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晚了,毕业典礼早就结束了,小只和几个同学约好要去狂欢庆祝,小雪也和朋友去看电影了,听她说今晚要住在同学家K书。」严薇坐在他身边,迟疑了一下后,问道:「小弟,你出国前是不是和小只吵架了?我记得你们的感情本来还不错,怎么后来每次见面都冷言冷语的?」
他盯著杯中的咖啡,音调平板,不带丝毫温度。「我没有和她吵架。」他佯装没听见严薇的叹息,问道:「姊,如果……如果白只不是你的女儿,你还会爱著她吗?」
严薇一愣,「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要是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过吧。」他低语。
她看著他难得姿态散漫,整个人透出一股厌世的气息,不由得感到忧心,以前的他,即使性情冷漠,但表现出来的态度总是从容不迫,举止优雅,在陈巧慧压迫式的教养下,他对自己亦是相当苛刻,但至少他是有自信的男人,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看到他的表情透出一丝……自厌。
「我会爱著她。」严薇轻柔地说道,「严读,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白只不是我的女儿。」她决定先供出自己藏匿多年的秘密。
「姊,你……」严读震惊地坐直身子。
「我只是假装失去记忆,当我车祸醒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只,满心愧歉的我只好假装忘了一切、忘了所有人,然后,重新开始。」她低叹道:「小弟,我会一直爱著小只,是因为我答应过简竹萍会好好爱她的女儿,再说了,小只是个非常值得我付出母爱的孩子,我非常感谢她的到来能够让我重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母亲和妻子。」
严读被她的话撼动了心神。「姊,那为什么我妈不会像你一样爱我?我不值得被爱吗?」
「她……」严薇因为他受伤的神情而哽咽,她调整破碎的声调,将他拥入怀中。「她只是用错了方式……你是值得被爱的,小弟,你值得的。」
严读陷在严薇温柔的怀抱中,闭上一双干涩的眼不愿再去挖掘心底更多的黑暗。「谢谢你。」
她放开了他,拍拍他的头,笑得像个母亲那样慈爱。「你要在家里等小只回来吗?我看你好像有带礼物要给她。」他嗯了声,视线被桌面上严薇正在整理的照片吸引住。「这些照片是什么?」
严薇顺著他的视线看去,笑著回道:「刚才毕业典礼结束后,我顺道去便利商店把以前和刚才拍的照片快洗出来,正在整理呢。」
严读拿起其中一张照片,上头的女孩穿著学士服、头戴学士帽,桥俏地勾著严薇的手臂,头靠在严薇的肩上,锭露甜美自然的笑靥,一张只果脸被炙热阳光晒得红艳透亮,那份青春气息,令他忍不住以指抚划她的轮廓。
「可以把这些照片给我吗?」
她有些讶异地问道:「你要带去英国?」
「一个人在英国太孤单,总是想起这个家。」
他简短的一句话,又逼出严薇的母爱。「所以说你干么老是一个人,好不容易交了女朋友,没多久又跟人家分手,赶快找一个伴啦!」
严读笑道:「照片比较实在,要给不给?」
「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去吧,我再去洗就好了。」严薇没好气地笑睨他一眼。「我先去帮你把晚餐准备好,我等一下和你姊夫要去台中找朋友,晚上不会回来,只白只在家,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她。」
严读应了一声,看著她为他忙碌张罗完晚餐后,便匆匆提著行李去饭店与白天成会合,家里转瞬间没有了人声,空荡荡的,却还是让他倍感温暖踏实。
他坐在沙发上,细细看著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贪看著白只参加毕业典礼时露出的灿烂笑容,还有白只与白雪一同出游时的娇憨模样。
等他把照片全都看完了,他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晚上十点,白只尚未归来,他开始焦躁不安,想要打电话问她人在哪里,又担心自己的语气太急切,会和她闹得不偷快,左思右想,他打了通电话请严薇代为寻人,却又只得到她很安全,和同学们在KTV唱歌,就快要结束的消息,请他在家耐心等待,稍安勿躁。
严读步出屋外来回跺步,不知等候多久,大门外突然一阵嘈杂,他心急地越过庭园石阶,将铁铸大门打开,门外一群年轻男女正开心喧哗,白只也在其中。
「嗄?白只,你家大门打开了耶!」其中一名女孩惊讶低呼。
被两个男同学左右搀扶的白只旋身,勉强睁开双阵,透过迷蒙视线企图看清站在门口的那道修长身影是谁。
「谁啊?好帅喔!」
「白只,那是你的谁啊?」
几个女同学春心荡漾,凑在白只身旁,压低声音问。
「欸欸,看人家帅就这样,我不也很帅吗?」其中一位搀著白只的男同学挺起硬实胸膛,不甘心被比下去。
可惜他只得到了此起彼落的声,男同学不满的啧了一声,抬眼正视那个男人,这才惊觉对方气势惊人,连忙噤声。
夏夜晚风徐徐,白只穿著贴身白T与紧身牛仔短裤,将她的窈窕曲线衬得十分甜美诱人,她一双晶亮瞳眸因醉意而迷蒙,唇瓣水嫩润泽,只果脸红扑扑的,因为醉意,她的脸不自觉往身旁男同学的胸膛蹭去,严读心底一把无明火烧得正旺,见状脸色更是阴郁难看。
「喝酒了?」他双手环胸,盯著白只摇摇晃晃无法站稳的姿态。
「嗯,她喝了很多很多,甚至开始发酒疯了,我们只好赶快送她回来。」女同学在一旁乖巧回答。「请问你是白只的……」
严读正在压抑心里波涛汹涌的怒意,白只此时正好将低垂的头抬起来,她皱眉,往他面前凑近,然后嫣然一笑,代他回答,「喔……我小舅……那个……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啦……那个小舅啊……飞去英国的小舅……」
严读本来极力克制的怒气,因为她一句正式的称谓而飙升到了顶点。「谢谢你们送她回来。」他礼貌疏离地道谢,接著蹲身一个使劲便将白只扛到了肩上。「我先带她进屋休息了,夜深了,你们也早点回家。」
「喔干么啦!快放我下来!我会想吐——」白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不断挣扎踢蹬。
「哇……小舅好Man喔!」
白只听到女同学的赞叹声,咯咯咯的笑开了。「小舅好喔,哈哈哈,小舅好Man喔……」
严读恼火地用脚将铁铸大门关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停了白只疯也似的跳针云,他气急败坏地将她扛进屋,上楼走进她的房间,即使心里再气她,他还是动作轻柔地将她缓缓放上床,又见她的T恤因为挣扎而往上掀,差点春光外泄,他急忙伸手拉过薄被替她妥实盖著。
「喔!好热!」她用脚把被子踢开,坐起身瞪著他。
他伸手将她的T恤下摆往下拉。
「我说好热耶!」像是唱反调似的,白只开始动手脱上衣,他还来不及阻止,转眼她身上仅一件内衣。
严读没预料到她会做出这么脱轨的行为,耳根烫红,迅速转身背对著她。
「喂!」她喊道。
他没有回应,理智告诉他应该快点离开她的房间,但是他的双脚像扎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喂!我说喂!」她没耐性的再喊。
严读深深叹了口气,走向角落,视线却看向其他地方。「什么事?」
听到了回应,白只满足地翘起嘴角,「开冷气啊,好热……」
他依照指示开了冷气。
一丝凉意吹拂在窒闷的室内,她嘤咛一声,佣懒地倒回柔软的床上,接著又喊了一声,「喂!」
严读来到床边,为她盖上薄被,遮住大半春光,她随即伸长一只光洁白皙的藕臂,想要触踫他,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喂……」白只的声音放轻了许多,「你真的是去英国的那个小舅?」
一个晚上听她连续喊了自己许多次小舅,严读说不出心情究竟有多沉重,只能保持沉默,这醉醺醺的女孩连站在眼前的他都认不出,明早肯定也忘了今晚的事,也罢,这次回来,他本来就没打算与她打照面。
「喂,你干么不回答我?」她噘著嘴,相当不满他的闷不吭声。
「回答你做什么?你又不会记得。」他的回话有著怨慰。
「记得又怎样?我记得了,你就不会去英国了吗?」她喃喃自语,「我还有好多小秘密没跟你说……」她语无伦次的说著,接著伸长手抓住了他的手。
严读怔愣,盯著掌心里的柔荑,不知该怎么回话。
「如果你是我的小舅,你可以跟严读说白只讨厌他吗?」她似乎不在意对方是否有回话,只是想说话,想把对严读的不谅解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出来。
「讨厌?」他错愕地重复一遍,从她嘴里吐出的这两个字,在他心里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力。
她抽回了手,将脸埋进枕头里。「对,小舅,你一定要记得喔,看到严读一定要告诉他,说我白只讨厌他,讨厌死了!」怕他没听仔细,她又抬首一再强调,「是真的讨厌,非常讨厌喔!」
「为什么?」严读觉得心隐隐泛著疼。
「没有为什么,你告诉他就是了!」她霸道的命令。
「如果严读不讨厌你,要是他听到你这么说,他会觉得很伤心的。」他见她翻身背对自己,才缓缓说出心里的话。
「那就叫他不要再待在那个讨厌的英国,伤心的话就回来,让我再继续讨厌他啊!」一股火气在心底酝酿多时,让她想起来就觉得格外烦躁,她扭动身躯,想也没想又将身上所有累赘的衣物脱下。「好热喔!」
他见她将全身衣物都脱个精光,甚至连身上仅存的薄被都要掀开,连忙慌乱地制止。「你会感冒,被子盖好。」
「不要!」她挣脱,一点也不想听话。
「白只!」严读沉声一喝,「你以后不准再喝酒了,知道吗?」
他不敢想像倘若今晚他不在家,方才送她回家的那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会不会对她做什么?他愈想愈恼火,甚至开始痛恨自己远赴英国的决定。
想到这里,他试探地问道:「不要待在讨厌的英国……那我回来,好不好?」
闻言,白只停止了挣扎,恬静乖巧地凝视他,没有回话。
她的反应让他陷入深思,就算他回来了,那又怎样?她才大学刚毕业,拥有对未来的无限憧僵,他会不会成为她生命中的阻碍?
「严读才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了,我们也回不到以前那样了……」她的语气哀怨,多了一份无可奈何的惋惜。「我不想面对现在的严读,我讨厌现在的严读,他还是不要回来好了。」她闭上了眼,任由睡意席卷而来。
回不到以前……严读知道她心里是怨他的,当初没有任何理由,他主动疏离了她,看著她满腔热情被自己浇了一桶冷水时的受伤眼神,他又何尝不难过。
严读,不要忘了你的身分是她的小舅。
在他与前女友分手后,母亲愤怒,顾不得他有可能心碎,在电话里头直接揭穿了他心底的渴望。
母亲的话像是火红烙铁,焚毁他的自由意志,惩治般将这身分熨在他心口,成为他的束缚与羁绊。
「白只,不要讨厌我……」他在她睡颜上轻轻落下一吻,再将要送她的毕业礼物放置在床头柜上。
二十八岁的严读,犹然徘徊在亲情与爱情间挣扎;而白只二十二岁,浑然未觉自己对严读的依恋已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