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阿西、阿南、阿北全部挤在门口,忐忑不安地偷觎著门里人的一举一动……
「真要命了,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呸呸呸,多姑娘这种神经远比城墙粗的人,怎么可能会中邪?」
「可要不是中邪,她怎么抱著『嚣张』在傻笑呢?」
「而且还含情脉脉地看著『嚣张』……哇,她还开口跟它说话……」
多多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满脸错愕、鬼鬼祟祟的几个人,她先是微笑,然后是叹气,再来扳著斗鸡的脸正对著自己,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也瞧见过他的,他是怎么样的人你也明白,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做才好呢?我想帮他找到人,又伯找到人以后他就会离开了……我的心好乱哪!」
斗鸡一脸欲哭无泪——它的心也好乱。
为什么它不能去啄米,非得在这儿听傻呼呼的主人胡言乱语?
「你怎么一点意见都没有?这样根本不像你平常的为人!」多多开始迁怒了。
「咯咯……咯咯ㄍㄟ。」呜呜呜……
「你说他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姑娘?只是很单纯的受人家哥哥托付,把破布交给她吗?」她激动地怀疑起这件事。
啊,说到布……
多多放开了斗鸡,急忙伸手入怀掏出那块忘了还给他、还无意间揉成一团收起来的破布。
「嚣张」这下子再也不敢嚣张了,它如释重负地振翅扬爪飞快逃命,奔入东南西北的怀抱中……赶快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离开这个恐怖的女人!免得鸡命不保。
多多浑然未觉,掏出破布来细细打量——
「耶,原来不是破布啊!」虽然年代久远,但是块精心绣制而成的小孩儿围兜呢!
她翻来覆去,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连这种贴身小衣物都小心翼翼地收在身上,这个姑娘对恩公来说一定很重要。
「想找到那名姑娘,真的只是单纯要完成人家的托付吗?」多多非常怀疑,胸口不知怎的又不舒服起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数来堡的人她起码也认识了一半,根本没听过谁家姑娘跟她一样叫多多的……该从何找起?
而且她真的要帮他找吗?
这个自私的念头一起,多多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恩公可是我的恩公,这件事对他这么重要,我怎么可以有这么邪恶的想法呢?」
而且就算不看在恩公的份上,也要看在那一千两的份上……她情不自禁傻笑起来。
「一千两耶,嘿嘿嘿……」她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东南西北挤在门口,抱著「嚣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寒颤。
多姑娘……真的怪怪的。
*
「把藏宝图交出来……」
「把宝藏图交出来……」
「交出来!交出来……」
下场总是——
「啊……」
「噢……」
「妈呀……」
秋雪望著今天第三个落荒而逃的大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懊死的沈白马!
打发这些个江湖掏金客不难,只是他为什么要把大好的时光和生命浪费在这上头?
他发誓,等到他找到了沈白马的妹妹,完成交付后,他就要立刻远走漠北,痛痛快快地逍遥个三年五载的,看他们谁还有兴致继续作这种掏金梦。
他缓缓走回雅态卉馆,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门边探头探脑,一见到他回来,脸上立刻绽放出无比灿烂的欢喜来。
相较于她的喜悦,秋雪显得冷淡镇定多了。
「你来了。」他只是点点头。
「恩公!」多多飞扑过来,兴匆匆地攀著他的手臂拚命摇晃。「终于又见到你了呢,我要来的路上还忐忑著,不知道你人在不在,会不会已经跑了——」
「我为什么要跑?」这个女人总是有本事挑战他的自制力:他略带不悦地挑起一边的浓眉。
「我怕你找不到人,一气之下就离开数来堡了。」她突然脸红红,小小声地问道:「你……会不会这样?」
「哪样?」秋雪询问地扬眉。
「就是不跟我说一声,就俏悄的走了。」她看起来很担心。
他纳闷地盯著她,「就算这样,那又怎样?」
他们不过是陌路相逢的两个人,互有相涉也只是因缘际会,他走或不走,又与她有什么相干?
她嫩嫩的脸蛋儿红得更厉害了,吞吞吐吐地喃道:「你……知道的嘛!」
秋雪眉头打结,愈发不解,「知道什么?」
她为难又羞涩地抬头颅了他一眼——哎呀,教她怎么好意思明说?假如他就这么离开数来堡了,她会怅然若失、会舍不得、会……觉得难受呀!
多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方才在来客栈的路上,她明明都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头,直到进去柜台找人不在,店小二又说一早就不见他了,害她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她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恩公已经跑掉了。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就算恩公已经走了,她也没必要整个人都像失控的马车,浑身上下又别扭又难受又感觉乱七八糟的。
秋雪盯著面前这颗愈垂愈低的黑色小头颅,「你……怎么了?」
多多摇摇头,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发烧了或中邪了,再不然就是昨晚夜消吃坏了肚子……」她自言自语,一边揉著胃部。「我觉得心窝儿酸酸的,胃也怪怪的……」
饶是她话说得颠三倒四,秋雪还是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尖——
「你病了?」他抬起她的小脸蛋,肃容端详著,「为什么不找大夫看看?」
她迎视他深邃的眸光,有一丝怦然,一丝茫然,「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我该看哪种大夫,说不定我该看的是道士,因为我撞邪了!」
「胡说什么,病了怎能不看大夫?」秋雪轻斥,想也没想地一把抱起她轻盈若羽的身子,大踏步往客栈里头走。
都几岁人了还不懂得照料自己,还是这么莽莽撞撞、胡里胡涂……他最痛恨她这么傻呼呼的呆样,哪天给人连皮带骨吞吃了都不知道!
他胸口陡然沉沉地烦闷起来。
真是个小麻烦!
多多惊呼一声,急忙攀住他的颈子。「恩公——」
「闭嘴!」他脸部紧绷著,「病人没有发言权。」他顺势对店小二丢了一句:「找大夫到我房里。」然后疾如风地上楼入房。
等到多多意识过来时,已经被他丢在软绵绵的床铺上,一条厚厚的大棉被就这么蒙盖上来。
她总算即时把鼻孔伸露出来,要不然肯定被厚被给闷昏了——
「恩公!」她忍不住抗议,急忙喘了口气,「很热呢!」
秋雪瞪著她,大手硬将棉被拉到她的下巴。「病了还有这么多话说,闭嘴,闭眼,睡觉。」
多多睁大了乌黑的眼儿,雪白细致的脸蛋儿露在外头,粉扑扑地对著他。
秋雪心头微微一怦——
睡……
现在睡哪门子觉啊?
「恩公,我不是来找你睡觉的,何况天都还没黑,我们现在睡也太早了,其实我是……」她口无遮拦,在看到秋雪英挺的脸庞陡然闪过一丝羞赧后,还稀奇地问道:「恩公,你怎么了?你脸红了,是不是很热啊?我就说这屋里已经很暖了,瞧你都热成这样,我盖著大棉被就更——」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如果说看到她躺在他的床上,曾经激起一丝丝怦然心动的感觉,那么那一丝仅有的感觉也瞬间被她呆头呆脑的话给辗得连渣都不剩了。
她果然是个笨女人。
方才的感觉一定是错觉,他怎么可能对这个笨女人产生一丝丝异样的感受?
像是要澄清什么,或是保持某种距离,秋雪清了清喉咙,莫测高深地环抱双臂,淡漠地看著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答应要帮我找人,就不能病倒,再把问题丢还给我。」他一板一眼地说道,「躺好等大夫来,不要再给我惹麻烦了。」
原来如此。
多多小脸儿黯淡了下来,「噢。」
一切都是为了不耽误他找人啊,她还以为他是出自关心……
「你不要这样。」秋雪僵硬地出声。
「嗯?」她吸吸鼻子。
「好像……我揍了你一拳似的。」他声音有一点古怪。
懊死,她看起来眼眶红红的,该不会是要哭了吧?
多多咬咬下唇,小小声地解释道:「你没有打我。」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没有打你,我是说……」他咬牙切齿?忍住了伸手踫触她脸颊的冲动。「你能不能不要一副沮丧的样于?」
她畏缩伤心的神情让他的心都乱了。
「对不起,」多多连忙抬头,大眼楮水汪汪地仰望著他,怯怜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不喜欢看到我这种难看的表情,那我……尽量改。」
「我不是……」秋雪颓然地低咒了一声,再也抑制不住地拂去了她额上的发丝,低低地呢喃:「如果我方才说错了什么,我道歉,你别再这么伤心了,否则……我会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
多多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他的指尖好温柔,轻拂著她的额头,好像……生怕踫伤了她似的。
多多心窝儿一暖。
「恩公,你不讨厌我吗?」
他一怔,「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我很笨,又常常讲话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除了赌钱和赚钱以外,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她细数著自己的缺点,愈说愈懊丧,「又常常讲话惹你生气,你一定很讨厌我。」
他眼底闪过一抹心虚,的确,在不久之前……事实上是方才,他还恨不得把这个小麻烦赶出方圆五百里之外,可是现在……
他忿忿一甩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不讨厌你。」秋雪硬邦邦地澄清,「就是不讨厌就对了。」
「真的吗?」她的眸儿瞬间亮了起来。
「说了不讨厌就是不讨厌,」他威胁道,「你再问一次,我就改变心意。」
多多登时噤若寒蝉,连忙捂住小嘴,「我不问了!」
既然恩公不讨厌她就好……多多心底又冒起了一颗颗喜悦的泡泡,快乐地发酵著。
「你躺著,大夫待会儿就来了。」他起身,推开了窗,让清新微凉的气息涌入。
窗外有一株斜生的腊梅,在秋末乍寒时分早早就绽放了点点花朵,也散放了幽幽的花香。
她小手抓著棉被,大眼楮骨碌碌地盯著他的一举一动,著迷得不得了。
恩公长得真不赖,而且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止都是那么好看……
不知道他可有了对象?
「恩公,你娶亲了吗?」多多冲口而出。
秋雪倒水的动作一顿,瞥了她一眼,「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好冲动,小脸儿微红了,「因为……因为我想恩公人这么好,长得也俊,如果还没有对象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
「张嘴。」他面无表情地端著水杯走过来,大手扶起她的背,喂了她几口水。「不劳费心了。」
多多急急咽下茶水,追问道:「为什么?因为你已经娶亲了吗?还是有对象了?」
「我目前没有成家之想。」他再自然不过地帮她顺了顺颊边紊乱的发,轻扶著她躺回枕上。
她心儿一喜,随即一忧。「是因为……还没有找到那个沈姑娘的关系吗?」
他将茶杯搁回桌几上,淡淡地回道:「也可以这么说。」
他最讨厌事情拖拖拉拉,现下找到沈多多,将围兜交给她是当务之急,其余的事都是次要。
多多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她的胸口登时酸酸闷闷了起来——找到了沈姑娘才有成家之想,没找到就没有成家之想……这个沈姑娘果然对他而言很重要。
那么她呢?她对他而言,可有一丝丝的意义?
「唉!」问也是白问,说不定还自取其辱呢!
「好好儿的怎么又叹气了?」秋雪不悦地看著她。
「没事。」她摇摇头,「胃痛。」
他浓眉一扬,微带恼怒地自语道:「大夫怎么还没来?」
话刚说完,房门轻轻剥啄了两下,但见店小二哈著腰、领著白发苍苍的大夫走了进来。
「裘公子,大夫请来了。」店小二一脸殷勤。
秋雪点点头,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小锭银子掷给他。「你先下去吧。」
「是。」店小二紧捧著那锭约莫有一两半的银角于,乐得阖不拢嘴,哈腰退下。
裘公子出手总是这么豪气大方,要是他多多差这几趟,自己光拿赏银,今年就够回乡下娶房媳妇儿了,嘻嘻!
多多瞪著他随手就把一两半的银角子打赏店小二,心疼得不得了,「你那钱——」
「怎么?」他看向她。
「没事。」她吞了回去。
她不能被他发现自己小气巴啦的性格,他可是顶天立地的大侠,肯定会瞧不起像她这种锱铢必较的小女子作风。
「大夫,麻烦你帮她把脉。」他转向大夫。
白发苍苍的大夫笑咪咪地点头,坐上床畔的圆凳,煞有其事地帮多多把起脉来。
「咦?耶?」老大夫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
看得秋雪一阵恐慌,他强自镇定,沉声问道:「大夫,是很严重的症候吗?」
大夫放开了她的手,皱著苍苍白眉,「老实说……姑娘没病。」
「没病?」他愣了一下。
「我没病?可是我胸口常常闷闷的,胃也怪怪的。」多多首先抗议,这些奇奇怪怪的症状经常不请自来,害她三不五时就陷入某种奇怪的情绪中,这怎么不是有病呢?
老大夫抓了抓头,「姑娘的脉象平稳,的确没病……啊,说不定是饿了,你早上还没吃吧?」
「对啊。」她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不对,这跟吃不吃饭有什么干系?」
「胃会怪怪的有可能是因为没有进食,以至于气血不足,头晕目眩、五脏失调、虚火上升……你说胸口还闷闷的?有些姑娘家的确会这样,」大夫摇头晃脑地分析,「所以本大夫一向不提倡姑娘家用节食的法子来减肥,圆润一点不是挺好看的吗?别学那汉朝的赵飞燕,什么足上舞、掌中轻的……」
多多这才见识到原来被人碎碎念有这么痛苦,她看著滔滔不绝、口沬横飞的大夫,惭愧地别了秋雪一眼。
「恩公,平常真是辛苦你了。」她捂著小嘴偷偷地说。
秋雪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清了清喉咙打断老大夫的长篇大论,「大夫,这么说不需要开药方子了?真是多谢您来出诊,等会儿我让店小二派人送您回去,这是出诊金,一点小小意思,请收下。」
他取」五两银子塞入老大夫的手里,老大夫登时傻眼了,不敢置信地捏著银子左看右看,还呵了一口气,啃了啃试试。
「哎呀呀,」他瞬间笑眯了眼,「公子怎么这么客气呢?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老夫实在也没出著什么力,受之有愧哟!」
「大夫您太客气了,请。」
眼看著老大夫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走了,秋雪关上门回过头来,却瞥见多多一副心痛的表情。
「怎么了?」他疑惑。
「五……五两银子……」多多揪著胸口的衣裳,心疼不已。「就这样没了。」
那个庸医,不过是说了几篇医药论和减肥论,就ㄟ走了五两银子,他甚至连一帖药都没开哪!
「不过是五两银子,用得著像天要塌下来了吗?」秋雪来到床边,笑笑地拧了拧她紧皱的鼻头。
「恩公,下次我要再病,不用看大夫了,你直接拿五两银子给我,保证我什么病立刻统统好了。」她突然紧抓住他的手求恳道。
他失笑,「傻瓜,哪有这样的事。」
「可是五两耶……五两足够开两三桌的上好宴席了……」她心痛极了,「不过就是饿的嘛,你刚刚要是给我五两银子,我下楼去大吃一顿就好了……呜呜呜……」
敝只怪她的动作慢,没能及时拦住他。
「钱财乃身外之物,难道你这一条命还比不上那五两吗?」秋雪脸色一沉。
「可是我没病啊!」
「重点不是这个!」他抚著额头,天哪!
多多怯怯地看著他一脸受挫的神情,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那……好吧,反正给都给了,顶多下次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他眸光倏然一冷,「你这是在指责我?」
笨女人,她以为这大夫是为谁请的?五两银子是为谁花的?
她吓了一跳,「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替你省钱……而已。」
看她说著说著眼眶儿又红了起来,秋雪满肚子的火气霎时全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唉!」他无奈地喟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头,「你也饿了,我们下去吃顿好吃的,如何?」
「真的吗?」她猛然抬头,痴痴地望著他。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肃然的眸光也放柔了,「傻蛋,这种事骗你做什么?你想吃点什么?」
多多眼巴巴地瞅著他,感动得乱七八糟……
恩公对她真好,真的好好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