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一切都不对。
半个月过去了,钟珂仍常常皱眉在想她跟元日刚的关系。
究竟谁来告诉她,他们是怎么从不典型的偷欢变成固定的不典型偷欢的?
每天他来接她下班,把她绑架到他公寓里,他亲自下厨烹调各式简单但美味的料理喂养她,把她喂得饱饱的,然后再把她拐到房里慢慢吃掉。
他不在她的计划里,她的计划中在往后三十年都没有男人这一块,而他却硬是闯了进来,还待得安适极了。
所以,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原不该有交集,在相亲那一夜之后就不该再见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亲密?
好,她承认自己只要有一天没接到他的电话就会心神不宁,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不是吗?
不是因为喜欢、爱之类的,是因为他天天都出现,天天都会打电话给她,如果一整天没跟她联络,她当然会挂心。
然而在钟珂内心深处是很清楚的,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的把元日刚的存在透明化,他已经很重要了,这是事实。
她享受著他的呵护、接送、美酒美食和……呃,性,但却死都不肯承认他是她的男人,拒绝承认他们是一对在交往中的情侣。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他姊姊们说孩子的事,不过他姊姊们也没找上她就是,她也就合理的认定了他已经圆满的解决了。
直到这天,元家司机恭恭敬敬的送来一大壶补药,钟珂以为又是元日刚的杰作,然后她的手机响了——
「是小珂吗?」
声音亲切温和,但没听过,不知是哪位长辈?
「我是。」她皱著眉头看那一大壶的补药,一边移动游标找资料。「您是哪位?」
「我是日刚的母亲。」
「伯母!」钟珂霍地跳起来,态度也立即转为恭敬,就跟接到她大妈的电话时一模一样。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本事,光是说话就让人打从心里肃然起敬,对于男方家长的来电,她丝毫不敢等闲待之。
「日刚说你经痛很严重,又自己一个人住,所以我让熟识的中药行炖了几帖补药,都是对女人身体好的,你记得三餐温热了来喝。」说著,元夫人轻叹了口气。「肯定是月子没做好才会这样,苦了你了小珂,下次我来帮你坐月子,一定把你补得健健康康……」
钟珂一阵眩晕。「什、什么月子,伯母?」
「我跟你伯父都知道了。」元夫人遗憾地说:「孩子在国外,一时半刻也不能送回来,日刚坚持要给孩子——段心理准备的时间,我们也只能听他的了。」
钟珂生平第一次对人唯唯诺诺,她忍著想立即杀到元日刚面前找他算帐的火气,客气的应酬了元日刚的母「日刚的姊姊们都说你很漂亮,奶奶很想见见你,当然我跟你伯父也是,只是日刚一直说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我们,不过总算等到这一天了,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准备了些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元夫人笑了下,慈爱地说:「总之,我们晚上见了。」
晚上见?
这是什么意思?她晚上要去元家吗?
显然在电话里询问元日刚的母亲绝不是聪明的做法,一挂上电话,她立刻打给元日刚。
「你母亲说我晚上会过去你家,这是什么意思?我没说我要去你家!」她一口气说完,等他给解释。
「我妈打给你了?」元日刚声音含笑。「她真心急。」
「心急?心急什么?」她皱眉,不喜欢这种自己无法掌控全局的感觉。「你母亲还派人送补药给我,你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会送补药给我?还说一定是我生孩子时没做好月子的原故,难道你还没跟家里说清楚没有孩子吗?」
他一笑,可以想像电话另一头的她有多烦躁。「我说了。」
她的眉心越蹙越紧。「那你母亲怎么还会提到孩子?」
元日刚气定神闲地说:「长辈有他们自己的解读,我总不能左右他们的想法,不是吗?」
她不悦的加重了语气,「你一定讲得不够清楚。」
天知道他是怎么讲的,是那种「时候到了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说明吗?那种说明还不如不要说。
「可能吧。」元日刚又笑了。「那你要自己跟他们说吗?」
钟珂的警戒等级顿时升高了。他现在是在挖陷阱给她跳吗?以为她会那么笨,傻傻的跳下去?
她板起了面孔,严厉地说:「元日刚,我先跟你说清楚,我不去你家,绝对不去?」
他温言,「我当然不能勉强你。」
「那就好。」钟珂扯扯嘴角,总觉得自己坐在贼船上。
才这么想,就听到他慢悠悠地说:「不过,奶奶已经八十六了,知道你要来家里,一早就起来穿上她衣橱里那件最隆重的旗袍在等你,你忍心让一个等了一天的八十六岁老人家失望?」
她一听就火大不已。「元日刚!你好卑鄙!」她好想指著他的脸骂,可是指不到!
元日刚咧嘴大笑。「我知道。」
他知道她会去的,因为她是个嘴硬心软、外冷内热的女人,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她有颗柔软的心。
「你几点来接我?」钟珂含恨的撇了撇嘴角,脑中浮现的一大早穿好旗袍在等自己的老人身影让她坚持不下去。
「六点。」元日刚微微笑。「七点吃晚餐。」
钟珂看著自己身上的便服,眉一皱。「挂电话吧!我得打扮一下!」
「好,不过我想让你知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不要再灌迷汤了,卑鄙的家伙!」
当她气呼呼的挂上电话,看到彩心和陶陶都用有趣的眼神看著她。
元日刚天天来接她回家,虽然她没承认他们在交往,也没正式向她们介绍他,但她们都知道他了。
「今天要见元医生的家长啊?」彩心笑嘻嘻地问。
「说来话长。」钟珂撇著嘴收拾桌面的东西。「我得去趟百货公司,要买衣服和伴手礼。」
「其实这样就很好看了。」陶陶由衷地说。
钟珂继续收东西,没抬眼。「还是买套新的比较好。」
她没说自己想穿裙装去,不知道怎么搞的,她就是觉得去见他的家长穿裙子比较好,是下意识的想给他们好印象吗?钟珂不肯去正视这种心态代表了什么意义,而这意义背后又代表了什么……
「可以给老人家另外买条丝巾,我外婆就很喜欢丝巾,很多场合都用得著,挑花色鲜艳的。」彩心给了建议。
她知道钟珂极少跟自己的爷爷奶奶接触,外婆那边更因为她母亲早跟家里脱离关系而没往来,所以钟珂基本上不怎么会跟长辈相处。
「你一定很重视元医生。」陶陶又是一脸钦羡。
「没那回事。」钟珂绷著脸很不自在。
「新衣服、伴手礼……」彩心调侃的笑。「真的很不重视。」
辈事这么久了,她没见过钟珂像这阵子这么放松过,虽然她说什么都不肯承认,但她相信元医生已经在钟珂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了。
***
接到大妈在等她下班的电话,钟珂哪里敢让长辈等她?她火速收拾了东西,交代彩心和陶陶自己要先走便匆匆下楼。
大楼外,一部非常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她认出那是大妈专用的车,大妈已经好几年没换车了,也没换司机,大妈就是那么朴实和念旧的人。
不知道有什么事,她竟会亲自过来?钟珂深吸了口气,三步并做两步的快步走过去。
后座车窗降下来了,她看到大妈柔和的脸。
「上了一天班很累吧?上来吧!」
她很乖巧地上车了。
她的亲生母亲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种话,母亲总是忙著打扮自己,她热中的只有华衣美服、名牌和男人。
「大妈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吗?」她对大妈的态度一贯是恭敬过头的。
钟林宝莲微笑凝视著她。「气色挺不错的,最近幸福吗?」
钟珂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什、什么?」
她可以对她父亲吼,可以无视她父亲,但在大妈的面前,她会自动变成一百只羊里那只最温驯的小绵羊。
「听说你见过元家长辈了。」钟林宝莲命令司机开车,然后很慈爱的端详著她。
钟珂一阵词穷。「那是因为……」
她要怎么说?说她不忍心让元家奶奶空欢喜一场,所以才赴约吗?
那天她费了一番唇舌、只差没发毒誓才让元家上下相信她跟元日刚真的没有生过孩子,她说自己是为了破坏他相亲才会胡说八道,她所有的朋友、同事都可以作证她没有大过肚子,她还以为就此没事了,想不到连大妈都知道她去拜访过元家长辈了。
「听说你闹了个孩子的笑话,还听说元家长辈很喜欢你。」钟林宝莲笑意更深。「我跟你爸爸也很满意元医生,对这桩婚事乐观其成。」
钟珂无奈地轻叹。「其实不是那样……」那么是怎样?她说得出个所以然吗?
「小珂啊……」钟林宝莲忽然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拍著。「最近我做了精密的健康检查,住院三天两夜的那种。」
钟珂的注意力马上被分散了,她真的很关心这位长辈的健康。「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医生怎么说?」
钟林宝莲云淡风轻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胸部长了个良性纤维瘤,要开刀。」
钟珂马上倒抽了一口气。「您要尽快开刀!」
这位长辈,从她好小好小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就给她慈爱的笑容、温暖的拥抱和关爱的言语,至今没变过,是她太别扭,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然她们的关系也不会停在她这样恭敬的阶段。
「你不用太担心,医生说手术很安全,而且我们钟家什么没有,钱最多,当然会去最好的医院,让最好的医生开刀。」钟林宝莲开玩笑地说。
钟珂眼眶却红了。「当然要去最好的医院。」
「我是想,到时你能不能来照顾我,只要开刀当天来就可以了,其他时间有刘嫂。」
钟珂吸了吸鼻子,「能,我当然能。」
「你这孩子,明明心肠那么软,怎么跟你爸爸就处不来呢?」钟林宝莲叹气。「如果你能住在家里该多好。」
钟珂忽然觉得很沮丧。「是我喜欢自己一个人住,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