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只能在国内呆一个星期,她办的是旅游签证,到时间必须返回。这一个星期内她一次次的去找夏小川,夏小川给她的回答只有一句:「我不跟你走。」
凌俐绝望了:「谭鉴到底有什么好的?你还这么小,你被他蒙蔽了眼楮!将来你就会后悔的!」
夏小川撇过脸:「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他想谭鉴虽然没有接受他,但至少一直也没有去爱别人。五年了他哪可能说放手就放手!陈晔那句话说得对,谭鉴他心肠再冷也是个人,只要对手不是女人——是女人又如何?
夏小川眼楮眯起来,看著远处。
不到谭鉴谈婚论嫁,或向他宣布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一天,他就还有希望,他绝不放弃。
***
饼了两天谭鉴学校组织体检,早上八点半统一到市医院去验血。
坐著学校的车去市医院抽了血,谭鉴用棉棒按著手,走到外面的花园去吸烟。刚吸了两口,冷不防有人夺下了他手中的香烟:「不要跑医院来污染空气!」
谭鉴吃惊的回头,竟然是乔晋微。
「你来看病?」乔晋微扔了烟头,问他。
谭鉴看他穿著白大褂,好半天才说:「我来验血的——你是这里的医生?!」
乔晋微说:「难道我看著不像?」
谭鉴皱眉:「我是从没把你往这个职业上想过。」然后又笑起来,「妈的,你竟然是个医生!真的假的?」
乔晋微低声骂了一句,看到谭鉴还按著那根棉棒,便说:「你还按著干什么?扔掉啊!」
谭鉴愣了一下:「不是要按五分钟?」
「你猪脑袋啊?普通人十秒钟就止血了——你按多久了?」
谭鉴说:「大概远不止十秒钟了吧?」把手中的棉棒扔进了垃圾桶。
乔晋微说:「最近身体怎样?」
谭鉴说:「你和我练习日常用语对话呢!我抽个血你就关心起我健康来了?」
「操!」乔晋微骂了一句,半晌才说,「你最近跟陈晔在闹什么呢?」
谭鉴愣了一下:「我和他闹什么?」
「他也不去Somewhere胡混了,身边乱七八糟的人也清干净了不少——你跟他在交往?」
谭鉴骂:「靠!怎么可能?」又说,「他可能是要准备考研吧?」
乔晋微说:「他?考研?搞笑吧?他家老头子早准备让他出国了,他考什么研?」
谭鉴愣了一下,出国?他记得陈晔好像和他提过要打算考研的来著。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乔晋微看著他,「陈晔这小子平时是很滥的,你也知道,但都是玩玩就甩的。他没什么耐性,热情度也不会保持很久,可这次我觉得他像是和你来真的啊……我没见他对谁这么执著过。」
谭鉴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乔晋微叹气:「我是他朋友,总希望他能追到喜欢的人吧?」
谭鉴皱眉,没有说话。
乔晋微干吗要来和他说陈晔的这些事?就这么短的一段时间,陈晔……怎么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他会去养老院作义工,会开始认真学习,会把身边那些七七八八的人都打发干净……如果说这才是他的本质,或者说都是为了谭鉴,谭鉴自己都觉得好笑。
陈晔他像是那种人?
他突然开口问道:「陈晔真的要打算出国?」
乔晋微愣了一下,支吾著说:「啊,那个,大概吧……我也不确定,说不定他就不走呢?」
谭鉴笑起来:「你这么小心干什么?出国是好事啊。」
乔晋微无奈的说:「你不会因为这个就拒绝他吧?」
谭鉴微笑:「你放心,我要拒绝他,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
拒绝他?他好像从来就没打算答应过他吧?
夏小川也好,陈晔也好,都不是他生命中能够承受住的人。两个男人在一起,如果只是性,当然是越刺激越快乐,爽到就好。可说到爱,未免太冠冕,也太复杂。伤身伤心伤感情,不是伤到自己,就是伤到别人,一不小心就会头破血流——何苦呢?
谭鉴低笑。
谁看得到未来?
***
凌俐打电话给谭鉴,说她第二天就要回美国,走前想和他谈谈。谭鉴说好,几点钟见在什么地方见他一定准时赴约。凌俐说等他下班过来接他,还有,不要告诉夏小川。
谭鉴说你来接我就不必了,下班他自己过去。
凌俐不放心的再次提醒,不要告诉夏小川!
谭鉴说,你放心,就算告诉夏小川只怕他也懒得来。
下午五点半不到,谭鉴已经到达了约定地点,没想到凌俐比他到得更早,坐在酒店咖啡座里等他。
凌俐看他坐下,伸手示意侍者过来拿单给他点东西,自己搅著面前的可可茶,皱著眉头,仿佛满腹烦恼。
谭鉴点了份墨西哥炒饭,不动声色的开始喝柠檬水。
凌俐说:「你知道我要和你谈什么吧?」
谭鉴回答:「你慢慢说——我怎么猜得到你想说什么?」
凌俐忍耐住脾气说:「让夏小川跟我走。」
谭鉴微笑:「我又没有软禁他,你叫他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我绝不拦著。」
凌俐苦笑:「你明知道他不会——谭鉴,你告诉他你不想再负担他的生活了,让他跟我走,要什么条件,我答应你。」
谭鉴说:「这可真是稀奇,你儿子不肯跟你走,你却来向我谈条件——难道他的腿是长在我身上的么?」
凌俐开始愤怒:「他说他喜欢你!谭鉴,他对你抱著这种感情,你还留他在身边?!」
谭鉴说:「我都留了这么久了,无所谓。」
凌俐狠狠的盯住他:「你是不是已经和他……和他……上过床了?」
谭鉴毫无表情的说:「你猜呢?」
凌俐忍无可忍:「跟我说实话!」
谭鉴回答:「你怎么猜就是怎么样。」
凌俐快哭出来了:「你们这样,你们这样……谭鉴,你们这是!」
谭鉴笑起来:「?很新鲜的词啊,表兄弟而已,没这么严重吧?」
凌俐终于低声哭起来:「你们……不是表兄弟……」
谭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说什么?」
凌俐低下头,良久,终于颓然的倒在椅子上,泪眼朦胧,不敢直视他:「小川……小川他是我跟你爸爸的孩子。」
谭鉴睁大了双眼,渐渐的,他唇边泛起一抹嘲笑:「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十岁那年,谭鉴在睡梦中被吵闹声惊醒,他迷迷糊糊走到父母的卧室门外,听到妈妈哭泣著怒吼:「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你猪狗不如你!」
「你够了没?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那是你弟弟的老婆啊!」
「他们结婚快八年了都没有小孩,我不过踫了她两次……我哪里想得到?」
「你要找女人,外面多的是,你竟然……你竟然……你是不是人啊你?你怎么跟你弟交待?!」
「他不知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谭鉴抖了一下。
「无耻!离婚!」
「离婚?你想想小鉴才多大?」
「……我没办法跟你过下去,我看著你恶心!明天就离婚!」
谭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只听到离婚两个字,在他的心目中,这两个字的重量就跟父母双亡差不多,爸爸妈妈不在一起了,他要怎么活下去?
门被打开了,妈妈披头散发的冲出来,抱住了他:「小鉴,小鉴,你怎么了?」
谭鉴边哭边说:「你们要是离婚,我就去死!」
他妈妈浑身僵住了。
谭鉴的爸爸走出来,脸背著光,看不到他的表情。
「去睡吧。」良久,他妈妈压抑著哽咽的声音轻轻传来,「我和你爸……不会离婚。」
「你们要是不要我了,我真的就去死!跳楼,割手腕,吃老鼠药……我一定会当著你们的面死!」谭鉴哭著吼著,「我做得到!」
妈妈浑身颤抖,死死的抱著他:「小鉴……我们不会离婚……不会不要你。」
第二天,好像真的就风平浪静了,妈妈像往常一样做了早饭给他吃,再后来,好像一切又恢复了平常,爸爸妈妈也不吵架了,更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离婚二字了。
谭鉴恍惚的想,我赢了,他们不会不要我了。
几天后,在奶奶家,他看到了自己那个刚刚出生的表弟,皱成一团,只会张著嘴哭,要多丑有多丑。谭鉴想,他怎么这么难看,不如掐死算了。
我爸爸妈妈为了你爸爸妈妈吵架,要离婚……掐死你,让你爸爸妈妈也吵架!也离婚!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一点点向著毫无反抗之力的婴儿伸去,丑东西睁开眼,哇哇的哭著,突然一口含住了他的手指,拼命的吮吸。
他触电似的抽回了手指,丑东西哭得更大声了。
奶奶慌忙从厨房跑出来:「哎呀小川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小鉴,你看看他是不是尿床了?」
谭鉴冷冷的看著奶奶手忙脚乱换尿布,心里说,原来你叫小川。
他叔叔的儿子,他的表弟,夏小川。
他还不知道的,这世界上另一个和他相同血缘的弟弟。
***
「你……开始恨我了吧?」凌俐的声音传来,很凄凉,「我这种女人……做出那种事情来……」
「我不恨你。」谭鉴说。
他为什么要恨她?他的家不是一直好好的,没有被任何人破坏?当年他以死威胁,保住了自以为是的幸福。直到他终于长大,懂事,他才无比的清醒的看透,他的父母,其实早在他十岁那年,就已经名存实亡的婚姻。
他的母亲始终无法原谅一个背叛自己的丈夫,他的父亲原来一直夹杂在对两个女人和自己亲弟弟的愧疚之中,活得那么痛苦。可是每天,他们依然要装模作样的在他面前微笑亲密。
谭鉴想,是不是我谋杀了他们的幸福?是不是我当年看开一点,他们就不必辛苦维持这段麻木不仁的婚姻?可是有什么好愧疚的呢?为人父母的,难道不应该给子女幸福?
谭鉴冷笑,原来这世界上看起来所谓的美满,大抵都似是而非,究竟内情怎样,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
凌俐隔住泪眼望著他:「你现在知道小川是你的亲弟弟了?你还能纵容他爱上你?你还要和他一起生活?」
谭鉴收回思绪,淡笑:「我不爱他就可以了。」
「我承认我当初故意把他丢给你,是因为恨你爸爸,他从来没有尽饼一天当父亲的责任!你是他儿子,小川也是他儿子,他不管,那就要他儿子来管!」凌俐尖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哀哀的哭泣,「可是我若知道会变成这样……谭鉴,算我求求你,你断了小川的念头吧!」
「我从来就没有给过他什么念头。」谭鉴笑起来,很是从容,「还是你要我现在就去告诉他,其实他是我亲弟弟?」
「不!」凌俐惊呼,掩面哭泣,「不要告诉他……他会恨死我……会看不起我……」
谭鉴冷静的看著她。
「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求求你……」
「我没打算告诉他。」谭鉴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叫人分我老爸的遗产?」
凌俐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我当初怎么答应你,现在还是那句话,等夏小川大学毕业,我就撒手不管。那时候他愿意跟你走,还是要留下来,都不关我的事。」
凌俐喃喃的道:「谭鉴,你的心……怎么这么冷?」
谭鉴说:「我够古道热肠了,不然现在你就只能到孤儿院去找你儿子的下落了。夏小川又没受过我虐待,活蹦乱跳的成长到现在,我哪一点对不起他?」
凌俐说:「那你为什么不绝了他的想头,让他跟我走?你这不是要折磨死他吗?」
谭鉴说:「你抛弃过他一次,难道没有第二次?你那个美国老公会喜欢他吗?你既然狠得下心五年内连个电话都不曾打回来过,我又凭什么相信他跟你走后会幸福?」
凌俐尖叫道:「我是他亲妈——谭鉴,别跟我说这么漂亮的话,你还不是惦记著那十万块钱和那个房子?我可以再给你十万,那房子我也不要你留给小川了,正式放到你名下,够不够?」
谭鉴说:「你问我够不够?一百万吧。」
凌俐说:「你怎么不去抢银行?一百万?他妈放屁!他是你亲弟弟,谭鉴!你欠他的,你本来就应该养他!我给你十万就不错了!」
「欠他的是他那个爹。」
凌俐终于绝望:「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不放他走?」
谭鉴说:「他要走我自然不留,可我怎么来相信一个丢下自己儿子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的女人突然之间要收回来的亲情?不会因为你那个老公要死了,你想多个人回去帮你争遗产吧?」
凌俐瞬间惨白了脸,谭鉴心想难道我说对了?
最后,凌俐说:「小川会被你害死的,谭鉴。」
「我又不是海洛因,怎么会害死他?」
「你不爱他,永远也不可能爱他。他会在痛苦中绝望,我知道爱一个人而求不得有多苦,而小川绝对爱你比我当年爱你爸要深。」
「即使他不是我亲弟弟,我也不爱他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就没绝望到去自杀?」谭鉴冷笑,「谈话到这种地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凌女士,祝你明天旅途平安,一路顺风。」
凌俐双手捂住脸,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传出:「小川只想有个人爱他,他选择了你,你却是最不应该的一个。」
谭鉴招手:「买单。」
***
一场谈话下来,除了得知了一个被隐瞒了几乎二十年的秘密,没有任何意义。
谭鉴走在路上,他想靠,拍电影啊?兜兜转转最后夏小川居然是他亲弟弟?难怪他爸当初千叮万嘱要他好好照顾夏小川,而他妈妈一听到夏小川的名字就神色特难看。
谭鉴想起那时候陈晔的话,你们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他还在想,又他妈不是亲生的,能像么。原来就算是亲生的,不知道有血缘关系,怎么看都不会像。
走著走著就被人拦住了去路,路灯下谭鉴看到一张英俊帅气的流氓脸,陈晔满脸不快的看著他:「跟女人约会完了?你倒是有本事啊,弄得人家哭哭啼啼的——那种年纪的你也招?和上次那个美女玩完了?」
谭鉴说:「你他妈属狗的啊?怎么老子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
陈晔睁大了眼楮,他不是没被谭鉴骂过,可他知道谭鉴属于那种轻易不会发 的类型,他就是心里再不耐烦你,也会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你,说几句气到你吐血的话,再拍拍手走人——今天这种状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谭鉴有些反常。
因为那个女人?
陈晔想这可真难得,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够令到谭鉴失控……机不可失啊!
因为失控的人,通常也是最脆弱的人。
陈晔拽住谭鉴的胳膊:「别回去了,跟我走。」
谭鉴说:「你他妈有病?我跟你走到哪里去?」
陈晔笑起来,也不生气:「你现在回去,无非也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郁闷,男人么,不开心就应该去喝一杯。」
谭鉴吊起眼角:「喝一杯?」
陈晔连忙澄清:「我陪你找地方,想喝什么你自己点,我绝不会再给你喝你没喝过的东西了。」
谭鉴大笑起来:「你别跟我在这儿装了,你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你去做了两次义工我就相信你其实是个好人?放屁!老子前两天还去了怡年养老院呢,你他妈也就去过三四次吧,还是一个月前才开始去的——那大妈还说你这几天肯定是忙,所以都没有去过了呢……我靠!你想在我面前装好人,不用耍这一套吧?真他妈恶心!」
陈晔一下子变了脸色,青白不定的看著谭鉴,不过立刻又恢复了常态,笑嘻嘻的说:「你跑去调查我?谭鉴,我很让你失望吧?流氓就是流氓,从里黑到外,你一定这么想的吧?你很愤怒吗?因为觉得我骗了你?」陈晔的笑容愈发邪恶起来,「你在乎我吧?无关痛痒的人你理都不会理!你骂啊,我随便你骂,你骂得越厉害我就越高兴!」
谭鉴吸了一口气,推开他就走。
陈晔紧紧的抓住他:「你偶尔表现得像个人就这么难,谭鉴?非要摆著张没表情的脸你才觉得安全?你他妈动脑子想一想,我有必要为了骗你就跑去养老院做义工吗?吃饱了撑著我?我说了我是为求一个心理平衡——我老爸答应把那块地皮给一家夜总会!靠!老子在替他积阴德!」
谭鉴看著面容扭曲的陈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著陈晔发火,当初他从怡年养老院出来的时候也不过冷笑了一声,他想陈晔他是不是个好东西,有没有在他面前做戏关他鸟事?怎么突然之间就莫名其妙的发作了呢?
谭鉴想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我的大脑不听指挥, 里啪啦的就开始乱说话?为什么我要这么愤怒?因为凌例?因为陈晔?
因为他妈的老子被骗了近二十年,我老爸在外面竟然有个私生子,叫做夏小川?
十分钟后,谭鉴坐上了陈晔的车,半小时后,进了离得最近的一家Pub。谭鉴隐约看到一个Blue啥啥的,心里想今晚上最好踫上个蓝色妖姬,随便多少钱买她一个晚上,老子疯了!
因为不是周末,而且时间也不晚,Pub里的人并不多。陈晔扯了谭鉴在最角落的沙发坐了,叫了一打百威,谭鉴闭著眼喝光了一瓶,喘著气放下空瓶子,抬眼发现陈晔手边已经摆了两个空瓶,正准备开第三瓶。
「你怎么喝这么快?」他瞪著眼看陈晔。
陈晔嘴对著瓶口,含混不清的说:「因为很久没这么喝过了。」
谭鉴笑骂起来:「操!原来你有喝啤酒的瘾?我知道烟瘾毒瘾赌瘾,今儿才知道还有人犯喝啤酒的瘾。」
陈晔说:「不然那些酗酒打老婆的人怎么来的?就因为他们犯了瘾,他们婆娘不让他们喝个够,所以发疯。」
谭鉴说:「你喝,你喝,我喝一瓶你喝三瓶,我们来比赛。」
陈晔骂起来:「操!这什么不平等条约?」说是这么说,但毫不犹豫的仰头就喝,谭鉴觉得他就是存心来喝酒的,或许他真的千杯不倒?不至于自己一瓶对他三瓶都会被放倒吧?
谭鉴慢慢的又开了一瓶,他想醉了也好,这世界真他妈干净。
结果这次先醉的人是陈晔。
谭鉴想明明是老子心情不好,怎么先醉的人反而是他……谁买单?
谭鉴粗鲁的把歪在沙发上像滩泥巴一样的陈晔拽起来:「买单买单!」
陈晔迷迷糊糊的甩了只钱包出来,谭鉴抽了一把的百元大钞递到服务生手上,又胡乱接过找还给他的钱,一古脑儿的塞进了陈晔的皮包,然后拖著他往外面走。
陈晔咕哝著问:「回家了?」
谭鉴骂:「去你妈的!」
谭鉴把挂在他手臂上的陈晔带出Pub,坐上计程车,司机问,去哪?
谭鉴抽了几张钞票递过去:「你喜欢哪个酒店,就去哪个。」
陈晔醉了倒也安静,只是半路上突然皱著眉头要吐,谭鉴立刻恐吓他:「你敢在这里吐出来试试看?打得你妈妈都不认得你!」陈晔呜噜了两声,表情很是痛苦,表示一定要吐,司机慌忙拐到就近的一家酒店,停了车。
谭鉴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飞速把陈晔拖下车,一把将他塞进了卫生间,然后自己去前台登记房间,办完手续后,又折回卫生间找陈晔。
陈晔趴在洗手台上,吐得天昏地暗,抬起脸,目光浑浊的落在谭鉴身上:「你是谁?」
谭鉴说:「我是你大爷!」
陈晔叫:「大爷……我操你大爷!」
谭鉴拍了他一巴掌,陈晔吃痛,狠狠的看著他,脚步虚浮的晃了晃,终于站不稳,靠在了他肩上。
谭鉴拖著他上电梯,进了房间。
把陈晔扔在了床上,谭鉴自己也觉得晕起来,酒劲现在才开始上涌,想吐,跑到卫生间干呕了半天,吐不出来。
陈晔在房间里叫:「哈哈哈……再喝!」然后就是乒乒乓乓的声音,谭鉴头痛的冲出卫生间,看到陈晔手里抱著酒店房间里摆在小巴台上的啤酒罐,对著墙乱摔乱打。
谭鉴腾的一下心头怒火乱蹿,扑过去夺下陈晔手中的啤酒,「啪」的拉开拉环,一口气喝干,抹了一下嘴,举起空罐子,死死的瞪著陈晔:「再吵老子就砸死你!」
陈晔安静下来,呆呆的看著谭鉴高举在半空的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谭鉴放下手,走过去,在他背上拍了几下,陈晔反手就抱住了他。
谭鉴没有挣扎。
陈晔说:「为什么你还没有醉?谭鉴!为什么你还没有醉?」
谭鉴说:「其实是你醉了,所以没看出来我也醉了。」
陈晔笑嘻嘻的道:「那你亲我一个看看。」
谭鉴就真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过才踫了一下,他的脸就被陈晔迅速扳过去了,陈晔像疯了一样的吻他,谭鉴觉得自己的嘴唇肯定破了。
陈晔喘著气:「你爱我吗?」
谭鉴说:「不爱。」
「操!为什么不爱?」
「我不爱男人。」
陈晔放开了他,看了他半天,突然大笑起来:「你为什么不爱我?谭鉴?从来没有人对我说不爱我,他们都是顺著我求著我要我爱他们,为什么就你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
谭鉴还是那句话:「我不爱男人。」
陈晔怒叫起来:「我操你妈的!你不爱我为什么让我吻你?」
谭鉴说:「我今晚上本来还准备去叫小姐呢,难道我爱那个小姐?」
「啪——」的一声,谭鉴脸上挨了一巴掌,他觉得自己想吐。
「今天是老子生日!你个王八蛋,我找了你一天,你不接电话,下班就跟个老女人约会——我跟在你后头我心里好受吗我?我都不知道看上了你哪一点,就是鬼迷心窍的想讨好你,你还说我恶心,说我演戏给你看……我操你的,老子干死你!」
陈晔狂吼著,伸手来抓谭鉴。谭鉴越来越想吐,只得捂住嘴,一脚把陈晔踢倒在地,冲进了洗手间。
陈晔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跟进了卫生间。
这次换了谭鉴趴在洗手台上狂吐,吐完了胃里面所有的东西,就开始吐胆汁,最后实在吐不出来了,才颓然的抬起头。
陈晔呆呆的看著那滩红红黄黄的东西:「你吐了?」
谭鉴喘著气,打开水龙头把那些东西冲下去,拼命的漱口,陈晔的脸突然凑了过来,又要吻他,谭鉴不能忍受,他妈脏不脏啊?一把推开了他。
陈晔歪歪的跌坐在地上,低著头。
谭鉴扶住墙,四周都是白晃晃一片,他想我操!我再操!为什么酒店的墙全部要砌成白色?
陈晔垂著眼,眼角渗出一点点泪:「为什么我活到22岁,才发现我什么都没有?你说你不爱我,我怕呀谭鉴,我每天都在怕,怕我要的最后都得不到。我家老头子收了那么多昧心钱,连养老院他都肯卖给夜总会,我看到那个阿婆对我笑我就想哭。我恨他,他只爱钱,他在外面养女人,他只知道要我毕业后出国——谭鉴,你说等我大学毕业,我怕我没时间啊……我想考研,我想留下来……我是真的怕……」
谭鉴的脸孔也呆呆的,他盯著天花板,他想你怕,可我们都在怕啊,每天都在怕……为什么男人要爱男人呢?为什么你会莫名其妙爱上我呢?看不到尽头的路,不会走得心寒吗?明明是这么聪明的啊,嬉笑著不屑的看著大千世界,何苦要一刀刀剥开筋肉,非要看清楚脉络理肌,非要求一个为什么……得过且过不是最好?
谭鉴说,给我一支烟。
点燃一支烟,烟盒上写著吸烟有害健康。
谭鉴就笑,操!何不直接画个骷髅头来得更触目惊心。
陈晔半睁著眼,说,给我也来一支。
谭鉴便把从他身上搜来的烟盒扔还给他,陈晔抖抖的接住,抽了一支出来,手指头没力气夹住,他的眼楮都快要合上去了。
谭鉴说:「你爱过夏小川吗?」
陈晔闭著眼,烟也掉在地上,含含糊糊的说:「谁……他妈爱谁……」
谭鉴说:「我想有人好好爱他,就算是你爱他也好。」
陈晔哼哼的胡乱应著,身子一点点的往下坠。
谭鉴说:「其实他是我弟弟。」
陈晔的头歪在了谭鉴身上。
谭鉴笑起来,眼泪慢慢的滑下来:「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从小就知道妈妈不爱爸爸了,可他们还是生活在一起。我明白我一定要找个女人结婚,日子过下去自然就爱了——你说两个男人要在一起,能过多久?三年?五年?十年?难道等我四五十岁了,你还会追住我不放?陈晔,你和夏小川,一个我不能爱,一个我爱不起。」
陈晔没有反应。
「陈晔,你经历得还太少,所以无知无畏。」谭鉴模模他的头发,硬硬的,一根根嚣张的竖立著,「而夏小川,他总会遇上对的那个人。我是他哥哥,表哥也好,亲哥也好,对我来说,血缘关系都是不能抹煞的存在。他还是个孩子,我比他大那么多,很快就会老了……陈晔,你是第一次听我讲这么多吧?」
回答他的是一片呼噜声。
谭鉴慢慢放下手,疲惫不堪。明明是喝的多的,偏偏醉不了,而这个陪他买醉的人,反而醉得一塌糊涂——于是淡淡的微笑,今晚上真是荒唐,从没有这么失去理智过,还好终究没醉。
还好终究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