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四岁开始,也就是严读三十岁从英国回来的那一年,白只的心境开始转变。
当时她与严读的关系变得相当陌生,她的工作又刚刚起步,正在模索,她常会想起以往他的温暖支持,但每次与他见面,他总是像只刺蜻似的扎得她满身疼,逼得她最后忍无可忍,只好往外逃,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家。
当日期愈是接近她的二十五岁生日,她的急迫愈深,恨不得亲生母亲能够出现,实现当年的诺言,让她能重回母亲的拥抱。
白只眼眶红了一圈,怔愣地盯著严薇慈爱的容颜。
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因为少了血缘关系而不爱她啊……
「妈妈,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傻孩子,因为我是你妈妈啊!没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严薇为她拭去泪水。
「好了、好了,今天要开开心心的,嗯?」
白天成走了过来,身旁跟著一位年轻男人,模样斯文白净,年纪与白只相仿,他一双眸子犹如一泓深潭,温柔似水,这是白只乍见他时的评价,只是当她的眸子触及父亲的眼神时,依然下意识的撇开。
案亲当初的那一巴掌,在她心底留下了深刻伤痕,正如他带给母亲的伤害,即使母亲能够谅解,她却无法轻易原谅。
白天成的神情闪过一丝自责与伤痛,他无措地看向严薇。
严薇勾起苦笑,立即上前为丈夫解围。「小只,这位是蓝先生,单名一个海字,蓝家与你莲奶奶家是世交,以前一直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这次藉著替爷爷庆祝七十大寿,总算有机会让你们见见面了。」
白只点了点头,对于这场家长们心知肚明的相亲宴提不起丝毫兴趣,脸上挂著敷衍的笑容,客套地道:「你好,我姓白,单名一个只字。」
对于她的虚应,蓝海不以为意,俊秀白净的脸庞上始终挂著一丝淡淡的笑意。「你好,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接著他率先引导著白只以及白雪走向座位,相当绅士地为两人拉好椅子,确定姊妹俩坐好之后,他才坐到白只身旁。
「姊,风度翩翩呢!标准的王子类型,你不心动吗?」白雪悄悄附在白只耳边低问,但只接受到白只一记没好气的白眼,白雪扁嘴,开席之前,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眼神在触及严读那方时,难掩惊讶。「哇!慧奶奶和若思姊姊还真是不死心呢,小舅真是辛苦了。」
白只闻言,立即顺著妹妹的视线看去,就见周若思与严读两人凑得极近,状似亲昵地在谈话,她心里顿觉不舒服,还来不及细想,人便已经起身走了过去。
「喂,姊,你去哪里啊?」
白雪急匆匆起身跟上,没留意到同桌的蓝海,眸光正追随著自己。
白只走得又急又快,深怕心爱的人在下一刻就要被夺走一般,直到她回神过来,人已站在严读身后。
「呼呼呼,姊,你穿高跟鞋怎么有办法走这么快啊?实在是太厉害了。」白雪气喘吁吁,抬眼就见姊姊怔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姊,上菜了啦,我肚子好饿,先回去吃东西好不好?」
严读听道白雪的声音,惊讶回首,才发觉白赖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他起身,眸光透出旁人也能充分感受到的浓情。「白只,发生什么事了?」
白只咬著唇,盯著之前紧挨著严读的周若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我觉得头痛、恶心、想吐……」
「刚才出发之前你不是还好好的?」严读心慌意乱,被她苍白的神色吓得赶紧抬手抚上她的额头,但掌心下的温度是一片冰凉,他皱眉,干脆以额踫额。「嗯?应该没有发烧,不过还是带你去看个医生好了。」
他果断地牵起她的手,正要离席,却被身后的周若思扯住了衣摆。
「严读,今天是你父亲的七十大寿,就算要带白只去看医生也不该由你去。」周若思眼神看向的地方,正是陈巧慧的位子。
陈巧慧正往这里张望,她一脸紧绷,眼看是要起身过来确认情况。
周若思尚未来得及阻止,严薇已先一步走了过来。「严读,怎么了?」
「白只不舒服。」严读的眼神透出的焦急,教她心里一惊。「我先带她去看医生。」
严薇不敢深思心底的猜测,却还是将目光投向白只寻求答案。「白只,你真的不舒服吗?要不要妈妈带你……」
白只拒绝了严薇的牵握,她瞟了眼周若思,眼神充满著对敌人的火光,那是嫉妒,她揽著严读的手臂明确地宣誓著独占权。「妈,严读陪我去就可以了。」
她坦率的态度令严薇震愕,张口好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这是严薇未曾猜想过的进展,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制止,或者该说,她有什么资格去制止互相吸引的两个人?严薇看见陈巧慧正起身往这里走来,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将白只护在自己身后。
「严读,先带白只去看医生吧。」她的嗓音因为发掘的真相而克制不住的轻微颤抖。严读明白严薇的用意,俯首在她耳畔道了声谢,便揽著白只的腰直往厅外走去。他伟岸高大身躯呵护著怀中娇弱的白只,严薇感觉得出来他用情至深,教她久久移不开目光,直到陈巧慧气急败坏地欲追上前,她这才猛然回神赶紧挡住她的去路。
「小妈,这才刚上菜,你是要去哪里呢?」
陈巧慧气得暗自跺脚,因为被严薇阻了去路,眼睁睁看著儿子头也不回地离去,她只能在心里干著急。「小薇啊,我只是想问一下严读要去哪里,你也知道,等一下老爷要是问起他,我可要有个交代才是。」
「他带白只去看医生,是我请他帮忙的,爸爸那边我会替他说,小妈你就别操心了,赶快回座位用餐吧,今晚的菜色可是特别交代下去的,你可要用心品尝才是。」严薇笑脸迎人,有些强势地揽著陈巧慧重新入座。
愣在原地的白雪呆若木鸡,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小舅和姊姊之间……
「若思姊,你这是要去哪里?」白雪撩起裙摆,小跑步地追了上去。
妈都替小舅挡下了慧奶奶,她也要替姊姊挡下周若思这个前女友才行!
严读心急如焚地牵著白只的手穿梭在饭店明亮的长廊间,沿路不时关切询问她的状况,只见她一路上始终低头不语,这让他忍不住停下焦虑的步伐,弯检视她的状态。
「很不舒服吗?还走得动吗?」
正当她一语不发,而他打算将她抱起奔向停车场之际,她忽地紧紧握了下他的手。
「严读,我没事,」白只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瞅著他错愕的神情。「不舒服只是个借口,想带你一起逃离那里嘛。」
「你真的没事?」他仍旧不放心地再次确认,直到她郑重颔首保证,他才放松地吁了口气。「你吓坏我了,下次不要这样。」
「对不起嘛……」她皱鼻,在他怀里撒娇地蹭著。「严读,饭店里不是有一座空中花园吗?我听小雪说盖得挺漂亮的,可以看到很棒的夜景,你带我去那里好不好?」
「原来你是想去那里,下次直说就是了。」他用下颚蹭著她的发心,完全不在意饭店里来来往往的人持续关注的目光。「那里的夜景的确挺漂亮,不过有点冷,你穿这样太少了……」
「还有你保暖的大衣啊。」她搂著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也还有你温暖的拥抱。」说完,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脸红了。
严读枰然心动,嘴角笑意深深。「走吧。」
「严读,你和谁一起来这里看过夜景?」她享受著与他的并肩行走,更喜欢两人手牵著手走向相同的目的地,能够与他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我自己一个人来看过。」
他带著她穿过长长的廊道,步入电梯,拐弯行经几个宴会厅,最后越过偌大室内中庭,那里正在举办一场鸡尾酒会,现场宾客如云,而他紧紧揽住她的肩,将她护在怀里,不让任何人不小心撞到她。
这里有著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与她。
她可以恣意妄为地依偎在他怀里,接受他无止境的呵疼与爱护,她可以和他看起来像是一对心心相印的情人,在这里,没有人会质疑他们的关系,更没有人别有目的地阻碍他们。
白只嘴角翘起,偏头凝视著他俊美的侧脸。「我以为你是和周若思一起来看过呢。」她允许自己在心底萌发微小妒意,问话的语气带著醋劲,毫不留情地酸他。
严读听见她自言自语的嗫嚅,瞬间失笑,他推开通往空中花园的玻璃门,一阵寒风袭面而来,他随即将她裹在大衣里。
「好冷喔!」她哆嗦著,理所当然地偎进他怀里,感受著他的拥抱因为自己全心全意的依靠而更加密实。
他领著她踏上空中花圜的石阶。
白只回首看著玻璃门内灯火通明的大厅满满都是人,而玻璃外的这片世界,却因为冷冽冬季的刺骨寒风,根本没有人愿意出来,她不禁好笑地道:「我们真是两个疯子。」
「热恋中的人总是会做些愚蠢的事。」严读认同她的说法。
他搂著她走向花园尽头,那里摆放著一座高耸的户外证婚亭,走入其中恰好可以俯瞰整座城市,将繁华夜景一览无遗,曾经他独自伫立在这里,梦想著有朝一日能与她相伴,共享这片美丽璀灿,现在他听见她发出赞叹声,嘴角不自禁跟著勾起幸福弧度,只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严读。」白只轻喊一声。
「嗯?」严读用双臂圈拥著她,让她的背可以完全躺靠在自己的胸怀。
「对不起,我刚才放开了你的手。」
他想起了刚才她放手的瞬间,下意识又将她圈紧了些,为她而患得患失的心情实在太磨人,就连他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畏惧,担心自己将会因此而沉沦在不知名的黑暗中,从此万劫不复。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为难。」没听见他的回话,她转身面对他,却将他毫不隐藏的脆弱看进了眼底,心跟著揪紧。「我……下次不会再放开手了,好吗?下次,我们一起面对,可以吗?」
「好。」只要她不再放开手。「不要怕我为难。」
「那……再跟你坦承一件事。」白只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才睁开眼楮说道:「其实我刚才不舒服,是因为看见你和周若思靠得太近了,我吃醋。」
「我和她没什么。」严读一脸认真的回道,因为她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他情不自禁俯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她的双颊因为这个吻而酡红,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有这样吻过她吗?」
「没有。」他诚实回道:「当初和她交往只是做给我妈看的,我的心里除了你之外,再也住不下其他人了。」
她再次因他的告白而感动,笑得眼儿弯弯。「你当初就不应该和她交往,我十八岁的时候正是最可口青春的年纪,你怎么可以轻易放过我?」
她放肆的言论把严读逗笑了,过了一会儿他收敛笑意,正经地道:「我觉得这样很好,如果在你十八岁那年我没有放弃,也许情况只会更糟不会更好,那时的你和我,都还不够成熟去面对。」
「是吗?」她不以为然。
「是。」他以额头顶著她冰凉的额头,逗出了她一串银铃似的甜美笑声。「不要再和我辩论了。」
「好哇!那你得答应我,之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可以放弃,绝对不可以!」
她娇俏的用额头轻轻撞著他的额头。
「不要放弃什么?」严读的双眸闪著比夜景还灿亮的细碎光华。
「不要放弃我们的爱情。」她一字一字,说得铿锵有力。
「如果我放弃了呢?」他以鼻尖蹭著她的鼻尖,唇瓣轻刷过她轻颤的唇。
「如果你放弃了……」思绪短暂被他热烈的吻打断,在获得自由后,她再接再厉的道:「我也不会放弃,因为你放弃过了嘛,这次换我来坚持一下吧,你觉得如何?」
她的话暖热了他的心,拥抱如果可以再加深,他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灵魂,从此他的生命便能因她的存在而完整。
「白只,这话是你说的,千万别忘了……」他俯首,以唇封住她的口,就著这座见证万千幸福的证婚亭,牢记她与他的深情约定。
「那个……若思姊,你在做什么?」在人群中追丢周若思的白雪终于在空中花园前的中庭找到了人,但当她看见周若思面色铁青正低头操作著手机,她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
周若思吓得低呼一声,一见是白雪,下意识将手机藏到身后,露出心虚的笑容,「没有啊,没什么,你找我有事吗?」
「嗯……因为我看你突然跑了出来,想说你也许需要帮忙,就跟著出来了。」白雪狐疑的看著周若思手足无措的模样。「若思姊,你干么把手机藏到背后,我又不会抢你的手机。
「喔……没什么啦,这只是我的习惯动作。」周若思打著哈哈,心神不宁地往回走。
「出来一阵子也该回去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没关系,你先走吧,宴会开始了,我得去顶楼把我家大舅叫下来出席。」白雪皱著眉头,她愈看周若思的反应愈觉得诡异,直到周若思向她挥挥手,神色慌张的离去,她仍旧在想著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将目光挪至玻璃外的那片空中花园,即使花园的灯光微弱,但中庭灯火明亮,斜照而出的灯光便已足够让人看清尽头的证婚亭,她顿时睁圆了眼,直瞪著那一双热情相拥的男女,再定楮一瞧他们的衣著打扮,立刻证实了是她的小舅与姊姊。
她因为偷觑到两人耳鬓厮磨的画面而双颊烫热,又突然想到现在根本不是可以脸红心跳的时刻而跳脚,「啊……若思姊刚才该不会是……」
这件事只要多一个人知道,就可能会成为一个沸腾的大八卦啊!「大舅……为什么你这时候还在忙著工作……呜呜呜……快来救救小舅和我姊姊啊……」她哀怨地苦著一张脸,拔腿狂奔,直奔楚桐位于饭店顶楼的办公室,慌张间她根本门也没敲便闯入办公室。「大舅!」
这是白雪有生以来第一次懊悔自己如此莽撞。
现在是怎样,他们家风水出了问题吗?为何一晚上发生这么多八卦啊?呜呜呜他家大舅的办公室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位不是大舅妈的女人?而且还衣杉不整?她不敢相信向来谦虚稳重又爱家爱妻的大舅竟然会搞外遇!都已经迈入中年了,怎么还……
心里一堆嘀咕的白雪欲哭无泪,她转身背对那对正狼狈穿衣的男女。
「小雪。」楚桐低沉唤著,嗓音中有著不容忽视的威严。
完蛋了……白雪转身面对楚桐,尽量保持目不斜视,愁眉苦脸地道:「大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绝对保密,但是你这次绝对要帮帮小舅和我姊姊,拜托拜托。」
房内的女人穿戴整齐后便低调地快步离开。
「严读和白只发生了什么事?」楚桐清了清嗓子,问道。
「就是……」唉,虽然大舅自己也是尊泥菩萨了,但她还是硬著头皮老实说道:「小舅和姊姊相爱了,可是,慧奶奶不喜欢姊姊……而且、而且……大舅,你知道的,姊姊不是我的姊姊,啊,不对,姊姊不是妈妈的女儿,可是妈妈还不知道姊姊不是她女儿……」白雪说得语无伦次,一个晚上连续接受两次冲击,她的思路实在很难保持清楚。
楚桐神情复杂,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尽量帮严读说情。」
「大舅,那……刚才……」白雪支支吾吾。
他深叹了口气,摆摆手。「孩子,你就当作没看见吧。」
「喔。」她模模鼻子,看著大舅一瞬间苍老的容。
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居然可以把所有人弄得鸡飞狗跳又狼狈不堪,白雪的身子抖了一下,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她还是开开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