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换星移,三载更替,许多事情淡了、远了,似乎已不复记忆。
但对于某些会勾起人疼的伤疤,还是无人敢去踫触。
大太阳底下,墨竹望著那道亘在两家之间的墙垣,起了恍思,不同于往日,这会儿,他是站在这头看著墙的。
灵儿离去后,少爷原有书斋遭废弃,移了位,撤掉「灵苑」,「古灵儿」三个字似个禁忌,谁也不敢再提。
灵儿离开后过了两年,墨竹在乡里考取了秀才的名头,不需再依恃方家,收拾包袱,他另觅居处。
地方不远,隔道墙罢了,灵儿不在,姥姥死了,大屋再度空下,这会儿的墨竹已然不再是当日那个怕鬼怕妖的小书僮,他将井边那幢屋宇重新整理,搬进这房里独居,平日就靠帮人写写字、教些孩子习字读书过日子。
这种日子过了一年,他非常满足,若非少爷老爷的提携,这一辈子,他都得当人跟班、书僮,哪儿能有今日光景?
屋子很好,静得很,还有个姥姥,她的坟就坐落在后园子里,至于井.虽然积了不少落叶,但还可以汲水呢!
这幢大屋依旧阴暗,方夫人来看过几回,总嚷著要他砍掉老榕树。
这一日她来到又提了一回。
「算了吧!」墨竹笑嘻嘻道:「夫人,墨竹就是贪这儿阴凉才搬来的。」
「墨竹!」方大人指正他道:「跟你说了多次,现下你是个秀才郎,不再是咱们方家的书僮了,别再叫夫人了。」
「改不了,改不了的!」墨竹摇摇手笑,「叫了十多年,改不了的,」
「不砍树,这屋子阴得很,」方夫人左右瞧了瞧,「你一个人,难道不怕?」
「疑心才会生暗鬼,」墨竹眨眨眼道:「其实若当真撞见了,倒也无妨,鬼狐妖精又不全是坏的。」
「呸!呸!呸!」方夫人吐了几口唾液去秽气,瞪了年轻人一眼,「看过拓儒的教训你还学不得乖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有多远避多远,」方夫人扳扳手指头,「算算你要十九了,要不,过两天我让刘媒婆来趟……」
「不劳您老费心,」墨竹笑著,「墨竹已然订了亲。」
「你真将当日和伏牛村王老三订亲的事当了真?」墨竹点头,方夫人不可置信,「那丫头今年也不过才三岁,你这不是在儿戏吗?」
「婚姻之事怎可儿戏?」墨竹笑道,「我会耐心等她长大的。」
「一个痴,两个傻!」方夫人摇头叹气,「怎地你们这两个孩子都是这种牛脾气?」
「少爷他……」墨竹迟疑著语气,「还是老样子吗?」
「这孩子脾气倔得很,借口说要夜读,就是不肯跟芸娘同房,照我看,他表面上佯装无事,心里头还是惦记著那只狐狸精的,他爹不过说他几句,他竟然就回避著上山参禅,」方夫人一脸无奈道,「瞧这样子,我这辈子是没福气抱孙了,我偷偷问过芸娘,自始至终,拓儒根本不曾踫过她。」
「少夫人是个好女子,」墨竹叹口气道,「少爷这个倔脾气只怕会误了人家。」
「我劝过几回,错在方家,别说是休离,干脆就明说是拓儒误了人家,将她送回沈家,另谋婚配,芸娘却抵死不从,她说不论要花多长时间,她都愿意等,唉!这孩子对拓儒倒是痴情一片,却苦了她。」
「少爷这些年延聘武师在家里教他学武,这会儿可有成绩?」墨竹好奇问起。
「谁知道!」方夫人一脸不赞同,「这孩子从小静得很,也不知道是哪条筋不对劲,竟想学人舞刀弄棍?人家学武都是打小练起,二十几的人了,竟还来吃这等苦引成绩如何不知晓,身上净是烙满了瘀血伤疤倒是真的。」
「别怪少爷,世局不安,为了您二老,少爷自是想多点儿本事。」墨竹说得心虚,知方拓儒者莫如墨竹,他会想要习武还不为了「她」。
当日墨竹跟方拓儒说过的话再次在他脑海中漾起……
「不管灵姑娘离开是为了什么,那厮法术高强,您凭什么和他争人?」
这话原是想逼他死心的,没想到,少爷竟闷声不响地开始学武。
摇摇头,墨竹不忍苛责方拓儒,现在的他才算比较明白这项道理。
爱一个人时,很多事情,已然由不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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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方拓儒书斋里来了客人。
是同村的名儒刘基,两人虽有几年未见,但聊起当今时局,依旧至为投契。
「大丈夫志在四方,依方老弟学博古今的满腹文才,屈就在此地,不免可惜!」
「刘兄戮赞!」方拓儒浅笑,「一介书儒,难有作为。」
刘基摇摇手,「方老弟切勿妄自菲薄,自盘古开天起,天地之气,始终衍行著成、住、坏、空四劫,每个新的循环开始前,都得要先经过痛苦的败坏毁乱,淬练洗礼,但也就是得要这样的乱世里才能培育出个不世出的人物,重新打造一番崭新局面,但这样的人物身旁若短缺了像方老弟及愚兄此类懦士,光会破坏不思重整规划,那么这样的霸业也难维持长久。」
方拓儒点点头道:「刘兄说得有理,只是,放眼当今,可已出现如您口中所言之绝世人物?」
刘基呵呵笑道:「这就是愚兄今日特意登府造访的原因,愚兄目前辅佐的主子,这段时日不断礼贤下士,全意收揽地方上硕懦雅土、豪绅巨室,有心想改变红军长久以来那套杀官长、打地主、集农奴的起乱手法,真心想开创一番事业,稳定新局井恢复旧秩序、保存旧文化道统。」
方拓儒讶然道:「刘兄所指,是否就是不久前刚由红军小明王策命为仪同三司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的那位朱元璋元帅。」
刘基点点头,笑道:「方老弟乡居于此,对于外界大局倒是了然,」顿了顿,刘基续言道:「朱元帅是个有心人,更是个有著野心抱负的人,这时节他的军队虽不及陈友谅精锐,疆土也比不上其他人,但他知人善任补己之不足,平民出身,看得远,会用人,又不乱杀人,以汉高祖为师,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他原先只是个红军小头目的亲兵,几年前还是红布包头,穿著战裙战袄,手执大刀,听战鼓一擂就得冲锋砍杀的小兵,如今居然长袍大袖,八字步走路,斯斯文文,满嘴三皇五帝,四书五经,谈今说古,写对联,发手令,俨然成为继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道统的说教人。」
方拓儒笑道:「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刘兄厥功甚伟。」
「这话儿倒不假,」刘基也不谦让,「但若非他自个儿肯下功夫,想得透彻,谁也教不会的,他身旁,不只我,宋濂、李善长都是儒者,他虽是主子,倒也不曾骄矜,对咱们的谏词,句句用心听取。」
「朱元帅以应天为中心根据地,东方的张士诚有著丰富财力,但这厮是黑市盐商出身,做事儿不够积极,贪求苟安,至于西方的陈友谅,他掌握了西系红军的大兵力,渔夫出身,生性勇猛.反而比较危险。」
「所以……」方拓儒沉吟道:「当以‘东方以守为攻,西方以攻为守’的战略来囚应。」。
刘基抚掌而笑,「方老弟思维清楚,将来除了圣贤典故,咱们还可以共论战局兵理,是的,支持张士诚的多为地主和商人,只愿意维持自己的利益,因此不会冒险前来攻击;相反地,农民叛乱出身的陈友谅势力,因欠缺统治能力,反而具有爆发式的攻击性。」
最后刘基作了结论,「能正确看清敌人的判断力,是打胜仗的英雄都必须具有的能力!」他拍拍方拓儒肩头赞道:「看来除了儒经,方老弟对于兵书上也下了番功夫,这等有著高瞻远瞩的心思,若不能借机善加运用,岂非可惜!」
方拓儒笑笑未语,并未说明,当初苦研兵书,为的,倒不是什么宏大志愿。
只是为了遂一个女子的意,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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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方拓儒送走了刘基。
对于他的盛邀,方拓儒回复要详加考虑,毕竟,这项决定关系了他的未来,他虽极有心想要托付明君成就大业,但他是方家独子,双亲犹在,他不能不顾虑到双亲的感受。
烛火莹莹,他杵在书牍前,面前摊子了书,却贯注不了心思,和刘基的一番对谈,犹不住在他脑中盘旋。
秋夜,沁凉微寒,向来是他最钟爱的,凉风习习,朦朦胧胧地,一片迷离泛现眼前,梦耶?非梦?
一定是梦,因为他突然听到了敲门声,叩叩三响,正是昔日他与灵儿初识时的暗语。
他没敢动,僵著身子,这一定是梦,是风吹过的声音,是听错了,是夜鸭的啼鸣,是……
又是三声轻叩,这回方拓儒用力咬咬手指头,疼得他轻唉了声,那么是真有人来,只是……这样的深夜,会是谁?
方拓儒白著脸,缓缓踱近门边,告诉自己不过是娘为他送来宵夜,或者,是芸娘或其他丫鬟,或者……总之,他是不该如此紧张的。
反正无论如何,绝不会是「她」,不会是灵儿!
开了门,俏生生、灿亮如星的眼眸,清丽的笑靥,不是灵儿又是谁?
方拓儒原本已无血色的脸颊更加死白,这一定是梦!他告诉自己。
「干嘛让人家等这么久?干嘛不招呼人家进屋里坐?」灵儿微嗔著,声音还是那般渗著蜜似地软甜。「就算你不招呼,我也是要进去的,」灵儿闪过方拓儒愣直的身子进了房,左顾右盼哼了声,「这儿有什么好的,你竟宁可舍了‘竹风轩’而搬到这里。」
「这里……」方拓儒总算回过神,他闷著声音,「至少没有和你一起的回忆。」
灵儿只当作没听见,笑了笑,拉起方拓儒径往书斋里的床榻行去。
「坐定,书呆,时间不多,我得快些。」
「什么意思?」方拓儒有一肚子的问题,包括她何以出现,包括那啸天犬的事情,包括……灵儿却不让他开口,拉著他在床沿盘腿坐定,悉悉窣窣解开他的上衣褪至腰际,露出他结实的胸膛。
方拓儒瞠目结舌,讷讷道:「灵儿,你……你在做什么?」
「你认为我在做什么呢?」灵儿笑得像蜜似地,一脸无辜,「你的身子我又不是不曾见过,还怕羞吗?」
灵儿起身登上床,将方拓儒身子挪了挪,盘起腿在他身后坐定,春葱似柔软手掌直直贴至他背心。
「专心凝神,静坐内观存神守气,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而盈,万物得一而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灵儿喃喃有辞,不多时,方拓儒只觉一股热腾腾的气流由她手心窜至他体内。
方拓儒心头讶异,问道:「你……你输真气给我?」
「你苦学三年艺,还不如我传你十年功!」虽看不见模样,方拓儒却可以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现下你即将跟著刘基去闯天下,防身的本事得备妥。」
想起她这三年的音讯全无,想起当日离去时她的绝情,方拓儒挣开身怒道:「多谢姑娘好意,在下却不想再平白受姑娘的恩惠。」
「你还是这股倔脾气,可我偏……」灵儿停了笑,手指在他背上轻轻拂过,由著他半起身,声音漾起些微凄楚,「可我偏就是喜欢你这脾气。」
她的声音软化了他坚固的意志,他起了犹豫。
只听得灵儿幽幽一叹,「输你真气,不为你,算是为了我,成吗?」
「在下死活早已与姑娘无涉!」话虽说得硬,他的身体却已然屈服,僵直的身躯再度在灵儿跟前坐定。
「是呀!早已无涉,」见计得逞,灵儿吐舌浅笑道:「放心吧!我若死了是不会发讣文来骚扰你的!」怕他反悔,当下不再多语,双掌一扬便将内功输入方拓儒体内,气息缓缓运行著,由尾闾到背堂、玄枢、夹脊、陶道、玉枕、泥丸、明堂、膻中、中浣、到神阀归气海一周之圆。
不多时,两人周遭罩起白雾,滚滚汗水珠子不住滴落,方拓儒只觉心、肝、脾、肺、肾,五脏百赅,通体舒坦难言。
约三盏茶的时间过去,方拓儒紧合著眼,全身暖暖运行著真气,冷不防,一个柔软的东西在他额际滑动著。
他睁开眼,是灵儿,她自个儿也是濡了一身的汗,却只顾著笑盈盈地拿著汗巾帮他擦拭著汗珠。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方拓儒试图冷著声音。
「不对你好,该对谁好?」灵儿笑著回答。
「如果你不再属于我,」方拓儒眼神含悲,语气认真,「对我好,是害了我!」
「我也知道,只是……」灵儿难得敛起笑,睇著他的眼神有丝无奈,「要我不对你好,我却又做不到,更何况……」她压低声音,「有些事情是我惹下的祸端,自该由我来做个了结。」
「灵儿,我……」方拓儒的话被她打断。
灵儿拉起他跃下床,笑嘻嘻道:「别提这些,也别问别的问题,良宵苦短,陪我!」
纵使心头盘旋著千百个问题,但被灵儿一闹,他除了由著她外似乎已然没有退路。
灵儿拉著他踱出门外,满饱的月娘原是他们的最爱,今儿的却有些残缺,月牙儿勾似地,却另有一种柔雅的风情。
「书呆,你瞧瞧,连月亮都有阴晴圆缺,不能自己了,更何况,」灵儿倚在方拓儒怀里叹口气道:「人世间有些事理也是咱们不可不遵循的,是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他也叹了口气,纵由自己揽紧她,全心全意沉浸在属于她的气息里,「我只知道,天意虽难违,但也不可全然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自己,却也不可委屈了无辜的人!」她低语。
「你的意思是……」方拓儒颦起眉梢。
「没意思,随意说说罢了!」灵儿回过头睇著方拓儒,浅笑盈盈道:「都说了今晚别提别的事儿了。」
她拉起方拓儒再度悠游在花径莲池畔,四周静悄悄的,没半点儿声音,最后,她竟拉著方拓儒来到「敬儒阁」房前。
「你想找芸娘?这么晚,她该早已睡下了吧!」
「她不在房里!」灵儿巧笑,轻轻推开门,房里果然空荡荡地杳无人影,「上你那儿前,我查过了,这几天她娘家有事,她带著只心一块儿走的。」
方拓儒无语有丝尴尬,对这妻子,他是个失职的相公。
「她既不在,你上这儿做啥?」方拓儒不解问道。
「我困了想睡觉,这儿正好!」灵儿巧笑著摇晃闻言僵直了身躯的方拓儒,「你陪我!!」
「灵儿……」方拓儒兀自与理智挣扎著,他不该再踫她了,那只会令他更加沉沦,无法自拔。
灵儿轻嘘了声,诱人声音低喃著,「今晚咱们都别再说话了,用心感觉就好。」
纤指轻弹,房中原被燃起的烛火应声而灭,一片漆黑,方拓儒一颗心恍若就要进出口中,他感觉她缓步偎人他怀中,不多时,他熟悉而久违的馥香樱唇软软地封住了他冰冷而微颤的唇。
他再也不能思索,虎吼一声用力钳紧她,猛烈而绝望地灌输著对她的痴恋,对她的渴慕。
良久后,她微喘著气在他耳畔低语,」有件事情我得先跟你说分明,不论人间或仙境,所有的男人里,我只让你踫过,至于那恶犬,三年前我虽与他一块儿离去,但那只是为了阻止他再来骚扰你,」她咯咯笑著,「离开后没多久,我便施了手段甩掉他,若非为了你,那厮真想制住我还得再多修点儿道行,这段时间里,我都只是在瑶池王母娘娘那里修道罢了。」
灵儿叹口气道:「娘娘说我慧根足,只是有道死穴未封,人不了天庭,我懂她的意思,这道死穴,指的自然是你!」
「那么……」方拓儒深吸口气,迫使自己移开放在灵儿身上的手,「那么你何以还要来?」
「我说过,祸是我闯的,自该由我来收尾,如果没能将你的事情弄个妥切,我又怎能安心。」灵儿轻语。
「我不懂你的意思。」方拓儒有些困扰。
「不用懂,感觉就好了,还有……」灵儿的嗓音又软又媚,任何男人听了都要酥化成一滩稀泥,又更何况,是深爱著她的方拓儒。
「不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不要停,我想要……」她软哄的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完完整整成为你的人。」
「我……」他心底虽升起惑思,但却已然无法再问或再思索了。
她像只扑火而至的飞蛾缠紧著他的身躯,烈火炽炽,焚灼著她。
自然也更燃炙了他!
那一夜,方拓儒永生难忘!
次一晨,方拓儒也是一辈子都忘却不了!
窗外鸟语啁啾,他清幽幽地转醒,虽在睡眠中,他还是一购满足的笑容。
虽在睡眠中,他还是紧揽著身旁的她不肯松手。
直到,他睁开眼楮望进一双羞赧、窘迫、不知所措却又漾著欣喜的美眸里。
那是芸娘的眼楮!
方拓儒揉揉眼楮不敢置信,猛地坐起身来,这一扯拉开了两人盖在身上的丝被,他一身果裎,她也是,只是,她不是灵儿。
不只那双眼是芸娘的,连那副身无寸缕的露脂玉胴也是芸娘的。
不知道灵儿是在何时跟芸娘调换将她送进他怀里的?或者,从一开始她就是借用芸娘的身躯用幻术哄骗了他。
这女子,果然够本事!
难怪她叫他「别说话,用感觉就好!」,难怪她说不能委屈无辜的人,难怪她说自个儿闯的祸得白个儿来了结。
方拓儒心底燃起被欺骗的怒火,原来她的了结就是用这种方法。
硬将芸娘推给他,她才可以安心去修行,丝毫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
心头正百转千回,门外却突然响起声音。
「少夫人,只心给您送洗脸水来了。」
边说话只心边侧身推开门扉,两手捧著水盆的只心一脸稚笑踱人房里,芸娘没架子,和只心亲如姐妹,加上谁都知道她是独居的,是以只心更无忌惮。
一闯进房里她才惊觉到自个儿有多冒失,只心只傻杵了一瞬,旋即转身背向著床,一盆子水洒脱了大半。
芸娘轻嘤了声,整个人埋入被中,方拓儒遮掩著身子,也是涨红了脸尴尬的挤不出话来。
「少……少夫人,只心鲁莽,这水主凉了,只心再去烧过,时候还早,您再歇歇,千万别……别急著……」这丫鬟总算由惊讶中清醒,继之而起的是满腹替少夫人开心的情绪,啐!她责怪自己大惊小敝,少夫人床上见著少爷有啥好奇?「您千万别急著起床。」
话语未尽,只心端著半盆水出门,临走前还牢牢地合妥了门扉。
她手忙脚乱急急离去可不是真为了烧水,而是急著去打锣敲鼓,告诉大家——少爷在少夫人床上的好消息。
「对不起!」
良久后,芸娘才弄清楚那个低沉的嗓音是来自方拓儒。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芸娘心底一叹,恨他总爱对她说这三个字,悄悄将头伸出被褥,她低语,「这桩事,我……」她红霞过耳,声音几不可闻,「盼了好久,相公!」她轻轻启口,「不论你心底是否有我,你这样对我……至少是个开始,我说过,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说对不起是因为……」方拓儒也是一叹,将芸娘轻轻搂人怀中,不论灵儿怎么对他,如她所言,芸娘是无辜的,「我已经决定跟著刘大哥投入朱元帅麾下去创一番事业,接下来的口子,这个家,得烦劳你了。」
「说什么烦劳??」芸娘轻啐了声,偎在方拓儒胸前的脸上俱是幸福满足的微笑,「妾身只担心奉事不足,倘若真能为夫君分劳解忧,多苦芸娘都甘之如饴。」
「芸娘!」半是歉疚,半是怜惜,方拓儒幽幽开了口,「你真的是个贤妻,嫁给我,委屈了你。」
「不!一点儿也不委屈。」芸娘提高声调,睇著方拓儒的瞳眸满是柔情,「能有幸得与你执手,芸娘此生已足。」
方拓儒搂紧芸娘,心头一片茫然,这样的结局虽非他想要的,但也许……对大家都好,灵儿既可顺利修得正果,而他,也不会再辜负这个纯良的女子。
三天后,方拓儒与饺著泪水的芸娘及方家二老挥别。
离开了武阳村,他将去开拓另一片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