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范姜轲阴郁著脸,谁人也不见。
地上洒落了一地的兵书与治国策略,他视而不见,整个人呆愣地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是尚怜星,你们眼楮都瞎了吗?」尚怜星站在书房门口,对著那些阻拦的侍从就是破口大骂,「个个人头猪脑,想要被革职是吧?我等会就成全你们!」
总管为难地看著她,「相爷吩咐了,没他的批准谁也不能进去。」
「但他已经在里面一天了,不吃不喝难道要看著他活生生饿死啊?」她不管,她就是要进去,「你告诉他,是我尚怜星要来看他,他一定会批准的。」
总管更是为难,「我们已经派人说过了。」
「我不信,是苏千雪下令你们让我不得接近轲哥哥吧?好歹毒的女人!」她咬牙切齿地道,「上次怎么弄不死?」
「表嫂,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直接把自己的罪行说出来,不太好吧?」苏千雪一袭碎花衣裳,娉婷走来。
尚怜星狠狠地瞪她一眼,「你都让轲哥哥警告我了,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嗯?原来范姜轲找过尚怜星吗?
「世界上没有比你还歹毒的女人,故意装作受伤跑去轲哥哥那里叫委屈,还让轲哥哥责骂我,不许我再乱动脑筋,你这样的人真让人恶心!」尚怜星狠狠地瞪她,简直就是要把她身上射出两个洞来。
苏千雪静静地听著,心里莫名地荡漾了涟漪。
她一直以为范姜轲睁只眼闭只眼让那件事情过了,不予追究,原来中间还有这样一个插曲。但是他在自己面前什么也没说,甚至害她以为他就是故意的。
「总管,相爷还在书房吗?」她莲步走上前。
总管点点头,让开一条道路。
苏千雪轻叹了一口气想要进去也被侍从拦住。
她抬起头诚恳地道:「你们的相爷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再放任下去便要病了。国事要紧,他若怪罪下来让我承担吧。」
侍从犹豫了片刻,帮她推开了书房的门。
尚怜星也要进去,却忽地听见「 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出去!进来则死!」她吓得门也不敢迈进去。
大家虽然忧心,却也不敢进去。
苏千雪关起门,地上掉落的是他的签章,「这是皇上赐的,怎可无礼待之?」
说著,便捡起放到了桌上。
他知道是她,但目光里犹然有气,「你来干什么?」
「你一天不吃不喝也没上早朝,我已经告知公公你身体微恙了,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你真的要生病了。」
「不要你假惺惺!」不知为何,那晚之后,他连见都不想再见她一面。
低声地叹息,她走近他,「范姜夫君……」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嫁给我,当真是因为爱我?」他直视著她,眼底布满了血丝。下巴处隐隐可见青色的胡须,他……意欲何为?
她沉默不语,只站立在原处。
他的心里又莫名地起火,忍了忍,才冷声道:「我明白了,你出去吧。」
「但是你的身体……」
他突然笑了,笑容那般的冷,像是雪山皑皑下的清泉,冷澈无比,「我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不爱我的女子,作践自己。」
此刻,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对她已经有了情愫,那种连他都无法形容的深厚感情……人生的第一次,竟然也有了惧意。
她低低地说:「对不起。」
退出了房门。
不久,他也出来了。
皇宫后院。
御花园的花开得尤其鲜艳,即使是在冬天也能有千奇百怪的花朵娇艳绽放。
但皇后的寝宫却只是飘零著落叶,也无心打理花草。桂花已经凋零,剩下来的是背后大片的海棠与角落的几株梅花。
皇后坐在石凳上,似乎早就知道此人会来,特意命人泡好了桂花茶等著她。
「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千雪朝她欠了欠身。
皇后的唇角带著暖日的笑意,一拂袖,指著凳子道:「免礼,坐吧。」
她以为苏千雪会来得更早些。
苏千雪看了眼小雅,让她把锦盒打开,里面是写好的书页,「请皇后过目。」
皇后蕙质兰心,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只是感慨地笑,「千雪,东野少了你的才华真是一大损失啊,若是生在南宫那个可以女性为官的国家,你也可以一展抱负。」
「皇后娘娘,民女并没有远大抱负。」她看兵书,写兵法,布破军阵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她的心很小,还容不了天下苍生。
皇后的眼里一片黯然,「当初若不是我抢了你的功劳,今日坐在这里的人本该是你……」
当年苏千雪虽然才智过人,但却身子孱弱一直待在房内,是最小的千金,其上还有两人。除了现在死去的哥哥外便是姐姐苏氏。
苏氏温婉如水,也贤惠过人。一直未曾婚配,那个时候苏千雪也只有和她说说话。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她看。
苏氏看后也觉得好玩,便抄写了一份看著玩,不料那日皇上驾到,看见了她写的东西,不由得眼前一亮,立即许下了苏氏,择日进宫。
「如果不是当初我贪恋权位,想著荣华富贵,还欺瞒皇上那些东西出自我之手,你现在恐怕早就病好了。」皇后深深地自责,也因为这件事,父兄虽然因此高贵,也不搭理她,见著她也是客客气气。
后来苏千雪的病情加重,便修葺了园林,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其实我真的试图找过东西给你的,我一直都把进贡来好的药材留给你,可是可是……」可是父兄都不接受,只是冷淡地回应,多谢她的关系,千雪并无大碍。
苏千雪待她讲完,才淡淡笑道:「烦劳皇后娘娘操心了,民女现在的身子越来越健康,也无大碍了。」
皇后知道那是一种安慰,可是她也愿意被这样安慰,不然内心会更加自责,「千雪,你要的东西我都会尽量满足你。这一次你交给我兵法,是为了天下……」
「我只为了白沐风能平安回来。」她平静地打断,不想再听皇后的大仁大义,「皇后娘娘,请别太执著过去,当时若是我入宫,情况未必会好,而我也没有那个心思。」
这几年来,皇后辅佐皇上,尽心尽力,一切都是为了百姓。大家都看在眼里,当年也不过是几张纸而已,不必一直牢记在心。
皇后怔怔出神,「千雪,父亲说你心地善良毫无城府还真是太对了……」
她还一直有意无意地想要帮千雪指婚,就怕哪日她若遇见皇上……到最后,还是做姐姐的心胸太狭窄。
「皇后,听说邻国使节来了,皇上让你去帘后旁听。」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来,传达圣旨。
皇后目色一正,沉稳问:「哪个国家的使节?」
「北堂,听说是关于白将军的事情。」小太监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
皇后与苏千雪对视一眼,道:「知道了,就过去。」转头对苏千雪说,「不如一起来吧。」
大殿上。
皇上坐在龙椅上,却气得要跳起来,「你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北堂使节站在殿中央有些腿软,看著周围的文武百官皆瞪著自己,头皮也开始发麻,「素……素……素闻东野国最美的女子非……呃……」他咽了下口水,努力镇定,「非……非霜妃莫属,我朝国君斗大请求与东野和亲……」
「果然是胆大包天!」皇上叱喝一声,就准备把使节的人头砍下来。
北堂使节连忙道:「只要皇上答应和亲,我国君便不杀白将军,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皇上眯起眼楮。
「否则七日之后便处决白将军。」
「来人呐!」
皇上大喝一声,却听帘后有声音道:「皇上先息怒。」
是皇后来了吗?
旁边的安公公马上由帘后拿来一张纸条,只见写著「少安毋躁,有办法」。
他的情绪也平定下来,恶狠狠地朝那个使节看一眼,「你国君还说了什么?」
北堂使节道:「我国君愿以黄金万两作为和亲聘礼。」
眼见著皇上就要发火,帘后又传来一纸条——「皇上先安顿北堂使节。」
他知道皇后有话不方便当面对著使节讲,便说:「你先下去吧,容本王好好想想再答复你。」
北堂使节被带下去。
皇后才问众人:「众卿家有何高见?」
「此事行得通。」范姜轲走出来第一个说。
皇上的脸色沉了,「难道你还真让本王把霜妃与邻国和亲,就算她肯,我们东野的国威都不肯。」
「皇上少安毋躁。」范姜轲解释,「霜妃原名贺兰霜,是翰林府大学士贺兰西的妹妹,皇上可还记得?」
那又如何?
贺兰西此时走出来,悠然道:「皇上有所不知,臣还有一个胞妹,是霜妃的孪生子,但因为四处游历一直未在家中,日前她刚到府。」
「哦?竟有此事?」皇上不禁龙颜大悦,「这好办!」
「但臣这个妹妹性子刚烈,臣怕她……」
「无妨,本王赐她所有想要之物,只要她同意前去和亲。」
贺兰西犹豫了,「臣回头问问。」
「皇上可曾想过如果北堂识破了我们的指鹿为马,他们会怎样?他们要的人是霜妃,而不是和霜妃一模一样的人。」
出声的是七王爷。
皇上一怔,但皇后却递来了几页纸。
那是完美的破军大阵,就算到时候再起烽火,东野也不见得就败。但若现在不答应,白将军的性命就难保了。
「皇后真是本王的左右手啊!」皇上低呼,又转头说:「本王有那个自信,他们一定不会识破,就算识破也无大碍,因为还有此阵。」
大家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但也知道那是兵家谋略。
范姜轲仰头直直地望入帘内,若有所思的眸子像是在想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北堂使节再次到来,皇上告诉他,允了。
使节冷汗涔涔也告一段落,高呼东野国万岁,就要离去。
「且慢。」范姜轲突然出声道。
北堂使节愣了愣,「相爷有事?」千万不要再留下他啊!
「听说你们国君有一颗八宝珠?」此珠子世间也只有一颗,是为北堂国宝之一。
北堂使节点点头。
「告诉你们国君,那万两黄金只换一颗八宝珠。」
「这……」北堂使节犹豫。
「我们再回礼一箱银莲雪。」这是北堂国君想要却得不到的。
皇上吃惊地问:「范姜卿家,为何……」
「皇上,此乃臣之唯一请求。若皇上答应,臣愿贡献今年的所有俸禄于我朝国库。」范姜轲深深作辑,「臣手下的三千精兵也愿意移交兵权。」
皇上不由得愣住了。
还是头一次看见范姜轲有所求并无所求地给予。
「好,你回去告诉你国君,若他同意以八宝珠为聘礼,我朝愿以银莲雪回礼。」
北堂使节连连点头,忙著出去了。
帘后。
苏千雪颤抖著一双手,紧紧地拽握住了衣角,只为听见他向皇上相求八宝珠。
他,竟然愿意为了她做出如此决定……
实在……太匪夷所思。
十日后。
皇上诚心告知北堂,世上还有贺兰月的存在,与霜妃长得一模一样,并且还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若为了两国友好协定,应该要考虑双方的国家威望与利益。北堂带来好消息,愿意以八宝珠作为聘礼迎娶贺兰月,并立马护送白将军回东野。举国上下更是开心欢呼。
苏千雪不关心别人是怎么说服贺兰月前去和亲,但是内心还是一层愧疚。若不是为了救表哥,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也不会如此了。
世界上,总有人在为不同的事情做著牺牲。
她既然都已经自私过一回,也不怕第二次,第三次了。
表哥就在归来的途中,尚怜星还呆在相府,这实在不妥。
若她不能劝得表哥放弃尚怜星,便只能让尚怜星去屈就表哥。
她缓缓走在厢房的回廊上,不一会就到了屋前。
「表嫂。」她轻轻喊了一声,屋里静悄悄的。
「怎么,知道白沐风还活著所以来嘲讽我?」角落里突然起了一个声音,嗓音阴冷得可怕。
苏千雪一怔,走前一步,「表嫂,他是你的夫君,你怎能这样说呢?」好歹两个人也夫妻一场,况且表哥是如此的爱她啊。
「是啊,白沐风是我的夫君,我最爱的那个人却不是……」尚怜星喃喃地说著,眼里充满了戾气,「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
她狠狠地抓紧了苏千雪的头发,拿起剪刀就是一剪。
条条青丝落地,仿佛像是剪掉了她所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