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恋殊再一次敲著绛棠已经紧闭了整整两日的房门,试著想把躲在里头不肯见人的绛棠给劝出来。
「我什么都不要听!」恼恨的悲鸣声自紧闭得闷不透风的房里传来。
她忍著笑意撒谎,「姐姐,事情没那么严重的。」
「不严重?全金陵城都知道我和聂青翼做过了什么事!」娇斥的怒吼声忽地取代了悲鸣,火力十足地飙向门外。
「但你们又没有全部做完……」恋殊实话实说了一半,忙不迭地掩住小嘴,「糟了。」不小心说出来了。
「连做多少你也知道?啊……我不要做人了……」
怒吼声陡地降了个大大的音调,转而演变为连绵不绝的悲戚哀号。
自从两日前聂青翼真把绛棠拖去练染坊,与半推半就的她正想做某件事,但却被步千岁带来的大批观赏人马打断之后,她就一直处于无地自容的羞愧状态。
完全不须三人成虎,这世上有种最是八卦的生物名唤女人,只要有一个女人为他们所做的事稍透露出一点口风,即使她和聂青翼之间还算是清白,但渲染得更加夸张不符事实的流言蜚语,便会如火燎原般地烧遍了整座金陵城。然而更雪上加霜的是,偏偏那天在场的见证者,全都是一群视她为眼中钉的女人,那威力百倍的流言后果更是可想而知。
在听完恋殊告诉她数十个在外头流传的流言版本后,绛棠更是没有勇气再踏出房门一步。
流言版本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怕聂青翼被抢走的她,在练染坊对聂青翼霸王硬上弓,强迫聂青翼必须……
有的则是说,他们俩根本就等不及新婚之夜,按捺不住雅兴,于是……
较夸张的还有说他们俩从一见面起就打得火热,在府内即是如此「随性」,时常随时随地就……
呜……好想哭喔,同是女人,那些女人为什么要相煎甚急?
她黑暗的人生,她最后一丁点的名声……
老天,那时她怎么不当场跳进色池里淹死算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有这口气在?
「姐姐,人要继续做,日子也要照过,先开门吃点东西吧。」极力忍下肚内发作的笑虫,恋殊再次清了清嗓子向这只小鸵鸟开导。
「不要劝我,我要在屋里了此残生……」没有青灯古佛不要紧,她要在这里为她一时冲动所种下的错误,面壁思过长伴棉被枕头。
「姐姐,别孩子气了。」对于这个倔起脾气来就蛮不讲理的姐姐,恋殊无奈地叹了口气。
深怕未婚妻会饿死在房内的聂青翼,在恋殊满心挫折时,正巧过来看情况。
「她还是不开门?」面皮这么薄,小小一个刺激也要受创这么久?
「不开。」恋殊摇摇头,不怎么看好他的前景。「她这次是真的很介意,你很难拐回来了。」伤到姐姐最在意的名声和自尊,姐夫就算再怎么甜言蜜语,只怕也打不通她的任督二脉。
「让我来。」他拿出袖中的备钥,准备强行入内进行沟通。
恋殊不忘提醒他,「先安慰她一下吧。」
「嗯。」他意思意思地点个头,飞快地闪身入内,再轻悄悄地反手把门关上。
自艾自怜的绛棠正躲在床榻里,整个人缩在床角,额际沮丧的压向墙面无声地忏悔著。
「绛棠。」
「出去!」迎面砸来的绣花枕头险些命中他的俊脸。
「你闷在屋里很久了。」聂青翼动作俐落地脱鞋上榻挤进床角,试著把在闹脾气的她抱出来。
「走开,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她叮叮咚咚地捶打著他的胸坎,对他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恼火极了。
「你还要哀悼你的名声多久?」仗著体力优势,他将粉嫩的娇躯给搂进怀里,在心底开始估量两日下来她瘦了多少,而他又怎么把她给补回来。
她气郁地扁著小嘴,「一辈子。」
他以指轻弹她光洁的额际,「再给你一天的时间,一天过后你若再不出房门一步,我会把你拖出去面对现实。」做人要有耐性,再让她默哀一天。
绛棠顿时语塞,恨不得掐死这个刚才在门外说要进来安慰她的男人。
这就是他的安慰法,她躲了两天来逃避现实,而他进来就只会对她撂话威胁,更可恶的是,他这次居然连往常的一点甜言蜜语都没有,不哄她也不拐她,也不想她的自尊心都已经残破成那样,他还凉在一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亏他还是绯闻中的主角,陷害她的同伴!
她早该知道全天下的男人就算都死光了,她也不该看上这个祸水!
「都是你,全都是你害的!」怒意十足的杏眸死瞪向他,火力全开地与他卯上。「你自己不要名声、不要面子就算了,于嘛拖著我下水?我到底是上辈子欠过你这冤家什么,才让你这辈子要这么整我?」
他像极了无辜老百姓,「我们夫妻在家做正当的事情,这有什么不对?」真是的,这也能让她别扭成这样?
绛棠的粉拳朝他胸口重重一捶,「是未婚夫妻,听清楚,未婚!」倘若他们成了亲那倒也罢了,偏偏问题就出在仍是未婚的份上,不然也不会有那种难堪的流言。
「反正你迟早都要嫁我,那事不管先做后做都是要做,没差的。」他揉揉有点顺不过气的胸口,好气又好笑地握住她那双为恶的柔荑。
「差就差在你叫步千岁请人来……」她愈说愈想哭,直吸著俏鼻。「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终于说到问题核心了,偷笑在心底的聂青翼抬起她的脸蛋,邪恶地朝她咧出一抹诚实的笑意。
「为了一劳永逸的绑住你。」射将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全面堵死她后,她就只能嫁他一人了。
黑云迅速笼罩在绛棠头顶,「果然……」
她就知道,与他在一块,得时时提防著他满脑子的不良想法,必须不断揣想他是否正在进行什么不良计划,绝对不能相信他那有时脱线鸡婆的举动,或是有时看来过度善良无害的笑容,以为他是什么善男信女,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
瞧,才不过一时没提防他而已,她的人生就被他给捏在手心里了。
要讲虚伪,他这只披著羊皮的狼比任何人都虚伪滑头,要论手段,他跟他那名损友步千岁简直就是不相上下的阴险狡诈。她这柔弱小女子错就错在没有忧患意识,三两下就沉溺在他的花言巧语下,才会让他的阴谋屡屡得逞。
表姨那天骂他的话一点都不正确,蠢的人不是聂青翼,是她。
「你似乎已经很了解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了。」聂青翼心情甚佳地亲著她可口的朱唇,「好现象,你有进步了。」
虽然她是开窍了点,不过,太晚了。
「我现在已经非常非常了解你是哪一种人……」绛棠悔不当初地掩著脸庞,直在心底骂自己识人不清。
他伸手将她带进怀中,仰起她的小脸,低首吻住方才尝不够的唇瓣,加温已经缠绕在他脑海里两日灼热余味,直接移转她的怒气和沮丧。
柔情攻势永远都对绛棠奏效的。
「这两天有没有想著我?」他边玩著她垂落的几绺爱丝,边将漾满柔情蜜意的话送进她的唇间。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著该怎么把你碎尸万段……」
虽然态度是软化下来了,但她说的是实话。
「除了你那很不好的念头外,你一点都不回味这个?」他又柔柔的把问号推到她的面前,他的吻也变得格外温存甜美。
绛棠气息开始不稳,「我……」
「其实很回味是吧?」他的声音像是午夜轻巧滑过星海的月船,在她的心版上悠悠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再绵柔滑顺得有如让人难以抗拒的丝绒,悄悄溜进她的耳里。
她全身泛过一阵甜美颤抖,先前的坚持和滔天怒火如潮水般纷纷退去。
撑不下去了,可恶的男人,专挑她的弱点下手……
怎么办?现在该说实话还是假话?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要装矜持或是装作什么感觉都没有吗?不行,他一定会笑她冷感,不然他很可能会翻出那天她的反应,把她给问得哑口无言,再身体力行的来证明她在撒谎。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的面前,她就像如来佛掌心里的孙行者,怎么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她愈想愈得好不公平,可是又不得不认同老天爷定下一物克一物的原始法则,在心底沉痛万分地承认他是她此生唯一的克星。
「一点点……」她压低螓首,很敷衍地回答过去。
「一点点?」聂青翼看出了她的心态,拾起她柔美的下颔,深深凝视著她难以说话的明眸,继续乘胜追击。
她臊红著脸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很……很多点啦。」好吧,今天允许自己稍微软弱一下,给他占占上风。
「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聂青翼满意地在她额上印下一记响吻,感觉自己又打赢了一场胜仗。
「好了,振作起来,别再把自己闷在房里。」
「可是,以后我要怎么出去见人……」绛棠欲哭无泪地绞扭著玉笋般的纤指,「我不要啦,外头传得好难听,我绝不要踏出家门一步。」
他好笑地挑著眉,「你想想,你再怎么惨也有我陪你呀,就算你的名声难听,我的也不会好到哪去,我们是半斤八两可以作伴。」小自私鬼,就只会净想著她自己,他可是下了很多血本来陪她的。
「都是你,反正你就是嫌我的日子太好过,不整整我你的手就痒……」她将整张小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并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
「我是处心积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让你把我放在心底。」聂青翼收拢臂膀,叹息地将常溜走不肯正视自己的她拥紧,「因为你老是若即若离的,好不容易把你拐过来一点点,没多久你又退离我更远一些,我已经厌倦了那种捉不住你的感觉了,所以只好对你采取一点手段,对你下功夫展示我的决心。」
愈听他说,反而觉得他好像也满委屈似的。
绛棠吸吸鼻子抬首看著他,知道这个照妖镜又开始在跟她洗脑说实话,而他说的话,又让她提不出一丝丝的辩驳。
因为他根本就将她摊在手掌心上,将她透视得一清二楚无所遁逃。
绛棠终于弃械投降,朝他兜出藏在心底很久的心衷。
「满脑子绕来绕去都是你,不把你放在心底还能怎么办?我先说,这次我真的没有作假不老实,信不信由你。」他以为这两天她心底挥之不去的那个人是谁?自从认识他后,她张眼闭眼脑子里存的人都是他。
隐隐的一抹笑容,开始浮现在聂青翼俊逸的脸庞上,只是它太微小,她没有察觉。
绛棠深吸了口气,用力整理好她紊乱的思绪,暂且撇开此刻的心情,把自己的后路都想清了后,打算把一切都豁出去。
她摆出架式,以玉指顶著他的眉心,「聂青翼,你一定要对我负责,你听见了没有?」嫁就嫁,谁怕谁啊?反正再怎么惨痛的事情都已发生过,不可能比现在还惨了,而且要是在这当头还说不嫁,那她就亏大了。
「我一直都很乐意负责的,只不过……」聂青翼极力忍下有点止不住的笑意,逼自己挤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她有点心慌,「只不过什么?」糟了,他不想娶了吗?
「你确定你真的要我娶?你不是一直都还拿不定主意不想嫁吗?」他脸上居然还摆出一副「我想成全你」的德行。
「不。」绛棠两指捏紧他皮痒的脸颊,得意洋洋地向他摇首,「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喔?」被捏得有点痛,他赶紧在佳人火气又爆上来前识相扮乖。
她不疾不徐地说出她刚刚立下的伟大志愿。
「我决定要嫁给你,我要让你下半辈子都很后悔娶了我。」一时的失意不代表全部,总有天风水会转到她这边来。
「我不会的。」他却笑开了。
「不会?」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会。」聂青翼再次地重申,满足的眼神,再三地流连在她亭匀美丽的小脸上。这个脾气倔,性子又烈又爆的姑娘,她可能还不知道她已经在他的心底扎根多深了。要他后悔?那他可能只会后悔没多加把劲来得到佳人芳心。
追逐她那颗芳心的过程虽是有趣,但一日没把她牢牢的握在手心里,他就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只怕她一日多变的性子,会在转眼之间又遗忘了他,他不能再等待,他得前去拥有才行。
他偏首笑看著她,「你不知道,我等你这句愿意,已经等很久了。」
为了他的眼神,他的笑意,心底被他填得满满虚荣感和优越感的绛棠,很难克制住自己这份其实很开怀,但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的心态,很不想告诉他,她正在心底最深处热烈庆祝著。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讨人厌。」她埋怨地在唇边咕哝,伸手推他一记。
「讨人厌也没关系,只要你看得中意就行。」他捉住她的小手,执起凑至唇边轻吻,不再掩饰脸上浓浓的笑意。
「不要看我,我在脸红。」她娇嗔地偏过螓首,再也掩藏不了她脸上因他而燃起的灼热红潮。
他轻轻搅她入怀,「我知道。」
染意迟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会在场所有人后,终于在不耐烦的眼神中开口,大略地说了把他们大清早给请来大厅落坐听讲的理由。
「这件事说起来有一匹布那么长。」意思就是她要讲很久。
扁是听染意迟的这句开场白,所有齐坐在大厅里的聂家成员们,就一致地翻起了相同的白眼。
染意迟开始叨念出一长串的原因,「先是因为那个不甘心的辋爱川,然后就是其他那天被绛棠控过的女人,还有在练染坊看过你们事迹的女人,再来就是……」
「重点。」一干人等齐心按著她的肩头拜托,「请说重点。」
染意迟撇撇嘴角,「好吧,重点就是有人要来踢馆了。」
「踢什么馆?」聂青翼懒洋洋地坐在椅上打呵欠。
「那些得不到你的女人们,打算在今年的赛锦宴上用织锦来展现实力,不但想和我们聂府互别苗头,还想顺便把你抢回家。」染意迟两眼瞟向一切祸端的肇事者。
他动作顿了顿,「她们还是不死心?」她没说错吧?他和绛棠都已经牺牲到那种程度了,结果还是不能让那些怨女梦醒?
「是啊,你娘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耐力。」儿子的名节都毁了,却还是有人抢著要,这世上是真的没男人了吗?
坐在聂青翼身旁的绛棠,一记白眼随即朝他招呼了过去,在接触到她那既不温和又深具威胁性的眼神后,本还想打磕睡的聂青翼,立刻变得精神抖擞。
「老娘。」他快快转移至安全话题,「这和踢馆有什么关系?」大清早就让逢姑娘肝火大动的话,想必他今天又免不了要哄她一顿,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这回出资开办赛锦宴的人,是辋爱川的兄长辋言川。」染意迟有些忧愁地杵著额,「辋言川老早就想证明他们辋府练染的丝纱才是全陵第一,他想借由这场赛锦宴上所织的锦,和咱们这百年老字号的聂府一较高下。」
聂青翼哼了哼,「他想一较高下就让他来。」连输了那么多年还不甘心?好,今年再挫挫他。
「可是今年咱们家没人可织锦上赛锦宴跟辋言川对阵。」染意迟的话还没说完。
什么?蜀中无大将?
「没人?」他心底猛然拉起警报,「往年不都是由你织吗?」这些年来他们聂府不都由这个最爱做面子抢威风的老娘挂帅出征吗?
「你娘今年不行。」她慎重地朝他摇著食指,「辋言川聘了全金陵最好的织锦娘,论手艺,我是绝对胜不了那些曾经在织造府任职过的织锦娘,我才不要去自取其辱,我要保住我这金刚不坏的面子。」
聂青翼阴险地板著两掌,「那家伙长大了,也学会用手段了。」
两府之怨也能够让辋言川大费周章地请来织造府的人?看来今年辋言川是志在必得,不打垮他们不甘心。可是他们这边也真是遇上了一个难题,若是超爱面子的老娘不肯织,那谁也说服不了她去丢脸,他要上哪去找个手艺能敌得过织造府的织锦娘?
他们聂府的招牌,好像有点松动之嫌。
「虽然辋言川找了打手,但我也有其他人选可以顶替我出赛。」染意迟呷了口热呼呼的香茗,慢条斯理地报出另一个替代方案。
「谁?」他倒想不出来还有谁。
染意迟的目光转了转,缓缓游移至不甚理解来龙去脉的绛棠脸上。
「我?」绛棠指著自己的鼻尖。
「当然是你。」染意迟殷勤地靠在她耳边鼓吹她,「撇去咱们聂府的名声不说,你也不想让那些野女人把青翼抢走,或是继续阴魂不散的吧?」
「抢他?」绛棠相当不以为然地用力瞪聂青翼一眼,「他别巴著我不放就行了!」这段日子来,天天黏著她、缠著她、赖著她的人是谁?
她又一副很迟疑不敢说的小人样。「可是,外面已经有风声了……」
「什么风声?」绛棠很冲地一头栽进激将法中。
「外头都在说,是你强迫青翼非得娶你这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所以他才被迫承认你,日日都活在你的魔掌之下,为了聂府的声誉,他又不能毁婚……」
「我强迫他?」绛棠一把拉过聂青翼的衣领,指著他脸上的贼笑,「当初是他自个儿死赖著我,不肯让我毁婚的!」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喂……」聂青翼嘴角微微抽搐,「可不可以别说得那么老实?」说得他很不要脸似的。
「你不是不要我装虚伪?」她危险地眯起杏眸,压低了美声,以鼻尖顶著他的鼻尖很火大的问。
他投降地举高两手,「是是是……」
「绛棠,你织不织?」染意迟及时捉住这个机会。
「我……」她的意愿很快便被人截断。
「她不织。」聂青翼自作主张地为她回绝。「辋言川爱争名就让他去,我不会为了这种事而把绛棠当成输赢的工具。」
无聊,打著两府的名声,实际上却是在那边抢人论输赢,他又不是礼物,说送就送啊!
这阵子他才把绛棠的身子给补了回来,又变成水水嫩嫩的模样,要是让她去参加赛锦宴,以自尊心那么高的她来看,她一定会设法交出完美无比的锦来参赛,到时她的心思不但不会在他的身上,她还会把为追求完美的自己给累坏,不要,他要有个水当当的未婚妻可以搂,他才不要让自己的心血白费。
「绛棠。」染意迟飞快地推开聂青翼,直咬住绛棠仍在犹豫的片刻。「难道……你愿意让那些女人看成是个不战而降,或是连抢回自己男人胆量也没有的胆小表?你会被她们看扁的。」
眼看著绛棠美丽的杏眸里,漾出与老娘眼里一模一样的斗争神采,嗅到一阵不对劲气息的聂青翼,赶忙搂过好不容易已说服她不要在乎那些无谓名声的绛棠,不准老娘又把她的好胜心给挑起来。
「老娘,你别又来那套。」想跟儿子抢女人吗?
染意迟笑得很虚伪,「我只是在告诉她一个女人的颜面。」
「她早就没颜面了。」他马上打发掉她的挑拨。
「她可以靠著赛锦宴挽回。」染意迟又故意勾引著绛棠。
「织锦宴上的锦,和一般的锦不同,不但要具巧思新意,也要有超乎常人的水准,那不是绛棠一个人应付得来的。」聂青翼把绛棠的脸蛋全压进胸怀里,不敢让她去看老娘那绝对会勾走她的眼神。
「她当然应付得来,她可是江南出了名的织锦娘。」
染意迟含笑地拉开他的手,开始与他抢起人来。
聂青翼七手八脚地提回绛棠,「就算她能应付得来好了,离赛锦宴只剩几天了,要她在这么短的时间织出能够参赛的锦,这不是想累死她吗?」
「有恋殊可以帮她啊。」染意迟马上点名另外一个帮手。
「不行。」聂青翼努力按住怀里躁动不安的绛棠。
「妻子是我的,我不要她为了这种无聊的意气之争而劳累——」
绛棠用力推开他的钳制,「我织!」
她又卯起来了,聂青翼恨恨地瞥瞪染意迟。
他该先把老娘这个内忧给解决,再去想办法处理外患的。
「我不准再有女人来和我抢男人,我要织!」无视于聂青翼难看的脸色,绛棠豪迈地宣布参赛。
放话毁损她的名声?说她强迫聂青翼?还敢看扁她?她逢绛棠的头顶又不是天生就欠人踩!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她织!
得逞的染意迟忙不迭地拍手赞扬,「说得好,这才是咱们女人该有的志气。」
「绛棠……」聂青翼才想在她下定决心前拐回她,就被她恼恨的眼神给瞪个正著。
「一句话也不许说。」她忍抑著腹内飙个不停的火气,像个复仇使者般一步步踱向他。
苗头不对又跑不掉的聂青翼,虽然是很爱看她这张气得红嫩又可口的俏颜,可是她那一火起来就要收拾半天的脾气,他实在是不爱领教。
「你刚才说什么?无聊的意气之争?你们男人哪懂得什么女人的难处?」她恶形恶状地逼近他,白玉般的纤指直戳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也不想想是谁引来那些野女人来和我挑战的,我会这么难做人,还不是你害的?」
「我……」正义之师还没伸张己见,另一道帮腔的围剿声就接过他的话尾。
染意迟与绛棠连成一气,「说到底,就是你不好好摆平那些女人,才会让绛棠这么辛苦受难。我就说,男人都是这么自私自利,只会把烂摊子留给我们女人去收。」
在两个与他都有切身关联的女人恶势力合力围攻下,素来牙尖嘴利的聂青翼,忽然觉得发音有点困难。
「恋殊……」聂青翼回过头,很希望此刻能够得到她的奥援。
恋殊忙挥著手,「我在火线之外,不要叫我。」
「表姨,你放心吧。」绛棠义薄云天地拍著她的肩,「我不但会保住咱们聂府的招牌,我还会把那些女人都给压下去,你尽避等著。」
「好极了,我马上派人去帮你准备你要用的工具。」
深谙见好就收之道的染意迟,得令后立刻小跑步地去办事。
「老娘!」聂青翼来不及追回她的身影。
绛棠顺便一脚把他踢出门外,「给我去练染坊工作,少来这里管我们女人的闲事!」
恋殊摇首看著这个本性尽现的姐姐,觉得她虽是变得活泼多了,但也粗鲁多了。
「姐姐,你确定?」她合上门,转头问著。
绛棠紧握著双拳,「我要一次彻底解决那些老是赶不完的女人。」聂青翼赶不路那些女人,那么就由她来赶。
「你不是一向都不在乎姐夫的行情吗?」恋殊偏著头怀疑的看著她。
「情况不同了。」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也有些暧昧。
「怎么不同?」恋殊忍著笑意,别有用心地逗著她。
她的秀脸不争气的泛红,「因为……」
「因为不再觉得姐夫很恶心了?让出去,会舍不得是不是?」恋殊挨在她的身侧,笑眯眯地盯著她红艳的脸蛋。
绛棠轻拧她的小脸,「多嘴。」
「看样子我可以期待有个货真价实的姐夫了。」恋殊搂著她的腰撒娇靠在她的身上,露出等待已久的微笑。
唧唧复唧唧,月上柳梢头的时分,声声复声声地自织锦房传出束综提花机规律的打纬音律。
以上回聂青冀赠她的梅色丝做经,上千种彩丝做纬,绛棠的一手执著小梭,纤手随著小梭来回在花纹绚丽、组织复杂的锦面滑曳而过,她抬起另一手整理著机面绸密宛如无丝毫缝隙纬丝,在经纬的交错之间,一幅在她所织过的锦物中,梭工最是困难、构图最庞大的彩锦正逐渐成形中。
织娘、织娘,织锦数日下来的绛棠,可没有天上那个织女边织著布边想念牛郎的心情,若织女所等待的是牛郎,那么她心底现正念著的人,则是对她而言比较类似大野狼和牢头,却又炙手可热的聂青翼。
代她把累坏的恋殊送回房里去睡后,踏著细雪,聂青翼又悄声地来到她的身后,恼怒地望著她织锦的模样。
在灯火渐暗,绛棠忍不住频揉著酸涩的双眼时,他站至她的身后,挪开她揉眼的小手伸高她的下颔,让她盛住一个爱怜和饱含怒意的吻。
「为什么赌气?」他冷清的在她头顶上质问。
「我不想让人看扁……」望著他脸上她从没见过的愠色,绛棠有些心虚地频转著素白小手。
「你就只在乎这个?」他的面孔更是严峻吓人得让她不敢抬起头来。「说,你几天没睡了?」
绛棠把头压得低低的,「人家……人家又不累嘛。」
「你只需管我怎么想,别人如何作想你管不著。我带你回房休息。」聂青翼扫去她手上的小梭,一把将她抱离束综提花机。
「我还没织完……」她挣扎著要下地。
「你累坏了。」他眼底有著浓浓的指责和不容置疑的威胁。
「你……你管我,你很鸡婆耶!」很心虚很害怕,但又怎么也不想打退堂鼓,在找不到借口后,她干脆硬著头皮试图顶撞他的脾气。
聂青翼的两眼眯成一条窄窄的细缝,「做人是要量力而为的。」
「为了我自己、为了聂府的名声,我就是不想输给她们怎么样?」她骄蛮地把头一甩,芳唇晓得高高的,摆明了和他耗上。
他冷瞪著她死拗性子的模样,「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名声而做人?」欠水的女人,太久没被他浇了。
「那是因为属于你的东西又没被人枪过。」他哪知道那种被抢的感觉?他的心底当然不会酸,但她已经闷在里头酸很久了。
他愈说愈恶毒,「又没人敢抢你。」谁敢抢这个表里不一,骗死人不偿命的女人?
她气息猛然一岔,热辣辣地冲著他的鼻尖把话顶上。
「对啦,我的行情是没你好、没你俏,不满意的话,你于嘛不去挑外头那些等著你钦点的花花草草?」谁不晓得他聂家大少不愁女人?想要他的女人金陵城俯拾皆是,而她还不知道应该排第几个才对!
「再说一次。」聂青翼开始想捏断她那白嫩纤细的颈子。
他冷静的警告,比什么火爆怒嚷都来得吓人和恐怖。
绛棠瞬间紧急停止已经梗到喉间的爆嚷,只能硬生生的把它们都吞回肚子里去,紧抿著小嘴,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地望著他已经愈变愈阴沉的俊容。
视线全部被她占据住的聂青翼,沸腾的火气因她这表情马上被加热至顶点,在他的胸臆里滚滚翻腾。
太过份了,竟然对他摆出一副小媳妇的样子,这叫他要怎么不去在意她那双隐含著泪珠的杏眸,频频啃咬的柔软芳唇,和自她身上传来的颤抖?
女人永远都有她们藏在暗里的手段,而扮小装柔弱,这招偏偏又对他很受用。
真是欺人太甚,难道他连扮一次坏人的权利都没有?
「走。」聂青翼懊恼地深深吸吐,脚下一转,「既然你不累也不想睡,那我带你出去透气。」
「可是我……」
「工作不会跑掉,别管它了。」他冷扫她一眼,独裁地把她的抗议全都扔到脑后。
很会看人脸色的绛棠乖乖地闭上嘴,任由他将她带到另一个她不常去的庭院里,在面对一园景致角度最好的廊上坐下,把她圈进怀里用厚重的外衣将他们两人都包里起来。
无心赏景的聂青翼,在接触到她那双冰冷的柔荑时,浓密的剑眉又不禁深深紧蹙了起来。
「看你的手。」他边搓暖她一双指尖都红肿不堪的小手时边数落,「才几天的工夫,你就弄成这副德行。」
「织锦本来就会这样嘛……」心底虽然有点暖洋洋,但绛棠还是不敢挑这当头再去挑战他的怒气。
「织完这次后就不准再织,我要把那些织锦的东西全收了。」聂青翼将她的双手握进温暖的大掌里,闷闷不乐地把下巴靠在她的肩头上。
「呃……嗯……」看情形,目前好像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嗅著她的发丝濡染了空气中的梅花香味,聂青翼满腹的火气悄悄降了下来,尤其怀里的佳人又难得乖得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绵羊,他就怎么也找不回再与她发火的念头。
她说她有他这一号克星,可是她不知道,他也有她这个吃死他脾气的小魔女。
「你……还在生气吗?」跟他比起来,她发现她的性子算是很好了,哪像他这道狂风,要是真被他给狠狠扫过,她一定会被修理得从头到脚亮晶晶。
他装出恶脸,「那还用说?」
「需不需要我来哄你一下?」绛棠在他怀里转身,仰起小脸朝他绽出甜笑。
「你也知道要来哄我?」总算有点良心了!
她的小手缓缓模索上他的颈间,花样的唇轻轻抚过他皱得紧紧的眉心。点过他那会凶人却又深邃的双眼,柔吻过他两颊的线条,他却按探不住地拉下她的脸庞,将她甜甜的笑意全都纳拢在他的口中,急躁又深切地汲取地远胜寒梅的沁心香气。
她像个尝罂粟尝上瘾的人,不知该怎么离开这张让她迷醉忘返的唇,她喜欢他占有的怀抱这般搂紧她的感觉,他在吻她时纠缠的灼热气息,以及他眼底时常藏有的一点宠溺,一点带笑的爱怜。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他怎么变脸,他都是个及格的情人。
他的吻,有种春天的味道,和缠绕不去的梅花香……
梅花香?绛棠忍不住睁开眼,怔怔地望著庭院里那株在月下雪光之间静静盛绽的梅树。
「怎么了?」勾不回她的甜吻,聂青翼只好顺著她的眼光看去。
「我没注意过府里有株这么大的梅树。」好巨大的梅树,想必树龄定有很多年。
「自我有记忆起,那株梅从不曾开过一次花。」聂青翼转著眼眸回想,「但在你来的那一天,它却在枝头上结满了花苞,不久后,它就一直盛绽到现在。」
她的眼神有点迷茫,「它好像我梦里的那株梅。」
「梦里?」他转过她的脸庞。
「我梦里有一株像它这么魁梧硕大的梅。」都已经梦了那么多年,她老早就记清楚那个悲惨梦境里所有的人事物。
聂青翼的声音忽地变得有点急切,「什么样的梦?你再说清楚一点。」
「我说了你不可以笑我喔。」她有些犹豫地看著他。
「好。」他直点头。
「在我的梦里,我是一株梅的花灵,我的花身就像是那株梅树一样。而且在梦里,有个王母后花园里的鸡婆仙郎,每天都对我的花身浇水。」
聂青翼的眼眸忽地亮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著怀中的人儿。
她边说边诉苦,「而且那个鸡婆花郎不只是浇我水而已,他还害我变成了天界里最巨大的一株梅树,并且让我得了惧水症,所以我才会……」
聂青翼的心神并没有集中在她的话尾上,只是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雪似的容颜。
「你在想什么?」他不会是不相信吧?
「我也有个梦中人。」沉默了许久后,他满面笑意地放口。
绛棠很怀疑,「你也有?」怎么这么巧,大家都有可梦的梦中人?
「嗯。」聂青翼兴高采烈地扬扬眉,「而且,她还有个名字。」
「叫什么名字?」她抖了抖身子,窝在他的怀里取暖,漫不经心地问著。
「岁寒。」
绛棠的动作蓦地中止,缓慢地抬起头来,一双美丽的杏眸睁得老大,直直瞪著他那愈笑意恶质的笑容。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指著他。
「难道你从不觉得……」他坏坏地将脸凑近她那震惊的小脸,「我和某个人长得很像?」梦里的岁寒,可和她姑娘长得像极了,所以才让他第一眼就看中她。
「你……你是那个叫泽雨的?」这怎么可能?怎么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噩梦真的会成真?
他优雅地颔首,「我很可能就是你口中的那个鸡婆仙郎。」嫌他鸡婆?好,记下来。
梦里整她多年的仙郎,是她眼前的这个未婚夫?
从未联想过他与泽雨面貌的绛棠,有点禁不住这个打击,无法否认他们的长相愈看愈像,就连这种坏到骨子里的贼笑此刻看起来一模一样,更别说他们都有鸡婆的共同举动,和爱浇花灌水的恶习。
她究竟是哪一世忘了要烧香?老天爷居然这么整她。
「孽缘啊……」绛棠无语问苍天地趴在他胸口哀哀长叹。
聂青翼则是抚著发,「难怪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手痒。」
「我们居然都在彼此的梦里……」她垮著小脸,很想知道梦里的情境究竟会怎么发展下去。「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不清楚,我还没梦到后面。」聂青翼也跟她一样不解。「也许继续梦下去就会知道原因。」
绛棠很哀怨地抿著小嘴,「意思就是我还要继续被折腾。」
「我已经很克制了。」他很忍让地向她声明他已经有一阵子没再那么做了。
「梦里没有。」就算现在他手下留情,但回到梦里,那个泽雨才不会让她好过。
「别又自艾自怜的。」他心情甚佳地在她耳边劝哄,「会在同一个梦里,又能结为未婚夫妻,这代表我们俩有缘,别人连修都修不到,你应该高兴才是。」
她压根就不同意,「话都是你在说。」他又不是受苦的一方。
很不想因她那表情而产生罪恶感的聂青翼,搂著她直叫她别又往牛角尖里钻。
「拜托,你没有那么委屈好不好?」他在梦里梦外对她的爱意,换来的就是她这副苦瓜脸,他这个好人才做得真不值。
她质疑的音量马上扬高,「嗯?」
「好吧,你只是很可怜而已。」他勇于承认地垂下头。
「总有一天我会跟你都讨回来。」绛棠不甘心地揉著他的两颊,巴不得能先咬他一口来清梦里的帐。
「对,总有一天。」他笑笑地拉下她的手将她紧拥在怀,「你还要伴我一辈子呢。」梦里的他虽然受挫,但他现在却是幸福得意。
看他脸上又恢复了笑意,绛棠算了算时机,以为他现在一定会很好说话,于是很不怕死地把从刚才窝在她心头的事,赶快趁著他还在笑的时候讨回来。
「那个……关于织锦的事……我真的以后都不可以再织吗?不要啦,那会很无聊的,你确定你不要改变下心意?」
「逢绛棠!」又欠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