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到了。」司机把车停了下来。
钟珂这才看到他们的车子就停在荷雅婚纱的大门口,典雅的独栋西式建筑,在婚纱街上相当显目。
司机已经来开车门了,钟林宝莲怡然自得的下了车,钟珂连忙跟下去,有不妙的预感。
「大妈,这里——」
「媒人说,元家已经跟你谈到婚事了。」钟林宝莲微笑。「既然都跟元家长辈谈到婚事了,当然要先把婚纱订下来,婚纱是女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件衣服,大妈想送你这份礼物。」
钟珂当然知道荷雅婚纱是国内最精致的婚纱公司,只接受预约和顶级客户,每件婚纱都是手工制作,绝对不会跟别人一样。
不过,她没有要结婚!
那天去元家时,元日刚的家人一直催婚,她是基于礼貌才没有说出「不可能」三个字,而以微笑回应任何问题,他们怎么就认为婚事有谱了,还请媒人跟她爸爸那边提了呢?难道她就不能只跟元日刚交往先不讨论结婚吗?
「大妈,这件事其实……」
「您到啦,夫人。」钟珂被打断了,荷雅婚纱的负责人赵娴雅亲自出来迎接。「元医生在里面等二位了。」
钟珂的喉咙一紧。「元医生?」
钟林宝莲微微笑。「是我请元医生一起来的。」
钟珂当然不会指责大妈未经她同意就如何如何,众所周知,她的气焰只会用在自己父亲身上。
现在她很担心除了元日刚,会不会他其他家人也来了,比如他的四胞胎姊姊?
她去元家的那一天,知道他们真的没有藏了个孩子之后,他的姊姊们反而对他们的婚事更热中了,一直在帮他们想蜜月地点,要他们生个蜜月宝宝,有个姊姊还建议他们去黑龙江度蜜月,让她好头痛。
幸好,她在店里只见到元日刚一个人,但他们两个无可避免的试穿了一套又一套的西装跟婚纱,大妈一直笑吟吟的看著他们。
她是很不情愿,也认为他应该要跟她一样才对,可是元日刚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试完婚纱,他们两个又跟大妈一起吃晚餐,幸好元日刚很健谈,聊在医院的所见所闻,席间没冷场。
送走大妈已经快十点了,钟珂感到筋疲力尽。
试穿那一件又一件的婚纱真要命,就算她真的要结婚,对婚纱也没什么幻想,更无法明白义大利老师傅手工制作的婚纱好在哪里,是能保证两个人相爱一辈子吗?
「很有趣。」元日刚笑睇著她,眉宇间凝著温柔。「在大妈面前,你的爪子都不见了。」
钟珂没否认,还顺便当他,「我的爪子只用来对付卑鄙的人,比如那种利用老人家的人。」
他笑了。「你们很像一对母女。」
钟珂不带情绪的说:「再怎么像,也只是像而已,不是真的母女,真的母女不必用到像这个字。」
元日刚立刻察觉了她竖起了刺,她的保护墙在提起「母女」两字时自动升了起来,他没退缩,仍旧从容不迫的问:「你母亲呢?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没必要。」钟珂一口回绝了他又自嘲地说:「我们母女前世有仇,所以这辈子都处不来,我不知道她在哪里,而我这个女儿的大小事也不在她关心的范围里。」
他注视著她。「你要结婚时,她也不会出现吗?」
「我希望是那样。」钟珂眨了眨眼眸,有点烦躁的说:「我的车在公司,你送我过去开车。」
她不想跟任何人谈她的母亲,不想。
***
对于制造惊喜这种事,钟珂向来不感兴趣,更想不出谁有荣幸让她费心思,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周末夜晚飞来东京给出差中的元日刚惊喜。
怎么会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来了,现在正坐在饭店大厅西侧的开放式咖啡厅里等元日刚回来,这当然是因为她没有订房间,也没有他房间门卡。
无法臆测他看到她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他春风得意的拥著一个辣妹要回饭店过夜,看到她在等他,会怎么样?
他的脸色会不会一阵青一阵白,大家尴尬的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她则会很想掐死自己,为什么要跑来搞得场面无法收拾?
想到这里,钟珂就想打退堂鼓,不要惊喜不成,反而变成惊吓。毕竟相识以来,虽然和他一路进展到出乎她规划之外的亲密关系,她却不肯真正给他什么承诺,又凭什么要求他对她忠诚?
她坚决不承认若看到他跟女人在一起,她会无法承受,也打死不说不希望他有别的女人。
所以,她应该回去对吧?!反正台北、东京的航程又不远,她可以回去等他星期二回国,装做自己一直在台北很忙,根本没时间想他……
对!就这么做!
她迅速喝完咖啡起身,拎起简单的旅行袋,但——来不及了!
她看到他走过来了,是她请饭店柜台人员代为传话的,只简单的说有朋友在咖啡厅等他。
看到他嘴角扬起的笑容,她的心评然一跳,没来由的,她的心情整个放松了。
黑色长风衣里面是全套的黑色西装,元日刚神清气爽的走到钟珂面前。「柜台说有人在等我,我还以为是在这里执业的学长知道我来开会,特别过来跟我喝一杯。」
钟珂真的不擅长做这种事,她避开他带笑的炙热视线,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刚好来东京,你又刚好来这里开会,所以顺便来看看你……」
他提走她手中的旅行袋,搂住她的肩,他的眼楮闪闪发亮。「我知道,你不是刻意来的。」
这位单手就可以屠龙的花木兰竟然在周末夜跑来东京见他,这不啻是告诉他,他们的关系在这里更进了大一步。
「我真的只是顺便过来……」钟珂还在澄清。
「我知道。」他笑意更深,搂著她的肩往饭店大厅走。「吃过饭了没有?附近有间很棒的烧肉店,我们去吃饭。」
「你应该跟学会的人吃过了吧?」她想到烧肉就觉得麻烦。「我只想休息,叫些客房服务吧,我想吃甜「会情郎不忘工作吗?」他调侃。
学术上的研究发表对他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能在东京的周未夜见到她,是他此行的最大收获。
「什么情郎?」钟珂绯红著脸,皱眉轻斥,不想承认那两个字。
她脸红得好可爱,他拥著她往电梯走,笑意缓缓出现在唇边。「我想结婚,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虽然一开始是有目的性的缠著她,但现在那目的消失了,他想要重新开始,珂已经进入他心中了。
「你这是在求婚吗?」钟珂皱眉。「在走路的时候,随随便便的向我求婚?而且是我主动过来找你的……」
奇异的是,她并没有要他立刻打消结婚的荒谬念头,眼前还出现自己穿白纱跟他站在教堂里的画面,他为她戴上婚戒,掀开白纱,给她一个吻……
他的家人都很喜欢她,他的公寓是现成的,婚后他们自己住,她可以继续上班,下了班一起吃晚餐,一切不会有什么改变,但先说好,她不要生孩子,她不喜欢小孩……
电梯门开了,一对搭肩搂腰的男女从电梯里走出来,虽然是夜晚,但染了偏红色系长鬈发的女人戴了香奈儿墨镜,衣著时髦华丽,手里挽了个爱马仕包包,有些年纪了,但风韵犹存,男人则年轻又高帅有型,衬衫的领口敞开了,显得浪荡不羁,女人起码比他大了十五岁。
钟珂看著那个女人,那女人虽然没有拿下墨镜,但看到她也是明显一愣,随即跟男伴快步走出电梯。
「你认识刚才那个女人吗?」元日刚进了电梯才问她。
他虽然没有看到她们彼此互望的表情,但他感觉得到,钟珂在见到那女人的瞬间身体立刻僵硬不已,而那女人也在看到钟珂时稍微停顿了几秒,显示她们是认识的。
「嗯,认识。」钟珂嗯哼了一声。「她是我妈。」
元日刚微微一愣。
「很不像话吧?」钟珂笑容哀戚,自嘲地说:「钟大富的三姨太竟然在东京勾搭年轻男人,还堂而皇之的出入饭店,我不知道她兴致这么好,想来是在这里跟男人交往不会被发现吧。」
他把她的愤怒全看在眼底,她像座火山,快要爆炸了。
他松开了她的肩膀,转而握住了她的手,立刻发现她手心全是汗,她在颤抖,咬紧了牙关在忍。
他轻快地说:「这间饭店有好几款知名的甜点,我本来想离开前外带回去给你的,现在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你可以马上品尝。」
钟珂一脸的沮丧。「你不必刻意转移话题,我很好,我没事,真的没事。」
元日刚看著她,她没事,只是快哭了而已,那脆弱的模样让他的心紧紧一缩。
电梯抵达楼层,他打开房门,按著她的肩膀,先让她在床沿坐下,再拉开窗帘,让东京的夜景映入她的眼帘。
他倒了杯红酒给她。
钟珂很快喝了一口,握著酒杯的手还在颤抖。「从我小的时候,她就不停的和不同的男人交往,她以为八、九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吗?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她一直向爸爸要生活费,却转身去供养那些年轻的男朋友……我觉得她很脏,看到我爸爸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她对我爸爸不忠,也想到我爸爸有好几个女人。
我开始很排斥亲近我爸爸,我怨他为什么要有那么多老婆,我恨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却不给我一个正常的家庭。
「所谓的爸爸就是来付生活费的人,我回家永远看不到他,而所谓的妈妈也不关心我在学校的生活,她只关心她能不能留住青春,拼命想捉住青春的尾巴,尽情的放纵……我真的很讨厌她,她从来没有做过一顿饭给我吃,今天还让你看到她的这一面,跟一个可以当她儿子的年轻男人在一起,我觉得好丢脸,她一直是一个让我抬不起头来的母亲,在大妈面前,我更是无地自容……」
他站在她面前,静静的聆听,将哭泣的她拥入怀里,让她贴著自己。
「这不是你的错。」他轻声安慰,柔声劝导。「你一直用看母亲的标准看她,所以无法谅解她的行为,如果你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看,那么你或许能体会她的感受。」
钟珂用力吸吸鼻子。「把她当——女人?」
他点头。「她只是一个寂寞的女人,你父亲给她足够的金钱却无法给她所有的爱,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得自已一个人排遣时间,她总不能跟你这个女儿说她很寂寞、很空虚,需要有人给她安慰,她说不出口。」
钟珂不语了。
她确实没有把她母亲当一个女人,她只一味的指责她为什么不像别人的母亲那样,在家里做家事,煮好晚餐等她回家,为什么不在假日带她去外面走走、去游乐园玩,她总是在家里睡一整天,晚上打扮妖娇出门,把她留在家里。
她是这样长大的,她真的很怨她母亲,尤其在去了父亲家,见到端庄和蔼的大妈之后,她更不能谅解母亲竟然介入了那样一个好女人的家庭,害大妈伤心。
她只想到自己的委屈,从来没有站在母亲的立场想,如果说母亲是个不及格的母亲,那么她也是个不贴心的女儿。
她又吸了吸鼻子,抬眼看著元日刚。「元医生,你还真会安慰人,我觉得好多了。」
他扶著她的双肩,低首吻吻她的发心。「要吃甜点了吗?我来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