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沿路的景致似相差无异,仿佛总在原地绕圈。
「公子,咱们好像是迷路了吧?」一片沉寂中,有人轻声迟疑著。
罢才那阵突袭的浓雾,叫他们慌得自乱了阵脚,不知不觉间与队伍走散,只剩了这十多人,在这片林子里绕来绕去,却总也转不出去。
真背,要早知雾山这么邪门,他当初就该死也不参加什么《灭魔大计》了,现在可好,被困在这里不说,什么英雄梦也再难实现了。
好在,还有个殷淮……
燃起所有希望,那人忍不住向殷淮靠了过去,颤抖道:「公子,听说这雾山上遍布阵法,咱们是不是真不小心入了什么阵啊?」
「即便是入阵,照现在这情形,我们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位大侠,你不用这么担心。」清冷的声音徐徐扬起,奇异地抚平了人群的慌乱。俊眸扫向四周,并未看见什么信物……看样子,入阵的似乎只有他们,清歌,应该不会有事吧?
「咦,公子,你没有觉得突然很热啊?」刚才那人又再度靠向他,与此同时,另外那十多人也迅速围了过来,有人惊恐应道:「是啊,我也突然觉得好热,天,太热了!难道这里是火山,就快要爆发了吗?」
人群顿时陷入一片慌乱。
殷淮沉著气,压下心底的烦躁,抬眸仔细观察著地形,嘴里却喃喃念著:「天干巽吕,重九呈阳,再遇则巨,竭水而消……今日正巧是初九……」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书,俊眸猛的一眯,难道,真是「九阳阵」?
额间滑下薄汗,他力持镇定,瞧见那十几人早已耐不住热,径自脱了衣,拼命拿著衣物朝自己猛扇,嘴里还不住申吟著。
热浪一阵烈过一阵,眼见有几人已快支撑不住……他握紧汗湿的拳,扬声道:「下山!」
「公子?」疑惑的申吟,沙哑地小小声传来:「咱们连这阵都走不出去,又如何能下得了山?再说,咱们来,是为了歼灭长明教,如今这样逃走,将来就算继续行走江湖,也必定会被别人耻笑啊……咳咳,咳,好渴……」
「各位要是信得过在下,就请往山下走吧。这阵法,殷某现在也没时间多做解释。但它既然性属为火,能克制它的,自然只有水。让各位下山,并非真下,只是换个方向,往低处走而已。」他清声解释著,身上早已汗湿,却硬是忍住没有脱衣。
人群沉默了一会,有人欢呼起来:「对啊!水可灭火嘛……哈哈,水往低处流,往下,自然就会有水了。这生门,可算是找著了!镑位大侠……咳,快醒醒,咱们有救了,赶快逃命……不,赶快动身吧……」
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
迸桐台上,是通明的诡异桔黄色。刀剑相踫的撞击声连绵不绝,隐隐还夹杂著杀喊之声——即使是在这样的远处,也能很清晰地听见对面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
「你瞧,对面那些人好像玩得很开心呢。」阴寒的长剑在月色下泛著幽蓝冷光,曼舞温柔笑著,握剑的柔荑微动,剑尖便听话地又往清歌颈边移去了几分,「只可惜,你这么轻易的就落在了我手里,连玩的资格也没有了……清歌,你猜猜,要是等会儿他们玩累了,会是谁赢呢?」
夜风微凉,吹动薄云如纱,袅袅著偶尔飘过明月,映出山崖上忽明忽暗的寂灭光影。
两抹纤影对面而站,其中一人持剑,姿态高傲;一人垂手,安静从容。
「是你。」软软的声音,答得十分无奈。
「我?呵呵,清歌,这次你可就猜错了哦。今日一战,不论输赢如何,长明教可都是损失惨重呢。」她嘴角扬著奇异的笑,看著山崖对面冲天的火光,神色莫测,「不过,你们也真是厉害,竟然能找出这样的空隙,如此出奇不意地来偷袭。」
黑瞳漫不经心地眨了两下,清歌懒洋洋地将目光越过她,落在孤立于崖边的坟墓上,「是我们厉害,还是你有意放水呢?曼舞,你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中原武林分什么胜负吧?你故意在明月山庄里做那些事,挑起中原对雾山的敌意,为的就只是今晚这一战——你想要两败俱伤,是不是?」可惜啊可惜,到她发觉,一切都已太晚。
「哈哈哈……清歌,我要是能不恨你,一定会拿你当知己的。」曼舞柔著声,开怀笑著,眉间却露出恍惚之色,「这长明教,原本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帮派,若不是师父,它哪会有今日的风光?可是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却只知道在师父死后争夺教主之位,没有一个人想过要为他报仇……哼,这些人全都该死!正好,借了你们的手,帮我送他们下去服待师父也不错。」
拉回落在坟头的目光,她静静注视著曼舞,轻声道:「师父已经死了,你又何必……」
「住口!我不准你提那个字!」长剑蓦然划向颈肉,尖锐的痛感仿若针刺,瞬间席卷了全身。心头又麻又痛,她脸上却依然平静,听著曼舞用颤抖的声音,神色阴暗地道:「师父的武功何等高深,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死掉?我明明还能时常听见他的声音啊……他还像以前那样,那么温柔地跟我说著话……他怎么会死!怎么可能会死!」
「他的确是死了,人是我杀的,姑娘若要报仇,就来找我吧。」清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旁插了进来。
清歌霎时怔住,只觉浑身血液在那瞬间降至冰点,僵硬地斜过眼,入目是沾了尘土的白袍一角,目光继续往上移,见著那一向光滑的额间竟也冒出了薄汗……这笨蛋,到底一个人在这山上跑了多久?怒气冲上颊面,她大声吼道:「殷淮,你傻了吗?不去找人来帮忙救我,你一个人在这边逞什么能!」这白痴,忘了他早已是个普通人,再不像当年那般神功盖世了吗?
转眸瞧见曼舞已逐渐清明的黑眸,她急道:「曼舞,你知道的,他早已被师父废了武功,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了。你再杀他,又能有什么意义?你要真想报仇,那就杀我吧!反正,他会与师父为敌,也是因为我。」
「清歌,你这算是在救他?」曼舞气定神闲地盯著她,手中的长剑并未移动分毫,反有加重力道之势,歪著头想了想,她缓缓看向殷淮,温婉笑道:「你呢?想救她吗?」
「若我死,姑娘真会放了她?」殷淮微微一笑,神情自然得就像在讨论天气一般的自在。
「你真愿意为了她死?呵呵,清歌,他看来倒是真对你有情呢。」曼舞诡异笑著,抬起的一只手缓缓指向崖边,扬起柳眉,冷冷道:「好啊,你若跳下去,我便放了她。」
「姑娘当真会遵守诺言?」他态度强硬,脸上却仍是温温的笑。
「殷淮,你是笨蛋吗?她叫你跳你就跳?要是你跳下去了她也依旧砍我一刀,那我岂不是亏大了!」清歌怒极,忘了颈间的伤,大声骂道:「拜托你,真要救我就想个好点的法子,别傻得拿你的命换!」
「清歌,你是不相信我吗?」曼舞扬了扬眉,沉沉的目光扫在她脸上,声音却出奇的温柔:「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死呢?师父的死,你虽要负责,但是,你爱的这个男人才是真正害死他的凶手啊!再说,我知道你喜欢他。他要是死了,依你这性子,即使是活著,也仍会念著他一辈子……哈哈,到那时,我今日受的这些苦,你就全都能尝到了……哈哈哈……」
没将清歌霎时阴暗的黑眸放在心上,缓缓止住笑声,她痴痴望著崖边那座孤坟,喃喃著:「要你生不如死,才是我……」话音顿止,长剑一端诡异的气流让她警觉地回了神,勾唇冷冷一笑,阴冷撇眸,见著清歌正试图趁她不备,伸手要来抓长剑……哼,这么慢的身手,竟也妄想要自救?!
戾气在眸中一闪,手腕翻转犹若蛟龙,其速之快,让人根本无从得以逃脱。
杀气自剑锋源源不断溢出,眼见就要削下清歌五根手指,却忽见剑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清歌已避开了剑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反而极快地制住了她。
她不死心,挥剑再战,对拆数招后,惊恐地发现清歌的武功修为竟然在她之上!
怎么可能?清歌不是已经走火入魔了,怎么还会有这般修为?况且,自己刚刚不是还赢了她吗?莫非……秀眸猛然一眯,刚才,是她故意输给自己的!
思绪纷乱间,只觉剑尖忽然一沉,似承受了千斤重量,直直压在手腕处,逼得她不得不短暂停下打斗。
局势整个逆转,曼舞铁青著脸,泛青的指节紧握长剑,却再没有任何行动。
「你!」阴晴不定地看著剑刃被清歌仅以两指夹住,无论她用何种方法,就是无法再动弹长剑分毫……咬著牙,她沉默良久,才阴声笑道:「哼,我只当你走火入魔,早已是半个废人。没想到……你竟然还能使出这一招。」
「所以,这就告诉你,靠猜测得来的结论,还是别太当真才好呐。」清歌叹息著,周身内力凝聚到夹剑的两指,不顾曼舞惊惧的愤怒,「砰」一声后,长剑应声而断。
曼舞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剑上犹烈的杀气反噬,她难以置信地往后倒退了数步,脚跟稳住时,「噗」的一口鲜血喷出,震惊地瞪著地上的血迹,好半天,才喃喃著:「不可能的,这剑……这剑怎么可能会是你折断?」这把鹤鸣剑,是师父生前最常随身的宝剑,她曾不止一次地听师父说过,这剑无坚不摧,天下间怕是再难找到对手……今日,又怎么可能,会断在一个走火入魔的弱者手上?
「快,快走。」趁著曼舞陷入短暂失神,清歌无力的倒在殷淮怀里。刚才那一震,几乎耗掉了她全身内力,此刻怕是连抬腿的力气也没了。满是鲜血的左手紧紧拉住不为所动的雪白衣袖,小声催促著:「快走吧,刚才那招我可只能使一次,要再来,我可不行了。好在那剑终是断了,否则,咱们就该死在这里了……殷淮,你在发什么呆?快走啊!」
「……」殷淮神色复杂地看著她不断涌血的左手,快速撕下白袍一角,简单地为她包扎著伤口。刚才那一切,他一点不漏地全看进眼里,表面虽平静,内心却翻涌犹如涛天巨浪……心平头一次,心里涌上了浓烈的杀意。倘若,倘若是以前……眸色陡然变淡,抹上暗红光彩,殷淮抬眸望著神情犹在恍惚的曼舞,握扇的指节青白一片,正要抬步,耳里却传来咳血的声音,他倏然回神,「清歌?」
「咳,咳咳,殷淮,我真高兴你回了魂。咳,拜托,请快带我去找师兄……咳,他还在古桐台奋战著。」内脏痛得像火烧,她却硬是强忍了下来,不敢就这么昏过去。就怕这么一闭眼,眼前这人禁不住吓,会成为第二个疯子……
要想知道一个疯子能做出什么事来,她只要看看曼舞就全明白了……
「再不走,我的血可就快吐光了。」气息已渐转平稳,软软的声音却依旧显得很虚。
「……好。」闭了闭眼,殷淮抱起她,再睁开时,暗红色泽渐淡,柔声道:「抱紧我。」
转眸再看曼舞一眼,他疾速往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