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宽又是忙到凌晨才回家。
峻扬是他拿来一展抱负的实验品,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尤其,舒绕珍已经让父亲愿意试著松开对他的箝制,他自己总要拿出实际成绩才是。
「咦?绕珍,你还没睡?」一进家门,他意外发现舒绕珍窝在沙发角落,身上盖著棉被,手里正忙著。
绕珍揉揉眼楮。「嗨,你回来啦。」
「不会是在等我吧?!」
瞟他一眼,笑纪宽自作多情。「我熬夜,是为了赶工。」
「赶工?」老实说,理由不是等他,还真让他有一点小小伤心哪!
「喏,就是这个。」扬了扬手里的织物,她笑著说。「明天要交的作业。」
「作业?」
「前几天,我报名的编织班开始上课了,每个星期三下午。」
听她这么一说,纪宽这才发现,对她的生活,他知道得有限;没来由地,罪恶感在心底深处泛了开来。
「嗳嗳,你不用内疚啦。」
绕珍的话让他一惊。「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话也教她一震。「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知道喽!大概是住在一起久了,大家都有默契了吧。」
绕珍耸了耸肩,装作不在意,好忽视心里大量冒起的粉红色泡泡。
就在这时,「叮」地一声从厨房里传出,解救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听到响声,她立刻从暖被里跳了出来,一边兴奋地嚷嚷。「快快快,去把西装换了,来吃吃看我烤的蛋糕。」
「蛋糕?你烤的?」他不知道自己娶的老婆竟然这么贤慧——半夜烤蛋糕?
「难道是你烤的?」朝他翻个白眼,虚应了话,舒绕珍就钻进厨房赶著看成果了。「这是我在烹饪班里学的啦。」
瞅著厨房里忙碌的身形,纪宽摇了摇头,颇有人不如物的慨叹,可不晓得为什么,在他脸上的笑容就是收不下来,只能任它恣意展放。
「喏,你的。」
当他换了家居服出来,眼前马上就有盘现烤的海绵蛋糕。
纪宽盯著盘里散发香甜热气的蛋糕,迟迟没有动作。毕竟,做蛋糕是一回事,蛋糕做得好不好吃又是一回事。
「喂,别这么不给面子嘛,你看你看,我自己这块都只剩下三分之一了。你放心啦,蛋糕保证能吃,OK?」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纪宽瞠大了眼,诧异地看著她。「绕珍,你除了编织班和烹饪班,还去学了读心术?」
「拜,哪有人在教授读心术的?一句话,这蛋糕你要不要吃?」绕珍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因为他的叩问而漾起涟漪。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辨识他的情绪、猜测他的想法?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好像很自然而然就走到这一步了他和她
纪宽以行动表明决心。他立刻又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咀嚼再三,然后,眼楮亮了,大拇指也跟著竖起。「好吃哎!」
「就是呗!」绕珍双手插腰,得意地昂起下顿,还不忘溜眼觑他,回敬一句。「刚刚是谁呀?是谁在那边怀疑我呀?」
他被她神气的模样逗笑了。「是是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姑娘海涵。」纪宽抱拳一揖,当下演起古装片来了。
要玩?她奉陪!
右手一挥,右眉一掀,舒绕珍端著声道:「罢了罢了,不同一般小人计较。」见纪宽没声音,还忍不住出言提醒。「还不快谢恩?」
他得努力憋笑,撑著严肃的表情。「谢姑娘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下辈子为姑娘作牛作马,亦无怨言。」
「你当我这里是信用卡中心呀?下辈子才还,你不怕循环利息积到还不清?」
「唉」纪宽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误上贼船的是我!」
提到「误上贼船」,纪宽和舒绕珍不约而同想到了初见的场景。那时候的他们再聪明也无法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他和她,两个人穿著家居服,在大半夜里坐在一块儿大啖海绵蛋糕。
侧著头,她甜甜地笑了,眸光转过,不意见著他若有所思地勾扬了唇角。
就在当下,莫名地,她知道他想到什么;他想到的,应该跟她一样吧。
「对了,要不要喝咖啡?」纪宽开口。「既然你烤了蛋糕,换我来煮咖啡。」
她挣扎了两秒,还是得放弃。「不行,我现在喝咖啡的话,待会儿就甭睡了。」
「那么,茶?」这通常不会是他的选择。
绕珍睨他。「你确定有茶叶吗?」
呃,关于这个买回来之后,他好像只喝过一、两次。
「你以前买的茶叶都受潮了,所以我处理掉了。」突地,她往他手背一拍,声音变得强硬。「喂!你自己买的东西,都没注意呀?真不知道你以前吃了多少霉菌或是腐败物?」
纪宽不好意思地抬高双眉,干笑著。「别说得那么恐怖,什么吃了多少霉菌、腐败物吓死人了!」
「你啊,钱都白赚的。」绕珍摇摇头,笑叹道。「要知道,花钱才是一门大学问。买东西是为了提升生活品质,享受生活乐趣,不是堆在那边等著过期丢掉。你呀,就是从小生活太富裕,要什么就有什么,才会这样不经心。」
他眯眼看她。「你是为了数落我才这么晚不睡的?」
「被踩到痛处了呀?!」朝他吐舌,她扮了个鬼脸,咕哝著。「没、肚、量。」
「绕珍,你在说什么呀?」
「没没没!」他唇际的笑容俊魅得太危险,还是快溜呗。「我当然是为了要打JoJo的毛衣交作业喽。」绕珍边说,边往客厅移动。
「嘎?那是要给JoJo的?」纪宽从餐厅一路追杀过来。
「是啊!听说今年会是冷冬,我当然要替JoJo准备好御寒毛衣呀。」她说得理所当然。
在她心目中,原来一只绒毛熊宝宝,都比他还重要?
撇嘴沉默,纪宽故意表现出闷然不乐的模样。
他的模样令人发噱,绕珍忍不住伸手在他颊畔划了两道。「羞羞脸,这么大的人还在争风吃醋。」
「我没有,我跟谁争风、吃谁的醋啊?」
「那就要问你喽!」她吃吃地偷笑,人已经窝进沙发上的暖被。
绕珍正拿起未完成的毛衣打算继续赶工,没想到,那家伙的手脚快得很,居然也钻进来了。
「喂,这样很挤耶,你」
她抗议的话还没说完,纪宽整个人就住她身上压了过来,并用两臂阻绝了她所有的逃亡路线。对准了她使坏的嘴唇,他发动热辣辣的攻击,轻咬、深吮、戏逗、玩蹭,非教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可。
被这么浓炽的气息、亲密的接触撩拨,绕珍完全失去抵抗欲望的能力,只能依由著沈溺。当她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胸膛,她已经宣告投降。
胜利者,却不是纪宽。
绕珍率真的回应,简直就像在他身上放火。只要她一个轻轻的摩掌,他就觉得整个人都发烫,温度不断飘高,连喘息都浊重了。
事实证明,她越不挣扎,他沦陷得越快。
在即将灭顶之前,纪宽稍稍拉开两人距离,用仅存的理智逼出了问。「要吗?绕珍,你真的要吗?」
这是在结婚前就先沟通好的,除非她同意,否则他绝不越雷池一步。
眼看他氤氲的眸光,感受自己节奏失速的心跳,还有因强烈渴望而微颤交叠著的两副身躯,舒绕珍企图用理智来回答,但除了欲望的声音,其他的,她全听不见——
她要、她要、她要纪宽。
瞅著他,绽笑,那是火一般的绝艳;这次换她先出手。
绕珍主动采向他的唇,勾续他未褪的激情,这次,换纪宽无法招架,性感的低沈申吟频频在喉底滚沸著。
不过,她也没在下半场获胜。
当他的吻落在她光果的肌肤上,就像笔尖一点触到纸笺便立即展开书写般,连续著、连续著、连续著,密密不辍。她的身,成了他情思驰骋的扉页,而今,斐然成章。
这场竞逐里,真正赢家究竟是谁?
是欲望,还是戴著欲望面具的爱情?
「喂,纪宽,我跟芳姊在你公司右边巷子里的那家‘左岸咖啡馆’,收工以后打个手机给我,如果这边还没结束,你过来找我好不好?」
她知道纪宽正在主持皇霆集团的季会报,于是在他私人手机留了话。
看她收线,杜芳岳微笑道:「不错,听起来很像是一般夫妻。」全世界除了她和纪宽外,知道这桩婚姻内幕的就只有杜芳岳了。
「芳姊,你这个说法,好像我和纪宽原来是多奇怪的夫妻。」舒绕珍嘀咕著。
「我知道,这桩婚姻是你的选择,你也向来独立,原本我是不想多说什么,不过,既然现在你和纪宽走得顺利,说出来也就没什么关系吧。绕珍,其实,你这桩婚事,让我担心极了。」
芳岳顿了顿,才继续道:「绕珍,你很聪明机灵,也很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团体里你总是很吃得开,但有极少数、被你放进心里面的人,你对他们哪,简直是誓死效忠。譬如我吧,我只要一想到每次面对连家时你是如何捍卫我,我就知道我拥有这种特殊待遇。而你和纪宽的婚姻是以‘利益条件互换’为起点,会让我担心要是你哪天开始将纪宽放进心里面,但他却辜负了你,你受的伤一定很重。」
靶动满满,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绕珍笑了笑,说:「不会的,芳姊,我不会这么笨笨地、随随便便地就把别人放进心里面,你放心啦!」
「你就是这样,我才特别担心。」芳岳啜了口玫瑰花茶。「自从你决定抛弃过去的阴影,一直以来,你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能进到你心里面的人很有限,这些人也没让你伤心失望过。我怕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的状况,你反而比一般人更不知所措。」
「芳姊」原来,芳姊暗地里为她想了这么多。「谢谢,真的谢谢。」
「我好像太多话了。」芳岳摇摇头。「唉,结婚后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即使那是芳姊自我调侃的话,爱与被爱的幸福永远无法藏匿呀。芳姊和Yang的感情,从过去到现在,她看得很清楚。
「一定要幸福哦。」芳岳语重心长地说。
「我知道,我会的。」说到这,绕珍忽地笑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日剧的影响,还是现实里不幸福的人实在太多了,这几年,我老觉得‘幸福’这个词汇泛滥得有些恶心。怎么说呢,我觉得‘幸福’就好像是从帽子里跳出来的兔子,很多人以为是神奇的魔术,实际上不过是人造的骗术罢了,会去相信那些的人呀,都把生活看得太梦幻了。」
「不过,我现在约莫可以体会,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得到‘幸福’,或是喜欢祝人家‘幸福’,因为,我也开始希望自己能拥有这个泛滥得恶心的东西了。」
真的真的,她也开始想得到「幸福」了
迟迟等不到他的电话,让她觉得好奇怪,难道,纪宽没听到留言?
「这么晚了,骑机车多冷哪,干脆今天住我家,怎么样?」芳岳提出邀约,她和杨则尧的新家就在这附近。「打个电话跟纪宽讲一下,应该就行了吧。」
「唔我看,还是下次吧。」她想见纪宽。
「那好吧。」芳岳也不强迫。「那你现在呢?要去找纪宽,还是回家?」
「应该会去公司看看吧,难得会在这附近出没,既然来了,就去找他喽。」
「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没关系啦,芳姊还是回家吧。还有,回家不要再加班喽!」她真希望,芳姊那工作狂的个性,已经教Yang转了过来。
「我知道,现在得多替则尧和宝宝的未来想一想,我不会太操身体的。」
「等等、等等!」绕珍瞪大了眼,急问:「则尧和什么?」
「宝宝啊。」芳岳暖暖地笑开。
「太好了!先说先说,我要当宝宝的干妈。」绕珍一把抱住芳岳,兴奋得又笑又叫。「还说什么婚后变得婆婆妈妈,根本就是要当真正的妈了嘛!真是的,刚刚聊了这么久,芳姊都故意藏著不说喔。」
芳岳指著绕珍。「以你这种反应,我哪敢在店里说,非把其他人吓坏不可。」
「说得也是,嘿嘿,芳姊不愧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哪。」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不过,我还是要自我推荐一下。让我当宝宝的干妈应该很不错才对,一来我绝对会很疼宝宝,二来嘛」
「这个干妈很有钱。」芳岳含笑接口。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绕珍直点头。「有钱,真的很重要啊!」
「不必自我推荐,宝宝生了之后,你是当然的干妈。」芳岳给了她想得到的答案。「不过,别净说我,你现在也是已婚妇女,可以光明正大跟纪宽生个宝宝呀。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又有足够的时间和经济能力,养一窝小孩都没问题。」
生个宝宝,她和纪宽的唔,听起来很不错啊。
绕珍已经开始好奇,她和纪宽的宝宝到底会长成什么模样?会跟他爸妈同样,贼得像只小狐狸吗?
再打了几次纪宽的私人手机和办公室电话,都没人接听;舒绕珍转打家里的电话,同样没人回应。
怎么会这样?
入夜的台北城好冷好冷,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在大门口前来回走动,一边盘算现在该怎么做。其实,她大可以骑著豪华125回家,只是
不晓得,她就是想见他,来到这里,就是想见到纪宽。
往大楼内瞧了瞧,有保全公司的警卫镇守著,明知他们应该不会知道纪宽的行踪,她还是决定上前一试。
「总经理还在不在?这我们哪会知道,我们做保全的是维护这幢大楼,又不是总经理的私人保镳。」
显然,警卫是将她看作脑筋不清楚的大笨蛋了。如她所料。
这样行不通,再试试别的——
「什么?你要上去?不行不行!你说你是总经理夫人,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过了上班时间,要进电梯都要刷识别ID卡,你有吗?」
要刷识别ID卡,是吧?嗯哼,她会提醒纪宽替她弄一张来,职称呢,就照实写「总经理夫人」好了。
唉也罢,别再想了,看来,今天她和纪宽注定无缘了。
正当舒绕珍准备打道回府,电梯门恰好打开,出来的人,她认识——
Ray,雷韧。
她听纪宽说过,Ray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洛城,他是纪镇岩退休后最得力的助手,大小事都由他负责规划、张罗。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台湾?不管如何,她决定主动打招呼。
「大哥。」绕珍迎上前去,主动表示亲切。
雷韧一看是她,表情未动,倒是先拨了冷水。「大哥这个称呼,我听不习惯,你还是跟Sean一样,喊我Ray就好。」
「呃那好。」脸上堆了满满的笑,她说。「这么晚了,他们都下班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雷韧冷冷地说。
噢,此时此地,她真是加倍想念纪宽的笑容哪!即便那不过是纪宽拿来敷衍多数人的面具,可总比雷韧这种脸皮让人看得舒服多了。
绕珍尽避心里不以为然,唇角眼梢仍弯著甜柔笑意。「我是来找纪宽的。」
他瞥了眼大厅的时钟。「这个时间,十点二十分?更何况,Sean根本就已经离开了。」雷韧盯著她,眼神极锐利,直截了当地说了。「还是,你们这对恩爱夫妻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笑容倏地一收,舒绕珍沈下了表情。「请你为刚刚那句话道歉。」
「我说得太直接让你觉得难堪?」
「不!是你没有资格作这样的评断!我和纪宽的感情,你没有资格质疑什么,那与你无关。」绕珍的声量不大,但十分坚持。
她决绝的态度,亮炙如火,竟让雷韧微微发怔,这一刹,在他眼前的舒绕珍仿佛是浑身散发热焰的光源体,让人不敢逼望。但随即,他便醒觉了。「我明白了,你就是用这种方式让爸放心的?唔,确实挺高明的。这么全力捍卫的样子,任谁都会相信,相信你们是真心相爱。」
她轻轻佻了下眉,尽是讽刺。「你根本是先确定了观点,才来解读我和纪宽。那叫偏见,不要自以为超然、客观、了不起。」
「你生气了?」雷韧微眯起眼,细细打量她——现在的舒绕珍,和他在缪思艺术中心第一次见到的似乎不大一样。现在的她,似乎是打从心底恼火了,护卫的意味再明确不过。
「难不成我要开心吗?」她瞪他一眼,凉凉地说。
意外地,雷韧转开了话。「你辞了原先的工作?」
绕珍一愕,顿了下才应。「辞了。」
「不找新工作么?」
「暂时没这打算。」她益发觉得事情有鬼。
雷韧微微一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当幼稚园家教?」
舒绕珍愣了一下。「啊,谁家小孩的幼稚园家教?你的?」
「是的,我的。」
当舒绕珍回到家时,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还好现在播的这出日剧她没啥兴趣,否则,嗯哼,这笔帐真不知要算在雷韧的头上,还是纪宽的。至于,雷韧的提议,她考量再三后,最后决定要试试看,理由是——她喜欢小孩子喽!
今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头,所以回家后一沾上沙发她就瘫在那儿不想动了,偏偏思绪还是不由自主旋绕著,而纪宽就是中心点。
「不在公司、不在家里、打手机又没人接,纪宽人是跑到哪儿去啦?」绕珍喃喃自问,同时想著各种可能的状况,念头只要一往坏处想,恐惧就像是伺伏已久的野兽,张牙舞爪地突袭向她。
「不不不!绕珍,你别乱想,纪宽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她咕咕哝哝地安慰自己,但好像没什么效果哪,担忧如同不断扩大的黑洞,几乎要将她吞噬了。
想著想著,绕珍霍地从沙发上跳起,冲进房间,一把将JoJo收抱在怀里。
「JoJo,是我想太多了,对不对?」她问那永远微笑的熊宝宝,声音闷闷地。
「在这边穷紧张一点帮助都没有。」绕珍抬出理性当说客。「Dosomething!我必须有点实际作法,不是在这里嚷嚷。」
就在她拿起电话、准备按下110的时候,门口似乎有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他出现了,那个害她苦苦等待、遭人奚落、神经紧绷的万恶罪魁——纪宽。
绕珍慢慢放下电话,看著他,笑笑地说了:「纪宽,谢谢你。」
「啊?」
「谢谢你赏给我这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被别人当作笨蛋,还有,第一次怀疑自己是神经病!」用寒冷的笑容作利刃,她要将这可恶的家伙大卸八块。
「对不起。」他淡淡地道歉,没什么表情。
「你的道歉很没诚意。」这是她的感觉。
「我有诚意,只是现在疲惫得没有表现诚意的力气。」纪宽轻声向她说,勉强动动唇角,然后就进了房间、关了房门。
望著他房间那扇穿不透的门,她的心底下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风雪,冻得她连一滴泪水都挤不出。绕珍抱著熊宝宝,即便那表情势必难看,她还是笑著。
「JoJo,我以为幸福已经距离很近、很近了,结果,一伸出手,才发现幸福其实还遥远得很!」
幸福还遥远得很,是她相信得太早,怨不得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绕珍解释傍晚发生的事。
冲澡后,纪宽倚在床头,思绪还在运作。
奇怪,无论精神还是身体,他都累到极点了,但纪宽却可以预见,即便立刻关灯就寝,他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懊怎么跟绕珍说会比较妥当——
下午五点多,结束了季会报,他一进办公室,却看到棠茉齐在里面。
「纪宽,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可以感受得到,她竭力让自己情绪平稳,而他,则用微笑划出两人的疏远。「公事吗?」
「不是,私事。」她摇头道。「但你放心,我很清楚你的态度,也很明白我们两个不可能复合的,我更没有自取其辱的嗜好,只是」拨了拨额前的浏海,企图掩饰她的紧张与难堪。「纪宽,今晚,邱医师的太太要找我谈。」
「你和他不是早就结束了吗?」这个邱医师,就是当初棠茉齐离开他的理由。
「可能是邱太太发现以前我送给邱医师的东西吧,就认为我是邱医师外遇的现在进行式。或许邱医师在外面喜的另有爱人,但绝不是我。」
她尴尬地苦笑,继续道:「以前跟邱医师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不只一次想像邱太太发现先生外遇后,跑来找我谈话的场面,或许她会打我耳光或用最恶毒的话骂我;甚至,我也幻想过邱医师的反应,究竟他会帮他太太说话还是站在我这边。」
「如今她喜的找来了,却是在我跟邱医师分手二年后,更奇怪的是,我以为现在的我比过去坦荡更多,实际上,真要踫面了,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好好慌。」
纪宽本想直接拒绝,但她遭遇的状况如此为难,教他实在狠不下心。「棠,我能怎么帮你?」
「护花使者,就一个晚上。」
她的头微偏,压得低低的,他知道,棠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向他求援。
拍拍她的肩,纪宽以潇洒的笑容递出了安慰。「如果你要邱太太相信我们演的这场戏,棠,你绝对要抬头挺胸,让她看到平常风姿焕发的棠茉齐。」
「谢谢,纪宽,谢谢。」她忍住鼻酸。
「时间、地点呢?」
「六点,在师大附近的‘蒙地卡罗西餐厅’。」
「时间有点赶咧,棠,你拿了外套就直接到停车场苞我会合。」
当他们抵达师大附近,时间差不多六点。
「时间刚刚好。你先进去,免得让邱大大等,我去找停车位。」他这么说。
等纪宽终于停好车,才一脚踏进蒙地卡罗,还没探寻棠茉齐的位置,就听到全场一阵惊呼,然后立刻陷入死寂的沉默,仿佛时间静止了。
他看到棠从发丝到衣裳全都湿了,是被她对面的中年贵妇当头泼下的,那贵妇手里还拿著凶器,空了的长形塑胶壶。
当纪宽赶到棠身边,他才发现,棠的白色套装已经有好几块浸成黄色了。
那贵妇淋在棠身上的,是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