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是个万籁俱寂的时分,父王将他叫进房里,给了他第一个杀人命令。
北渡军总帅宗正,全大宋恢复被金人占据北方疆土的唯一希望。但是他似乎发现了父王的反意,近来频频向皇上谏言,削减他御景王府的封藩领地。
他很挣扎,更想劝父王就此罢手,趁早醒悟。可是他才刚开口,父王阴森的眼神却遽然逼近眼前。
「勋儿,你会听话吧?」父王搭著他肩的手用了力,指头掐得他肩骨隐隐作痛。
「我……」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有茫然望著父王。
「勋儿,你不该违背我的。」御景王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著阴狠的光芒。「我用心栽培你到这么大,你不认为这该是你回报的时机了吗?」
「但是……」回报非得用这种方法吗?
「如果你真心当我是你父亲,就不应当违背我的命令!」御景王脸色一变,立刻翻脸如翻书,「别忘了是谁在你生死交关之际救了你一命,甚至将你这孤儿当成王府的大少爷一般养大!记著,我是你的恩人,我说的话就是圣旨!」
一连串的疾言厉色击得他头晕脑胀、无力思考。
他知道、他都知道!案王的恩情,他怎么可能忘了呢?
当初是王妃无法承受丧子之痛,几乎精神错乱,他才被捡回来替补空缺。在那段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岁月中,他是幸福无比的。王妃以为他是自己那一出世便夭折的亲生儿子,对他疼爱异常,即使现在亦然。但父王便不同了。
从弟弟出生以来,他每一天都被提醒一遍,他不配、更不值得王府这优渥尊贵的生活,他只是一名孤儿,能有今日全仗了他伟大父亲的善心大发!
「如果你想继续当我的儿子,就替我杀了他!」御景王威胁地向他吼,拿起桌上宗正的资料用力丢到他脸上。
脸上的冲击不算什么,可是他的心却仿佛被践踏在地上,碎成块块。
就算明知他只是将自己视作一枚棋子,他还是将他当成父亲深深敬爱。他……怎么能违背他呢?
他只是想……他只是想守护著他唯一的幸福,父亲、母亲、弟弟,守护他们一家四口幸福的和乐景象,哪怕是假象也好,那也是他渺小的、却是唯一的幸福……
所以,他接受了父王的威胁,只是害怕连他最后的幸福也将遭破坏。
他低头捡起掉落地面的文件,默默转身出门,接下这份任务。
为了他渺小而自私的愿望,他正式泯灭了自己的良心。
而现在,他终于尝到了苦果。
他遥遥望著御景王,紧咬著牙关,咬著口中满满的苦涩。
「怎么不说话?没话好说了吗?」御景王冷笑地讽刺,望著他的眼神闪著不怀好意的光芒。「我让你杀了寒骥,没想到你和寒骥的女儿倒混得挺好的啊!」御景王缓缓步近厉勋,当他的手搭上厉勋的肩时,他阴冷地在他耳际低喃:「你……该不会是背叛我了?」
「不!没的事!」厉勋彷遭雷殛般背脊一震,急急辩解。
「那你为何竟敢自作主张?!」御景王手一甩,便狠狠赏了他一耳光。「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谁准过你擅自行动了!」
厉勋脸上一片热辣辣,但他动也不动,像个雕像。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没向我报备就擅自回宣州。」御景王冷冷地瞪著他,毫不怜悯。「现在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和寒玉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他慌张地开口,正想解释,银翘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说,你是不是爱上她了?是不是?!」银翘才不管他们父子之间有何情结,她只要满足对厉勋的独占欲就行了。
「我没有!」像是被看穿心底最大的秘密,他反射性地说谎。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保护她?」
「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银翘写满杀意的嫉妒面孔让他悚然一惊,突如其来的恐惧感逼得他猝然大叫。
如果他不立即撇清,银翘势必会对珑儿不利。银翘的心狠手辣在京中赫赫有名,只要一想到银翘可能对珑儿采取的手段,厉勋连背脊都发凉。他必须要保护她!因为他,她已承受了太多苦果,他怎能再替她增添危机?!
「你骗人!」银翘才不信。
保护玉珑的强烈念头让他的脑子疾速运转,飞快地编出一套说辞。他逼迫自己要沉稳,切不可露出任何破绽。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戏!」
「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御景王倒是有点兴趣,他拍拍银翘的肩,要她冷静点,也听听厉勋怎么说。
「寒骥死前留下一封遗书,里面写著我们谋反的种种迹证。」厉勋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开口,「我为了取回那封信,将之毁尸灭迹,所以才假藉失忆,混进寒家。」
「哦,那么那封信呢?」御景王将信将疑。
「我还没找到。」事实上他根本忘了自己还有使命。但他不动声色,继续扯著此生最大的谎话。「我怀疑遗书可能藏在寒玉珑的身上,所以才与她虚以委蛇,希望能探得遗书的下落。」
「虚以委蛇有必要做到和她一块私奔吗?」银翘的醋意可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
「我是为了让她彻底地信任我!」厉勋不悦地低吼,对于银翘,他其实一点口舌也不想浪费。「寒家大院众目睽睽,要做什么都不方便,现下只剩寒玉珑孤身一人,她难道会不对我言听计从吗?」
「包括告诉你寒家的所有秘密?」御景王问,高深莫测的神色看不出他打什么主意。
「是。」厉勋拳头紧了紧,不敢露出一点破绽。
「这么说,倒还有点道理。」御景王抚著下颚,似笑非笑。「看来,你倒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敢,这是孩儿应做的。」厉勋低头,颈背上隐隐渗著冷汗。父王口上好像是相信他了,然而事实上呢?厉勋一点把握也没有。
「好,既然如此,你就继续演你的戏吧。」出乎意料地,御景王竟没多加刁难,他甚至低笑地允诺,「尽快达成目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便和我说吧,为父会尽力协助你的。」
厉勋震惊地抬起眼,简直不敢置信。
御景王见状大笑。「好了,你也快回去吧!出来太久,难免引起疑心。」他向他摆摆手。「快去吧!」
这下,厉勋就算心中有再多猜疑,也不得不急忙告退离去了。不仅仅是他也想早点脱离这与他们对质的局面,更重要的是,山洞内玉珑的情况让他心焦若焚。
但是在离开之前,他却想起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
「父亲,」他转头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我有件事求你。」
「什么事就说吧。」
「帮我解决太守府对寒玉珑的威胁。」钟太守是父王的部下,此事对父王而言可说是轻而易举。
「为什么?」银翘激动地立刻尖锐反对。
但御景王只是按兵不动地笑了笑,甚至不问原由。「好啊,这很容易。」
「多谢父亲。」厉勋大喜过望,虽然真正的危机尚未解除,但他总算替珑儿解决眼前迫切的威胁了。
他迅速转身,飞快地离去,留下树林中御景王和银翘两人阴郁地望著他离去的背影。
不过两秒,银翘便按捺不住,正式发难。现在她非常、极度不满意御景王的做法!
「王爷,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他离开!你明知事情绝对不像厉勋口中说的那样简单!」尤其,她更不相信厉勋和寒玉珑之间,当真没有私情的存在!
「是吗?」御景王似乎毫不以为意地回答。「那又怎样呢?」
「那又怎样?!」银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你可别忘了,当初我要求我父王帮你起兵的条件,就是我一定要得到厉勋。我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从我手中抢走他的!」她愤恨地眯起眼楮,眼前仿佛出现寒玉珑那故作柔弱的可恨身影。
「翘儿,你别担心啊。」和对待厉勋的态度完全不同,御景王几乎是讨好地安抚银翘。「厉勋不会被人抢走,他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你怎么保证?」银翘气恼地质问他。
「我保证,我会帮你清除一切障碍的。」御景王笑得诚恳。
「真的?」银翘双手插腰,扬起柳眉。
「嗯。」御景王眼光停留在厉勋消失的方向,蓦然高深莫测地呵呵笑了起来。
是的,至少目前的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也许他是个杀手,也许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更或许他其实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再普通也不过的平凡人……
这是他失去记忆时的假设,但他又怎知道自己竟一语成谶?!
原来他真是个杀手,而且还是杀了她最挚爱的爹的凶手!
天哪!他为什么要想起来?他为什么要记起这些事?当他已完全恢复记忆的现在,他还有什么资格说他爱她?!
记忆每浮起一段,厉勋疾奔的脚步便缓一些,到最后,他根本走不下去了。他靠在山洞洞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原本漆黑的天色都已大明,但他无论如何就是提不起勇气走进去。
他该怎么面对她呢?他可是杀了她爹的凶手。严格说起来,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苦难,若不是他,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可是……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已经发生的事,就算他再悔恨莫及,真有办法能够挽回吗?
山洞内传来一阵骚动,静儿拉住玉珑的衣袖,想阻止她冲动地跑出去。
「小姐,您腿伤还没好,还是在洞里乖乖等公子回来吧。」
「但这里可是夜明山呀!」玉珑急得都快哭出来。只要是宣州人,有谁没听过关于夜明山的怪谈?「他出去了这么久都还不回来,一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不行,我一定得去找他!」
玉珑说完,顾不得脚上疼痛的扭伤,用力推开静儿,便一跛一跛地跑出去了。
「小姐!」
「姊姊!」
静儿和玉轩一看情况不好,也连忙跟著追出。但幸好,他们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很久。
玉珑才步出洞外,便看到他熟悉的俊挺身影。她高高悬著的心顿时一落,气一松眼泪也跟著泉涌而出,她哭著奔入他的胸怀。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回来了!」她搂著他的颈项,频频叨念。
「我……」他得费好大力气才能抑住胸中种种翻腾的复杂情绪,假装无事地开口,「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我只是……找药草花了一些时间。」
「那就别找。」她搂得他更紧了,闭上眼楮,仿佛要把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我不需要药草,我只要你就好了。」
闻言,他喉头一紧,差点把持不住。她是这么地信任他……但是,她可知她所信任的人正是害苦她的最大凶手吗?
他微微颤抖著,反手拥著她的肩头,强迫自己挤出笑意,向她打趣,「别这么说,我可没法解你的痛。」
「你取笑我?」她微噘樱唇,抬眼向他。
「我们还是先进洞里吧。」他刻意撇开视线,躲过她眼中的浓浓情意。
弯腰横抱起她,将她安放在洞里,他细心地磨起药草,敷在她脚上。
「好了,过不久消肿了就没事了。」他轻轻吁了口气。
「那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办呢?」玉珑蹙著细致的眉头,难掩忧心地问。
也许是畏惧夜明山的传说,钟太守虽没派人搜山,但是大概也已将整座山给围了。如果他们贸然离开,只怕也是自投罗网。
厉勋抬眼,望见她紧锁的眉心,心中狠狠一抽。他心中已是数不尽的愧对她了,怎忍再见她一丝一毫的忧愁?
他突然激动地抱住了她,紧紧将她压在自己的胸前。「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发誓,一定保你们安然度过。」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他豁出性命也绝对要保她周全,再也不让她面对一点点危险──这是他的歉疚,更是他的赎罪!
「我们?那你呢?」敏感的玉珑听出一点不对劲的端倪,马上紧张地询问。
「我?」他紧搂著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苦笑。「我死不足惜呀。」
「胡说!」她脸色大变,害怕地瞪著他。「什么死不足惜,全是胡说,胡说!要死我们大家一起死,听到了吗?」她以为他是因为情况不乐观,所以想要舍己保她。
「不,珑儿,你听我说。」他却苦笑地摇头。「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你而去,你一定要尽快忘了我,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他是一个罪人,就算他已尽全力弥补,也不再认为自己有爱她的资格了,甚至……他连陪在她身边保护她都不配!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听他这么说,玉珑的眼泪又被逼出来了。「我只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情况真糟成这样了吗?她抱著他,嘤嘤啜泣了起来。如果要她独活,她情愿与他同死。她怎么离得了他呀?!
「珑儿!珑儿!」他情急了,想说服她,可她只是埋头猛哭,摇著头固执地死也不理会他。
饼了好久,他非但说服不了她,连让她别哭了都办不到。他只有仰头长吁一口气,无奈地放弃。
「好吧,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他搂著她,温柔地劝哄。「珑儿,别哭了好吗?你哭得我心都痛了。」
「那你答应我,就算情况再糟,也永远不离开我。」她抬起明眸,倔强地要他承诺。
当她决心离开寒家的时候,他便成她的世界中最重要的事。无论如何,她再也不愿与他分离了!
「我……」他迟疑,却在眼见她眸前又升起浓浓水雾时急忙改口,「好,我当然答应。」
「真的?」玉珑这才破涕为笑,美丽的容颜让他心头一动。
他不禁闭上了眼楮,身子前倾,轻轻地吻了她。
她没有闪避,也闭起眼楮,专注于他的吻。
「珑儿……嗳,珑儿……」他怜爱地对她辗转蜜吻,在唇间隐隐逸出叹息。唉,就算心中有再多的歉疚,她是这般惹人怜爱,他如何能克制他的情感呢?
也罢,虽然他已作好决定了,但……就让他在这最后的时光中,再多爱她一点吧!
随著他们热吻温度的逐渐升高,一直识相待在洞外的两人也不禁脸红心跳。
「哇……」玉轩不禁惊叹。
而这声惊叹正好惊醒了静儿,她连忙抬手捂住了玉轩的眼楮。
「做什么啦?」玉轩吓了一跳,想拔开她的手。
但静儿竟出奇地坚持。她轻轻地咳了声,掩饰自己的脸红心跳,假正经地道:「少爷,此乃儿童不宜。」
她没想到他竟会带她回到寒家大院。
当她还忧心著该如何从夜明山脱困时,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带著他们往回头路走。
她当然惊疑不定,但他却只是回头抛下一句:「别担心,太守府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这是什么意思?玉珑还愣著尚未想通,他们便已回到寒家大院了。
她很明显地看得出来,寒家大院中的所有人虽然开心,却都同样地又惊又疑。他们围著她问个不停,可是她又有什么答案给他们呢?她自己都弄不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心中充斥著疑问,在太守府竟然派人登门来退亲的同时,她的疑惧只有倍数加剧而已。
他怎么这么有恃无恐?他怎么会预知太守府的动态?他──
究竟是什么人?
玉珑心中悚然一惊,竟不小心弄翻了手中端著的茶碗。
「哎呀,小姐!」静儿连忙拿著清洁的绢帕为她擦拭。「有没有烫著哪儿?」她著急地问。
「没……没事。」玉珑这才回魂,却明显地惊魂未定。
她刚刚在想什么?!她竟然觉得他和太守府会有什么关系!
不可能!当然不可能!她拚命摇头,说服著自己。如果他真和太守府有什么关联的话,当初他怎么可能毫不留情地差点将钟达棠立毙剑下呢?
对,一定是她想太多……想太多!她抚著自己的胸口,脸色苍白。
静儿瞅著她忧愁的娇颜,心中只觉奇怪。太守府的威胁解除了,小姐也不用被迫离乡背井,一切的事情都这么的顺利,怎么小姐还一脸烦心呢?
「小姐,您什么时候准备办婚事呢?」静儿眼珠子一转,刻意挑起小姐绝对会开心的话题。
「什么婚事?」玉珑直觉一惊,听到这两个字就怕。
「当然不是和钟少爷的啦!」静儿笑得暧昧不已。「是和勋公子的。」
从回到寒家大院后,勋公子说自己没个名字不方便,便要大伙儿这么喊他。
丙不其然,玉珑立刻霞满双颊-
「这丫头……」玉珑横了静儿一眼后,便低垂眼睑,眸光中流转的却比静儿心中想的更多了几许复杂的心思。「真该缝了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呀,这哪是不开的壶了?」静儿不知她心中曲折,更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莫非……勋公子还没开口?怎么,要不要静儿替您去催催?」
「静儿?!」玉珑不敢置信地叫了起来,她望著静儿一脸贼笑。「这是女孩儿家说的话吗?」
「没办法。」静儿耸了耸肩,不以为意。「谁教小姐不急,急死丫头呢?」
「你哟……」玉珑真是拿这从小陪她到大的贴身丫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只有赌气地撇过头,「不理你了。」
「别这样嘛。」静儿笑著要讨饶,却见玉珑的脚步往门外走去。「欸,小姐,您要去哪儿啊?」
「不要你管。」玉珑还在赌气,当她看见静儿又要跟著她时,她又加了一句,「也不要你跟!」
静儿只有乖乖地停下脚步,瞪眼望著玉珑娇柔的背影消失在珍珑阁。
「小姐今天的脾气怎么这么大……」静儿奇怪不已,随即耸耸肩,咯咯笑了起来。「算了,反正没我的事。」
她这位最最亲爱的小姐呀,就交给勋公子去烦心吧!
没有!还是没有!
当厉勋神不知鬼不觉地模出寒骥生前所居的骋远厅时,他心中的焦急已经到了极限。
这些天以来,寒家的各厅各院他几乎模遍了,就是找不到他要找的东西。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他了解父王的耐性底限何在,所以不禁更加地著急。
他必须尽早将寒骥的遗书找出来,送到父王面前。否则以父王的个性,他相信,当父王耐性用罄的时候,也就是寒家大劫来临之时。
但骋远厅怎么会没有?!那是他剩下唯一有可能的地方!厉勋心焦若焚,正想回头重新再找一次,但他脚步才动,一声娇唤却硬生生顿住他的步伐。
厉勋僵硬地转过身,眼眸中映起一抹他此生最爱的身影。
「珑儿。」他不禁扬起笑靥,只有此刻的喜悦是货真价实。
「勋。」她快步向他走来,美眸却不著痕迹地望向他的背后。「我到西厢去找不著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她爹生前的居处,从她爹死后,便罕有人烟。他──到这儿来做什么?
胸口那抹不祥的预感浓得散不去,她期待著他的答案,心跳更不由自主地加快。
「我也不知道。我不过西厢待得闷了,想出来走走,怎晓得就走到这个地方了。」他早就想好说辞了,甚至还加问一句,「对了,这是什么地方?还真漂亮。」
他的回答流利又顺畅,态度也自然得没有一丝不对劲。玉珑盯著他半晌,终于松了一口气。
丙然,还是她太多心了。
她安心地长吁了一口气,随即柔腻地依入他的胸怀。她让他轻柔地拥著她,感受著他身上熟悉的温暖气息。
「这是我爹生前的居处,这座花园的花草是我娘生前亲手所植。」
他环著她,两人在一棵大树旁坐下。
「我娘死了以后,爹便常常望著这片花园凭吊故人。现在连爹也死了,凭吊故人的人……也只剩下我了。」说到后来,她不禁有些伤感。
「不过至少你爹娘能在天上重逢,再也不需遥遥相思了。」他目光遥远地说道。
必于这点,他是真的羡慕。其实他心中有一半是不想找到那封遗书的。如果找不到,寒家难逃死劫;但如果找到,他和珑儿的永别之日也来临了。
他多深切地渴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但是……他暗暗地叹了口气,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
玉珑感觉到了他的叹息,眉头突然紧锁。
为什么叹气?她想问,却又不敢问。她直觉,问了不见得能为他解忧,反而极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但是她还是想知道啊。想知道他的心情、他的思绪,想知道他的一切一切!他的过去是一片迷雾,她对他是这么样的不确定。
她的不安是不是就从这里而来?
……一定是的!绝不是其他的关系,只是这样而已!她努力地说服自己。
「勋,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她蓦然开口。
「什么事?」他低头,吻著她的发香。
「如果你记忆恢复了,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这才是根绝的办法。她想只要她了解了他的过去,她心底便再也不会有这些无谓的猜疑了。
她突然的要求让他背脊猛僵,直到过了好几秒,他才干笑著开得了口,「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别问,答应我就是。」她转过身子,双眸深深地凝睇他。他眼底隐微的诡异神情一闪而逝,却没逃过她的眼楮。这让玉珑不禁一栗,反射性地抓著他,更加不安地开口,「再答应我一件事。就算你记忆恢复了,也千万记得,永远永远别离开我!」
他的眼神闪动,望著她笼罩忧愁的美颜,心头剧痛。
面对她这般动人的要求,他……又能怎么回答呢?
他不想欺骗她,更不愿欺骗她,所以他只能用一个又一个深情的吻来偿还他注定要欠她的情。
他只能这么做,而他也只能这么承诺,就算天地异变,只有他爱她的这颗心,永远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