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武器,我方军心大振,一次又一次打得大辽兵残马散。三万大军歼灭大半,剩下的伤兵被困在城里,不管我们派出去的士兵怎样挑衅,他们都不肯出城迎战。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有些焦虑,担心要是辽国又来援军,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另外,我从南国出发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和阿煜约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如果想解毒的话,最慢,我得在一个月内离开此地前往南国,否则毒性会发作。阿煜说过,到时,只有大罗神仙能救得了我。
这些事压在心底,无人可商量,让我心烦至极。
坐在床边,对著阿朔送我的水银镜,我在上面呵气,用指尖写下好几个阿朔,纷乱的念头卡著,不舒心。
我知道自己该感到幸运,比起穆可楠、李凤书,我得到的远远比她们多,若是再说怨尤,天都要不饶我。只是,我克制不了贪心……不,这样说并不恰当,应该说,我尚未学会入境随俗。
假设,我穿越的年代是个母系社会,假设我可以同时为自己挑选十数个丈夫,那我会不会把阿朔、花美男、镛晋、常瑄、阿煜统统收到帐下?届时,他们会不会一天到晚嚷著不公平,埋怨我偏爱阿朔,而阿朔对我哭红了眼楮,说他想当唯一,不愿分赠爱情?
想到阿朔噘嘴的模样,忍控不住,我笑弯眉心。
「在高兴什么?」阿朔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弯腰低头,看著镜面上的「阿朔」,也咧开嘴,笑得畅意。
「没事。」我转过身。
他拉起我,细细看著。「能笑就好了,最近你老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我很担心。」
他抚模我的脸,我轻轻往他掌心偎去。我喜欢他的气味,喜欢他粗粗的指节划上我颊边。
阿朔那么忙,还注意到我忧心忡忡?暖了,这会儿,不只暖在脸庞。
「我很好,不必替我担心,我只希望能赶快攻破这座城、赶快班师回朝。」
「想家了?」他放柔声调问。
不知是不是我的性格过度骄纵,迫得他不得不处处将就,总觉得他在我面前,有著不在别人面前展现的温柔。
「哪里想家啊?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又对他甜言蜜语了。
丙然,这话儿很受用,下一刻,他拥我入怀。
他的怀抱,我越来越爱……
营账突地被掀起,常瑄和一名未穿战甲的男子自外进入。
我迅速推开他,红了香腮,他看对方一眼,问:「嘉仪,你记不记得张意麟?」
「谁?」我顺著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常瑄身后的男人,满头雾水。
他朝我一拱手。「姑娘于在下有恩。」
我偏头想过好半天,终于记起来。是那个秀才,未婚妻被县太爷强占,又因为不肯祭拜县太爷夫人,差点被抓去关的张意麟。
我拍拍额头,脑子真不管用。「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意麟未答,阿朔先接话:「你不是写信给我,还用了我的玉?」
「是。」
阿朔告诉过我,那封信上的蜡印让他明白,我从没忘记他。然后,我拿出挂在胸口的玉佩,问他:要怎么忘记呢?我随时随地把你戴在身上。
棒天,他送我一条手炼,金子打造的,款式和我给他的银手炼一模一样。
「你信里提到他,说他像个人才,我就派人去把他找来。」
「怎样?他是个人才吗?」我压低声音问。
「嗯,你独具慧眼。」他笑著拍拍我的头。
「好说好说。」我骄傲得咧。
「别谦虚。」
「可你就这么听我的话,我说谁好你就信?」我环起他的腰。
「我听你的,还不够多?」
「那我说裕王爷好……」话未说完,嘴巴就被他的手捂住。
他用眼神警告我,这是个不受欢迎的话题。
转头,发现常瑄和张意麟刻意别开脸,我才发现和阿朔之间太过亲昵。
唉,我又不守妇道了,真糟。
我连忙松开,把手背在后头。这年头太恩爱,不知道会不会被浸猪笼?
阿朔见我不自在,触触我的发后,放开手,转头问帐前两人:「你们进来,有什么事?」
「靖睿王来信了。」张意麟转身,双手奉上书信。
趁阿朔看信的时候,我把张意麟拉到旁边,低声问:「你娘和妹妹还好吗?」
「谢姑娘关心,她们都好,等这场仗打完,我计划把她们接到京城照顾。」
「你出人头地了,大娘一定会很高兴。继续努力,如果你是个人才,太子殿下不会委屈你。」
「是,意麟将姑娘的教训谨记在心,意麟永远记得,姑娘是在下的恩人。」
「后面这件就别记了,待事业有成,去找个好女子,同她举案齐眉,和和乐乐过日子,过去的事……就当无缘吧。」
他点头,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阿朔拿著信,对我招手,笑容可掬问:「猜猜看谁要来了。」
「谁?」我放下张意麟,走回阿朔身边。
「是三皇兄。」他挥挥手,让常瑄和张意麟下去。
没有观众,我又敢大胆了,勾住阿朔的手臂,抬眉问他:「靖睿王要带兵过来增援?」
「没有,不过说到军队,三哥在信上说,九弟取代了穆可骅,现在正领兵镇守边关。」他把信交给我,我迅速把信读过。
「为什么把兵权交给九爷?那穆将军的儿子怎么办?」
「穆可骅染上疫病不治。」
「是真不治还是……」我怀疑地望向他。哪那么容易就死人?
「不要把我看得那么小人,就算要从他手上夺走兵权,我也会用光明正大的方法。」
「自古兵不厌诈,我不过是以人之常情忖度。」
「收起你的人之常情。你就是不能像信任端裕王那样信任我。」他故作埋怨。
「胡说,我哪里信裕王爷比信你更多?」我还不是受他影响,时不时让怀疑冒出头,就说那些兵器吧,我不就没给裕王爷看?
「最好是。」
「三爷什么时候到?」我扯扯他的衣袖问。
「这几天吧。」
「真棒,我好想他呢!」
阿朔点头,他知道我是不藏情绪的,对谁好、对谁差,他一清二楚。「穆将军最近要离开了。」
「为什么?」
「他并不想把兵符交给九弟,所以已经上书给父皇,想尽快赶回边疆,坐稳大将军位子。」
「是啊!十五万大军,谁都舍不得交出去。皇上会同意吗?」
「我想会,九弟还需要历练,年纪轻轻就得权,不是好事。如果他与穆将军能相处甚欢,穆将军身上有太多经验值得他学。」
「皇上让穆将军离开,让三爷来帮你?」
「信上没提到这点,不过我想,你说的没错。」
「穆将军要离开了,那穆可楠呢?」她也走吗?这样最好了。也许是罪恶感作崇,我实在很怕她的眼神。
「她怎样?自然是跟著她的丈夫。」
「你这个丈夫当得未免名不副实。」
「你要我名实相符吗?我不是办不到。」他挑眉望我。
「我无所谓啊!不过小女子容易记恨,哪天我记起自己是和亲公主,说不准儿,包袱收一收,跳上我的黑大个儿,就回去当王妃!」他有正胎备胎,谁说我没有?
「惹火我很有趣?」他冷眼看我。
可惜,别人怕他我不怕,我仗势著他爱我。
撇撇嘴,我把自己丢进他怀里。
「我总要偶尔试一试,你的罩门是不是还在老地方。」我明白这种试探是因为没安全感,幼稚且无聊,可就是想踫踫撞撞,确定自己还在他心中央。
我最讨厌没自信的女生,却偏偏,我让自己变成这种女人。
他叹气,反手搂住我。「跑不掉的,罩门上吴嘉仪三个字,是用刀斧刻上去的,抹都抹不掉。」
我笑了,真心地笑著。
贴到他胸口,手指在那里画圈圈,一圈一圈,把我的爱情、我的眷恋圈进去。好爱他,即使时空阻隔,即使无数好男人在面前排队,那颗不大的心呵,坚持著爱他爱他爱他……
都知道固执不是好事,偏偏爱他,爱得半点不想转移;都理解爱他这条路险阻崎岖,偏偏莫名的勇气,驱使我向前奔去。
怎么办?如果想尽办法仍然躲不开爱情,是不是注定该为他将就?
我把袖子拢高,露出腕间的金手炼,我抚著上面的字,问阿朔:「你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他说这话时,眼神变温柔了。就是这样一个神威凛凛、宛若天神的男人,在爱情面前也要俯首称臣?
「骗人,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羞羞他的脸。「不懂没关系,偶尔示弱无所谓,没人规定太子爷事事都要懂。」
「我真的知道。」他重申。
见他那么坚持,我耸肩。「好啊,知道就说,洗耳恭听。」
「是‘爱’。」
阿朔居然懂洋文?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而言,他会不会聪明太过?不,他应该只是从我的表情、语调和暧昧问去猜测。
「你很厉害,瞎蒙都能蒙中。」我否认他懂英文的事实。
他也不同我争辩,只是低下头,在我耳边轻轻喃语:「Iloveyou,mylover.」
瞠目结舌,我倏地抬头望他。
「你果然也懂洋文。我对你那个时代好奇极了,你们一个人的一生要学多少东西?」
多的咧,国英数理化生物地科历史地理公民体育美术音乐艺术与人生……但,谁管那么多啊,重点是──阿朔也会讲英文!
「Howareyou?IamRachel.」我试探。
「Rachel?Aspecialname.Ilikeit.」他回得毫不犹豫,虽然口气有些生涩。
「你真的会!谁教你的?」我的音调拉高八度。
「我学没几句,是一个从遥远国度来的洋人教我的。」
「传教士?」
「不,是一个冒险家。他落难的时候,我救了他,从那之后,他就一直跟在我身边。」
「他也在军营里?我可不可以见他一面?」太有意思了,竟让我踫上外国人。
「怎么不可以?他告诉我,你那个投掷火球的点子很像他们国家的武器。」
「对,那是我在外国电影里看到的。」我连声嚷嚷,兴致高昂。
阿朔知道电影,知道我的漫画是电影的始祖。「真那么想见他?」
「当然想。」
阿朔没反对,让人请了老外先生过来。
他是英格兰人,三十五岁,叫做James,个子不高,金发碧眼、皮肤很白,他留著两撇小胡子,身上穿了中原的衣裳,看起来有点怪。不过他是个热情、好相处的人,懂得中文,但需要比手划脚才能和人沟通几分。
他一进来,我就迫不及待用英文同他叽哩咕噜说起来。你一句、我一句,两个人聊得好开心。
说到这里,我不免骄傲,本小姐的英文可是通过全民英检中高级复试的。而James来到异国,好不容易踫上语言能通的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自然滔滔不绝。」
James不停对著阿朔比大拇指,他一面夸我的英文棒,一面把他在这里的种种阅历告诉我,他说他想写一本书,等回到国内,让他的同胞认识这个遥远而特殊的国度。
他的话让我想起自己。
在宫里时,我也经常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像写日记似的,想著回到现代之后,要发表一部泣天地、动鬼神的旷世巨著,但离京之后,这件事就不做了。
也许下意识间,我已经相信,除非死亡,自己再也回不去。死人带不走任何东西,而经历只能留在我的脑袋里。
「你们在聊什么?」阿朔问。
「他提供了破城的法子。」我指指James。
「是什么?快说!」阿朔听说有破城之法,也跟著兴奋起来。
「行不通的啦!」我挥挥手。「情况不同,如果我是大辽人绝对不会上当。」
「说说看,行不行得通,我来决定。」阿朔坚持。
「好吧,James说的是一个很有名的故事,叫做木马屠城记。
当时的状况也是一方紧守城池,一方想破城。破城那方有智者献计,造一只巨大木马,在木马肚子里面藏著许多士兵,然后将木马牵到城下,退兵。
守城者看见围攻的敌人退去,以为他们知难而退,便开开心心大开城门,把战利品──大木马牵回城里。深夜,藏在木马肚子里的士兵潜出,大开城门迎进己方军队,接著大肆屠城,赢得最后胜利。」
「这法子的确行不通,我军气势正盛,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知难而退。」
「何况调动五万大军,不让敌人知道,谈何容易?」我同意阿朔。
「你有其他好办法吗?」
「目前没有,我只想得到,如果我们攻不进去,那么就让对方打开城门迎接我们。」
「你在说笑话?」他斜眼望我。
「不是笑话,我很认真,只是还没想到让他们打开城门的方法。」
「你也不必太花心思,上几次的战役,我派了细作混在战败逃回城中的士兵群里,他们很快就能把里面的消息带出来。」
「细作……你真聪明。」我只忙著打胜仗,却没想过可以派人混入城里当间谍,盗取情报机密。
James又想起什么似地,拉著我说话,我听了听,一句句翻译给阿朔听。
「James说,如果把上次那个投石器改良一下,让射程可以更高更远,也许可以试著用火攻城。」
「这个方法我想过,已经让张意麟去和工匠研究。」
「James还提到一种机器,和我们用粗木头去撞城门有异曲同工之妙。用木头撞门,一来需要大量人力,二来敌军在上、我在下,要是他们从城上投掷石块或射箭,会造成我军大量伤亡,所以,可以试试这个。」我拿来纸笔,让James在纸上画出他描述的机器。
机器类似起重机,悬吊著大石球,借著摆动力量,让石球去撞砖墙。
「它利用离心力让铁球去撞墙,不需要使用太多人力,这是好处之一,而且在下面装了轮子,机动性很高,可以先攻东墙再攻西墙。只不过,要在短时间内制造出这个东西,我觉得有困难。」
「没错,是有困难,光是铁矿的运送,来回就要花很多时间,而我并不想让战争继续拖延。」
接著,我们又想了好几个办法,但很多都是我从电影里偷来的,可行性并不高。
弄到最后,我烦了,大声说:「干脆一个人发两颗手榴弹,让士兵看到人就炸。再不,抛两颗原子弹进去,我就不信他们不投降!到时我要跟他们签马关条约,要他们割地赔款,要他们丧权辱国,要他们经过三百年都不敢再考虑战争……」
阿朔知道我憋得紧了,开始叽哩咕噜说些古代人听不懂的话,幸好James的中文不怎么样,否则被我这么一嚷嚷,任何人都知道我来自何方。
他拍拍我的背,安抚著问:「休息,不要再想了,出去绕绕好不?」
当然好,毕竟我成日都关在帐营里。打仗的时候,为了安全著想,阿朔不准我出去;阿朔同人议事的时候,我也得乖乖作陪、不准出帐。我勉强往外偷渡了几次,却都不幸踫上穆可楠。
说到这,我又忍不住烦躁了起来。
我又不是笨到看不懂她的恨之入骨,可我能怎么办?离开阿朔,把阿朔推回她身旁?破坏自己和阿朔的关系?这些事,我连一项都办不到,因此我和她之间,无解。
「好啊!可是,为什么?」我以为他是踫到难题非立刻解决的人,眼前不是休闲娱乐的好时机。
「你不是告诉过我,你们那个时代的男女,男人想追求女人,就要带女人出门约会?」
「约会?」他记得?连我都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啊……
还能指控他没把我放在心上?这种指控会让我遭天打雷劈。
「走吧。」阿朔握住我的手,冲著我一笑,让我心甜滋滋的。
何德何能呀,不懂得浪漫的男人为了吴嘉仪,要试著学习浪漫。除了感动,我再找不出合适形容,像被点穴了般定定望著他,任甜蜜在胸臆间泛滥。
在四目交望间,James不知何时退下了。James不在,我放心地勾住阿朔的脖子,踮起脚尖,主动给他一个绵密亲吻。
温温的吻,不是热烈非凡,却带著深长的眷恋,眷恋他的温柔、他的努力,眷恋他愿意为我做的所有改变。
松开他,我靠在他胸前,听著那颗健康的心脏,狂奔……他在喘息,也在自抑,他爱我,用尽所有他能理解的方式。
他哑著声音,开口:「这是你们那里,约会要做的事吗?」
「嗯,每次约会,男生女生都要做的。」退开一步,我看著他潮红的脸,轻笑。
「很好,我喜欢约会这种东西。」
蓦地,他手臂收紧,重新把我收回怀里。这下轮到阿朔不肯放人了,他扣住我的后脑,让我的唇与他胶著。
他的唇与他的形象不符合,刚强的他却有著世界上最柔软的嘴唇,他淡淡啄吻、轻轻吮吸,两人的气息交融契合……渐渐,他呼吸更急了,于是慌地将我松开,眼底却充满。
低头,脸热热辣辣的,我猜自己熟透了。
他手背在身后,低头在我耳畔轻问:「如果我在这里要了你,你会不会从此对我死心塌地?」
他的话,酸了我,让我的心再度融化。
回想起那天夜里,军务繁忙的他回到营账时,早累得说不出话,所以我翻身,假寐,不让他说话陪我。
他走至床边,替我拉拉被子,在我额间落下亲吻。
床微微下沉,我知道他坐下、他在审视我。久久之后,一声轻叹传来,一阵近乎呢喃的语音软了我的心──
他说:「告诉我方法,怎样才能留你一辈子,我一定照做。」
他说:「我对谁都笃定,唯有面对你,毫无把握。」
他说:「可我怎能怪你?那个二十一世纪这么吸引人,如果可以,我也想同你回去。」
他在我身后躺下,轻轻挪移,把我挪进他怀里。他不停说话,一句一句,直到耳际传来稳定的呼吸。
他沉睡,我睁开眼楮。心在流泪,酸楚漫过,我责备起自己:吴嘉仪,你真是个坏女人,居然让一个伟岸男子手足无措。
仰头,看著身前男人,我真的无法再要求他更多。
好吧好吧,三妻四妾就三妻四妾,三宫六苑七十二嫔妃,我统统认了,只要别让我去跟她们打交道,只要他心中央站著一个吴嘉仪,即使和他在一起的条件,苛刻得让人无法心甘情愿……我认!
回神,我问他:「你觉得呢?」
「你不会,你会逃得更远……」他无奈叹气。「如果你能够普通点、一般些,我一定不必这么伤脑筋。」
凝视著他打结的眉头,我真想告诉他,我也是普通女人,爱上便爱上,再苦也不喊冤;我想告诉他,是的,我已经妥协,再也不会逃远。
但话在舌间,终是说不出去,我真恨自己的固执骄傲。
「走吧。」他拉起我的手,出营账。
上马、奔驰,风从身上掠过,带著微微暖意,不再是刺骨寒冷,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我的肺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下定决心了,我要待在他身边,永远永远,放弃原则、不要名分,安心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几个笑容,在他烦闷的时候陪他说说话。
是啊,要得少便不贪心,不贪心便不会过度期待,没了过度期待,爱情哪里伤得了人?是啊,不要名分,便不会让那些后宫事脏了我的心情。
是啊,只是陪伴,没有多余心思与害怕。终有一日,穆可楠和李凤书会理解小小的吴嘉仪,威胁不了她们的地位,自然不会同我为敌。她们是古代女子,用妇德妇诫喂大的女人,她们一定能够接受理解,丈夫的心不在无所谓,只要他仍然负责顾家。
「在想什么?」阿朔策马奔驰,我才发现我们已经置身森林。
他下马,将我抱到地面、拴马,手牵手,我们一起往森林深处走去。
「想唱歌。」
「唱什么歌,豆浆油条吗?好,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你了不起的歌声。」
「太子殿下,赞美别人歌声了不起时,请不要挂上轻蔑笑脸。」我用四根手指头把他的笑脸拉平。
「我没有。」他正色。
「我没瞎。」我瞪他。
「好吧,我承认有一点点。对不起。」
「多大一点?」
「这么大。」他比出两根手指,大拇指和食指几乎要贴在一块儿。「不过,你可以唱唱,说不定我会从此改观。」
「也是,我进步不少了呢!」我大言不惭。
「快唱,我洗耳恭听。!」
甭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
但我也渐渐地遗忘
当时是怎样有人陪伴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叶子-阿桑
当我沉醉在「美妙歌声」里时,阿朔一把抓住我,凝重的表情让我误以为唱到禁歌。
「怎么了?」我不解。
「以后不会了。我发誓,再不让你一个人孤单狂欢,不让你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不会让你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我会陪在你身边。」他发誓。
说傻话,他是堂堂太子殿下呢!将来要成为以天下社稷为己任的天子,哪来那么多时间做「陪伴」工作?
我轻笑。「是唱歌,不是暗喻,我没怪过你。」
他没理会我的笑意,凝声问:「很苦的,对不对?那个抛开我、远嫁南国的路程。」
这话他问过一回,我避开了,他再问,我仍然打死不说。
那个苦,我连对自己都不吐,总是压著笑著,骗自己没那回事,怎么可以他一问,我就和盘托出?
我摇头。不苦、不苦……说两百次不苦,再大的苦也变得不苦了。
「说谎!」他横眉。
我还是摇头。
「骗人。」他的眉头渐渐聚拢。
我摇头、摇头,把头摇成天桥下卖的波浪鼓。
「逞强。」
终于,他一句逞强逼出我的泪水。
真坏,害我明明在笑,却扼不住满腹酸涩。
「对我示弱,不会被抓去斩首示众。」他又说。
垂首,泪水一颗颗掉到胸口,掩饰性笑脸退位,我死咬住下唇,不明白自己是害怕示弱,还是怕被斩首示众。
「傻瓜。」一双大手把我压入他胸口。「有苦,说出来……不打紧的……」
是他说不打紧的,是他说逞强不好的,是他不爱我说谎……好啊,要实话实说吗?谁怕谁!
「很苦、很痛,这里。」我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胸口。「那天,你让三爷来,我知道你要娶别人,知道我们越离越远,知道‘不可能’已经横在我们中间,我大哭一顿。」
我仰起头,鼓著腮帮子,哭得好可怜。
「我知道,你把手背咬得稀烂,把不聪明的脑袋撞得更笨,还说‘爱情是,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将就。我不喜欢将就,我要独一无二’。」他轻声复述著我说过的话,也不管我的心脏能不能负荷这份沉重。
「你是我的独一无二,我却不是你的独一无二,不公平。」我指著他,挞伐。
终于说出口了,不用隐喻、不说大道理、不装没事,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是善妒女子。瞧吧,吴嘉仪真的很小心眼、很自私、很不宽容,可是说出实话,真的好舒服。
他冲著我笑,吻吻我的额头。
「我知道,爱上我,让你太委屈。」他软声哄我。
「是啊,好委屈,你要是丑一点、坏一点、蠢一点就好了。为什么我不爱三爷、九爷还是任何一个不想当皇帝的男人?」
我是猪头,而阿朔是三更半夜出生,亥时(害死)人。
「但是你不知道,对我而这,你也是独一无二。」
这是情话吗?他把约会守则记了下来,学会甜言蜜语对爱情的重要性?
他没等我回话,径自往下说:「你不在的日子,我怀疑,如果当了皇帝却连你都留不住,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乐趣?
你说得对,人在算计中走向腐烂。我成天成夜算计,以前不懂得累,是因为不知道真心坦诚多么令人轻松快意,后来懂了,但是可以让我敞开心胸的章幼沂却不见踪影,我不只一次觉得疲倦……」
唉,我不得不承认,甜言蜜语真的很有用。
攀上他的颈子,我把嘴巴贴在他耳畔,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认真,决定不让自己后悔,也不再让他疲惫──
「我不走了,我留,阿朔在哪里,吴嘉仪就在哪里。」我说过很多次爱他,却是首度告诉他我要留下。这话出口,便是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未来以后与他挂勾。
闻言,他圈住我的腰,力气大得几要将我揉碎。
轻叹,我说服了自己千百次都逼不出的承诺,却让他几句话轻易攻下。这么有攻击力的男人,区区一座城池,哪里为难得了他?
许久,他松开我,眼底眉梢净是笑意。如果我的妥协可以换得他那样开心,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真的不走了?」
「是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可以交给你处理?皇上皇后、太子妃?」
「对。」
「我的人头、我的命,你都会帮我顾好?」
「顾好?」他皱皱眉后展开笑颜,道:「如果你的意思是要我负责让你活到一百岁,没问题。」
「那……我有事要向你坦白……」
我得告诉他,穆可楠早就认出我是章幼沂,还有那个未解除的七日散危机。以前不提,是因为没有长久留下的打算,现在提,是因为我已经甘心在爱情面前低头。
「嘘,有人来了。」他揽住我的腰,往上飞窜,还来不及尖叫,我己经稳稳站在树梢。
呼,我终于了解暮光之城里,女主角被吸血鬼男主角夹在身上飞奔的感觉。
我没有惧高症,但还是得把头埋入他胸口,才能维持自己的清醒度,在这种时候晕倒,还蛮逊的。
闭上眼楮,其他的感官变得更清晰。我感觉得到阿朔的呼吸喷在耳畔,暖暖痒痒;我脸颊贴靠的胸膛,宽阔坚硬;我听得到远处传来的窸窣声,那是枯叶被踩碎的声音,那个声音渐渐、渐渐向我们靠近。
好半晌,窸窣声停下,有人对话。
「王爷,我们大辽已经出兵十万,到现在,不但不如王爷所保证的,还损兵折将八万余人,王爷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将军莫怒,战役出现变量,是我始料未及。」
听闻来人声音,我的身子陡然僵硬。是端裕王!我打了包票,保证不会出卖大周的裕王爷。
「什么变量?」辽人问。
「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最近战场上出现的那些古怪战术、兵器,都是出自她的计策,不然区区五万士兵,怎会是大辽对手?」
「哼!一名女子竟能坏我大计?」
「没错,我也没料到,在兵尽弹绝的情况下,她光是用雪水和棉被就能守住城池。将军很清楚,我打算在那场战役中落败,演一出用王爷性命交换全州百姓安全的戏码,让将军带走本王。」他苦笑。
「没错,我们是这么计划的,让你从辽军中逃跑,带回假军情,里应外合,溃败大周五万士兵、割下权朔王首级,事成后,大周让出关州、新州、隶州三州给大辽。」
「可我没想到太子处处防我,不让我参与军机,更没想到那名女子会转投太子麾下。」
「居然是区区一名女子让我军大吃苦头,难道王爷拿她莫可奈何?」
「我曾想将她收归我用,可惜,她并不为所动,现在她投靠到权朔王那边,我只好祭出最后的手段了。」
「王爷要杀她?」
「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的话。」
「现在杀她未免太迟,大周现下士气正盛。」
「杀了她,就不会有那些古怪诡异的武器和作战方式出现,只要贵国君王愿意再增兵三万,我保证此战必胜。」
「怎么说?」
「我预计投毒,使兵士无力作战,到时,我不信大辽还不赢。」
辽将考虑了一会儿工夫,说道:「好,增兵之事我会慎重考虑,但之前,我军已折损太多……」
「再让湘州与辽,将军意下如何?」
湘州?端裕王打算让出半壁江山换阿朔一条命?
「可以。」辽将思索半晌后,回声。
「太好了,我定会信守承诺……」
我想,我一定是发呆了,因为听到这里后,就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阿朔是对的,错的人是我,我在怪他对端裕王心存偏见之时,心存偏见的人是我。
阿朔、常瑄没估错,如果这场战争会输,是输在自己人手里,而不是大辽。难怪春耕、春牧时节到了,大辽国王不让百姓回归故里。
千里好山水,是多么大的利益诱惑?
我毕竟天真,以为没有人会丧心病狂到用五万条性命换一个皇位,原来,真有人视人命如草芥,心比钢坚。
可那么温柔的男人啊!只爱著自己的妻子,心无多想的裕王爷,怎么会……人性还可以多可怕?
阿朔不知道几时把我带回了地面。这次没了上树时的惊惶,只有识破机密的心慌,我看他,等著他的奚落。
他可以嚣张问我:是谁说,裕王爷绝对不会出卖大周?是谁说,就算有很好的科学办案技术,还是有误判的事情发生?又是谁说我固执、偏激、心胸狭隘,还要去请裕王爷当我的股肱大臣?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著我,沉默。
「原来他说鸟有凤、鱼有鲲,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杳冥之上,而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暮宿于孟诸,并不是试探。
原来他问,是不是该成就大业,留名千古,而非留在关州这小小的弹丸之地,不同黄鹄比翼,反与鸡鹜争食,是真心话。」我叹气,无力埋首。「你可以嘲笑我笨。」
「不是你的问题,没有几个人看得出他的伪善。」
「把我大骂一顿吧!我会好过一点。」
「傻啦,被骂会舒服一点?」
「我不傻哪会被骗?」头在他怀里钻来钻去,我申吟道:「我真想死。」
他莞尔,推开我,替我理理乱发说:「没事了,回去吧,至少以后我们有了共识,不必再为端裕王吵架。」
看著他轻松的态度,我突然领悟,睁大眼。「等等。」
「怎么了?」他好笑地问。
「你早就知道端裕王和辽将约在这里,故意带我来的。」
他笑笑,没否认。「是你说要眼见为凭的。」
「端裕王的一举一动,你都了如指掌?」可怜的裕王爷,居然挑上阿朔当自己的敌人。
「五弟死后,我就派了人埋伏在他身边。」
「就像他买通皇后身边太监?」
「差不多。」
所以他才说有证据。我咬定了他的证据是温将军那封书信,原来他的证据是人,是对他忠心耿耿的间谍们,难怪我怎么替裕王爷说项,都说不动他。
他啊,永远的十拿九稳,偏不自量力的我,还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阿朔……」
「怎样?」
「我很怕。」我抓住他的腰带,抚著上面的精美刺绣。
「怕什么?」
「害怕身边的每双眼楮,不是善意而是窥探,害怕自己的举手投足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把柄。」我怎么知道身边的人有谁为谁做事?我以为瞒天过海的李代桃僵计划,是不是早早就已暴露?
「不怕,我会保护你。」他搂住我,保证。
我知道阿朔会保护我,更知道既已决意留下,再多的危机困难都是我躲不开的挑战,退缩不是好方式,我只能迎战。
勉强拉出笑意,我提出相同的问题:「你说,所有的问题,都可以交给你处理?」
「对。」他也给出同样的承诺。
「你说,我的人头、我的命,你都会帮我顾好?」
「对。」他不介意重复。
「你说要负责让我活到一百岁?」
「对。」
我拉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深深望住他,告诉自己,除了相信,我没有其他选择。
「我相信你。」我说。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他道。
我的文学造诣不够好,却也知道,他宁愿与我同死,也不愿分飞。
风吹过树林,扬起几缕青丝,痒痒地划过脸庞。我想,无论经过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此时此刻,不会忘记这个生死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