自持的态度已在不知不觉间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征服欲望。
「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望著司徒不二远去的背影,容飞扬愤愤道,「他怎么缠上你的?」
「他现在做的……」西门毓秀眼波轻提,「跟你六年前做的一模一样。」
「什、什么?!」容飞扬大惊失色,「难、难道他、他想……」
「你放心,」西门毓秀缓缓道,「这种伎俩我在六年前便已领教过了,不会上当的。而且我对这个人没有好感,更不会如当初一般……」
「毓秀,」容飞扬赶紧上前低声陪著不是,「当年的事全是我不对……」
「我这么说并不是要引起你的内疚感,」西门毓秀解释,「我只是想不通司徒不二为什么突然把茅头转向我。莫非……他识破了我的身份?」
「不可能的,」容飞扬肯定地道,「这件事除了小诺和驭水以外,不可能再有别人知道。」他心念一动,蓦然支吾起来,「你看……他会不会是……真的喜欢……」
「飞扬,」西门毓秀叹了口气,「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我还能够分得清楚。当年的事情有一半也是因为自欺欺人……」见容飞扬满面惶急地张口欲言,他明确表示,「你放心,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他。」——所以我绝不会为他所骗,即使他的演技再高明百倍亦是枉然。!!!!!!
急起直上的喜悦迅速地淹没了容飞扬,六年了,自己不停地在毓秀耳边说著喜欢的话,却从不曾见他有任何回应,心里明白刚认识的时候带给毓秀的伤害太深,所以从不敢催促,也从不敢表现出内心的忧惶与不安。以前的自信早已荡然无存,这才知道,一旦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就再也没有了把握。五年多的日子一直是在担心与惶然中度过的,只怕毓秀会突然弃己而去……这是真的吗……此时此刻听到的话简直令人身置梦境……这……不会是幻觉吧……轻颤著伸出手去将人密密地纳入怀中,一颗飘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地——
「谢谢……谢谢你……」——谢谢你终于肯信任我,「我……绝不负你……」呢喃般的语音缠绕在长相丑陋的男人耳边,肩头一片濡湿的感觉让男人心中一阵激荡。「我绝不把你让给任何人。」
「我……相信你。」相隔了六年之后,西门毓秀叹息般地吐出了隐藏在心底深处一直想说却总是说不出口的话。
……………………
「呵呵呵呵……」隔了半晌,趴在西门毓秀肩上的人蓦然抬起头来,发出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笑声。
「飞扬,」西门毓秀诧异地瞅著止不住笑的人,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容大少咧开嘴响亮地回答,「呵呵呵……我只是太高兴了……呵呵呵哈哈哈哈……」接下去又是一阵傻笑,「毓秀,」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到西门毓秀跟前,「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说什么?」西门毓秀不解。→→→→→→→→→→→→→自→→由→→录←←入←←←←←←←←←←←←←
「当然是——说你喜欢我了。」黑亮的眼珠放射出兴奋的光芒,直勾勾地盯著西门毓秀,眸中充满了期盼与渴求。
「我……咳……」抵不过容飞扬的眼力攻势,西门毓秀吞吞吐吐地道,「我喜……我喜欢……你……」一丝红晕控制不住地顺著脖颈爬上了棕黄色的面颊,说了平日不习惯说的话,只觉周身都不自在。
「我也喜欢你。」真是个腼腆的人——容飞扬温柔地抱紧了怀中的男子,只要有了这个人,温暖与幸福的感觉便溢满全身。「对了!」他倏然忆起一事,「我忘了告诉你,过几天小诺和驭水会一起过来。」
「小诺他们要来吗?」西门毓秀微微一惊,退后两步望著容飞扬的眼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前些天有人在宝月楼看见了一个人,」容飞扬道,「你猜是谁?」
「莫不是……」西门毓秀想了想,「小诺的嫂子?」三年前自己与飞扬返回中原之时,这个女人曾毫不客气地上门大吵大闹了一场,光看她瞪著飞扬的眼神,就知道她恨飞扬已经恨到了骨子里去——当时自己便已料到她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果然还是放不开当年的事……」
「我想她在此地出现绝非偶然,定是与司徒不二有所勾结。」容飞扬思索道,「这些年她一直处心积虑地想置小诺于死地,好在小诺防范甚严,让她找不到机会下手。如今无双盟日渐强盛,她很可能是与司徒不二暗中谈妥了什么条件……」
「唔,」西门毓秀沉吟,「我觉得不论是小诺还是你,俱应小心提防。她对齐骏的执念太深,我觉得她……很爱齐骏……所以她对你的怨恨定会愈来愈深……」
「别担心,」容飞扬轻轻抚了抚恋人蹙起的眉峰,「我会提防著她的,倒是你……」他不放心地叮嘱,「一定要留意那个司徒不二,那家伙看起来就不是好人。」
「噗……」西门毓秀淡淡地笑了开来,「我会留意。」
「真好……」静静地凝视著对方恬淡的笑颜,容飞扬半陶醉半感慨地道,「如果你能常常这么笑就好了。」
「……我只怕你看多了会腻。」
「怎么可能?我看一辈子也不会腻的。」
「……好吧。」静默片刻,西门毓秀仰首直视著他,似笑非笑。「就看一辈子。」他补充,「只要你不嫌我长得丑。」
「嗯……」容飞扬假意思考,「只要你不嫌我小,我绝不会嫌你丑;就算你嫌我小,我也不会嫌你丑——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谁也不许赖帐。」
「那你岂不是吃了亏?」
「俗话说‘吃亏就是便宜’。」容飞扬嘻嘻笑道,「既然我们还有很多年都要在一起,不如好好计划一下将来的事。毓秀,」他神色认真,「你来中原已经三年,可是我都没能好好陪你出去玩过,等现在这件事解决了,我们就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看看各地的风景可好?」
「……好。」
和风暖阳,细细的竹枝轻柔地拂过水面,微波荡漾,带著一丁点儿的慵懒和舒缓,清晰地映照出亭边渐渐贴近、由两个变成了一个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