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皇后 第15章

天色初亮,一辆马车地慢步京师。车廉后露出一张小黑脸,好奇地看著整齐的街道。

一名男子拎著包袱,牵著黑马走过马车。小黑脸咦了一声:

「这个叔叔,跟王爷叔叔说的大魏人不大一样呢。」又高又壮的。

徐达本是半倒在小琼玉身上睡著,听到此话,看见东归与温于意还在闭目养神,她探出头一看,一脸错愕,回头叫道:「停车,宅子不用去了。」

紧跟著,她一掀车廉,沙哑大叫:「大公子……咳咳,徐达回来了。」

斑大的背影顿时停住。

「大公子,天才初亮,你带著包袱要上哪去?」

那身影慢慢地转过来。他先看见马车里的小黑脸,心里疑惑,这声音有点陌生,但,她自称徐达,徐达怎变成这张小黑脸,转世后未免长得太快了些?接著,他再往上一看,同样的黑肤,却真真是徐达的相貌。

他俊目发直,包袱落了地。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乌桐生这贵气骄傲的公子傻呆的模样。

她苦笑:「是我不好,这半年多来让大公子担心了。」

「……」他神色不动,眼眸瞟向开始亮起但仍然有些昏暗的天色,再看看车说廉后她有无影子,直到他见到北瑭温于意坐在车里,他才慢慢轻声道:「二小姐……你回来了,这真是好……天色真是好,人圆月圆……」说到最后,他已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

这性子向来冷淡的乌桐生都开始闪神了,何况是他人?思及此,徐达本要先回宅子,等到李容治下朝后再回宫,现在……她想了想,直接入宫吧。但入宫门时发现侍卫皆已换人,没有令牌绝不通融。

乌桐生见状,上前一步,道:「我是皇后陛边最亲近的人,你去转告大魏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钱临秀,说是有重要事转告。」

「皇后身边最亲近的人?」侍卫踌躇一会儿,点头道:「眼下皇上正在朝上,我去寻寻钱大人,不保证能将他带来……是不是跟今天要选后之事有关呢?」他说这句话时,感觉那稍远的黑脸姑娘吃惊地往这看来。

他直觉对上她的眼,而后一怔,下意识地匆匆跑去找人。

同时,细雨开始飘落,眼见雨势逐渐转密,天色也偏暗了些,钱临秀一早心神不宁,时时忆起昨晚陛下看著那些美人肖像的眼神。

今日百官入殿,一如往常,但他心里总觉得山雨欲来。当他听到宫门侍卫的来报,稍稍迟疑,随即想到那人一定是乌桐生。

乌大少在此时此刻找他有什么事?他素来对乌桐生的武艺有所敬畏,又想乌桐生性子绝不会没事找事,遂跟李容治道:

「陛下,乌桐生找臣。是不是……」

正要入殿上早朝的大魏陛下顿住脚步,连带著,所有侍卫都静止不动。他回过头,轻声问:「他找你做什么?」

那声音有些异样紧绷,钱临秀心里微痛,不忍主上再抱不可能的希望,便道:「可能是他要离去,临时想起皇后陛下有什么东西落在他那,他想托臣转给陛下,所以……」

「好,你去拿,别教他久等。下朝后,把东西送到御书房。」

钱昨秀领命。他匆匆走到宫门,第一眼就见到乌桐生撑著伞站在宫门角落。

「乌大少!」

乌桐生迟疑一会儿,把伞交给身后人,随即大步往这头走来。

钱临秀见宫门角落里还有个人倚著,那人放下伞,累极靠在墙角继续打旽。但角落有阴影,他看不清是谁,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

「乌大少,有何要紧事?」

「李容治今日要选后?」

「……」他真的不知道陛下今天到底会做什么。

乌桐生冷笑:

「至今不过半年失去踪迹,李容治就要选后,这真教二小姐情何以堪,半年呢,就算是人死,也还尸骨未寒,他真以为徐达这么容易被取代么?」

钱临秀闻言,面色发怒,骂道:

「乌大少说话可要凭良心。」他瞥见远处马车有人撑伞下来,徐徐往宫门墙角走去。他眼尖尖,注意到此人神似北塘温于意那个花枝招展的孔雀,接著,那花孔雀替墙角那人撑著伞。他心里起疑,但一时控制不了心里冲动,继续骂道:「这半年来陛下的煎熬我看在眼里,就算他此时此刻选后妃,我也绝对力挺,这几月他差人把飞过皇后寝宫的老鹰全打了下来折翼养著,要再这样下去,你道陛下会成怎么样?还不如教他认清事实,即使没有尸体,先将衣物送入陵寝也好……等一下,什么叫做就算人死,也还尸体未寒,明明……北瑭王爷?」

温于意似笑非笑,在雨中撑伞,慢步而来。「临秀,你还记得我啊,看来你过得很好嘛。」

「你……」

「临秀啊,陛下为什么要将老鹰折翼养著?他的新乐趣么?」有人这么问著。

「……要你管,你哪位?」

乌桐生侧退一步,露出身后那个身影。

黑乎乎但美丽的脸庞,虽然有些憔悴灰白,明朗眼眉却带著笑,发上略略轻湿,正是温于意帮忙撑伞的那人。虽然很美丽的一个人,但他很害怕啊!

他面色发白,嘴巴抖著,指著她,低声发颤:

「啊……」

「先别送入陵寝,我还活著……」

「啊啊啊,鬼啊!表啊——」他连连退后,惊声尖叫。他第一次见鬼啊!第一次啊!

「……临秀,我都说了我还活著……」

「鬼啊!表啊!皇后的魂魄回来了,终于被陛下召回来了——」

「喂,闭嘴!」

虽朝已经开始。

钱临秀匆匆拉著一名小辟员在殿外寻思片刻,取下配刀,硬是偷偷进殿,拖出最后一名官员附耳低语。

那官员古怪看他一眼,一头雾水地进去,悄悄传递私语,直到月明那一头。

月明低著头退了出去,才到殿外就低声道:

「你找我何事?现在陛下正在……」

钱临秀在他耳边低语,月明猛地抬头一看那小辟员,脸色发白,傻眼了。但他毕竟见过大风浪,恢复极快,轻声道:

「臣带皇……进去。眼下陛下他……」

小辟员虚弱笑道:「正在商谈立后之事?」

「当然不是。请随臣来。」大殿之上,正逢皇上下了旨意,一名一品官员被押了出来。

小辟员微地吃惊,频频回头看著那名大呼冤枉的一品老官员。如果她记得没错,陛下对此人甚为不喜,但始终按兵不动,此名官员家族十多人职在官场,就等一一搜集罪证,确认家族中有多少人结党共罪后,再行押人,这么快就查出来了吗?

她尾随月明垂首入殿。殿上偶有私语,但她听不清楚,月明恭敬地拉了拉她的官袖,低语:「请站在臣身侧。」

「这是怎么回事?」她轻声问:「是刑部已查清楚刘大人一家底了?」

月明转头低声问了问其他官员,才回身答道:「尚未。但,陛下先下旨意,将刘大人一家先行收押,由刑部一一审问。」

她一怔。「刘大人是当年让陛下登基的有功之臣,再怎么样也……」也不能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有罪者自该罚,但在外人眼里陛下就是大杀功臣。

何况,年前他曾跟她提过,她说得对,乌桐生一事值得借鉴,刘家一案不枉送任何一条人命,需得详细查清,罪证由刑部当殿送上,他自在一旁不插手。

月明低声道:「刘大人的女儿也被押入刑部。」

「咦?」

「刑部对女子过刑不会放轻,要因此毁了容也有。」

「这……」

「刘大人日前将女儿的肖像送入宫中。」

「……」她心一跳,握著象笏的掌心密密麻麻出了汗。难道……她要抬头看向坐在高殿上龙椅的人,忽地听见那人笑问:

「还有事么?若是无事,就退朝吧。」

那笑声,有点毛骨悚然。是她太久没听见李容治的声音吗?听觉有些陌生。

百官面面相觑。今日早朝一如往常般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陛下拔了一名官员……有老臣出面,盯著象笏道:「臣有事禀奏。」

「准。」

「自大魏开国以来,不管是开国皇帝双王制,或者之后的后妃制,后位从未虐待过,以往大魏先皇少年就有子嗣,陛下正值壮年,虽与徐皇后结缡四年,无子出,如今徐皇后忆经……眼下正值太平好时刻,还请陛下为自身著想,为大魏著想,即刻筹备选后吧。」

「好时刻么……陈卿说得对,是该选后了。」

徐达眼皮一颤,抿抿嘴,悄悄回头往远处的殿外看去。钱临秀正高兴地跳来跳去,拼命挥手著,看起来简直跟公鸡跳舞没两样了。

这位公鸡,真的没说错?陛下真在等她么?说陛下在早朝无法先行退朝,把她匆匆拉来,让陛下先看个一眼也好,早一刻欢喜也好。

「陛下!」百官大喜。

斑处的金袍男子又温温展笑道:

「朕已经都看过肖像了,都是些美人呢。这些女子绝计提不起金刀,朕自然不会强求,但基本的还是要有。」他吩咐太监。「去下朕的旨意,领这些秀丽女子入宫检查干净后,一一封入棺木,封上一天一夜,若然能活著出来,朕便尊她为国母!」

百官闻言,尽数跪地,只剩徐达还傻在原地。「陛下息怒!」

李容治微微一笑:

「朕没气呢,息什么怒?大魏天子不是贪恋美色之人,选后还美色,那是侮辱了朕。朕是离天上最近的九五至尊,要站在朕旁的民得离天近才行,当年皇后陛下通鬼神,能从棺里复生,之后的大魏皇后至少得做到这地步啊!」那语气道来温婉平和,完全不见半分怒意,似是本人真盼能找到这样的神女为偶。

殿下伏跪在地的官员大气不敢喘。他慢慢扫过,最后落在那唯一没有跪下的小辟员。

说他小,是因为他身长只略略比其他官员矮了些,但身形瘦弱,官袍在他身上有些空荡。

他极有可能是傻住,忘了跪地,两眼垂直紧盯著手里象笏,是以看不清他的长相。哪来的官员?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李容治见他立在月明身边,殿上百官依官职而立,平常月明不太可能太过贴近哪个人,也许是月明曾在小倌馆堂过卖艺的小倌,因此回大魏后月明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好,为此,他心里对他是有些歉意的。

再者,月明与临秀为找徐达的人,在得庆县吃尽苦头……李容治忽地扫到远远殿外那个跳来跳去的身影。

临秀!

他心头轻跳,道:「下朕旨意,快宣殿外钱临秀!」

太监连忙从命。钱临秀匆匆走进,那脚步轻盈到快飞起来,他来到殿前,跪道:「陛下,钱临秀到。」

「……你拿到什么了?」

「好东西,极好的东西啊!陛下……」钱临秀在殿外不清楚里头发生什么事,现在一看,大伙全都跪下了,徐达倒是没跪。是啊,她是皇后陛下,跪什么?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徐达会留下什么好东西?她什么也没留!

钱临秀指著徐达,笑道:「陛下还没看见吗?就是……」

徐达上前,跪在钱临秀身边,举著象笏道:

「陛下,臣有好消息!」

钱临秀傻眼地瞪著她。

李容治眉头微拢,道:「说。」

「陛下寻通鬼神之女为后,臣恰恰识得这样的女子。她曾自棺木里复生,近日又自黄泉之路归来,像个打不死的人儿,如今她正想找个离天很近的夫婿呢。臣瞧,陛下与她天作之合,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容治微地眯眼,慢慢起身,步下阶,停在她的面前。他略扫过钱临秀,临秀正目瞪口呆看著这身侧小辟员。

这胆大包天的小辟员声音沙哑低沉,似是经过长途跋涉还未喝过一杯好水,这样的声音他确定不曾听过。

「你……」

小辟员放下象笏,低头自袖间掏出什么。李容治定楮一看,竟是一条红绳。

他顿时起疑,又听得小辟员道:

「虽然要看陛下之意,但她也是个倔脾气,要嫁的人非得送一条同心结才好。几年前她将同心结送给一人,那时她不怎么真心想嫁,只想骗得那人的身……这一回,她心里是真心诚意想要将同心结送给她心爱的夫婿……」语气愈说愈恼,因为试了好几次,绳子打得很失败。她临时跟店家学的,但无奈她手拙,连琼玉都打出好几个了,她还打得乱七八糟。

最后,她死心了,双手高举,掌心有著那红绳。「陛下若对她有意,请代她完成同心结。」

李容治瞪著那微黑的掌心,小辟员袍袖过宽,高举手时,那干巴巴的手臂微地露了些出来。

肤色也是黑的。

李容治瞪著瞪著,几次张口欲言,却发现喉口涌不出有形的言语来。他眼儿都发直了,勉强自己往临秀那儿看去。

临秀眼眶泛红,猛地朝他点头。

他又看向远处的月明,月明伏跪在地,但嘴角却绽著笑。

「陛下不愿么?难得一见的鬼神之女呢。」她催促著。

他痴痴看著这小辟员,慢慢地取饼她掌心的红绳,开始打起同心结来。

徐达微地抬眼,瞧见他的指尖有些颤,颤到几次打滑了结,显然他心情激荡到无法控制,但至少比她灵巧,她想。

她又垂下眼,浅浅笑著,直到她感到有人小心翼翼将同心结放在她掌心上,她缩回一看,笑道:「陛下真是灵巧啊。」

「……你……把头抬起来。」他哑声道。

她不抬,又举高那同心结。「陛下可愿真心诚意地收下同心结?若是真心诚意,请允此女,除非彼此真心已尽,否则断不可分心在其他鬼神之女上头。」

「……要配得上朕的……至少……也是要个黑肤美人……若不亲眼见上一见,要朕……如何允诺?」

她闻言,非常干脆地抬头直视他,嫣然一笑。

「陛下,如何?」她想了想,取下官帽,露出一头及腰青丝。

殿上也许有人惊呼了,她不甚在意,直直盯著他瞧,他有些瘦了,风采依旧,如今那双温亮的俊目正死死瞪著她不放。

仔细想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外露强烈的情感,如果不是极大的震撼跟刺激,又怎会有这番神情呢?她心里一软,柔声道:「若陛下允了,此女也愿允陛下,除非此女命已尽,否则不管她流落在哪儿,一定都会回到陛边,陪著他,守著他,走完这一世路。」

「……临秀。」他目不转楮。

「臣在。」

李容治本要问他今日到底是什么何月何日,是否尚在梦中?眼前站的又是谁?但他仿佛中了魔障,见到她做个口形:「陛下,地有些冷。」

他下意识扶她起来。

好轻哪!那个健康的徐达,比大魏女子还丰盈些的徐达……怎会瘦成这样?冰冰凉凉,面有憔悴,但她笑意不减,将同心结塞给他。

「陛下,既然收了同心结,那就是允了我。」

「……朕一直在等……等她对朕做些要求……她求了,就是心甘情愿地留在朕身边,付出所有真心……我自是允了。她问几次,我都允……」

她鼻子发涩,轻声笑道:

「那,陛下,是不是该撤回旨意,让那些画像美人自由地许人呢?让人住进棺木里委实残忍些。」她又轻轻反握著他的手,笑著说道:「陛下,你的手忽冷忽热,是被徐达吓住了么?徐达的使命还没完成呢,如今回来,陛下是否欢喜?」

「使命?」他哑声问著,见她泛白的嘴唇一开一合。是活人啊!真是活人啊。声音虽是略略哑了些,跟以前不大一样,但确实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啊!

「陪著陛下的使命啊。哪国皇上没有皇后陪著啊?既然徐达此生为皇后,那陪著陛下是理所当然的!这位子我可要坐得稳稳的呢。」她扫过殿上已经傻住的百官,声量略大,嘴角扬道:「徐皇后以鬼神之身回来了,正合陛下需要。为陛下选后之事,自然不用再提。退朝吧!」

「徐达!徐达!」

有人用力拍著她的脸。

她迷迷糊糊地张眼,看见李容治坐在床边。「容治……」

他目光落在她面上,怜声道:「喝药了。」

她应了一声,在宫女的扶持下坐了起来,任著李容治一口口的喂药。她注意到这寝房有点眼生……她低头一看,心里微讶。「陛下,这是龙床啊!」

「是啊。」他笑,擦擦她的嘴角,手指滑过她的劲间,忽地停住,头也不回道:「都出去吧,朕顾著皇后就好。」

一等宫女太监出去,他直接拉开她的衣襟,露出肩骨跟肚兜来。

她傻眼。「陛下……」大白天的,何时他这么开放?

「真瘦。」他手指一路滑,停在她胸前半天,再落在她的腰间。「没有多少肉了。」

她脸红了红。「瘦了许多是真的。陛下姑且当我是无味的竹子吧,等到养肥了徐达,那抱起来的滋味可是销魂得很。」

李容治轻笑:「这话真像是你说的。」语毕,他替她拉拢衣衫,又坐得靠近她些,一口口的喂她。等到喂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药碗,道:「太医说你身子虚,还得多补补。」

「东归说我阳气还是过少,阴气散不去,若能回来请陛下渡些气,想是会快许多。」

李容治闻言一怔。「东归?」

「是徐回身边的人,这次全仗他施法救了我……」她话还没说完呢,就见他脱靴上龙床,从她身后将她抱入温暖的怀里。

「如何渡气?这样么?还是要用其他方法?」

徐达有些吃惊他的主动,但她一向不会把好处往外推,遂笑:「这阵子盼陛下能在国事之外的空间,多抱抱徐达就够了。」

那有力的臂膀微地缩紧,将她整个背都纳扩他怀里,不让彼此有半点空隙,他道:「这样行么?有没有哪儿还不足?」

即使徐达没有闭眼,也能听出他语气下的焦虑,甚至还有些迷乱,似是尚搞不清自身在梦境还是现实中,徐达心里微酸,硬是转过身,环住他的腰身。

「怎么这么晚才归来?差个人来报信也好啊。」他轻声问,不住哀著她的长发。这发有些干,却是徐达所有,在他眼里,这发已经比千金还重要了。

她合上眼,听著他的心跳,满足地笑道:

「我睡了快半年,直到前阵子东归认为这样下去不行,帝王气强悍,不如让你助我康复。」她避而不谈为何不找人来报信。在那半年里她醒了几次,是有请北瑭王爷报信,但显然北瑭王爷只对看戏有兴趣,完全不愿帮她这个小忙。

琼玉毕竟是孩子,成天陪著她睡早就受不住了,输阳刚之气绝比不过大魏帝王,东归百般思索下,终于决定冒险施法让她再清醒一阵,拚著回京找这个天子当救星。

「徐达!」

她又用力被摇晃一下,她含糊道:「你放心,我只是睡觉,不是死,别再摇我了。陛下,下朝时你把我扛错地方了,这里不是皇后寝宫,是天子寝宫,不能睡女人的,劳你晚点再扛我回去吧。」

「无妨,今天起,你就睡这吧。」

是她耳背了吧?

「徐达,等以后咱们都老了,成了太上皇跟太后,一块去看大魏冰泉吧。」

「咦,好啊。」她笑著。光想像一对白发老夫妻在冰泉前抖得相拥,她就感到无比幸福。他是怎么了?以往这些话都不太说的。

「徐达,等你再好些,咱们就生个小皇子吧。」他柔声道。再将她搂得紧些,又怕她被搂得不舒服,小心地让她躺回床上,跟著她钻进被窝,再小心翼翼地让她吸取自己温暖。

再怎么才能让她多吸取阳气呢?阴气散不去?是指她曾生死垂危,如今还有危险吗?他虽是天子之身,但也只懂为她寻来上等珍药,鬼神之事他完全不甚解。

他寻思片刻,在被窝轻轻将她衣裳撩了半开,让她的肌肤贴触到自己。

她张开睡眼,迷迷糊糊地朝他展出笑容来。

他心弦递颤,哑声道:

「徐达,你不怨我么?我让你去得庆县遭此大劫……」

她困极,但也下意识地答了他的话:

「不怨你,你是我此生心爱的男人,我若不去,受苦的就是你,我宁愿苦的是我,也不要是你。容治,要是时辰到你要离去,尽避离去,不要叫醒我……」

「……嗯。」他应了一声,见她真睡著了,也不愿随意再动来惊醒她。

他只是微地将清俊的脸庞移近她的鼻旁,让她在呼吸间能得他的生气,只盼他这种法子能多帮她些。

他从未在白日与她欢爱过,夜里也是昼小心地离开她的寝宫,是以不曾见过她那困极下毫无防备,只会展露给他看的笑颜。

若再早些看到就好了,若能多看些就好了。明明过去几年他有机会看到这样的笑容,但他从不仔细去看。

如果她此去永不归,他如何能知道她曾对他这样笑过?

如果她此去永不归,除了一个同心结,只有两人共处的回忆竟只剩下那些固定欢爱的夜晚!

只有这些夜晚!而这些夜晚,是他给她的!

是他给他自己的!

思及此,他心跳略略加快。定楮再看,眼前的还是活生生的徐达,他目光不舍离开,直痴痴望著她的睡容。

瘦了,白了些,憔悴了些,病态了些,甚至,因为身子调养不佳而有些老了。可是,她是徐达,徐达回来了。

这只小老鹰展翅回来了。

他轻轻感受著她的呼吸,任著她的鼻息温暖他的脸。

她嘴角叶哝了什么,嘴角甜蜜掀起。

他看著,在自身无法控制的情况下,嘴角也跟著甜蜜扬起。

他轻轻地说:「容治。」

「……容治。」她在睡梦里下意识地跟著念,唇畔荡著掩不住的甜意。

他见状,心里前所未有的满足。即使,得到这个位子,即使,拔了他的眼中钉,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满足。

他动了动嘴,多年的防备令他无法坦率说出真心话,但此刻,他多想说,多想狠狠抱住她,狠狠得到她的身心。

他试了几次,那藏在心里一直想对她说的真心话终于冲破喉口,自他嘴里轻轻说出:

「徐达,我心爱的女人。」

他眼眉嘴角尽是含著笑,俊眸直直瞧著她,半刻也不离。

这一年有点儿怪。

徐达果著身泡在温泉池里。她不会游水,所以每来温泉里一定是靠著边边才安心。她双臂横在石砌的地砖,下巴微微抵著,想著自回来的这一年里,所有古怪的事。

大魏人有句叫什么女人三十如狼似虎,意指女子在三十左右后勃发,但她想,李容治挺贴切这句话的。

他三十多,正值壮年,以前是个苛刻自己的君王,但她回来不到一个月,在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脱尽她的衣衫,她以为他要帮她换衣,正道谢著呢,哪知这位英明陛下失笑地说了句:

「徐达,这种事也要道谢么?那我是不是也该说一句有劳你呢?」

他微热掌心一跳抚过她的果胸,滑至她还没养出肉的腰臀上,心怜道:

「徐达,你身子撑得了吗?」

他继续模进她暖被里的细腿,小心地调了调她长腿位置,笑道:

「徐达,你的胸部委实过小了,快补回来吧,这腿也细了许多,使力起来定会吃力不少吧。」

她目瞪口呆,他说完这些话时,身子竟已轻轻覆在她的身上,她只能瞪著黑夜里那双黑得发亮到令人心动的俊目。

「……陛下,这是龙床呢……」

「眼下你确实是在龙床上。」

「陛下今日是受了谁的气以致……一时失控了呢?」

「我左思右想,用此等方法渡你阳气最好,既快又无隔阂,你若中途挨不住也可直说。」

「……」陛下您当我是大魏神鬼画里那些采男人精气的女鬼么?明知他只是随意找理由,但她当下还是言不由衷道:「陛下英明,说得有理。」

那一夜她就迷失在他那充满璀璨星星的弯眸里,任著他趁黑宰牛切羊。半夜她口渴清醒,见到抱著自己的李容治睡得极熟,嘴角勾著,似是得意的老虎又像吃饱喝足以致睡到不省人事的老猫儿,唔……她心里极为高兴,因为向来浅眠的李容治居然难得熟睡了。

她不经意地瞟到床幔外的角落,本来屏风不知被收哪去了,这两天又出现在他的寝宫,上头是她写的谏言,甚至屏风旁都备妥笔墨任她随时挥笔。不知她可不可以在谏言上再补一句:陛下该英明度气时,就别客气吧!

之后,她偷偷招来敬事房太监,确认那一夜并非固定欢爱的日子。

再之后,敬事房那本记录本开始密密麻麻起来……她的疑惑日益加深。

行房的固定日子真的乱了大套,她时时被迫强采他的阳气。这个……也不是被迫,有乐享,她怎会不享呢?明明她体内早就没阴气了,但她还是很愉快地去采阳。她不得不承认,比起以往固定日行房的感觉,这一年自由随意的男欢女爱反而令她更为痴迷。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打算补回她失踪那半年没做到的固定行房次数,哪知,这一年细数下来出乎她意料之外。

如今,她照睡在他的龙床上,早朝时间一到,他先下了床,走到另一间小房更衣,再回来喊她,没有早朝时,他就会多睡些,直到天光漏进,他才叫醒她,一块起床。至今她不曾回过她的寝宫过夜。

要是平常她自动睡成虾子状,他还会把她四肢打开逼她改抱著他,害得她这恶习硬生生被修正成——睡觉时下意识四肢会缠著他。

甚至,上回她故意调戏他,笑道:「陛下必是心爱极了徐达。」

「嗯,我从未如此心爱过一个人。」他头也不抬批著奏折道,又补了一句:「有时难受了些,你莫让我担心,这难受也就可以少些了。」

当下她傻眼,跟著低头继续心神不专地看著奏折,顺道挪了挪位,红著脸坐得离他近些。这次,她很容易听出这话是真心……这在以前是压根不可能发生的,他防心根深地固,万不得已时他是不会说真心话,甚至,有时他的真心话是用来交换利益的,哪像这次……

如果一年前有人跟她说,李容治会如此放松自己,她是打死不信的——在他眼里该叫怠惰,步上昏庸之路的前兆啊。

他是多苛求自己的君王啊,苛来苛去,就怕行差踏错,如今他允许自身某种程度的放纵,实在令她啧啧称奇。

前阵子她还挑战他的底限,拿了块布蒙在他眼上再行调情,竟然成了,简直把她惊得傻了,连敬事房的太监在这一年时常疲于奔命,她都不好意思了。

还是,他在想法子让她受孕呢?六年已过,连个影儿都没有,他偏只笑道不急。

他不急,百官也假装不急。既然这些人都不急了,她还急什么?

温泉里的热气薰得她昏昏欲睡。以往,宫里这温泉她与李容治都没空来泡,只有大婚后她好奇温泉独自来泡了一回,后来太医说多泡温泉对身子好些,李容治三不五时提醒她,她这才把看奏折的时间留下一半来泡。

她合目养神,心思转到政事上头,有足音接近,她也没问是谁。

「徐达,泡得过久了。」

她一怔,张眼看见金色龙袍一角,再一抬头,正是李容治含笑看著她。

她环视白烟袅袅的温泉池,宫女全数退了出去。

「我泡了这么久?到陛下入寝的时候了吗?」她讶道。

他笑著应了一声,取来细软的长方毛巾,道:「快起来吧。」

她黑脸红了红,咕哝一声:「你何时连我这些小事都在注意了?」她深吸口气,大方地爬了出来。

温暖的毛巾立时裹了上来。

她嘴角隐约藏著笑意,再对上他温柔眷恋的目光时,微地一愣。

「陛下?」怎么这样看她?

他回神,笑道:「没事,只是近日见你时常笑。以前你也常笑,可不如现在……笑得甜蜜。」

她诧异地模上嘴角,不好意思笑道:「我倒没特别注意,可能是偷懒的时间多了,就放松了些。」

他笑著帮忙撩挑著她的长发披在巾上,拉过她被温泉泡得极为滑润的手,往长榻走去。

她补上一句:「也有可能陛下英明。这一年,陛下尽情放松许多,我见了心里一欢喜,就容易甜蜜起来。」言下之意还盼他多多放松些,不要逼自己太紧。

他笑著,取饼玉梳,让她坐下替她梳开及腰黑发。

徐达心头跳跳,确认四周没有宫女,不然这实在是……她心里很愉快啊!

「冷么?」他柔声道。

「不会,我还怕陛下待在里头热呢。」

「四下无人时,叫我容治吧。」

「……嗯。」她怀疑嘴角翘得不成人样了。她心里像食了一桶蜜油,静静享受这一刻宁静。

「徐达,你也觉得以往我逼自己太紧么?」

她沉吟一会儿,笑道:「陛……容治,你心里本就比谁还要清明,这样的君王若身边有一世谏臣,要你走上昏庸之路也很难。」

她想起那天她在殿前听他历声要那些画中美人入棺,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略略迟疑,转头看著他,柔声道:

「治国是长远之路。弦过紧则易断,现在你身边有我,我时时替你盯著看著,将来明君身边自有贤臣,大魏的画不都这样说的么?有什么君王就能吸引什么样的臣子,这话应该不假。」

他轻轻地笑了笑,放下梳子,道:

「你说得对。我这样的人既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回来,不必折你双翼你也愿意陪我一生,想来我这人还不错。我不必逼自己死紧。」一顿,又道:「你可没忘你当日承诺吧?」

徐达心地软涩,重复当日殿上承诺,柔声道:

「我愿允李容治,除非徐达命尽,否则不管我流落在哪儿,一定都会回到李容治身边。

语毕,她见他清俊面上隐隐荡著无尽的欢愉,明明她也该跟著感到高兴,但此时鼻间发涩,心里略略疼痛起来。

她目不转楮直看著他。他笑著,轻轻褪去她身上的毛由,细细观察一会儿,扬眉笑道:「长肉了。虽然夜里模得出来,但实际看仔细才能确认。」

「……」她脸红,失笑。都一年了,不长肉才怪。

他怕她著凉,立即替她穿上一层层衣裳。她直看著他,他面上含著醉人的笑,手指灵巧地帮她层层系结,在为她套袖时,细心地不让她的手臂擦上袖尾刮人的金扣。

她痴痴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他神色间隐著细微满足。她心跳没有因此加快,反而心底清澈明净如镜,令她想起她早该做的一件事。

她欠自己的,欠他的!

「这发还略湿,别扎,省得闹头痛,待会让宫女替你披上连帽披风。好了,走吧。」他笑。

她忽地拉住他的手。

「李容治,你闭上眼。」

「嗯?」他笑著。

她直盯著他,唇瓣一扬,慢慢绕著他,低低吟唱起:

「我有宽阔的臂弯,儿郎啊,你愿不愿意靠著我?我有丰盈的圆乳,儿郎啊,你愿不愿意模?我有足够的腿力让你快活,床浪千百摇荡难分舍,别让我思你度日如年啊……女郎徐达,西玄徐家人,今日与你邂逅,但愿与你相爱缠绵,郎啊你愿意否?」

她停在他面前。他眼眸仍是闭著,嘴角泄出的喜色不尽,比起当年他登基时那眉眼俱笑更胜七分。

此时,是他李容治真真实实的喜悦。

她鼻间一酸,静静落下泪来。

「……我李容治自是愿意。」他无比慎重而愉悦地答著。

倾刻间,她扑上前,用力环住他的劲子。

「李容治!西玄徐家徐达,此刻起,便是跟你一世不分离的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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