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兰生气了?因为白天尹苏桦试毒的事情生的气?
开个玩笑嘛,用不著不进行复健,不同他说话,更犯不著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吧?七月持续敲著门板。
「公子啊,公子……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会那样了,你倒是把门开开!哎唷?有蚊子,公子,天热了,有蚊子咬我!噢,好痛啊,好痛好痛!」
蚊子还能咬痛他?萧兰轻轻呼吸,胸口因为七月喝下毒酒而产生的疼痛,依旧清晰可辨。那抹痛与他见到苏桦试毒的时候,有些不同,更深更重更让他后怕。
七月不知轻重缓急的举措,确实让人生气!
「啊,梨树下那怪怪的东西是树影子还是鬼啊?!鲍子,你开开门,天黑了,我好怕!」
连自己性命都不怕丢的人,还会怕天黑?
「好吧,好吧!」七月坐到萧兰的门前,靠著紧闭的门扉,「那我就在你门前睡下了,让蚊子咬死我好了,我可当真睡了啊!」
门内的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门口的人才躺下又爬起来,烦躁地用头敲敲门:「跟你闹著玩的嘛,现在苏桦不是没事吗,断续草也拿回来了。男子汉大丈夫,气气也就过了,用不著生一天的气对吧!」
他现在不是在生苏桦有没有事的气!好吧,当时他轻视苏桦的性命,也让人生气。可现在让他消不了的是他不爱惜自己的气!明知道那样的情况下,凭他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人,根本就不能阻止他的任何任性举动,他却偏偏那么做了!
「你看你,我又不能用对付窦蒙的法子,揍你让你开门……」门不开,他也揍不到他吧,七月搔头,「好吧,用武力解决不了的事情,咱们就来文的吧。我对文字不擅长,要是觉得合适了,你就把门给开开啊!」
「也不知知道是谁的诗,短的我还能背……那作者厉害了,自己写了表达男子情感的词,又写女的。来了啊,嗯嗯!记得那时相见,胆颤,鬓乱四肢柔。泥人无语不抬头,羞么羞,羞么羞?」七月将后面两句念得十分乐呵,在房中听的萧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来了啊,词人此刻立即换身成姑娘,回了一段。」七月兴致盎然用著女子的嗓音,「我忆君诗最苦,知否?字字尽必心。红笺写寄表情深,吟么吟,吟么吟?」
这是《荷叶杯》六首中的两首,七月要说词,也不该选这么直白表达男女之间爱恋的句子来说呀!萧兰又不自觉发笑,听七月这么念,只怕这作者听了会比他更恼七月,没人能把词念的如此……没心没肺!
「等等啊,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马上回来!」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著七月的脚步声远去。萧兰不禁对著门口张望。可紧闭的房门,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觉地把轮椅摇近门口一些。门外只剩下虫儿的鸣叫声,显得格外寂静。
以前,怎么都不知这梨园安静得让人心里空牢牢的呢?
须臾,门口又传来那少年愉悦的声音:
「萧兰萧兰,我回来了!」
这一声,让萧兰立即收回踫到门闩的手,心啊,突然怦怦跳得有些急,像被扑捉到心里某种刻意隐藏的心意一般。
「我突然又想到一首好词,名字是什么,我也……没记住。只是觉得特别适合咱们两个现在的情况,我念著你,你在门里,而我在门外,中间隔著一道墙……」
不会吧?萧兰借著天上的明月光,盯著门外依稀可见的身影瞧,他该不会是说?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栾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丙然!萧兰捂著头申吟,这首《生查子》亦是抒发男女之间相恋之苦,以及对「结连理」的信心。七月……七月……
「还有很多呢,比如什么‘宽衣解带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吱呀——
实在是听不下去!
门终于被打开了,萧兰哭笑不得:「什么叫‘宽衣解带终不悔’?」明明是衣带渐宽终不悔。
「逗你玩呢,好笑吧?」七月笑颜如花儿绽放,「还有一个更好笑的,话说有个子弟,在填写诗词的时候,题目出的上一句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你知道他怎么接的下一句吗?」
「他接的什么?」
「铁杵也能磨成针!」说完七月瘫倒在萧兰的轮椅前,捂著肚子靠著他的腿一直笑个不停。萧兰摇摇头,看著膝下的七月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温润的笑容。他伸手揉弄七月凌乱的发:
「在外头可别乱说,别人会说你雅俗不分。」
「好笑嘛!啊,险些把墨汁给踢翻了。」七月坐起来,把砚台放远一些。萧兰才见,地上放著笔墨纸砚:
「你刚刚就是跑去拿这些东西吗?」
「嗯。」七月努力吹著手里的一张红纸。
「拿这些做什么?你要写字就上屋里写,这里光线暗,对眼楮不好。」
「没关系,我突然想送这个给你。」七月继续吹著未干的墨迹,「墨没研好,要吹吹。呼呼……」
萧兰从膝上取下氅子,「七月,别坐地上,地上寒气重,拿这个垫著。」
「我身体壮,经得起寒气……好啦好啦,我蹲著就是,你披著,披著披著!」将氅子给他盖好,拍拍蹲在他跟前,将手中的红纸给他,「呐,送你。」
红纸上,是七月甚为俊逸的字体:
云月行
云中月朦胧,
月下影双重。
一重相伴行,
一重情意浓。
萧兰愕然……
我忆君诗最苦,知否?字字尽必心。红笺写寄表情深……
「七月,‘红笺题诗’一般为女子寄予爱人,表达爱恋之心所用。你用红笺给我写诗……不合礼数。」
「那有什么关系,只是表达一种情感,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别的情义,都可以表达啊。我为月,你为云,我愿月随云,相伴走天涯。所以写首五言送你。你会嫌弃我笔拙不肯接受?」
「并不会,只是告知你这事儿的原委。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做,会遭人笑话。」
「那是你就没关系了吧?」
「嗯……」七月像是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像个任性却又让人爱不释手的孩子,他哪里拒绝得了?
「那,你是收了?」七月坏坏地靠过去,萧兰微微脸红。
「嗯,我收。」
「那你也用红纸题诗送给我吧?」见萧兰一脸窘迫,七月收拾捡起地上的红纸黑墨,「我都送给你了,你还怕送给我?况且,就咱们两人在,没人会知道。」
「好、好吧。」
「那咱们进屋写。」七月将萧兰往屋内推,将红纸摊在桌面,「我给你研磨。」
「多谢。」
淡淡的墨香在房内弥漫开来,萧兰抬眼看了看七月,柔软的毛笔尖,轻舌忝砚台内磨得细腻的墨汁,正要著笔,七月出声:
「要以‘云月’为题材。」
萧兰笑了笑,比淡淡的墨香更温和:「那我写一首词吧。」
「好,你写什么都好。」
萧兰微笑著写下「云伴月」三个字。突然他想到什么,停下手中的笔。
「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安全来气恼我。」
「呃?」七月嘿嘿笑,这书生记忆力还挺好,「是是是!」
「再有,你知我腿不方便,做什么之前,你先跟我说,不能突然做出让我后怕的事来!」
那种力不从心深深提醒著他的残缺无用,他多么惧怕他会看著七月就那么在他的面前出事。七月一愣,十分懊悔。
「对不起,那以后……我都听你的。」
「当真?」
「当真!」怎么这话听起来像是承诺?七月推推他,「好啦好啦,快写吧。」
「我这就写。」总算舒坦了,萧兰微笑,笔下得尤为快。
七月站在他身侧细细看,嘴儿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轻轻念著:
「梨花羞,青果涩。羞涩轻绽树枝头,夜风淡淡吟。月悠悠,云悠悠。云伴月至死方休,相携不相忘。」
也不知是被七月这么闹,还是这词写得有些唐突,萧兰的脸莫名有些燥热。再看七月喜滋滋将红纸上的词反复阅读,那抹燥热又成了莫名的喜悦。
三年来,他一直一人在屋内院中停留,从未想过,会有另一个人在今夜与他在房中互以红纸题诗,赠与对方。
而这个人,是眼前喜上眉梢的修长少年,七月。
「萧兰,你先将我送你的诗给我。」
「要做什么?」萧兰给他。
「明早你就知道了。」七月看著窗外偏西的月,轻轻把窗掩上,「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好。」
七月将萧兰扶到床上,那绺长长的发丝,不轻易落在萧兰的脸上,随著七月起身,很快从他面颊拂过,只留下了丝丝柔柔的遐想,继而渐渐在梦中绕成千丝万缕。
云中月朦胧,月下影双重。一重相伴行,一重情意浓。
我为月,你为云,我愿月随云,相伴走天涯。
月悠悠,云悠悠。云伴月至死方休。
相携不相忘。
相携不相忘……
啾啾啾……
清脆的鸟儿啼唱,清醒了云萧兰是是而非的梦。
枕边放著一个小香囊,手工算不上精湛,只是香囊外一个「月」字,俊逸的笔锋,让萧兰一眼便知香囊出自七月之手。
这香囊倒也别致,两层布料里不知道放了什么,有些沉甸甸的,还有著药草的味道,大概是七月放了些药材进去吧。香囊夹层里整齐地折放著红纸诗。
原来,是是而非的,不是梦,而是事实。千丝万缕的更不是梦,而是心绪。
门被推开。萧兰赶紧将香囊收入怀中。
进来的不是七月,而是管家。昨晚他睡时已是半夜,七月做了香囊,肯定睡得更晚,萧兰莞尔:
「七月还未起来吗?」
「七月比老奴起得还早,此刻正在厨房熬断续草。说是等公子用完早饭,就能泡上药汤。」
萧兰微微一怔:「原来我才是懒惰之人。」
「公子哪里懒惰,老奴知道,公子有时候是想早起的,只是因为不想麻烦我们这些下人,让自己尽量呆在床上。」管家有些羞愧。
「管家言重了,没有那回事儿。」
「我原先也以为没有的,只是七月来了以后,他让公子早些起,四处走动,公子的精神比以前好很多。」
萧兰微微一笑,七月对他的作息,确实拿捏得十分精准。正准备吃一口早饭,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七月用了早饭吗?」
说到此,管家的脸微微有些抽搐。
「七月……七月把厨房扫了个遍,就差没把老爷的早点给偷吃光。」
萧兰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是七月的作风。
避家看著萧兰,感慨万千。开始他没看好的小护卫,确实给公子,给云府带来了很多惊喜。光凭这点,他刘广就愿意任他差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