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传说中的情侣是不是应该迎接新一年的日出?陆巡二人却没那么浪漫,才到两点多就打算各自打道回府。陆巡先送钟启越,车子刚到半途,钟启越可爱的字母歌响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听著电话,然后突地挺直了背脊。陆巡看著他的神色一瞬间变成苍白,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等到钟启越放下电话时,他把车子停在了路边:「怎么了?」
他直直呆了半分钟,一把扯住陆巡的袖子:「我爸爸……脑中风,快去市立医院。」
车子向医院驶去,那些霓虹变得冷冰冰地打在车窗上,他的脸青白,看起来很吓人。手扶住车门,一直都在颤抖。陆巡安抚地把手放到他的腿上,可以感到他全身都在颤抖,对自己的安抚仿佛一无知觉。
陆巡无言,只是加快了速度。不知道冲了几个红灯,终于到了医院。没等车子停稳,钟启越就要打开车门,陆巡打开了车控:「等等,小心。」
他踉跄著冲了出去。陆巡刚停下车子,钟启越忽然转头对他说:「你别讲去,我一个人去。」
陆巡朝他定定看著,看著他颤抖的手,沉默地点了点头。
钟启越冲进了医院。
午夜的路灯照著陆巡的脸,他烦躁地模了模身上,居然没有香烟。在车子内翻找了半天才翻到包皱巴巴的香烟,点了两次火居然没有点著。
钟启越啊钟启越。你再嘴硬,总是血浓于水。
陆巡狠狠抽了口烟,然后用力地把香烟甩到地上。那一瞬间,天空升起不少烟火,哪里的欢笑声传来,飘飘缈缈。
把车窗升起来,他感到有点冷。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去,或者还是停留著等钟启越,结果他只是竖起衣领,看著车窗外那个沉默的医院。
缩在驾驶座上的腿一会儿就有些麻木,正要伸长腿的时候,他的手机也响了。
接听后,老娘的声音传来:「赶快回来。」还没待他问怎么回事。那头已经切断了电话。
陆巡搓了搓手,今天到底怎么了?
想了想,他开始拨打钟启越的电话,才刚响了两声,声音就被掐断了,再打过去,变成了「无法接通」的提示音。陆巡猛然想起,医院内是不准接听电话的。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
发动汽车离开市立医院时,他从后视镜看著医院大楼,所有的灯光白晃晃的,看来分外冷酷。
回到家时,只留著厅堂一盏灯的样子。陆巡轻手轻脚开了门,刚转过身,眼前大亮。
两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个个铁青。
他皱了皱眉头然后试图笑著打开僵局:「怎么了?新年茶话会?」
案亲把什么东西抛到了茶几上:「陆巡,你自己看。」
僵硬的气氛让他止住了笑,坐到沙发上时,他看清了那叠东西。
是照片。
除了他和钟启越在公寓门口相谈甚欢、他和钟启越在H市某几个情侣约会地点卿卿我我外,居然还有今天新年烟火里他们两个相拥接吻的照片。
心沉到了谷底,可是思路却分外清醒,陆巡仔细看著那些照片,全部是毫无特征的镜头,看来仿佛是路过某人正好用镜头捕捉下的产物,但是清晰而精致的取景让人知道,这些统统是耐心等待才能得来的镜头。
陆巡吹了下口哨,问母亲:「信件寄过来的?」
老太太把一个信封狠狠甩到了他脸上:「自己看去。」
信封上是细明体五号字,白纸上印著「陆剑南收」,那是陆家大家长的名字。除此之外,连个邮票都没有。
「我们回来的时候佣人放在桌上的,说是在门口捡到的。」父亲的声音平白无奇,不扬不抑。
陆巡仔细地压平了信封,脸被信封一角砸到的地方居然有点疼。他近似神经质地把信封那一角狠狠压了压,然后抬起头:「是的,我跟钟启越在交往。」
老爹的嘴唇抖了抖,最后无力地说出:「伤风败俗。」
要是换个场景,陆巡一定会为这肥皂剧的一幕大笑出声,然而当时他只是继续狠狠地压著那信封,然后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爱他。」
母亲狠狠瞪著他,什么也没说,但眼眶红了。陆巡知道她平时虽然爱冷一句热一句地开自己的玩笑,但是真爱他。他知道此刻她的心情,但是陆巡只能压著那信封,固执地盯著她,硬是不肯低头。
案亲抚了抚母亲的手,然后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怎么样?你们两个……」
「没想过,不想去想。」陆巡近似顶撞地说。
母亲的嘴唇抖了抖,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站起来,往楼上去走。她的脚步有点踉跄,像是个还在梦乡中的人,上那楼梯时用力地握著把手,拖著脚步一步一步上楼去。
案亲的声音响起:「你太伤我们的心了。」
陆巡沉默的时候,楼梯口传来一声闷响,父子两个转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母亲从十几级阶梯的地方滑了下来,晕了过去。
==凡=间=独=家=制=作==
真可笑,送去的医院居然也是市立医院。陆巡远远站在窗口,不敢坐到父亲身边。自从抱起母亲后,他就固执地不让陆巡踫她,只是上救护车时他没推开儿子。之后。他远远地坐在急诊室外面,垂头丧气。
陆巡的全身都冰凉,心脏跳动的那么急,甚至有些耳鸣。他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了心脏跳出胸膛的声音。
在那如同几个世纪长的十五分钟后,医生走了出来:「你们放心,病人没事,只是左腿有些拉伤。」那个医生的表情很有些埋怨,大概是嫌他们浪费医院资源。
随后母亲被推了出来,她握了握父亲的手,看到了他身后的儿子后,用力地闭上了眼楮。
那么多年来头一次,陆巡觉得鼻子很酸。
等到父母进了病房后,陆巡如困兽般到处转悠。想抽一根烟的冲动如此强烈,他甚至想打碎一扇玻璃窗,让自己透口新鲜空气。
终于让他找到了个小阳台,他一边模著香烟一边推开了阳台的门,刚要迈出去的时候脚步停住了。
另一头困兽缩在阳台的角落里,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到陆巡时,眼楮里的光熄灭了。
陆巡默默关上了门,忽然领悟到他必与自己遭受到一佯的痛。
那个拍照的人既然没放过陆家,自然也不会放过钟家。如此一来,新年第一天的中风就有了理由。
这真是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
钟启越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含糊说道:「他们知道了。」
陆巡含糊地应了一声,猛地发现那包烟还放在自己车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升起一阵绝望。
「怎么办?」他的声音很轻,陆巡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钟启越其实不是在问自己,他只是无意识地叫了出来,而之于陆巡,这三个字无意识地绕在心头。
钟启越又抬起头,看著靠在墙边的陆巡,表情像个刚从噩梦里醒转的孩子:「医生说他还没过危险期……不管怎么样,他这辈子站不起来了。」他勉强笑了笑,那个笑容更像在哭,「我本来一直都在想……他怎么不死了算了……不过现在我才发现……这一点也不让人开心。」
陆巡伸手,习惯性地要模钟启越的头发,他偏了偏头,避过了。
陆巡的手停在黑暗里。钟启越的表情也愣住了,仿佛做出那个动作的人不是他自己。
最后,钟启越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怎么办?」鸵鸟般的再度把头埋进了臂弯。
陆巡沉默地收回手,往外看时,这个城市还有几个角落不时升起烟火。
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天居然没有亮。他忘了,冬天的夜晚总是那么长,长得让人绝望。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那些人工伪装的明亮收拾著夜色。陆巡知道今天的云必然压著这个世界,因为他喘不过气来。
他早知道他们两人不够坚强,可是陆巡也从来不希望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他们的脆弱。
那天那个小小的医院阳台只漏出一点点的光,他站在那里,好像在想什么严肃的问题,结果脑中只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
就在他的脚旁,那个向来理直气壮到让人想要扁的男子蹲在地上。钟启越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他只能在夜风中颤抖。
天快要亮的时候,陆巡终于冻僵了。手脚都痛得动不起来的时候,思绪却悲哀地清楚。
陆巡转过身,跪到那个人身边。钟启越动了动。陆巡知道他也冻僵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按照他的眼神钟启越会立刻逃离开这个小小的天地。
看著他的眼楮,陆巡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
忽然之间,知道了自己的归途。
陆巡苦笑地捧住他的脸,近似呢喃:「我爱你。」
钟启越冻得青紫的嘴唇动了动,很久之后,陆巡才听到了一个很轻很轻的「我」,然后他固执地闭上了嘴,就好像正在被人强力扳开的贝类,固执地守著自己那块柔软的心脏。
陆巡闭了闭眼,然后朝著他的爱人微笑:「我们分手吧。」
钟启越的眼楮瞬间睁得很大,仿佛听到了世界就要毁灭的噩耗。
陆巡松开了手。
钟启越的脸那么冰冷,自己本来应该温暖他,正如他本应该温暖自己已经冻僵了的手,但是……他们彼此的体温都在流失,一个夜晚居然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他们不如想象中的坚强,他们只是脆弱的孩童,一个噩梦的夜晚就会把他们吓醒。
钟启越伸手,扯住了陆巡的衣袖。陆巡看著他。
钟启越的眼楮很大,那么黑那么亮,他看著陆巡,神色有些乞求。陆巡知道他想让自己留下来,正如自己也希望他能留在身边。他的眼楮里只有我,正如我眼楮里只有他一样。
但是,只要转过头,两个人的世界就会崩溃,如同流沙被潮水冲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巡拽住他的手指头,慢慢地扯掉。
钟启越的眼楮越来越亮,他的牙齿狠狠地咬进了嘴唇,他的脸本来一点血色也没有,但是那时候脸颊却慢慢浮上了红色。
血样的红。
陆巡松开手,直起来,钟启越的手挂在了风中。
陆巡轻轻微笑,「再见,我的爱。」
转身离开,推开门时,医院的暖气很足,他把自己的爱人一个人留在寒风里。
陆巡迫切地想找个地方抽烟。
最后他还是没有抽成那支烟,他只是找了个洗手间把自己关起来。对著淡蓝色的墙壁发呆。
如果那时候,钟启越的那个「我」字下面还有两个字,陆巡知道,一切就不一样了。
他对著洗手间内的冷冰冰的镜子嘲笑著自己,到这个地步还要为自己辩护,自己果然是个混蛋。
==凡=间=独=家=制=作==
当天陆巡的母亲就出院了,虽然她一直没理他,但陆巡却固执地守在她的面前。
第三天的时候,她让他倒了一杯水。
半个月后,陆巡到公寓收拾,把原来放在那边的物品都搬回家。结果去了那边,他决定把所有东西都扔掉。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门开了。陆巡的手抖了抖。
那个人站到面前的时候,陆巡冷静地把他穿过的衣服扔进了垃圾堆。
钟启越靠在门边看著他,忽然问他:「为什么?」
陆巡终于还是没办法再整理下去,开始想要不要说些什么,最后他转过头,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他瘦了很多,原来就瘦的脸削了下去。陆巡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你现在也没办法跟我在一起了吧?钟启越,你原来以为自己是家庭的逃兵,结果还不是发现其实只是个闹别扭的孩子?」
钟启越大步走上来,给了陆巡一拳。
陆巡没还回,伸手抹了抹嘴角,那里已经裂开了。
看著那些血,陆巡冲他微笑:「其实你不是也想说那句话?只不过被我抢先了而已。」钟启越又给了他一拳。陆巡的脖子好像断掉了一样,等眼前明亮的时候,他已经跌坐到了地上。
陆巡还是没还手。钟启越一把扯起他,嘶叫著:「为什么不还手?」
陆巡看著他,一言不发。
钟启越甩掉了他的衣领,一脚踢到他胸口。
陆巡痛得整个人蜷缩了起来,钟启越又给了他一脚,这一次踢到了脸上。
幸好及时闭上了眼,这次陆巡只是眼眶肿了。但是就这样,他也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抱著胸嘶嘶地抽著气。
朦胧的视野里,钟启越跪了下来,他的手在颤抖,拽住了陆巡的衣领却不知如何是好。
陆巡甩开了他的手。
钟启越终于没再打他,只是跪在他身边,一直一直颤抖著。
等到喘气终于平息时,陆巡发现自己的嘴里全是铁锈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很想笑。
想笑的时候,就咳嗽了起来,钟启越的身体倾了倾,但终于没有动作。
陆巡朝他微笑,虽然他已经看不清钟启越的脸:「佛经中说阿修罗是种怪物,他非神非鬼非人,什么都不是,只是性子执拗,刚烈,好斗。他有天神的神通,有鬼蜮的恶性,有人的七情六欲,可是他什么都不是。那样的神通可他永远是个失败者,无论在哪个故事里,他永远都只是个怪物,再好斗也会被人打败。」
陆巡知道他一定很茫然,因为连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陆巡继续往下说:「再强硬也会失败,再刚烈也是反角……他天生……什么都不是。」
陆巡咳得厉害,终于说不下去了。钟启越沉默了很久,把他扶了起来。陆巡只能睁开一只眼了,钟启越一直看著他,像是立刻就要哭出来……但终于没有。
陆巡挣扎地站了起来,由钟启越半扶著,他终于挨到了窗前。
就在钟启越的面前,他抛出了之前接受的那个打火机。
扁滑冰冷的打火机。
陆巡推开了窗子,把它扔下了十楼。转过头他朝钟启越微笑,因为他知道这对于钟启越而言是一种凌迟。
那一刹那,陆巡有一种变态的快意。
钟启越沉默了很久,终于放开了手。从怀里模出一样东西,陆巡很勉强能认出那是之前给他的公寓钥匙。
钟启越的手伸到半空中,停顿了很久。
手一松,那银色的物体坠落了。
再见,我的阿修罗。
什么东西能永恒呢?
所有东西都会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