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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龙劫 第二章

天恩王朝洪祥十八年盛夏北都城,天恩王朝帝京所在,位于当今圣上统领疆域偏东北处,为南北陆行会津之地,东西水运交集之处,人声鼎沸、繁华荣景自是最盛。

在北都城中,十二道城门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启三条通外的道路,而天子皇城位于正北居中,邻近则是官员府院,再接著往南的是大富人家,最后才是平民百姓。皇道自皇宫大门向南贯穿整个北都城,左右有东西两市,为买卖有无、摆摊讨生活的场所。

今日,东市与平常无异,人潮川流不息,与西市迎宾客栈齐名的悦来客栈当然也如往常一样,生意兴隆,人声鼎沸。

「和我同坐一桌对饮,真有那么困难?」悦来客栈靠湖的窗边一桌,甫进门便引人目光随他身形移动却似乎不自觉的俊美男子,对侧身靠在窗边警戒四周的沉默男子说话,一手执杯、一手摇扇,一身月牙白袍,飘逸俊俏的风采让女子倾心、男人羡妒。

「不。」简短一字,说得不卑不亢,有别于富家子弟的家仆。

「培玠。」俊美男子叹口气。「让你同行不是要你做下属,你为什么——」

「成王败寇,愿战服输;我败,说过为你所用,不会食言。」

「我要的是朋友。」俊美的脸上扫过一瞬即逝的阴霾。「不是下人。」

「这是我的作风。」论医败在这个人手上,他邢培玠输得起也放得下,冷面判官之名,不要也罢。

「但不是我的作风。」这个死脑筋的男人!俊美男子带怨地睐了眼站在身侧不动如山的他。「你这样,要我怎么喝得清心?」

「我暂离。」他说,飞身纵出窗口。

「唉……愚忠。」没有女子阴柔,也不属男子阳刚,介于两者之间各取其优的俊美睑孔拉出一抹无可奈何又似冰冷的讽笑。「等哪日来试试你的愚忠到何等程度。」

执杯的手近口,饮下曝露一季寒霜的「月下愁」。

磅!一声拍桌拉回男子悠然游走的心神。

收回观湖的眸光转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只手掌压在桌上,却不见其人。

「饿……饿死人……」对桌底下,有气无力的声音缓缓上扬。

饿?俊美男子不动声色,盯著桌上的手掌。

慢慢地,随著一声声喊饿,手掌的主人似乎正极力撑著木桌往上爬,总算露出饿惨的脸,像虫子似的攀著木凳爬上来,坐在他面前,似乎是饿过头,脖子撑不了头的重量,就这么无力地垂放在桌上,口中念念有辞:「我快饿死了……」

喊饿的男子有张十足阳刚的脸,硕壮的身形加上补丁处处的潦倒样,和一身月白牙袍、俊雅卓尔的俊美男子相比,很是骇人。

俊美男子先是一愣,随后被那张饿惨的哭脸逗笑。堂堂男子汉,竟然用带哭的声音向他这个陌生人喊饿,这画面十分有趣。

随手招来店小二。「你想吃什么?」

喊饿的壮汉一掌按著肚子,另一手扳起手指拼命算著:「炙蛤蜊、炒鲜虾、麻辣活兔、田鸡腿、笋鸡脯、葱醋鸡……再来盘清炒三蔬和几个馍馍、四两玉泉,暂时就这样。」

「呃……」店小二眨巴眨巴一双老鼠眼,看向衣著光鲜的贵公子。

「他点什么就上什么。」

「是。」店小二搔搔头,怎么也不相信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但客倌的话好比圣旨,只要有银子入袋,这客倌要做傻子,他管那么多做啥。

转眼间,一道道自皇宫流传入民间的豪华菜色端上桌,壮汉闻到菜香像活过来似地,立刻埋头苦吃。

唔唔唔……好吃!好吃得要人命,唔唔……

「你是谁?」这人吃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师父。俊美男子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光看著那如猛虎下山的吃相,就觉眼前人有趣得紧。

「唔唔唔唔……」忙著吃的壮汉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根本答不出话。

也罢。俊美男子倒也不急,由他吃去,视线回到平静的湖面,继续啜酒观景。

本噜噜……唔唔唔……锵锵锵……动箸敲碗的声音始终不绝于耳,壮汉气势磅礡的吃相也成了悦来客栈难得一见的奇景。

「小二,再来份二色腰子、白鱼肉、夹面子茸割肉、莲花鸭、签盘兔、江鱼玉叶、八糙鸡、糟鲍鱼,再加一斤泸州老窖!」桌上美食一扫而空,壮汉已不复先前离水快死的鱼儿翻肚样,豪气吆喝道。

赫——抽气声来自四面八方看倌口中。

而同桌,也是将成为冤大头的俊美男子反倒颇有兴味地回眸。「这么饿?」

「十天半个月光喝水,饿死半条命都不只。」塞著半个馍馍的嘴里,声音勉强自空隙间逸出。

「那么,阁下的半条命回魂了?」

「还差一点。」起码也要再塞一些才有点饱的感觉。壮汉模模肚皮。这才有空暇抬起头看向对桌男子——实则是因为新菜未上、旧盘已空,不得不等。「你是谁?」

他问,口气没有因为吃人的所以嘴软,气焰高涨。

「凤骁阳。」答话的人也不以为意。

「燕奔。」说话的当头,美食再度上桌,他燕大爷忙吃去。

「江湖人称疾电雷驰的燕奔?」

「唔唔唔唔?」你知道我?

「谁人不知你为清剿阴风寨,以轻功连追逃亡的贼寇三天三夜两百二十余里路的壮举。」疾电雷驰便是从那时起江湖人送他的名号。

得来全不费工夫呵。看著一张脸差点贴上瓷盘的燕奔,凤骁阳抿起淡微的浅笑,左手捻指细算。

冷……背脊一阵凉冻得燕奔打起哆嗦。

敝了,现下是盛暑,他为什么觉得冷?狐疑地抬头「你笑什么?」

「乙亥年三月十六子时——」

「你怎知道我生辰?」怪了,他什么都没说,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算的。」凤骁阳笑道,为他斟上一杯酒。

真这么厉害?燕奔睁大眼。「怎么算的?」好奇心重,他当下放了木箸,望著眼前男子。

「捻指而已。」凤骁阳简单道:「我还知道你之所以饿肚皮,是因为把身上所有的银两全给了一个姑娘赎身是么?」

赫——晶亮的黑眸倏地大睁。「你连这都知道?」这事发生在北都城南边百里外的江川镇,他也知道?「这也是算的?」他问,同时咕噜一杯黄汤下肚,右手又拿起一只美味的鸡腿。

「正是。」

「你还算出什么?」虽不信命理星象,但这人神准地说出他做过的事,会好奇也在所难免。

「算出你眉心沾黑,今后处境只有凄惨二字可以形容。」

「呃?」鲜嫩的鸡腿停在嘴边。「凄惨?」

「没错,凄惨。」尔雅贵气的面容微笑地吐出凄惨二字,形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哈哈哈哈……」中气十足的笑声震得手上的鸡腿频频颤动,燕奔快笑出泪来。

「还有什么事比我现在一穷二白还要凄惨来著?我就不信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

「一穷二白倒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只可惜今后你将不乏银两使用,但是多事劳身,这就是你凄惨的地方。」凤骁阳慢条斯理道,再为自己斟杯「月下愁」。

「我燕奔天生好管闲事,再多事也不怕。」就算没事,他也老给自己找事做,不怕。他大剌刺地继续啃美味鸡腿。

「只怕这些事都不是你想做的。」带笑的黑眸暗含著一抹奸邪,意有所图地盯著大啖佳肴的男人。

「什么意思?」怪了,为什么又是一阵凉冲上背脊?尤其是看见这家伙笑成这副德行的时候特别——心底发毛?

「燕奔,这顿饭的代价不是你一时半刻付得起的;而我凤骁阳也鲜少替人斟茶倒酒,做下人做的事。」

「什么意思?」

「从今以后,你将为我凤骁阳所用。」

啪!鸡腿落地。

唰!原本大啖美食的男人快如闪电地消失无踪。

「不愧是疾电雷驰呵。」凤骁阳笑道,起身前留了一锭银在桌上。

银白月牙袍飘然离去。

※※※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肚子虽不算饱,但至少也填了一半,有气力上路,当然要跑。

而老天蒙眼给他遇上个怪人,说些莫名其妙、让人背脊发凉的浑话,更是要跑。

不跑,他就不叫燕奔。

身手俐落地左闪右躲,穿梭在市集人群之间,闯荡江湖多年的直觉告诉他,别跟凤骁阳那种怪人扯在一块儿比较好。

于是乎,他跑!如闪电雷呜似地使劲跑!

眨眼间,他已穿过北垂门,冲进北都城作为北方屏障的钟山上的蜿蜒山路。

跑到这总行了吧?急促的脚步缓下,燕奔气息平稳如常,丝毫没有受疾奔影响的迹象。

回过头——山径只有他一人独伫,吁……安心了。

「乖乖,踫上个怪人,幸好我跑得快。」他的师父天山怪老已经够怪了,没想到下山后还遇上个比师父更怪的,唔——光想就浑身不对劲,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怪里怪气的家伙,看不出脑袋里想什么,可笑起来却会让人看得心底发毛。

正在庆幸自己脚快,逃出怪人魔掌,头顶却落下悠闲自得的声音——

「这么一段路少说也近百里,不见你气息散乱,可见你轻功修为非比寻常。」还是一句话:不愧是疾电雷驰。

燕奔抬头,看清声音的主人后令他倒抽口气。「赫啊!」

「我长得这么可怕?」凤骁阳双腿一压、上身向前微倾,从树上飘然落地。「我自认长得不至于过丑。」

「你!你你你——」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比他先到!

似乎嫌他的错愕还不够深,凤骁阳淡淡说了句:「我在这等了你一会儿。」

等了他一会儿?

「不会吧?」他的轻功怎可能会输给这么个弱不禁风的——

弱不禁风?燕奔开始怀疑这字眼能否套在眼前这人身上。

「我从不说笑。」俊雅的面容上添染阴沉的微怒。「你倒是会给我多事,让我跑这一趟,嗯?」

「呃——」他退了数步。自闯荡江湖以来头一遭被追,也是头一遭被人追上。

与生俱来的直觉和天山怪老的谆谆教诲告诉他,当有人紧追不舍时就要——

再跑!

倏地催足十成的轻功纵入树林,眨眼之间,已不见燕奔壮硕的身形。

然,此举却一点也不影响被甩留在原地的凤骁阳。

看来要收服此人还需要一些工夫呵。他笑。

「真是麻烦。」

※※※

钟宁山位居皇宫以北,或者该说,皇宫乃是以钟宁山为屏而建,是以,钟宁山成为皇宫禁地的一部分,非寻常百姓所能出入。

钟宁山之美,浑然天成,四季流转间各自呈现美态,春之生机无限,百花盛开,夏之生气勃勃,群草伴花绽放;秋之韬光隐晦,黄叶自有其凄美媚态,冬则万物俱寂,沉静幽然。

此时正值盛夏,身处山中,所见净是绿意群花、百鸟争呜。

悠悠美景中,清脆如灵鸟引吭的笛声滑过半空,一缕紫纱与过踝高的绿草任风吹拂出流动的微浪,纤细的身影伫于宽阔的山崖平岭间,更感天地之大。

灵鸟高吭突地急转直下,化成丧鸯之鸳的哀呜,低沉呜咽、如泣如诉,细细吟吟,连生机勃勃的绿意也跟著失色落拓,化成天地同悲的伤心。

不远处,一抹郁金色身影眺望著吹笛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守护,同时,也落入那天籁般的曲调中,随之同喜同悲。

直到——

「啊啊啊——」粗哑的惨叫声惊扰一山幽然,仅在须臾,花草不再同喜,天地亦不同悲,杀猪叫的杂音毁去所有幽静。

身著郁金色衣裙的女子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来者之迅速令她无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著如离弓之箭般的黑影笔直往淡紫色身影冲去。

「公——小姐!」

笛声乍停,紫衣女子凝眸回顾,就见一道身影如风般迅速地冲向自己。

「啊——」

「啊——」

两道尖叫声,各属一男一女。

收不住脚啊!只顾埋头疾奔的燕奔在心里吼叫,这回真要撞上了!

老天爷啊!斑尖的惊叫声非出于即将被野牛似的男子冲撞的紫衣女子,而是一旁守候的姑娘。

就在一个收脚不住、一个无法反应、一个在旁放声惨叫,眼见就要撞上的当头,一抹黑影比疾箭更快,闪过尖叫的姑娘面前,一跃数尺,先是一脚将收不住冲势的野牛踢开,接著一臂勾起紫衣女子在空中旋了一圈有余,抵消飞身的冲势,翩然落地。

无神的眼惊魂未定,足以想见蒙面的纱巾底下是张多么惨白的脸,紧握在胸前的玉笛频频颤抖,表露出主人的惊恐和害怕。

「哎哟喂呀……」这怪人还真踢下去……燕奔只觉自己五脏六腑全移了位——

不,不只是移位,根本是绞成一团烂肉!痛啊他……「你真踢啊……」痛死他了!

「我只用了两成功力,算你走运。」凤骁阳淡道,回眸俯视怀中垂首的紫衣女子。「姑娘没事吧?」

紫衣女子抬眸,正巧对上凤骁阳关切的眼眸,两人四目交会,竟无法分开——

他俯看一双清澄如镜的眼。

她望见一双复杂难辨的眸。

清澄如镜的眸里浮是纯净无垢的清明,让他清楚看见映于那双瞳中的自己——

那个藏身在卓雅磊落的面容背后、冷漠阴邪的自己。

她的眼映出真实的他!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见黑瞳,然紫衣女子惊骇地发现,她无法从那近在咫尺的眸中看见什么,除了一片暗藏在漆黑中的血红,再无其它。

是幻觉么?她竟闻到一股隐约的血腥气息,从遥不可及的远处飘来。

「血眸……」失神恍惚间细语轻逸,教眼前人听得清楚。

她看见了?!凤骁阳惊讶地眯起眼,伸手欲将紫衣女子遮掩容貌的面纱卸下。

他要知道这在瞬间洞悉他的女子是何模样。

「你做什么?!」只可惜,在他得手之前,在旁的郁金色身影便介入两人,拉回险些被摘下纱巾的紫衣女子。

「没事吧?」她紧张兮兮问道。

「我、我没……」回过神却惊魂未定的紫衣女子嗫嚅半天,轻柔如丝绸的声音依然颤抖地说不全一句「没事」。

可怕的眼!紫衣女子半是抽气、半是哽咽地喘息著,她从未见过像他那样复杂得令人心惊胆战的眼。

那是一双会带来灾祸的眼——思及此,她打心底浮上难掩的惧怕。

这份惧怕,明显得让凤骁阳再次眯起双眼,细细打量自己救下的女子。

若方才他没有插手,此刻她应该被燕奔撞下山崖,是不是——

让她就这么香消玉陨才是对的?掐指捻算,眯起的黑眸倏地睁大。

他算不出!暗暗再试一次,还是算不出眼前女子的命数。

骁阳啊,你虽尽得为师真传,可并不意谓你能算尽天下人,这天底下还是有算不出的命数哪,这是因为此人的命数随另一人变动,故任凭你怎么算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懂么……

这女子的命数是依凭某人而定。他暗忖,这下无法辨明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是好是坏。

那声「血眸」他听得真切,也因此,才会格外注意她,为她掐指一算,谁知竟是无解。这让凤骁阳心底除了疑虑,还有因初次算不出命数的挫败折了傲气所萌生的微怒。

她该谢他的,因为他救了她。紫衣女子心想。

但她也怕他,因为他的眼带来危险的预兆。故而,她望之却步。

「小姐?」

身著郁金色衣裙的姑娘不放心地出声唤道。

「我、我没事。」收定心神,紫衣女子终于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千回,不必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要是她出了半点差池,她季千回可是担待不起哪。「有没有哪里伤著?我看看。」

「我真的没事。」余悸犹存,紫衣女子声弱如蚊,一双手仍是止不住的发颤,半是因为惊魂未定,半是因为从恩人眼中所看见的腥膻之气。「这位公子护找极为……周全。」似乎是想起方才的相拥,她害怕之余,也红了脸。

「那只横冲直撞的蛮牛死哪去了!」敢伤她季千回护的人,也不惦惦自己的斤两!明亮的杏眸圆睁,飞快扫向罪魁祸首。

咻!手中黑鞭如灵蛇出洞般准确扫向抚胸哀叫的燕奔。

说时迟那时快,燕奔一个后翻,躲过迎面而来的黑鞭,然而鞭风已划过他颊畔,留下一条血痕。

呜哇!「你这恶婆娘!」

「你这瞎撞的蛮牛说什么!」说她是恶婆娘?说她美丽无双、仅差一步便倾国倾城的季千回是恶婆娘?!「找死!」

「哇——恶婆娘要杀人啦!」燕奔边叫边闪躲黑鞭凌厉的攻势,说来奇怪,自头一鞭中招之后,招招都让他只差一寸巧妙闪过。

这可恶的蛮牛!季千回气一提,更加使劲,长鞭划过空中摩擦出的声响更加呜亮。

而此时闪躲的燕奔却不幸踩到石块绊了脚,身形一顿,眼见就要吃上一鞭。

「啊啊——」他命休矣!

长鞭咻咻的声响忽地消失无踪,定楮一看,黑色的鞭首正卷在凤骁阳手中,犹如一条无害的小蛇。

「你——」季千回气极地瞪著他。

「看我面子放他一马可好?」这姑娘武功修为不差。凤骁阳心忖。

「我才不——」

「千回。」紫衣女子拉拉她的衣袖。「也看在我的份上,别气了。」

「可是他差点撞上你……」季千回仍是气不过。

「最后没有撞上不是么?」纱巾后头抿起上扬的弧度,这才消了季千回的怒气。

「真拿你没办法。」只要她一笑,她就没气了。唉,怎么自己老是栽在她的笑容里呢,真是。季千回暗暗斥责自己,心有不甘地收鞭。

「我们快走吧,迟了他们会担心的。」她拉扯季千回的衣袖,小声道,不想再与那身穿月牙白袍的男子多相处一刻。

在他的注视下,她觉得心惊,只想逃。

「敢问两位姑娘尊姓大名?」凤骁阳拱身作揖,摆出十足的合宜举止。

「为什么要告诉你!」怒气未消的季千回率先发声,浑然不觉自家主子与眼前这名男子之间的汹涌暗潮。「小姐,我们走了,别理这两个登徒子。」

「嗯。」一心想离开的紫衣女子当然顺从地应声。

得到一记闭门羹,凤骁阳并不在意,反倒主动报出姓名:「在下凤骁阳,还望有缘再见到两位姑娘。」当然这话是说给两位姑娘其中之一听的。

由季千回搀扶经过凤骁阳身边的紫衣女子闻言,身子莫名震了下。

细察到她的反应,凤骁阳仅是抿唇淡笑。

她是真的怕他。在不知道他凤骁阳是什么人的情况下,就知道他是她该惧怕的对象。

她是怎么看透他的?他十分有兴趣探知原因。

目送的视线在两抹身影消失后仍不改其方向,思忖之余,一边开口:「燕奔,再逃下去,休怪我不客气。」他的耐性并非总是经得起试炼。

没有移动视线,却能知道在他身后的燕奔脚底抹油的举止,委实令人错愕。

「你——」燕奔抓抓头,简直被逼得快发狂。「我只不过欠你一顿饭的银两,我为什么要——」

「这是你的命数。」凤骁阳转身,定定看著他。

「我又不信那该死的命理!」不过就是手指头动一动,满口胡说八道随他去编造,他为啥要信?

「你曾说过若有人轻功高于你,你便听他差遣是不是?」

「呃……」好象……他好象曾这么说过,在若干年前。

「要比么?」凤骁阳启扇,摇出一阵清风。

比个鬼!燕奔直吼在心里,不敢发声。

他逃两次,他追上两次,还比个鬼啊!十成十的功力端出来还是被追上,除了认输还能怎样?

「决定如何?」

懊死!「你说了算!」燕奔忿忿不平地吼道。

天杀的他当年做啥口出狂言,现下好了吧!竟真的有人轻功高于他。

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

夏夜凉风吹过山林原野、吹过空街寂巷,自然也不会放过富丽堂皇、深幽复杂的皇宫内苑。

幽幽如泣如诉的乐音不时自皇宫内苑某处飘来,更显深夜寂寥。

「公主,都三更天了,再不休息,转眼天就亮了。」真不明白,从钟宁山回来后就见她一副发愣样,怎么了么?

殷若瞳回眸,望向拥有美艳之姿、身怀高深武功,却甘心为自己留锁深宫的姊妹。「都说别这么叫我,我跟你就像姊妹一样,为什么总是不改这毛病?」

艳丽的娇容闪过笑意,伸指轻佻地勾起殷若瞳尖瘦的下颚,嘻笑道:「你是公主啊,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不叫你公主要叫什么?小姐?」

「千回!」

「是是,瞳妹妹,这总成了吧?」季千回讨好。

秀丽如出水芙蓉的娇颜上那两道雅致的柳眉这才舒了开,菱唇抿起一笑。

「说真的,从钟宁山回宫后,你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想什么?」季千回问出心中的疑惑。

「还记得在钟宁山遇见的那位公子么?」

「你是指那头牛?」下午的不快重回脑中,季千回眉眼皱起不平。

「不是,是另一位,那个人——」她说不上来那奇异的感觉。

明明心里很怕,却不知为什么如此记得他的轮廓。

尤其是他的眼,那是引她害怕的主因,却也是记得最清楚的地方。

「若瞳,你该不会是——」

「是什么?」殷若瞳不解地望向好姊妹。

「一见钟情。」

「你在说什么啊!」火红忽地烧上两颊,为她的话心惊。

一见钟情?她到他……怎么可能。

「要不,为何你满脑子想著他?」

「我会想是因为……」是她多心么?那位公子眼里深藏的讯息太过阴暗,表面的斯文俊美底下,却有著令她莫名发颤的冷漠阴寒。

他是救了她,但在下一瞬间,她竟觉得他在想出手救她这件事对或不对,说不上来是怎么感觉到的,但她就是明白在那眨眼即过的短暂片刻,他想过这件事。

怎么会有……可怕如斯的人?

「若瞳?」

见她没有响应,季千回伸手轻推。

「赫!」殷若瞳如惊弓之鸟般颤了下。

「什么事让你这么怕来著?」怪,真的怪,曾几何时见一向笑不离唇的若瞳愁眉深锁?这真是太不寻常了。「说来听听,也许我帮得上忙。」

「没事。」她摇头,拉著季千回坐上床榻,换了个话题。「说说你前阵子溜出宫的所见所闻可好?」她央求。

「这……」难色浮上艳容,季千回迟疑著。

她是江湖人,自是住不惯这讲究繁文褥节的深宫内苑,仗著武功不差,往来宫里宫外倒也不曾出过事儿,一个月里总会出去几回,过几日便潜回宫中继续当服侍若瞳的宫女。没办法,受人之托,她得忠人之事,谁教她欠若瞳的娘亲一条命,只得答应护她在这人心诡谲的皇宫内苑里的女儿周全,作为报答。

也因为如此,闲来无事之际,她会同若瞳说些在江湖上发生的新鲜事,只是这几年——

天恩王朝盛世不再,当今皇上不知怎么回事,像著了魔似的,突然不再掌理朝政,大权旁落的结果是让左右丞相为夺权而各立党派,远贤亲佞,弄得民不聊生。

眼下这江湖见闻,只剩令人唏嘘鼻酸的惨状。

这些教她怎么说?怎么能让这久居皇宫内苑,全然不知世事的单纯公主知道在这高耸参天的宫墙那头、繁华的北都城外,因为重税虐民,百姓三餐不继已有死尸曝野,有如炼狱的惨状?

唉……不知世事的天真实在教人心疼,却又不知该怎么启口说出真相。

「千回?」

「这回出宫没啥鲜事。」一言以蔽之,实在不愿这张无邪的丽颜沾染一丝俗世腥臭的真实。「唉,公主就该是公主哪……」她叹息,不自觉逸出口。

「你说什么?」只听见模糊咕哝的殷若瞳以为她就要说起江湖趣事.期待地瞅著她。

「休息吧,别忘了明儿一早还要向皇上请安。」她淡淡提醒。

殷若瞳点点头,只得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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