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荆泰诚她并不认识,但二十岁的他,似乎比较可爱。
春意盎然的早晨,婉如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一面哼歌,一面想著那个应该还熟睡著的男人。
自从她说自己接受点菜以后,他像有意考验她似的,连日来点了多种不同风味的料理,昨天刚试过日式寿喜烧,今天又想尝尝港式早点。
她并不觉得烦,反而很乐意接下挑战,上了一年多的烹饪班,如今总算有表现机会了,她使出浑身解数,务必从他口中得到一声称赞。
虽然他总是淡淡的,不置可否,但二十岁的他,胃口相当好,饭添了一碗又一碗,以实际行动表达对她手艺的欣赏。
好玩!
婉如微笑。这样慢慢地互动,一点一滴重新雕塑对彼此的印象,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
每天,她在他身上都有新发现。
比如,他念书时喜欢听CD,还得依不同的心情选择不同的CD,读最令人眼花撩乱的法条时,他听歌剧,钻研法律判例时,他听爵士乐,看杂志或其他闲书时,他听流行歌。
他也喜欢运动,可能是现在时间多了,不必忙著工作,他每天会固定健身,腿伤没好不能跑步,他便举哑铃、练肌肉。
他看运动比赛,尤其是网球,对现今世界上顶尖的网球种子球员,如数家珍。
「这么说,你会打网球喽?」两天前,当她陪他一起看网球公开赛时,忍不住问。
「我高中时是网球校队。」
他是网球校队?婉如很惊讶。她从不晓得原来自己的丈夫还曾经是个网球好手。「你以前怎么都没跟我说?」
他愣住,眼神一暗。
「算了,你也不知道。」婉如体贴地不再追问,既然他失去记忆了,又怎会记得自己为何不愿与她分享过去。「没关系,你以前不讲,现在讲就好了。」
他转过头望她,眼神很深邃。「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啦!」她自然地点头。「夫妻不就是这样吗?要互相了解彼此。」
他静静地看她一会儿。「那你呢?」
「我?」
「你高中时,参加什么社团?」
她眨眨眼。他想知道?「我是合唱团的,每天都要练唱,要比别人早一个小时到学校,很累呢!」
他又看她,眼眸好深,不见底。
她心跳一乱,感觉自己几乎要在那么深的眼里沉溺。「干么这样看我?」
「没有。」他像察觉自己的失态,别过头。「改天唱给我听。」
「什么?」她没听清楚。
「我说,」他清清喉咙,一副有些窘的样子。「改天你可以唱给我听。」
「你要我唱歌?」她愕然瞪大眼。「你真的想听我唱?」
「很奇怪吗?」他微恼地瞪她一眼。
是很奇怪,奇怪透了!以前的荆泰诚,绝对不会讲出这样的话。
「好,你不嫌吵的话,我就唱给你听。」她呵呵笑,她喜欢二十岁的他。
真的喜欢,比起三十岁的他,令她捉模不定,二十岁的他容易亲近多了,虽然还是有些小小的别扭。
婉如笑著收回思绪,将茶点摆上桌,一碟虾仁肠粉,一碟煎萝卜糕,两个奶油菠萝包,还有一壶煮得浓浓的鸳鸯奶茶。
摆盘完毕,她站在餐桌前,得意地看自己的杰作。
想考倒她,还早得很呢!
「……你好像很高兴?」荆泰诚的嗓音忽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得弹跳一下,抚住惊动的胸口,转过身。「你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出个声?」
「早就醒了。」见她惊骇的模样,他好似颇觉好笑,微微勾唇。
笑什么啊?婉如微微嘟起嘴,故意摆出大姊姊的架势。「刷牙洗脸了吗?」
「嗯。」
「那坐下来吃早餐吧!」
荆泰诚坐下,面对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俊眉新奇地扬起。「没想到你真的会做。」
「当然啦。」婉如盈盈一笑。「你以为我烹饪班是上假的啊?」只是他以前很少在家吃饭,害她都没机会展现而已。「来,先试试这杯鸳鸯奶茶。」
他接过暖暖的茶杯,啜饮一口。
「咖啡加奶茶,我调过比例了,怎样?还不错吧?」
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你再尝尝肠粉跟萝卜糕。」
他依言分别挟了一口,细细咀嚼,然后点点头。
「Yes!」她开心地握拳。
他抬眸,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湛眸闪闪发光。「看来你挺爱现的。」
爱现?说她爱现?
「什么嘛!」她不情愿地抿唇,在他对面坐下。「人家也是为了你才去上烹饪班的啊,有机会当然要现一下。」
他一怔。「为了我?」
「是啊。」
他迟疑片刻。「不是为了你的美食专栏吗?」
「你知道我在写专栏?」她讶然。
「是……老师告诉我的。」他解释。「他说你现在在帮一家杂志社写美食专栏。」
「嗯,我是在写美食专栏,因为我从小就爱吃吃喝喝,不过爱吃美食跟会做美食是两回事,写专栏不—定要自己会做啊!」她顿了顿。「我是为了你,才去上烹饪班的。」
「为什么?」
她微微一笑,垂下眸,藉著倒鸳鸯奶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表情。「因为你总是很晚才回家,所以我想如果我做的菜好吃一些,也许你会比较愿意早点回来。」
荆泰诚闻言一震,手发颤,差点握不住筷子。他急忙放下筷子,看著妻子低垂的颈弧,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婉如察觉他的尴尬,刻意扬起脸蛋,给他甜甜一笑。「好了,别管我那时候为什么去上烹饪班了,总之你现在肯赏脸就好。我告诉你喔,以后我天天做饭给你吃,你可要天天都吃完,不许剩下,知道了吗?」
他没回答。
「喂,我说的你听到了没啊?」
「听到了。」他低声回应。
反倒是她吓一跳,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她叫他饭要吃光光,他就乖乖点头说好——天哪,二十岁的荆泰诚怎么这么听话啊?好可爱!
婉如偷笑,整个用餐的过程,心情一直处在飘飘然的状态,吃完饭,她起身要洗碗,荆泰诚却压她坐回去。
「不用了,你煮饭,我洗碗。」他自顾自地收拾碗盘。
「可是你腿伤还没好,站太久不太好吧?」她有些担忧。
「没差这几分钟。」他淡淡地说。「而且我也应该多走一走,才会复原得快。」
「那好吧。」既然他要展现绅士风度,她也不阻止了。婉如坐在餐桌旁,笑望丈夫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结婚以来第一次,她见他进厨房,他系围裙的姿态真帅气,那双厚实的大手洗碗盘时,好性感。
洗罢碗盘,他一一擦干,搁在碗架上,解开围裙,一回头见到她仍盯著自己瞧,愣住。「你干么?」
「在看你啊。」她坦然回答。
「看我做什么?」
「我以为男人在厨房里都会笨手笨脚的,可你完全不会耶,好酷!」她笑嘻嘻地赞叹。
他瞪她,俊颊可疑地染上沈晕。
哇喔~~婉如在心里吹口哨。二十岁的荆泰诚,原来还容易害羞呢!
他仿佛察觉到她的心思,懊恼地别过头,不理她,一跛一跛地走向客厅。
她跟上去,推他在沙发上坐下。「现在换我来服务了,先生,请坐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来给你按摩。」
语毕,她进浴室盛了一盆热水,又拿两条毛巾跟一瓶按摩精油过来,跪坐在软垫上,替他按摩受伤的那条腿。
因为担心伤腿运动量不足,影响血液循环,婉如每天都会替丈夫按摩,帮助他早点复原。
她按摩的时候要注意力道跟穴点,很专心,不太说话,荆泰诚正好乘机观察她。
他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很密,尾端微微卷翘,像扇子,很迷人。
听说睫毛长的女生特别凶,但他不觉得她脾气不好,也许有时候是倔强了点。
她也比他所想像的温柔细心,她按摩不是随便按按而已,是认真地去请教过护士,观摩学习。
她甚至为了吸引他早点回家去学做菜……
一念及此,荆泰诚不禁凛唇。为什么以前的他,丝毫不明白她的苦心呢?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她柔声问。
他想回答,嗓音却沙哑得出不来。
她抬头,正想再问,门铃响起。
「啊,一定是他来了!」
他?谁啊?荆泰诚蹙眉,目送妻子翩翩然的倩影,飞进玄关。
她开门,迎进一个身材挺拔,眉目五官与他有几分相似,却更俊美好看的男人——
「哥,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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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他见到自己的弟弟,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迎进客人后,婉如煮了一壶咖啡,端出手工饼干,让兄弟俩可以在客厅好好聊聊,但荆泰诚一迳板著脸。
「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荆泰弘抱怨兄长。「要不是大嫂通知我,我现在还在美国呢!」
「你工作忙,我不想打扰你。」荆泰诚表情平淡。
「是吗?该不会是不想见到我吧?」荆泰弘有意无意地问。
荆泰诚锁眉,不语。
见气氛有些僵,婉如连忙笑著插嘴。「泰弘,你别怪泰诚,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失去了部分记忆。」
「我知道他失去部分记忆,但应该没有连我这个弟弟也忘了吧?」荆泰弘也笑,笑容却看得出勉强。
「他是不想你担心吧!」婉如打圆场。
「发生车祸,失去记忆,连我这个弟弟都不通知一声?他这不是不想令我担心,应该是有意把我排除在他人生之外吧?」荆泰弘语气犀利。
「这……」婉如一怔,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倒是荆泰诚自己主动解释。「我没把你排除在人生之外,我以前就说过了,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我弟弟。」
「那就把我当兄弟看!」荆泰弘略微激动地提高嗓门。「哥,至少发生这种事你应该告诉我!」
荆泰诚神色一黯。「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不对。」
兄长认错后,荆泰弘稍稍气平一些,担忧地问起现在情况。「那你腿伤怎么样?可以顺利复原吗?」
「没问题,你放心吧。」
「大嫂,你有帮他做复健吗?」
「你放心,我每天都会帮泰诚按摩,也会定期带他回医院复健。」婉如笑道。
荆泰弘这才安心。「那失去的记忆呢?医生有没有说会恢复?」
「这个就不确定了,人的脑部是很微妙的构造,医生说他也不清楚,也许哪天泰诚就会自己想起来了。」
荆泰弘闻言,微微怅然。
荆泰诚注视弟弟。「你不用为我烦恼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我把忘记的那些法条全部念回来就是了。」
「可是,你连跟大嫂结婚的事都忘了啊!」荆泰弘蹙眉,视线在两夫妻身上交错。
「这个你就更别担心了。」婉如轻轻地笑。「有些事,说不定忘了比较好。」
「啥?」荆泰弘疑惑。
「说说你在美国的事吧。」荆泰诚转开话题。「听说你现在在好莱坞做电影配乐?」
「嗯,是去年底接到的工作,现在都弄得差不多了……」提起自己热爱的音乐创作,荆泰弘兴致便高昂,侃侃而谈。
总算比较像兄弟之间的对话了。
一旁的婉如这才松口气,说实在的,一开始两人相见时那种剑拔弩张的紧绷,还真的让她有点吓到。
敝不得结婚三年,她只见过泰诚这个弟弟两次,其中一次是婚礼当天,另一次是在路上偶然相遇。
看来两兄弟之间,似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结。
会是什么呢?
婉如想问,却又怕因此触怒两兄弟,打坏好不容易和谐的气氛。
倒是荆泰弘趁哥哥去洗手间时,悄悄探问:「大嫂,客厅怎么会摆钢琴?我以为我哥不再弹琴了。」
「什么?」婉如此他还惊讶。「泰诚会弹琴?」
「你不知道?」荆泰弘先是意外,接著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对,哥既然不再弹琴,你当然不知道他会弹。」
「为什么他不再弹了?」她追问。
「这个嘛……」荆泰弘揉搓下巴,微微苦笑。「大概跟我们老妈有关吧。」他停顿,神情变得黯淡。「我跟我哥,都有点恨她。」
「恨她?为什么?」婉如更不懂了。
荆泰弘却不肯解释,或许是因为这话题也是他心中的隐痛。「有机会的话,你直接问我哥吧。」
「喔。」问不出所以然,婉如只得暂且搁下满腔疑惑。「你还要再来一杯咖啡吗?」
「嗯,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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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荆泰弘后,荆泰诚抿著唇,阴沈地瞪视妻子。
「怎么啦?」婉如颦眉。「你怪我不应该告诉泰弘你车祸受伤的事吗?」
「你是不应该告诉他。」他语气森冷。
「为什么不?他是你弟弟啊!也是你唯一的亲人,我告诉他这件事有什么不对?」
「我不想让他担心。」
「就算那样,你也不该瞒他。他是你弟弟,关心你也是应该的。」她依然坚持自己没做错。
他恼了,狠狠瞪她一眼。「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没插手,只是……」她只是希望他在受伤失忆的时候,不要孤孤单单的,希望除了她之外,他的亲人也能来关怀他。
她这样做,错了吗?她只是不忍看他寂寞啊!
婉如感到委屈。「除非你不把我当你老婆,否则我真的不明白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他不语,拳头紧紧掐住。
他的沉默令她更受伤。「还是你真的不把我当你老婆?对你来说,我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他仍是不吭声。
「你说话啊!」她激他,从前与他争吵时的无力感再度蔓延。
「我不跟你吵。」他深深吸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懑与不满都吸进肺里。「我先回房看书了。」
又来了,他总是不沟通,不理会她。
婉如抚住胸口,那里像划开了一道口,静静抽痛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愿意认真跟我吵。」她涩涩低语。
他听见了,僵住步伐,却没有回头。
「随便吧,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她觉得好累,好疲倦。「你回房看你的书吧!」
这次,她主动在两人之间设下一道冷战的分界线。
于是这天,两人各做各的事,互不交谈,晚餐她只随便下了面,也不招呼他,随他爱吃不吃。
冰冷的沉默,占领屋内每一个角落。
荆泰诚坐在书房里,强迫自己专心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妻子苍白淡漠的容颜。
他想,自己又惹恼了她。
他该道歉吗?是不是他对她太过苛责了?她通知泰弘来看他,是出自单纯的好意,其实他也明白的。
只是他对她自作主张的干涉,真的很不悦,他不喜欢事情不受控制,车祸受伤的事,他本想瞒住弟弟,她却破坏了他的计划。
但是,这场冷战也不在他意料之内。
所以他到底该怎么办?
愈想愈焦躁,荆泰诚蓦地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想让自己平静一些,却反而更心神不宁。
终于,他压抑不住狂躁的情绪,悄悄打开书房门。
屋内,很寂静,只有餐厅亮著灯。
他轻轻走过去,只见餐桌上坐著一台笔记型电脑,几份资料散落,而他的妻子正趴在桌上小憩。
她睡著了吗?
他在她身旁停下,静静望著她,她电脑没关,萤幕上闪烁著萤幕保护程式的画面,资料上到处是画线及注记,显然是工作累了,暂时趴下休息。
「嗯……」她逸出细微的申吟,换了个姿势,好似睡得不太舒服。
当然不舒服了。他瞪著支撑她身子的餐椅,坐在这么硬的椅子上工作休息,怎么会好过?
为什么她会连一张书桌也没有呢?
他拥有一整间书房,她却只能窝在餐桌上工作……
荆泰诚下颔一凛,只觉得胸口似有一把火,闷闷地烧著,他弯下腰,一手搂住纤腰,一手勾住玉腿,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抱起。
他一跛一跛地,强忍著伤处的疼痛,将婉如一路抱回卧房,慢慢放上床,然后替她拉好被子。
她惊醒了,先是一阵茫然失神。「怎么了?」
「你在餐厅睡著了。」
「喔。」她揉揉双眼,坐起身,惊觉自己在卧房里。「你抱我上来的?」
「嗯。」
她倏地羞红了脸,不敢相信他如此体贴,接著又惊喊:「可是你腿伤还没好耶,你受得了吗?会不会很痛?」
「没事,我好得很。」他表情很酷。
她呆了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在胸窝漫开。
「我看,把客房改装成书房吧!」他突如其来地提议。
她讶异。「为什么?我们已经有一间书房了啊。」
「你也需要一间,这样你写稿的时候会比较方便。」
他语气平淡,她却敏感地听出其中隐藏的关怀,沉重一天的情绪顿时变得轻盈。
他是不忍她在餐桌上工作吧?所以才提议再装潢一间书房。
「可是这样,你要睡在哪里呢?」她唇角一弯,笑得好甜蜜。
他急急撇过头,仿佛不敢看她太甜美的容颜。「随便,在书房里摆一张沙发床也行。」
沙发床?那很不舒服耶!他一个大男人,又手长脚长的,睡沙发床一定很难受,隔天恐怕会腰酸背痛。
婉如眼珠一转,蓦地提出连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建议——
「那干脆就跟我一起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