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转过身,也没别过脸,就在湖畔的草地上坐下,瞧著她背对著他脱下衣衫,她虽隐在巨石之后,却还是能隐约看见她雪白的身影。
如丝缎的黑发没入水中。纤细的肩头几乎一捏即碎,使曾经瞧过她的身子,心头仍是情潮翻搅,难以自制。
他半眯著黑眼,目不转楮的。
为什么不能要她?他向来随心所欲惯了,要她就要她,她终究还是他的人啊。心头不由自主的浮现这想法。
万一,强要了她,她却又呕了血,该怎生的好?他没忘两次的踫她,皆让她难以承受他的气味而呕血。这是巧合吗?宁愿相信是巧合,偏偏他的理智告诉他:若是巧合,天也会飞鱼了。
俊雅的脸庞立露凶相。为什么?就因为她拥有菩萨心肠?就因为他恶贯满盈?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所以不能要她吗?
他就不信!不服他们之间的距离。与愤恨交错,几乎让他走进湖里强要她,脑海却浮现了她呕血的样子,心头一软。
「倘若我真踫不得她,为何不让我呕血?为何不让我承受她所承受的苦?」他双拳紧握,是恨是痛也是怨。
什么叫心痛,总算是见识到了。但虽心痛,却也心甘情愿,只要她能陪著他一生一世,就算每天遭受焚心之苦,他又有何怨言?!
「头子,可以用饭啦。」青慈走近说道。
「转过身去!」
青慈一听他暴喝,连忙转过身不敢瞧他,「头……头子,发生什么事啦?要不要叫青仁过来?」
「叫他过来?你们是想找死吗?回去!」
「喔,喔……」青慈咽了咽口水,正跨步要回去,鼻间又袭来那股味道。「好香!」是孙众醒身上那股味道,怎么在夜里格外的浓郁?「是香包吗?」他喃喃自语:「可没瞧过这么香的香包呢,改天定要同孙姑娘讨上一、两个……」
原本不理睬青慈,一听他提及众醒,无皱蹙起眉。「什么香包?」他可不记得众醒身上有什么香味。
「头子,你没闻到吗?打一开始,孙姑娘身上的莲花香味好重呢。」
「莲花香味?一开始?」他只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其余之外是她身为女人的香气。
「对啊,我起先还觉奇怪,怎么放眼望去没一朵莲花,偏偏香味好浓;尤其在青仁杀他母舅那一日,气味久久不散,我还以为是我的鼻子坏了,吓个半死呢。」
无赦抿起唇,阴沉的黑眼注视她掩嘴咳了两声,抓起放在巨石上的衣衫穿上。莲花香气吗?他可从没有闻到过。为什么?是青慈搞错了吗?还是……为何会有莲花香味?
「啊……」众醒换上了衣服,转过身来吓了一跳,脸微微泛红。「你……你没别过脸?」
「我没说我要别过脸不瞧你。」他不顾她同意与否,将她拉上岸用力抱住她。
「无赦,我……我的衫子还有点湿呢。」
「没关系,我可以温暖你。」他俯头在她颈间闻了闻,只觉她拥有女人柔软清爽的味道,除此外就仅剩淡淡的病鼻味道了,哪来的莲花香气?
她确实有点冷了。她的身子本来就属寒性,不管春夏秋冬,四肢总是冰冷冷的,尤其刚从湖里出来,全身有些颤抖。他的体温好暖,她闭上眼,勉强忽视他的血腥之味,汲取他的体温,她只觉他的体温彷佛变高许多,
「我可以当你是心甘情愿的献身吗?」他沙哑问道:「就在此时此地?」
原本昏昏欲睡了,被他的问话给惊醒,连忙要退几步,他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你的脸红了,是为我而红的吗?」情潮难忍,经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细观望她的神色。「这样,你可有呕吐之意?」
「不,我还能忍受。」
「我却不能忍了。」他咬牙道,「我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我却为了你,甘忍痛苦。什么时候你才能接受我?不要我身上的血腥之味?」
她抬眼看他一脸愤恨,幽幽叹息,「是我不好。如果……如果你……」
「别再叫我另找一个好姑娘!」他怒叫,怔了怔,随即像是发现自己失去控制,勉强收敛几份,只流露薄薄的怒气。他真是走火入魔了,连他的冲天怒火也怕让她受到伤害。
他是真感到恐惧了。这一生,头一遭明白何谓恐惧。他杀过太多人,看过太多的死尸,心里却只有快感,而不知道什么叫恐惧。明知这世间强者生存,若有一天有一个比他更强的人来报仇了,他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依旧都不怕。
他连自己的死都不怕了,偏偏只怕她会被他这一身病鼻给拖垮。
「我只要你了,众醒,不管要我再重复多少次,不管要我再断几根手指,我都只要你了,别的女人我再也看不上眼,我只求你爱我。难道,这也是奢求吗?」他低喊,充满罪孽的眼眸是自私的爱、是独占的爱,是这一生一世唯一执著的爱。
就对她,没有其他人。激烈的爱情透过这一双眼眸传递给她。
她咬住下唇,无言以对。从来没有人对她这般,她周身的人们总是温和善良,即是暴怒之人,也从未将激猛的感情涌向她,那让她……好生的迷惑。
他牵著她,走进夜宿之地,小埃瞧见,大叫:「小姐,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还怕面要糊了呢。」
「面?」她以为是馒头了事呢。在外头诸事不便,没料到晚上小埃还费心煮起面来。
「对……对呀,」小埃的眼珠悄悄绕了其他三人,续道:「是素面呢,快点趁热吃一玩,要是糊了就不好吃了。」
「嗯,谢谢。」众醒温婉笑道,坐在无赦身边,目光特意避开了火架上的山鸡。她虽然吃素,却不能阻止旁人吃肉。悄悄叹了口气,正要吃面,忽感无赦递了个眼神给小埃,小埃急急忙的从马车上拿下披风。
「小姐,披著才不会受寒。」小埃笑咪咪的将披风盖在她身上。
众醒瞧著她青春活泼的脸蛋,也笑了。
无赦微微再领首,青慈青仁才撕起肉来吃。「快吃吧。」他对她说道,目不转楮的注视她小口的吞了面,才微微放下心来。正要跟著动筷,忽见她猛然呕了出来。
「吞进去!为何不能吞!」无赦狂怒道。
「你……是你?」她忍不住,又撇过头干呕出声,像要将五脏六俯尽吐出来。好恶心哪,嘴里尽是一股发馊的味道。
「小埃,你是没将我的话听进去吗?我要你煮尝不出肉味的面来,你煮了什么?」凶残的双目瞪向小埃,她一呆,双腿跪了下来。
「爷,奴婢……奴婢是熬了很久……连我自己都吃不出来,是真的……」全身不由得发颤。
无赦瞪她一眼,将面端起吃了两口,确实尝不出肉味来。众醒为什么能尝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她低语。浑身不舒服到极点,嘴里馊味久久不去,小埃连忙端了茶,让她小口小口的吞饮下去,才勉强去除一点味道。
「不吃肉,怎能养好身子。」
「我说过我吃不得肉啊。」
「谁会吃不得?你若习惯了肉味,还怕会吃不得吗?」他就怕她吃不得肉,那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遥远。
「我……我是一出生就吃素……无赦,你岂会不知道。」蛾眉蹙起。他是存心的吗?为什么?「我若能吃,也不会尽数吐了出来。我不爱吃有生命的动物,方才那一口让我……」她开了闭眼,有些天旋地转。「我……我有些不舒服……」
他怔了怔,连忙扶住她欲倒的身子。
「小姐!」
「真有这么难受吗?就因为吃了一口面?」他痛恨的自言,不知是痛恨她抑或是他自己。
剑眉聚起,将她小心抱起,放在铺好的薄被上。小埃连忙扛了被褥过来。他接过,细心的盖住她的身子。
「怎样?你好点了吗?」
「嗯……」她的眼楮是闲著,眉是皱的,脸也是白的,溢出的答话是要他们安心,但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埃紧张兮兮的。「爷,小姐……小姐她会不会会不会……」
「住口!她要有事,你第一个完蛋!」他暴喝,见众醒动了动发白的唇,他瞪了小埃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尽心尽力侍候她,你的小命就可以保全下来,若是她将来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与你有没有关系,我拿你当陪葬。」
凶狠的目光里带有十足的煞气。以往觉得爷虽好看,但隐约觉得他毕竟是山贼,有其残狠的一面,如今真见识到了:双腿发软,青慈向她使了使眼色,要她快快离开,她却走不动了。
「不要挡著头子。」青仁冷冷的说,将她拉了起来。她的双腿无力,被他拖行了的十步远的距离,他才放了手,任她跌坐在地。
「笨蛋,你的脚生来何用。不走,难道你要坐在那里陪著孙姑娘一块吗?」青慈低声说道,不敢惊扰头子。孙姑娘的寿命不长,是大伙心知肚明的事。她的脸色打一开始就没见好过,上回见她呕了那么多血,老实说,他心里还真怀疑她体内的血还剩多少,不会差不多都呕完了吧?不敢问,因为怕被头子给杀了。
「我……我走不动啊……」小埃眼泪汪汪的,感激的瞧了青仁一眼。「多亏青仁大哥救我,要不然……要不然……」怕早被头子一掌挥开了。
「我救你?」青仁的嘴角连扯动一下都懒。「我不是救你,头子嫌你碍眼,我代头子赶你而已。」他转身走了。
青慈的眼珠转了一圈,瞧小埃垂下头,又瞧青仁的背影,摇头道:「奇怪,青仁一向不爱说话,又丑得像鬼,你怎么会喜欢他呢?」
「喜欢?谁喜欢谁了!」小埃抬起脸瞪他。
「不是喜欢,那你怎么老看著他?我瞧他上茅房,八成你也躲在一旁偷窥,羞也不羞啊。」食指在脸颊上刮了刮。
「才不是,是他瞧了我的身体……」小埃胀红了脸,又低头。
「瞧了你的身体?又扁又瘦又黄的身体?」青慈低叫:「妈啊,那可真伤了他的眼。」心头却暗惊青仁这个木头鬼怎会去看女孩家的身子,要看也得先看他的啊,可恶!「那,是不是瞧了你身体的男子都得让你魂牵梦萦?」他恶了两声。在她抬起脸又要怒骂时,忽将衣襟敞开,露出黑黝的年少身体,咧嘴笑道:「现下你也瞧了我的身体,你说,你要不要对我负责?哈哈!」不敢笑太大声,怕被无赦头子一气之下给砍了,朝她抛了两个媚眼,便大步往青仁走去,搭上青仁的肩,又被甩开,青慈不死心,干脆抱住青仁,远远的向小埃挤眉弄眼。
天色介于晨与夜之间,最易受凉。每当这时候,总是会咳嗽不已;清冷的空气吸进了肺部,散至四肢,只觉颤冷而想咳嗽。
一股咳意差点溢出了唇,直觉将嘴紧闭,却也让她惊醒了。她张开惺松的眸,鼻间净是温暖的摩娑,是无赦的怀里。
一整晚,他一直睡在她身边吗?
她虚弱的爬起来,发觉她身上盖著被褥,而他只盖上一角而已。她掩嘴尽力遮去咳声,将被褥盖至他身上,才站起身。浑身有些寒气,便将披风披在身上,往湖畔走去。
清晨,虽有薄薄的白雾,呼吸起来也格外舒服,离著营地有一段距离,才敢放肆咳了出声。
「谁?」青慈转身,吓了一跳。「是孙姑娘。」
「叫我众醒就可以了。」她绽出微笑。「你还真早起呢,青慈。」
「我本来就早起,只要东方起了白,我就睡不著啦。」见她在他身边坐下,他脱了一眼,随即瞧了湖中消失的人影,众醒循眼看去,脱口:「是……青仁吗?」方才就只有青慈跟青仁不在营地,
青慈的脸难得红了,说道:「不……大白天的哪有人,你多心了。」顿了顿又说:「无赦头子起来要找不到你,可是会大怒的。」
「我瞧他睡得熟,就不吵他了。」又咳了两声。
「你……还好吧?可别咳得要死要活,就算立刻起程,不到黄昏是赶不上下一个城镇找大夫的。」本来无赦头子要冷二爷一块来,但他忽然消失了踪影,惹得头子狂怒不已。
冷二爷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够起死回生,那绝对是非冷二爷莫属;偏偏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山寨三年,太半时间都不在寨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问他,他只说是云游天下。
呀!云游天下的人会来当山贼?肯定是干见不得人的事。
往西行又有何用?没有好大夫,只怕孙姑娘真命不久矣。
「我没事,只是旧疾而已。你……为什么叫青慈呢?」她安详问道。鸟鸣如乐音,风吹如磨蹈,不由得闭上了眼。
「青慈、青仁都是头子取的,嘲笑那些有仁慈之心的人吧。」青慈嗤之以鼻,瞪著那波动的湖水,讥道:「什么仁义道德,净是狗屁话,要遇上了人性的自私,哪不烟消云散。」斜对角的树畔有只白兔,青慈的注意力转移了,兴致勃勃的掂掂掌中小石头。若是能一击就中,说不定早饭里就有炖兔肉可吃。
兔子在移动,不是逃远,而是往这里跑了过来。他怔了怔,正要击出石子,那小白兔却停在她衣裙旁。
众醒被惊动的张开眼,也呆了呆,漾起笑容。「是小兔呢。」她伸出自晰的双手抱起白兔,与它眼对眼,她弯眼笑道:「你在这里多久啦?」
青慈的石子尚握在手里,脱口道:「你抓到它了,」
「抓?这世间又有谁能抓得到谁呢。」她的鼻子摩蹭它的,满心的笑,「它是瞧我与它有缘,便给了我这个机会抱抱它,与它说说话。」
「是……是吗?」青慈失声道,目不转楮的看著她的笑容。明明她的话是十分恶心的,他一向不爱听什么慈悲或是什么大智慧的屁话,可是她的笑容就是不由自主的吸引他。
忽地,他又惊叫了一声,瞪著她身后树干上的鸟儿。鸟虽不多,但放眼望去,附近树上仅有她身后树上有众鸟齐聚。
「你要抱抱吗?」
「啊?我抱它干嘛。」不如直接烤来吃。
瞪著孙众醒凑过来的兔子,与它眼封眼,鼻对鼻的。以往不曾有这么直接的面对面,多半是射中了,就烤来吃,哪管得它的眼、它的鼻。此刻,它的红眼揪著他,好像用很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它……只是畜牲啊。
曾听冷二爷提过,与佛有缘之人,多半是心地良善而普爱世间的人,动物会亲近他、山林树林会环抱他,连地上的土地都甘愿为他所踩。
「与佛有缘,又岂只是念念佛经就能了事的。」当时,冷二爷温吞笑道:「人眼楮不比心眼,偏又爱从眼楮去瞧事物;真正与佛有缘之人,人们不见得瞧得出来,同天下万物却能感觉得到。地府有六道轮回,打进畜牲道的多是累积了诸多罪孽,若是能踫上一个菩萨心的人或神仙,能为其祈祷,甚至一句真言也能减去多少罪孽,就算是立时死了,它们也甘愿。这世间能到如此地步的人几近于无啊。」
当时他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冷二爷时常说些意深而颇具含意的话。那话,无赦头子不爱听,他也不爱听,更莫说是山寨里的其他兄弟了。可是如今瞧著孙众醒,冷二爷的话竟深深浮现在他脑海里。
她的笑容柔美而温和,举手投足间有些与山间融为一体之感,他揉了揉眼,定晴再一瞧,她独立的坐在那里,方才是错看了吧?微弱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似梦非梦:也许就算有一天他一觉醒来,发觉她原本就是梦里的人,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头子也发现了吧?她本就不像是世间污浊的人。
她含笑放开兔子。它绕了几圈依然不走,她笑道,揉了揉它的头。「怎么啦?是不曾见过生人吗?这林子里的动物真地好命,但盼你不必受猎人捕猎之苦,你没孩子们吗,快回去吧。」
青慈呆若木鸡,见那小白兔磨蹲了她的手掌,便小步跑开了。
「你……能跟动物通……通话吗?」
她一怔,笑道:「没,怎么可能呢?只是家道中落后,人居山间,可能染了一身山野林间之气吧!人、动物瞧了我,也就不怕了。」她指著小兔跑回的地方,「那儿,我猜有它的孩子们。」
他哼了一声。「有孩子又如何?瞧我一颗石子摆在手里,任它挑。瞧瞧看它要挑哪个小孩儿给我打。」
「你又发狠话了。」她抿起唇。
「我还不只会发狠话,还会做呢。」青慈哼笑,「如果说,你有丈夫、有孩儿。遇有危难时,你会舍谁?」
「我谁都不舍。」
「一定要你选呢?」
「我还是谁都不舍。这世间虽然不见得有两全其美之事,可是只要给我时间,我想,我一定会两边皆不舍弃。」她忽然执起他的手,让他吓了一跳。
「你……你干什么啊?」若是让头子瞧见,不要说他立见阎王了,头身分家都有可能。
幽幽黑瞳凝视著他,显得有些湿沥。「你与青仁跟著无赦身边好几年,我想你们的背后并非一帆风顺,必定有一段说不出的苦。我虽然相信轮迥之说,但也信环境能造就一个人。可是,我更信人定胜天。」
「你……你在说什么?」难道她看出了他背后的苦?她是神眼吗?他不像无赦头子一样,完全不信鬼神之说,但既然天给了他不公,凭什么他不能给人不公?」
「你与青仁其实就像是无赦的两颗心,」
「两……两颗心?」
「你好似无赦残余的善心,却带有一丝的阴影。青仁则像无赦残暴不仁的邪恶之心,但也有最后一点的阳光。我真盼无赦与你们都能重新再来一次。」
「我们……都是杀人无数啊,难道你就不会想为那些死者报仇?」她的话有点令人作呕,真没见过这样心肠的女人。
「若要报仇,她早就下刀了,还要等到现在?」
「无赦。」她抬起眼,飞禽散尽,对无赦温婉笑道:「你醒了?」
「我是醒了。」他伸出手拉她起来,目光不转的凝视她。「你的心没有阴影,却也少了一股廉耻。青慈,回去。」语气中隐约有暴虐之意,青慈一呆,脚步生根。
「头子……」
「我叫你先回去,是没听见吗?」
青慈迟疑的看了她一下,转身离开。
「你的菩萨心真好,我爱你的心真苦。我早该知道你想要救赎我,连带我身边的人也要一块就赦。」她的心应该只放在他身上。
明知菩萨心与情爱之心是完全不相同的,偏偏他就是嫉妒了,这嫉妒来得又猛又烈。几乎推翻了他难得的理智。
多想要她的身体。多想要得到她的心,心里的这股不安,是因为她的菩萨心肠太高贵,远远超脱了人世间的情爱,如果她爱他入骨,他何需吃醋吃得如此愤恨,恨自己的心先迷失了,恨她的心慈悲过了头……但是,虽然恨,却舍不得。
「我知道你爱我吃了苦头……」她叹息。不再有劝他放弃爱她的言语。她并非没有看见他的执著,就因为他的执著太强烈了,让她……难以招架,她无从应付。
「就算千刀万剐,我也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爱我了吗?」
「我……」她张口欲言,见他眼底激狂的深情,到舌尖的话又吞了下去。若是平日,心里坦荡荡。必可大声说地想救他,却不是男女之爱。
可是,为什么瞧见他压抑的炽热激爱,心头酸楚又起。
「你说话啊你!」
「我……我……」话在舌尖,却不知道要如何说,说什么。
黑瞳赤果果地将所有的狂爱流泻,毫不隐瞒的。「你若有一点点的爱我,那,你就吻我吧。」双拳紧握在侧,一向不离身的长刀留在营地。
早在她清醒之际,他便已被惊醒。一夜,她像是浅眠,就连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翻覆难眠。他心痛啊,这种心痛是说不出口的,但在她安详自在的坐在这里时,心痛却化为恨怨交错。
对她又怜又爱又恨又怨又心痛,万般激绪涌上心头,什么也顾不得了!还做什么君子!还怕她受不住呕了血!
他瞰起眼注视她,像是挑衅,像是等待。
林中静默,月间虫鸣。她迟疑了下,面露为难。
他冷笑了声,撇过身去。
「无赦。」她叫道,忽然揪过他的衣襟,蹦起脚尖,柔软的唇轻经贴上他温热的嘴,来不及感受他的温度,就觉天旋地转,吸进的气彷佛净是浓烈的恶臭,她晕了晕,滑落他胸前。无赦及时褛住她的腰。
「众醒!」他痛喊。
她喘息,脸色发自,全身发冷。
「我……我没事……」她气若游丝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撑起神智。
「你当然不会有事,你若有事,我就先拿你身边的人开刀!」妖野的脸庞流露杀气,杀气中是痛苦。
他们之间真是天与地……天与地的距离要如何拉近?
「为什么你……老爱威胁我呢?」她咬住唇,难受的说道。
「你若不将慈悲流露在外,我又要如何威胁你?你的弱点太多,随便一抓就是一把,」他搂紧了她,闭上眼。为何头一遭这么渴望要一个女人,却让他得不到?
她的脸枕在他胸前,叹息:「我不都已答允要陪著你吗?我活多久就陪你多久,这不好?」
「不,我要你陪著我一生一世,该是我活多久,你便陪著我多久,」他的双臂发狠的圈勒住她,不顾她的抗议。
要这样狠狠的抱住她,才能感受到她的生命还存在。
「我会让你活下去!就算折我的寿,我也甘愿!」他允下承诺,薄怒道。
他是个可怜的人,可是……心里有的似乎已非怜悯,而是另一种柔软敏感的情感。他的话让她感动不已,她一向是无欲无求,虽喜爱众人,心头的情感却是平静而安详的。
而现在,究竟是他被她影响了,或是他动摇了她的心?细瘦的双臂不由自主的、悄然的环住他的腰。
他忽地微微一震,不敢惊动她的举动,心里却在狂喜。这是首次她主动亲近他。他俯下脸,轻经磨蹈她的脸颊,喃喃道:
「众醒,众醒,我的众醒,你要我如何割舍得掉你,要如何才能让我每日加剧的情意传达到你心中?要我怎样做,你才能身子康泰百病不侵?你可知道,你每咳一回,我的心头像被割了一刀似的,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得到你?」
她的眼一红,合上湿洒的眼珠,心中的五脏六腑立如火烧,环著他腰际的双臂微微发颤,心口的酸楚再现。
「生死有命……」她向来都是这样的啊,对于死亡也不觉害怕,可是现下竟有些恐惧,恐惧她死后,他该如何是好。
他的情给得太多,多到怕连他的心都给尽了。倘若她一日离别世间,他会成了一个无心人。一个无心之人能做出什么事?连想都不敢想了。他本就孤独寂寞,无人爱他,虽是大恶人,心里撇不开他啊。
「你在发抖呢,是冷吗?」他软语问道,心疼的将她搂得更紧,最好揉进体内,就再也没有你我之分了。
「嗯。」她跟进他的怀里,闭上眼。
黄昏之后,入了城。
「头子,接下该怎么做?」马车上,青慈回头问道。
「找间小客栈,不要招摇。」往西而行,接著呢?会遇见什么?他要如何才能知道众醒的救命符在哪儿?是哪个人或是哪样东西?该死的冷二!
「喔……好。」青慈轻驾马车,经过妓院,忖思了会,露出微笑。今日客栈是间名副其实的小客栈;桌椅有限,酒菜不佳,所谓的上等房也是普普通通,但价钱便宜得过了头。
在这安置了下来,吩咐了一桌素菜送进房,无赦牵著她的手,跟著小二进了上等房。
「两位……是兄妹?」店小二热切的语气让无赦皱起浓眉。
「不,不是。」众醒微笑道。
「我瞧也不像,那就是……」想了想,一时间猜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朋友?男女岂有朋友之说?
「是夫妻。」无赦冷淡答道。
「夫……夫妻?」推开厢房的那一刹那,店小二几乎滑了一跤,迅速回头瞧了无赦妖野十足的气质,再瞧瞧一脸安然自得的众醒。「真……真像啊。」世间真是无奇不有啊。
无赦接过烛台,粗暴的推他出去。
「你吓到他了,无赦。」
「我吓他?」嗤的一声。「怎么?咱们就不像夫妻?」心里微微不快,却得强自压抑。若是以往,管他是谁,直接杀他了事,以泄心头愤怨。
「你太凶啦,若是笑脸迎人,任谁瞧了也觉得高兴。」
「我管他人高不高兴……」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发热,执起她的双手却是冰凉,「我让青慈去请大夫来。」
「不用了,我睡上一觉就好。」她柔声道,见他的表情十分忧心,妖野之气尽褪,脱口说道:「你若拿待我的神情对旁人,那该多好。」相由心生,他的心是黑色的,唯独对她掺了光明。
「我为什么要对旁人好?你先躺下休息吧,饭菜上来了,我再叫醒你。」他弯身,额头抵著她温热的前额,鼻对鼻,说道:「你说,这世上真有天庭?有地府?有牛头马面吗?」
「嗯。」她星眸瞧著他,轻声道:「我信。正因有天庭有地府有牛头马面,所以世间不公之事终有待雪的一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无赦,你若做好事行善积德,必定能偿还过去的罪孽。」
「为什么我得偿还过去的罪孽?你希望我偿还吗?」
「我当然希望啊。」
「为什么?」
「因为……」她咬了咬唇,小声说道:「我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不管到哪儿都不会有人以惊惧的目光瞧著你,喊著你是杀人无数的断指无赦。你也只是一个与我一样的平凡人,有情有爱啊。」
「你是为了我?即使,我不是我?——不,不要告诉我。我也不想听。我从不认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是罪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旁人视我为妖孽转世,我也不曾在乎,只要你不怕就行了。」他顿了顿,哑声说道:
「人在绝望时,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是自己不曾相信过的事,也宁愿赌上一睹。你信有轮迥、信有善恶果报,我就为你积阴德,我可以为你压抑我所有的狂暴,不动任何人的性命,我也陪著你茹素,不再杀生吃肉,我要让你健健康康,无病无痛的。你要我改邪归正,也要让我看见你所谓的神赐予的奇迹啊。」
他是在强求,却让她满心感动。他要求她的命,可是……命中注定,如何强求?
舍不下他啊!现下才真心发现自己本可无牵无挂的离开世间,但她竟眷恋起这个男人来。不想死,也怕死了,怕她死后,他难以承受。
她的周身被满满炽热的情意包里住,偶尔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更多时候是心怜心酸。
如果她真能活得久,她想要……陪著他,用尽所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