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南楼 第二十章 生死相随

「你们,想逃去哪儿呢?」阴魂不散的笑声,冷冷地挡在前方。

温婉女子盈盈笑著,手里握著半截断剑,一步一步极慢地往前逼近,「你们俩,一个武功尽失,一个走火入魔,就算想逃,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殷淮,放我下来吧。」微不可闻的叹息响起,清歌抬起眼,对上殷淮温和的黑眸,好一会儿,双脚才缓缓著了地,「曼舞,你真的不肯放过我们?」

「当然……不能。」脚步未停,曼舞微微笑著,云层晦暗的阴影偶尔在她脸上掠过,滋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邪魅,「清歌,师父当日跳崖的地方,此刻就在你们身后……我把他葬在这里,就是等著有一天能当著他的面,让你也尝尝跳崖的滋味……哼,就算是我难得的好心,让你们俩死在一块。说吧,你们是要自己跳下去呢,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我可不可以选第三条路?」耸著肩摊开双手,她轻快笑著,抬眸朝殷淮眨了眨眼。

「有几条路可以选,还由不得你们作决定!」断剑寒光一闪,转瞬间,曼舞已逼近身前,横剑划过,剑气如虹,仿佛是倾尽了毕生精气,闪电般落下。

这样密集又快速的武步,根本没有任何破绽可言,逃走,已成妄想。

然而,在生死的一瞬,殷淮却硬是将挡在他身前的清歌用力往外推了出去。一边直觉狼狈往后退著,一边凭著往昔经验,赌博般瞧准了一处空隙,当机立断地往那空隙处扑去。强劲的剑气在他臂上划出数道血痕,却终是险险避过了剑刃。

反是曼舞一剑划空,止不住饱势,直直往前扑去,近至崖边,才险险站定。

不甘地瞪大了双眼,望著脚下黑漆漆的深渊,复杂的光影在曼舞眸中流淌著。这两人,现在的武功明明是不及她,却偏偏,走火入魔的,能与她对招;武功尽失的,也能在她的剑下逃脱性命……

微偏过头,望著不远处的孤坟洒满了月光,却还是冷冷的色。墓碑上透出的冰凉银白仿佛是师父的眼,沁沁的,见不著一丝温度。

总是这样输给清歌啊……

难道,终其一生,她都注定得不到师父的认同了?

恍惚地转身,望著清歌与殷淮犹在喘气,却目光相随仿若再难分离的坚定,闭上眼,决绝的声音里有著微不可闻的羡慕:「刚才,只是开始,现在,你们去死吧!」

气运丹田,正要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却听清歌突然吹响了奇怪的口哨,哨音落下时,白色的阴影复住她难以置信的眸,啄痛了她握剑的右手。

心神一分,她下意识地要挥开那恼人的白影,并未注意到空气中诡异的气流,待她真正明白清歌的意图后,殷淮的折扇已分毫不差地击中她胸口,气力之大,似夹了漫天怒气,她终是顶不住,脚下一滑,顿时往悬崖下跌去。

「曼舞!」

恍惚中,似有人心急地喊著自己的名。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悬挂在崖边,若不是有人拉住她的手,恐怕她早就跌下山崖,摔个粉碎了。

困惑的目光跟著那白皙的手臂往上,一张小脸背对著月光,五官模糊不清,唯有那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和天上的星星同色。

曼舞眯起眸,不经意间,瞄见了紧紧横在那人腰间的白色衣袖……怎么,他们这是要救她?

冷冷的,她哈哈大笑起来,「呵呵,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呢……不管占尽了多少先机,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到头,赢的人始终是你……清歌,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你要是愿意使点力气自己爬上来,我可以回答你两个问题。」软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力。

「你……」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想要记住清歌现在的样子,然而一抬眼,映入眼底的,却是满天月光,她出神道:「我想知道……雪儿为什么会听你的命令?」

方才那白影,分明是常年跟在她身边的信鸽。雪儿通晓人性,又聪明忠心,照理,不可能会轻易听从旁人哨音。除非……

头顶的叹息声很快证实了她的猜想,「看你这神情,你已经猜到了吧?雪儿是师父一手养大的,自始至终它认定的主子就只有一个,即便主子死了,也仍会遵从他生前的吩咐啊……」

「呵呵,我也真是笨,怎会没想到——他从小就偏爱你……死后,又怎会不把教主之位传给你?哈哈,清歌,我没有输给你,是不是?你能猜中这全局,只是因为有雪儿在帮你,全是它帮你……哈哈,出卖我……哈哈,我没有输,我没输呢!」她大笑著,眼里却有泪。

「……是啊,你说得对,我又不是神,也不会师兄那样的神机妙算,不借助雪儿之力,根本赢不了你。」顺著她的话答了几句,清歌柔声哄她道:「曼舞,你上来再继续笑好不好?我手上还有伤,这样拉著你很痛耶。」

话音才落,腰上便蓦然一紧。她回头,落进一双微流担忧的眸,笑著摇了摇头,无声说道:「我骗她的,你别担心。」

「……你放手吧。」曼舞喃喃的声音随著夜风幽幽地吹来,竟冰凉的刺骨。

清歌不觉哆嗦了一下,勉强笑道:「曼舞,你傻啦?我要真放了手,你可就没命再来杀我了哦。」

曼舞抬起头,怔怔地看著远处那块无字的墓碑,幽幽道:「他选的,自始至终都不是我。就算我杀了你,他活过来,眼里也还是看不到我……哈哈……看不到啊……与其如此,那么,就让我来做一件,你永远都做不到的事吧。」

「曼舞,你要做什么?」

唇畔缓缓地扬起笑,曼舞抬起悬空的右手,一根一根用力掰开清歌握在她左手臂的手指,温柔笑著,「你啊,可千万要好好活著……这样,他身边就永远也只有我一个了。」

夜风吹起曼舞柔软的黑发,暖暖地抚过清歌落空的手心,睁大眼,她看著曼舞幸福的笑脸一点一点地被吞噬进崖下的黑暗之中,模糊间,似听见温婉的声音柔柔地在说:「现在,我跟你,我们都可以幸福了。」

那是她最一次见曼舞笑。

笑得那样温柔,那样哀伤……

「曼舞!」她喃喃,忽然大叫起来,「曼舞!」

声音之大,震过绵绵群山,在山谷中不断回响。

她颤著唇,眼前骤然一黑,跌进身后温暖的怀抱,随即晕了过去。

山风微凉地在悬崖边轻轻飘过,吹落老树褪掉的树叶。

扁秃秃的坟头前,淡蓝衣衫的男子垂著眸,定定注视了那无字的墓碑好一会儿,才淡淡朝著身后道:「她醒了?」

「还没。」清泠的声音响在身后,随即,白袍缓缓与他并了肩。

长眉微扬,蓝衣男子有些诧异地抬起凤目,「……我以为,你这三天守在她床边不吃不喝的,若她不醒,你会一直这么守下去呢。」

「……她会不会醒,谷兄现在不是已经告诉我答案了吗?」白袍男子朝他温温一笑,眉眼间漾出无限春光。

目不转楮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谷长空才冷哼道:「我卜的卦,可不一定准。」

「若是不准,谷兄现在又哪来的闲情,会来这里看望令师呢?」

「看望?」凤目内闪过精光,谷长空扬笑道:「殷淮,我是不是……一直都小瞧了你?」

温润的神情丝毫没有恼意,殷淮微勾著唇,自在笑道:「殷某不过是一介山野平民,而谷兄却已是一教之主,身份悬殊,对某些事的看法,自然不同了些。」

比长空不以为意,冷哼道:「不同?哼,殷淮,长明教是怎样的地方,这天下间会有谁不知道?你说我贵为一教之主……怎么,你存心想要看我好戏?」

「……这戏,谷兄难道不想演吗?」

「……什么意思?」凤目蓦地眯起。他的心事,这个人怎么可能知道!

殷淮笑而不答,半垂下眼帘,转著折扇,目光落在无字碑上,轻笑道:「令师这衣冠冢,想必花了谷兄不少心思吧?」

比长空扬眉,「你知道这是座空坟?」

他半眯黑眸,折扇微的一停,又缓缓转了几圈,「听说这悬崖极深,百年来从未有人敢下去。令师要果真跳了崖,要找回尸身……怕是很难了。」

「……坏就坏在找不著他的尸身。」谷长空沉吟了几句,突然问道:「殷淮,你道,这世上会不会有鬼魂存在?」

「鬼魂者,一向传的人多,见的人少,归根结底,不过是人心之所想……在下虽不像谷兄一般懂得天地阴阳,但也实在觉得这雾山是块风水宝地,再加上有谷兄这样的高人在——恐怕未来几十年里,长明教想要遇鬼,该是不太可能了。」微微抬眸,他笑得有些神色莫测。

「哼,你说得倒轻巧……」微恼地低著声,谷长空抬眸直视殷淮,轻哼道:「就算遇见了又如何?最坏,也不过是赔上我一条命,从此地府再多添一条新魂,但长明教,却只会继续朝著前走,再不会往后退了……可是,有的人却不同,不但身无长处,又怕鬼怕得要命,殷淮,你道这样的人,她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找个永远不会有鬼魂出现的地方,重新生活了。」

「那,若是她让鬼魂住进了心里,从此与鬼同化了呢?」

「如果是这样——」折扇「啪」的一声扬开,殷淮勾唇一笑,扇著山风,极为认真地道:「我会尽我所能,杀了她心里那只鬼;倘若失败,那我就跟著她一道,一块变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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