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片刻,薛飞忽然眼楮一亮,扭头冲回客栈里头,笑眯眯地问店小二:「小二哥,您这儿有没有不用的废抹布,能给我吗?」
小二忙点头,「客官,这个‘您’字我可不敢当!咱就一跑堂的,客官您跟我客气什么?您要,我这就给您取去!」
薛飞忙说两句「多谢」,继而笑道:「呼呼,您不也跟我‘您’来‘您’去的吗?」
小二点头哈腰,「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薛飞跟著点头哈腰地笑,「呼呼,就您跑堂的是人,我还不一样是人?哪还分什么三六九等的?多谢多谢,我等著抹布哪!」
店小二赶紧进厨房为薛飞取了抹布,递了过来。眼看这抹布油不溜丢毛毛躁躁的,闻著还有股味道,薛飞倒也不嫌脏,就这么往肩膀上一搭,喜笑颜开地又冲小二说了声:「哈!小二哥,谢了!」
说罢这才赶紧往外走。楚芳星早已等不及上路了,瞥他一眼念了句「??嗦嗦,慢得跟乌龟似的」。刚念完觉得不对劲儿,忙用手捂了鼻子,「你这呆子,带这个做什么?」
薛飞「刷」地把抹布扯下来,舞了两圈,咧嘴冲楚芳星笑,「嘿嘿,这不就是防身的武器吗?」
楚芳星瞪大了眼望著薛飞,似乎是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一样,半晌才憋出一句:「真、真亏你想得出来!这脏抹布,武器?!」
薛飞咧开嘴角,不好意思地笑笑,「呃……那个,不花钱的,只好将就些了……」
楚芳星瞪他一眼,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一闻那个味道,实在忍无可忍地快步走到前头,再也不跟薛飞?嗦了。
这边的楚青静静地看著。听了薛飞和小二的对话,倒对这薛小兄弟有些赞赏。是说,这武林上的人,是凡有些武功的,大多都觉著自个儿高人一等了,恨不能斜著眼楮看这普通老百姓。可薛飞,说他傻也好,说他单纯也好,说他没性子也好,全然不在意什么剑、什么身份、什么武功高低。
究竟是薛飞天性如此,还是他师父教导有方?一时之间,楚青甚是好奇,更想见见那传说中的「疯师父」——不戒剑吴子风前辈了。
见楚青望著他,薛飞只当这抹布武器味道太重,只好尴尬地挠挠后脑勺,「那个……楚大哥你莫介意,回头我赶紧找个地方洗洗干净就是!你别嫌弃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最后一句「你别嫌弃(抹布)哈」被楚青自动理解成了「你别嫌弃(我)哈」。这顿时让楚青一阵恶寒,先前那点儿好感,顿时冻结成冰。楚青抽搐了一下嘴角,半天凑出两个字:「没事。」
薛飞一听,笑呵呵地追著楚芳星的步子,往道上走去。这边楚青望著薛飞急急忙忙的背影,顿时在心中一阵感叹:唉……这薛小兄弟,好端端一个大好青年,怎么偏偏要喜欢男人呢……
三人一路向李镇赶去。所幸这一路倒算是太平,没遇上什么惹事的江湖人士。三人走了大半天,过了晌午,才赶到李镇镇郊。
罢到镇郊,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明明是阳光熠熠的大中午,家家户户却都将门窗闭得紧紧。一个妇人本在门外剥毛豆,一见身佩长剑的楚芳星一行三人进了镇,立马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奔回家中,「 」的一声关上门,震得门头上的照妖镜晃荡晃荡的,差点没跌下来。
楚青四下打量,想找个路人问问都找不到。楚芳星敛了眉头。薛飞怀疑是自个儿的抹布味道太大吓跑了人家大妈,忙偏了头狠狠地冲肩膀上的抹布抽鼻子,可闻习惯了那馊味儿竟然也不觉得了。
楚青心觉有异,加快步子越过楚芳星,走在最前面。越向镇中进,周围住户就越是禁闭门扉。街上连个卖烧饼的小贩儿都没有,跟全城都戒了严似的。
就在三人暗暗生疑之时,忽听远处有叫骂之声。楚青与楚芳星对望一眼,二话不说,立即提气,急急向那里奔去。
一路疾行,越向镇中,那骂声越响,还不时伴随兵刃相接的声音。伴著一句「狗官」,楚青越听,眉头敛得越紧。
后面的薛飞越听,倒是将嘴角咧得更大了。太……太强了!不知什么人一边打一边骂,骂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竟然还没停。更强悍的是,从「他大爷的」到「奶奶个熊」,这人骂遍了五湖四海,骂了这么久都没有一句是重复的!疯师父喜欢骂人,来来回回也就只会骂「臭小子」和「死小子」。这人可比疯师父厉害多了!
想到这里,薛飞不禁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越发想见见那个一边打架还能一边骂街显得肺活量异常惊人的不知名人士。他干脆纵身直接跳上房顶,连蹦带跳一路飞奔,身体力行地验证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理。
在踩过五间房顶、跳过两条街之后,薛飞终于看见了那个令他佩服不已的强人。只见镇街之上,两拨人打得不可开交——
一边是清一色身穿红衣、手持佩刀的家伙,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官府衙役。另一边则显得杂七杂八,穿啥样的都有,武器也都是五花八门,明显是江湖草莽。
一见这架势,薛飞兴奋地瞪大了眼,眨都不敢眨一下的。这这这这,这可是他头一次看见江湖纷争!以前在家的时候连江湖在哪儿都模不著,后来山上拜了师,疯师父只会叫他下山打酱油,哪里踫得到这等武林人士打群架的阵仗?!
就在薛飞蹲在房顶上、睁大了眼权当看武打片的时候,那一头楚青与楚芳星也奔至战局之处。一见这形势,楚青与楚芳星二人,想也不想地投身迎战,帮著诸多衙役共同对敌。
楚芳星长剑如风,直击一名用判官笔的江湖人士。一招「古道长风」气势如虹,那人不敌,立刻退下一步欲避开。旁边那名操钉耙的大汉,立刻迎上来帮那判官笔格开长剑,一边打一边继续骂:「他奶奶的!你们这群当官的走狗,咱们碍著你们了?什么《太平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多管闲事多吃屁!」眼见楚芳星招招攻来,那大汉「呸」的一声,又骂:「呸!好端端的大妹子,跟他妈狗日的官府搞在一起,今儿个不好好教教你,我秦老三整儿就白活了!」
这句骂得难听,听自家小妹受委屈,楚青脸色一变,原本出掌势缓,此时忽变愈急。运气一掌击出,引开那钉耙秦老三的注意,自个儿跟他对上了。
那头楚芳星得了空,气得脸涨得通红,抬眼就冲房顶上的薛飞吼:「薛呆子!还不快下来帮忙?!」
「帮忙?」薛飞盘腿坐在屋顶上看戏,偏了偏头疑惑道,「帮谁啊?」
楚芳星一听差点没气得吐血,「当然是帮官差!」
「为什么?」薛飞更奇怪了,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你怎么知道官差是对的,他们是错的?」
正与姓秦的缠斗著的楚青,一听这话顿时一愣。他与芳星都是官宦子女,自然想也不想地就帮了官府这边。可听那秦老三先前所骂,怕是此事与《太平约》有关,孰是孰非,一时倒也难说。
就在楚青微一失神之时,那秦老三趁机一钉耙狠击过来。待到楚青回身,只来得及急退数步,以一招云手化解此招猛势。一旁先前被楚芳星所败的「判官笔」,一看机不可失,立刻翻身欺近,直点楚青大穴。
坐在房顶上的薛飞看得明白,一见这情势,不假思索地从肩上「刷」的抽出抹布,竟似耍飞镖一般,直冲那「判官笔」抽去。
那「判官笔」慌忙伸笔去挡。谁知这抹布又油又滑,竟蹭著他的笔尖滑了开,直冲他面门而去。「判官笔」忙伸手去挡,可那抹布刚一近身,就让他立刻变了脸色:他万万没想到,一股难耐的馊味儿扑面而来,立刻让他斗志全无。
秦老三抬头就冲薛飞骂:「格老子的!罢才你这小表不是说,谁都不帮吗?!才说完就反悔,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薛飞笑呵呵地从墙头上翻身跳下,抬手接过回旋而来的抹布,继而冲那秦老三咧了咧嘴角,「那个,我确实不知道谁对谁错啊,所以谁都不帮。不过疯师父说了:谁对我好,谁就是对的。楚大哥对我好而且还借我钱,你们怎么打都行,就是不能伤他。」
「……」楚青顿时无言,不知是该感叹薛小兄弟太过单纯的好,还是该感动于他的挺身相助。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一个无法出声的呐喊在楚青心底澎湃。什么叫「对我好」,这次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薛小兄弟啊,就算你一片心意拳拳,但话也不能讲这么明白啊啊啊啊啊!这让他还怎么做人啊……
薛飞哪里知道此时的楚青心底已经「无语泪千行」,只是笑呵呵地跟那个秦老三过招。秦老三的钉耙招招生猛,而薛飞则丝毫不愿硬拼,仗著身法灵活窜来条去,一条抹布给他舞得倒像是长鞭一般。那秦老三修为虽在薛飞之上,可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著薛飞。
那一头,衙役们皆是训练有素,终于渐渐将其余江湖草莽一一制服。楚青楚芳星配合薛飞,三人齐上,终将那秦老三也打趴下了。
众衙役们一窝蜂地冲上来,将秦老三捆得跟粽子似的。捆完,为首的捕快一扭头,先说一句「多谢」,随即将三人打量一遍,「你们也是武林人士?」
薛飞猛点头,「哈,不客气啦!既然要做大侠,行侠仗义,应该的嘛!」
捕快挑眉,「可有签下《太平约》?」
楚青一听觉得不对,立刻拽薛飞袖子。谁知薛飞口快,拦也拦不住他。眨眼的工夫,就听薛飞笑呵呵地、就这么将「诚信」二字落实到底,「还没。」
捕快一抬手,冲身后的衙役们吆喝,「来人!傍我拿下!」
二十多名衙役立刻将三人团团围住。
那边像捆猪一样被捆在地上四脚朝天的秦老三,「噗哈哈哈哈」的大笑出声,「操他大爷的!让你们多管闲事,报应!报应!」
薛飞顿时垮下脸来,冲那捕快道:「那啥,你刚刚也看见了,我们不是坏人啊。楚姑娘和楚大哥他们两个还帮你逮人呢,对不对?」
捕快冷哼一声,「不签《太平约》的,都是黑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不除不得天下太平!来人,上!」
眼见训练有素的衙役,各个提刀步步逼近,楚青刚想辩解,忽觉身后狂风骤起,沙尘肆虐。他忙回身去看,只见街口立著一人。
那人身形瘦削,面色森冷,斜眼望来满脸蔑视神色。一手持剑剑尖点地,身后狂风扬起那人斗篷,也将一头乱发吹得扬起。
「疯师父!」薛飞惊道,「那个,不是徒儿要抱怨,可是能不能拜托疯师父你不要有事没事就使内力运气摆谱啦,每次吹得满地灰啊沙啊树叶子,都是我在扫啊……哎呦!」
剑鞘破空而来,直击薛飞脑门。薛飞只来得及「哎呦」一声,立刻给砸得眼冒金星,只有捂著脑门蹲地上了。
「臭小子,要你多嘴!」吴子风冷冷道。刹那之间,身形已近。
薛飞模著额头爬起来,拣起剑鞘,乖乖地双手奉上,「疯师父啊,你怎么会来这里?来请二师傅回山上吃饭吗?」
「哼!」吴子风冷哼一声,「扯淡!你何时看见过我请人?!」
「呃……」薛飞愣了片刻,忽然猛地拍了巴掌,笑呵呵地蹭过去,「啊!我知道了!疯师父一定是担心徒儿的安危……哎呦!」
一拳头又准又狠,直砸脑袋瓜子。吴子风提起薛飞的耳朵就拧,「你个死小子,让你去买酒,人都买丢了!买了二年半也没见个酒影子!回去马步管够!」
薛飞给拧得脑袋都偏到了一边,「疼疼……要掉了要掉了……」
眼见薛飞疼得眉眼都皱到了一起,楚青忍不住上前打岔:「前辈,吴子风前辈……」
「你小子少?嗦!」吴子风狠狠瞪来一眼,「白吃豆腐的账,回头再跟你算!」
白……白吃豆腐?!楚青愣了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究竟是怎样的「豆腐」。这一想明白,立刻让他在心底大声喊冤。冤!真冤!到底是谁吃谁豆腐啊!
楚青不由得在心中发出如上呐喊,喊到一半忽然心头一紧。吴子风前辈怎么会知道那晚上的事?难……难道他一路上一直跟著?就算跟著也不该知道得这么清楚啊……难道吴前辈不只跟踪,而且还……还偷窥……哎呦!
最后一声「哎呦」是痛呼出声的。楚青模著被不戒剑的剑鞘敲中的后脑勺,一抬眼,就见吴子风一张冷脸蔑视地看著他。楚青顿时再度石化。太……太神了,难不成这位前辈有读心术不成?
不愧是传说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光凭这摆谱的气势,就让人退避三舍了。眼见这人气势惊人,众衙役暂未敢上前。过了好半晌儿,那捕快才鼓起勇气,抬手冲下属喝道:「还愣著干什么?这等匪类,还不抓人!」
众衙役如梦初醒,提刀上前。吴子风冷笑一声,眼看长剑将要出手——
就在此时,忽听一阵柔和笛音,下一刻,一道绿衫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人负手而立,正拦在吴子风剑前,背对于他。
「二师傅!」薛飞大喜,二师傅一来,他就有救了!也有肉了!
薛无名缓缓回身,转望众人。
原来这就是无名剑薛无名前辈。楚青将人打量一圈,心道:与吴子风前辈的猖狂气势不同,这薛前辈相貌温和,似是挺好相处。
「哼!拦我作甚!」吴子风扬手丢下薛飞,薛飞忙捂著耳朵蹲地上「嘶嘶」地直吸气,抽完了抬眼望二师傅,做了个无声的控诉。
薛无名看他一眼,随即抬眼望向吴子风,「为何伤人?」
「哼!」吴子风轻蔑地扫视众衙役一圈,「这群没眼色的东西,欠打!」
「鲁莽,」薛无名轻道,「你可知对付差役,自是被归入外道,后患无穷。」
「靠!」吴子风破口大骂,「怎么?你看不惯外道?既是如此,你去签那个该死的《太平约》,你走你的白道,我走我的黑路!」
说完,吴子风转身就走。蹲在地上的薛飞看得愣住了。他抬眼望望疯师父的背影,又抬头望望身侧的二师傅,却只见二师傅垂目不语。
薛飞顿时呆了。山上一年多,他从没见过疯师父和二师傅吵过架。听这口气,难道疯师父和二师傅不是第一次为了这《太平约》起争执了?唉,那个《太平约》,不是为了天下太平吗?挺好的事儿,怎么闹得疯师父和二师傅都不太平了……
眼见疯师父越走越远,薛飞赶紧爬起来,三步两步地赶上去。还没等他赶上前,忽听风声过耳,那抹绿影已然站定在疯师父身侧,「子风,你该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那是什么意思?」吴子风睨了身侧薛无名一眼,「喂!你给说清楚!我是粗人,不说明白老子听不懂!」
薛无名有些好笑地望他,「同路而行,长伴相随。」
吴子风「哼」了一声,不吭声了。
薛无名又道:「只是,这《太平约》一事,你这般抵触,必有后患。」
「老子怕他们?」说完,吴子风一扭头,一剑鞘砸上后面几步开外的薛飞的脑门,「臭小子,我让你又听墙角!还不快跟上来,走了!」
「哦!来了!」薛飞上前数步,刚跟上疯师父和二师傅的脚步,又觉得不对。啊?这就走了?那楚姑娘和楚大哥他们……
薛飞回头去看,就见楚青忙追上来,冲两位前辈抱了拳,「两位前辈,在下楚青。请恕在下冒昧,关于《太平约》一事,在下想与二位前辈商量。」
吴子风白了楚青一眼,冷哼一声:「也好!你小子的账我还没慢慢清算。」
账……算什么账?
楚青心头一紧。一想到先前所提的那什么「豆腐账」,他,楚青,武林少侠,二十二岁的大好青年,再度尝到石化的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