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苍,云苍!」
恍恍惚惚,他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云苍,你醒醒,把这醒酒汤喝了再睡!」
有人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然后他觉得自己偎到了一个比床铺还要柔软温暖的靠垫上。
真舒服……
他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偷笑著贴合了上去。
「云苍,你怎么像只醉猫一样?」
那个声音又好气又好笑地对他说。
「来,张嘴!」有人托起了他的下巴,往他嘴里灌著酸酸的东西。
因为靠得太舒服了,他也就没有考虑反抗,乖乖地一口气喝光了。
喝完以后,居然有一股力道想要把他和那个可爱的靠垫分开,他立刻用力地抓住那个厚厚的靠垫,决定死也不放手了!
那个力道最后还是输给了他。
他得意地抓著那个靠垫睡著了。
他决定了,要一直一直和这个舒服的靠垫在一起!
暗云苍是被吵人的喜鹊吵醒的。
他动了一动,也挣不开眼楮,就想著再睡一会的时候,发觉不大对劲。
这个靠垫……
不对!
他「呼」地一声坐了起来,呆呆地盯著自己的床,还有床上的……男人……
「青青青青青青鳞……」他结巴了好久才完整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嗯!是我!」比他早醒过来的解青鳞也坐了起来,伸展有些僵硬的四肢:「你终于醒了啊!」
「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突然觉得自己这话有语病,傅云苍的脸红了大半。
「是你不让我走啊!」解青鳞轻笑著说:「我都不知道,云苍你喝醉了居然这么可爱,昨晚死命抱著我,怎么拉也不肯松手,还喊著‘不要抢,这是我的’之类。」
暗云苍的脸由红变白。
「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他谨慎地问。
「奇怪的话?」解青鳞露出回忆的表情:「有啊!还真是奇怪呢!」
「我说什么了?」他著急地追问。
「你说……」解青鳞笑了出来,得意洋洋地说:「你说疏影是个丑八怪,说青鳞是世上最漂亮的人呢!」
「啊?」傅云苍呆住了。
「的确是啊!」解青鳞叹气摇头:「我真不知道你喝了多少,昨天我到白梅岭的时候,只看见你拉著疏影又哭又闹。疏影实在被你气死了,她说等你这次酒醒了以后,再也不要请你喝酒了。」
「真……真的吗?」傅云苍怀疑著自己的酒品:「我真的有那么烂醉吗?」
「我怎么会骗你呢?」解青鳞夸张地皱起了眉头:「你把我抓得那么紧,真是伤脑筋啊!到最后,我只能和你同床共枕了一夜。你看,手脚都麻了!」
「我帮你揉揉!」看见解青鳞一脸酸痛难忍的表情,傅云苍连忙想要补救。
「好啊!」解青鳞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脚。
暗云苍一怔之后,才轻轻地帮他揉搓活血起来。
揉就揉吧!没想到还没揉两下,解青鳞的嘴里就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一付很享受的样子。
暗云苍就像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
「你……你自己揉吧!我要去……要去吃饭了!」傅云苍一边说,一边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翻了下来。
看著他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惊慌逃逸的样子,解青鳞在他背后闷声笑了起来。
暗云苍脚下一颤,差点被门槛绊倒。
他想,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难看的时候了。
***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你!」傅云苍合上了手里的书本,皱著眉头看眼前扰人清静的家伙。
「怎么不读了?」解青鳞摇头晃脑地说:「读书真是生平之乐事也!」
「解大夫,最近怎么这么空闲?」傅云苍退后了一些,有礼地朝他说著:「大夫精通岐黄之术,何不趁著风和日丽,去为他人解除病痛之苦?免得陪著我这个无用的人在院子里发呆,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不然。」解青鳞也彬彬有礼地答道:「云苍何必妄自菲薄,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能片刻离你左右?」
暗云苍果然一愣。
说什么重要的人……听得人头脑都发热了。
「你胡说什么……」傅云苍脸上泛红,一甩袖子就要逃走。
「云苍!」解青鳞笑吟吟地拉住他的手:「你是我最重要的病人,我怎么是在胡说啊!」
十指交缠,指腹相贴,竟然带著说不出的暧昧。
「解大夫!」一愣之后,傅云苍忙不迭地甩开了他的手。
「云苍对我来说很重要。」解青鳞也收起了戏谑的表情,脸上是前所未见的认真:「我是说真的。」
那种认真吓到了傅云苍,他夸张地退了几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心里有些慌乱,直怨自己喜欢胡思乱想:「我有些头晕,要回房去了。」
「云苍……」
暗云苍不顾解青鳞在背后喊他,转身就走。
走得远了,却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遥遥回望了一眼。
解青鳞还站在回廊外,小桥边,用他泛著异彩的眼楮默默看著自己……
直到傅云苍迟疑地走远不见,解青鳞才勾起了嘴角。
伸手在花圃中摘取了一枝白菊,放在面前轻嗅。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轻声细语之中,菊花揉进掌心,化作了片片残瓣落到地上。
***
暗云苍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著窗外清冷却也柔和的月光。
纵然是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对著本应是令人心平气静的景物,但傅云苍的心里,却有著千百样的心思流转著。
他知道自己很蠢,不过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也能听成了别有用意。
可是……还是忍不住那么去想……
用手枕著头,傅云苍靠在窗边淡淡地笑了出来。
他说……云苍对我来说很重要……
不管是什么意思,他只说了「重要」,就能让自己的心底有一种暖流涌动著。
算了,只要日后想起时,心中能是这样温暖的感觉,何必争什么朝夕?
这样就足够了……
相思,最是无益。不若淡然地想著,也许时日久了,也能看得开了……
「云苍。」随著风,有轻轻的喊声传进了他的耳中。
暗云苍的笑容蓦地僵在了唇边。
缓缓抬起了头,扶疏花影里,站著一个修长身影。
「是你?」傅云苍站了起来:「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站在我院里做什么呢?」
解青鳞慢慢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走到了傅云苍站著的窗前,朦胧的月光照射在那张神情有些黯然的脸上,傅云苍心里一动,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骚动了起来。
「我睡不著。」解青鳞朝他笑了一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知不觉就走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不!」傅云苍转开了眼:「我还没睡。」
「你……在想些什么?」想了想,解青鳞才补充说:「我看你最近好像有心事,能和我说说吗?我们……总算是好友……」
「我能有什么心事?」傅云苍勉强地笑笑:「我看你这几日倒是有些反常,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样,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的确是有些事总也想不明白,也许现在是明白了,可是……」解青鳞追逐著他的目光,用一种令他心慌意乱的眼神盯著他:「云苍,最近你为什么总是避著我?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冷淡?」
「你太多心了。」傅云苍垂下了目光:「解大夫的看重我很高兴,可是说回避冷淡,我哪有理由那么做呢?」
「真的没有吗?云苍……在你心里,我算是什么呢?」
暗云苍心一颤,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恩人……」他强自镇定地回答:「无论如何,我今日能这么健康,都是仰赖解大夫妙手回春。」
「你心里只把我当成了恩人?」解青鳞一把抓著他的手臂,有些激动地问:「只是恩人吗?」
「不然……那会是什么?」傅云苍被他抓得有些生痛,心里却是更加紧张了。
「我不信!」解青鳞深深地看著他:「我不信你真不明白。云苍,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暗云苍完全怔住了。
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解青鳞却是笑了,轻轻放松了对他的钳制。
「云苍。」
解青鳞轻轻握住暗云苍的手,拉到自己的面前,平摊开了他的手心,把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
「云苍,那天晚上,你说要赠我月色,我心里是明白的。」解青鳞轻柔地对他说:「可是我不敢相信,所以才装作不懂。其实当时我是想说,不要说是一握月色,如果我能做到,我真想把天下的珍宝都拿来送你。」
暗云苍看著他紧握著自己的手,心里一片茫然。
这……不是在梦中吧!为什么突然之间……
「你骗我!」
出乎解青鳞意料的,傅云苍再一次挥开了他的手。
「要真是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要赞成我娶那林家小姐?」提到这个,傅云苍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你不是说我娶她很好吗?现在又来说这些做什么?解青鳞,你这不是在作弄我吗?」
「云苍!」解青鳞脸色都变了:「你听我解释,我当时……我当时是因为……」
「你只是在和我说笑吗?」傅云苍冷冷地说:「解青鳞,我这一生,最最痛恨被别人耍弄。你若只是在和我说笑,到这里也就够了。」
他迎著月光,脸色已是一片苍白。
解青鳞觉得自己心口一痛,不知有什么东西从这个人的眼楮里偷偷跑进了自己的胸口。
「云苍!」他忍不住想要再抓住那逃开的双手。
暗云苍忍住心头一阵阵的颤栗,把双手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不是这样的!」解青鳞垂下了手,喃喃地说:「我只是觉得……那对你来说更好一些……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后悔了……」
冷不防地,傅云苍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隔著窗户被搂进了解青鳞的怀里。
「你做什么!」他慌乱地用手撑著窗框,重心不稳地靠在屋外解青鳞的身上。
「云苍,不要娶她!」解青鳞在他耳边说:「你不会娶她的,对不对?」
那声音轻柔,带著说不明白的蛊惑,傅云苍听见了,不由停下了想要挣扎的动作。
「你会娶她吗?」解青鳞捧起了他的脸,越靠越近,眼楮里闪耀著深邃的光芒:「答应我,你不会娶她的!」
暗云苍迷迷糊糊就要答应他的时候,手腕突然一热,让他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不行!」他推开了搂著他的解青鳞:「我不能答应!」
解青鳞皱了皱眉,目光转过,看见了他衣袖里隐约溢出的光。
这碍事的东西!
「今天你说的话,我会当作没有听见!」傅云苍咬咬牙,手扶上了窗户:「你最好也忘了这些,你要知道,不论是真是假,这都是不应该发生的。」
说完,立刻反手关上了窗。
「云苍!」解青鳞在窗外喊著:「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不用再听了。」傅云苍靠在窗上,闭起了眼楮:「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解青鳞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最后,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暗云苍的心一紧,闭著的眼前充满了混乱的色彩。
又听见窗外的解青鳞站了好一会,才叹息著离开了,他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靠在墙上,把脸深深埋进双掌中。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他……居然知道自己的想法,还说他也……
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混乱了。明明打定主意要淡忘了,要看开了,怎么又成了这样?
他还说他不愿看见自己娶妻,他真的是……
暗云苍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只怕那飞快的心这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窗外,解青鳞叹息著,眉宇之间漾著淡淡懊恼。
怎么这么心急,居然连这种法子也用出来了……
还是要怪这傅云苍,明明心里对自己存了情意,偏偏要强自压抑,也不知是在别别扭扭折腾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的心要是轻轻松松就能握在手里,又怎么值得费这么多的心思?
暗云苍,我等著看,这「情关」你到底过不过得了!
到后来,脸上终究换了嘲讽的笑容。
转身要走的时候,不经意看见了地上被月光照出的影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明亮的月色。
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愿赠我一握月光?
真是可笑的说话!
信手挥了一挥,一片乌云遮来,遮住了天上的明月。
便袤天地间,再没有什么光亮……
***
第二天一早,傅云苍就独自去了栖凤山。
他下了马车,走到小屋门前,轻扣著门扉。
一敲之下,门应声而开。
「疏影。」他隔著门喊了一阵也不见有人回应,犹豫了一下才推开了门。
屋里归置得很整洁,但到处都积著薄薄的灰尘,看得出来主人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
他拿起桌上写著他名字的信,拆开看了。
看完之后,他的眼里又多了几分暗淡。
疏影已远行,还说归期不定。
原本还想来和她谈谈,问问她的想法……
他慢慢走出小屋,茫然四顾。
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到底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