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快看!」身后的小厮猛地叫道。
岸边亦有人潮高呼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惹得倾世喧嚣。只见,大伙儿纷纷对著映河青山指指点点,青山顶上,似有神迹。
纤樱和苏品墨万般不解地朝山顶望去,不禁呆住了。
曾几何时,山的那一侧居然幻化出两轮夕阳,天空仿佛化为一面明镜,映出了一正一反的影子。四周天色清清淡淡、朦朦胧胧,与水色映在一起,如梦境一般迷离。
「这是……幻日!」纤樱反应过来,欣喜叫道。
「幻日?」苏品墨闻所未闻。
「从前跟著师父在山中修行,这样的奇景我曾见过,」她兴奋地解释,「特别是秋冬的早晨,倘若四周结著薄薄的冰,这景象也最容易看到。不过出现在傍晚的水边,我还是第一次见。」
「有什么说法吗?」他问,「此景因何而来?」
「师父说,大概天气太冷,连天上的云彩也结了冰,幻日便是太阳映在冰上的影子。」纤楼答。
苏品墨不由得颔首道:「虽然说法不一定对,但如此美丽,你的师父也应该是一个唯美之人。」
「师父仙风道骨,我也很想念他老人家。」
她以为他会继续问她的师父是谁,但他一如既往地打住了,他向来很尊重她,她不愿说的,他绝不会多问半句。
「爷——」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大概可以让他开心一些,「师父曾告诉我,若对著幻日许愿,十分灵验。」
「是吗?」苏品墨感到好笑,「你试过?」
「我每次都祈求家人平安,」纤樱向他道,「这些年来,倒也相当平安。」
除了一些名利地位的起伏动荡之外,至少,人是平安的,这就足够了。
「那我也试试好了,」他看著日光,喃喃道:「许什么好呢……」
「爷最想要什么,就许什么吧。」
其实她还存有半句话没说完,若希望与乔雨珂修好,亦可趁此机会……可是她发现自己说不出口,原来,她并非圣人,也会嫉妒。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苏品墨如此道。
呵,果不其然,他还是许了这个愿。
这句诗,沾染了乔雨珂送给他的兰花气息,仿佛已经变成他对她的海誓山盟,连她这个旁人听了,都能知道。
纤樱心下涩涩的,但仍旧微笑道:「爷,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但愿吧。」他低下头望向她,幻日映出的清淡光辉,在这一刻把两人包裹起来。
其实,她并不知道,他的隐密心思已经悄悄改变了。
愿得一心人,并非一定要是那个人。假如换成是眼前人,也不错。
他如此想。
窗外起了雾。
苏品墨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雾,咫尺之外便看不清人影,天空中的日影,此刻也如隔纱帐,只有一点淡淡的亮光。
她去了多久了?有半个月了吧?
也不知她会不会如约回来,倘若一去不返,恐怕这辈子他俩也再无缘相见。
苏品墨猛然发现,除了乔雨珂,他的思念之中,又多了一个人。
从前,他满脑子都是乔雨珂的容颜,容不下第二个女子,但现在,竟会无意中想起别人。
他这是怎么了?纵使他并非真对那丫头动了情,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之于他,早已非一个普通的丫头了。
尽避她来历不明,甚至连她接近他的真正意图都弄不清楚,但他就是选择信任她,仿佛前世就是知已。
一行人马已至京郊,肃太妃说,要接他娘亲进宫养病,而他自然是在京中宅院暂住。
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久未打扫的空荡荡宅院,他就不想住进去。
他宁可待在驿站里,至少,这里还有些人气。
房中有一张琴,大概是驿站里摆来好看的,一看便是很便宜的琴,轻轻拨弦,声音并不动听,但闲来无事,他也权且弹奏一二。
从前,他弹琴时,会想到乔雨珂,想到两人青梅竹马的过往,但此时此刻,他的思绪却飘得很远,牵挂著不知在何处的她……
帘子忽然被打了起来,一袭淡色的衣裙飘然而入,正牵挂的人,绿野仙踪般地出现在他面刖。
苏品墨怔了一怔,琴声凝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外面的雾好大啊,」纤樱笑道,「什么都看不清楚,比黑灯瞎火的时候还要可怕呢。」
他很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想问她去了哪里、要办的事情可还顺利,但他知道,这些都不该他问,因为她也不会回答。
「回来了,」最后,他只这么淡淡道,「饿了吗?这驿馆的膳食还算可口。」
「方才妾身想去给老夫人请安,」她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贴心地将话题带开了,「可听闻老夫人已经被太妃娘娘接进宫去了,爷为何还独自留在驿馆?」
「京城的宅院还须收拾,乱哄哄的,」苏品墨道,「不如暂时留在驿馆里,还清静些。」
还有个原因,他不曾启齿——留在这里,十里长亭处,也方便等待她。这里,是入京的必经之处。
「妾身倒有个主意,」纤樱笑道,「听闻爷与丞相江映城交好,不如,咱们前去拜访江丞相如何?他若留爷在府里小住,岂不也省了咱们打扫宅院的功夫?」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苏品墨不疑有他地点头,「我与映城也是多年不见了,想当初比邻而居之时,颇有些交情。」话落,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眉心微敛。
「爷一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你与江丞相有交情的,对吗?」纤樱一语中的。
「你知道的还不够多吗?」他随即淡笑。
不管她知道他多少秘密,又或者,她自己有多少秘密,他都决定不计较。「妾身这些日子回了老家一趟……」她忽然道,「见了见家人……」
他没料到她居然会主动说起这些,倒有些诧异,许久,才开口问:「怎么样,家里人还好吗?」
「还好。」她点头。
师父叫她回昭平一趟,因为幽禁在冷宫的长姊逃离了宫廷,她须得回去助长姊一臂之力。
「我姊姊和姊夫吵架了,」纤樱道,「回去听姊姊说了一些关于她和姊夫的故事,忽然觉得很羡慕……」
「羡慕?」苏品墨不懂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唯有倾心相爱的人才会争吵,」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拥有一个可以与之争吵的人,其实是很幸运的事。」
苏品墨回味著这话,思忖片刻,却摇了摇头。「这话也对,也不对。会争吵,也许因为一方恋著另一方,但另一方却不似这般情深。」
他指的,是他跟乔雨珂吗?
纤樱心里有些酸酸的,因为情深二字。
「另一方若无情,根本连吵也懒得吵了,」她不同意他的看法,「还会吵,说明不会全无「真的吗?」他仿佛得了些安慰,眉心舒展,「也许吧……女孩家的心思,或许只有你们女孩家才懂得。」
「爷就安心在京中住一段时日吧,」纤樱道,「若有人因此生气,跑来跟爷吵架,爷就知道其实在她心里,你并非可有可无之人。」
她指的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曾几何时,他俩变得这样默契,不必言明都能了解。曾几何时,她变得像他的军师,一谋一划,深得他意。
曾几何时,她却在谋划间,如此神伤……
「明儿个先带你到京中逛逛,」苏品墨不愿多想,转而笑道,「既然要去江府拜访,也得备些礼物。你不知道,我那故友,最近正值新婚呢。」
呵,她怎会不知?
丞相江映城刚娶的新娘,便是她的二姊周秋霁。她全家获罪被眨至昭平,是江映城去求了睦帝,让二姊留在京中。
这也是她怂恿苏品墨入住江府的原因。她实在想见见二姊,况且,还有一妆旧事,须得与二姊商量。
「置办礼物的事就交给妾身吧,」纤樱自荐道,「我保证能让丞相夫人满意的。」
「你该不会连丞相夫人的情况也一并打听清楚了吧?」苏品墨有些吃惊,「你这功课,也做得实在太勤奋了些。」
「我本来就是为了助爷才前来的,」她答得从容,「自然什么都要打听。」
「呵——」他笑容渐浓,「樱儿,有时候,我真觉得是上天派你来的。」
不,她可不是什么天赐福星,她不过是为了赎罪而来,凝结著一身的怨恨与不祥,有著长江之水都涤不净的深孽。
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这是一场误会。只盼,他明白真相的时候,能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