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思涵伤脑筋了,透过镜子的反射,她看见脖子上的淤青。
麻烦!到底是要用粉掩盖?或是用长发遮羞?最后她选择了贴块撒隆帕斯。幸亏她的声誉一向清白,有人问起时,大可敷衍一句脖子扭伤了,没有人会起疑的,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放下忐忑不安的心情,上班去。
今天空气中散漫了霉气,一大早华江桥塞车,车阵以蜗牛般的速度爬行,公车里挤满了人,差点每个人都站成了金鸡独立。好不容易轮到她下车,却发现皮包被扒了。然而霉气依然尾随著她到办公室,由于难得迟到,她成了注目焦点,甚至是嘲笑的焦点。
在打卡到走到座位的途中,她从容不迫回答三个不期而遇部属的疑问,但似乎没人相信她的谎言--脖子扭伤了。
不可能!大家不可能怀疑她的,汪思涵一笑稳住情绪,直到桌前那束纯白的蝴蝶兰和眼镜盒也对她笑时,她的脸瞬间僵住了。
原来如此,她已经不打自招。
「是余力耕送的哦!」蒋天雪用手肘从背后戳了她腰际一下。
「你别吓我。」她喃喃自语,显得有些招架不祝「思涵,昨晚的宴会很棒吧!有吃又有得拿,还外带--」蒋天雪手指著她的撒隆帕斯,眨了眨眼。「一个热吻。」
「没有这回事,这是……」她脸红心跳的窘状,迫使她主动闭嘴。
「你不善于说谎,还是不要说了。」蒋天雪促狭的说:「蝴蝶兰呀!我第一次看人送这么名贵的花。平常假日花市看到这样的盆栽,一株起码要一万块以上,现在被剪下来当花束,只剩下一、两个星期的寿命,价钱一定非常惊人,噢!由此可见你是幸福的。」
「天雪,你胡言乱语一通,到底有完没完?」她板著脸。
「汪思涵,我郑重宣布,你的单身生活不保了。」蒋天雪预言。
「蒋天雪,我也郑重宣布,上班了。」
「还有一件事,楼下的咖啡厅,有个女人找你。」蒋天雪卖关子。
「谁啊?」
「你的情敌,李媚虹。」
「不要乱讲,我和余力耕根本没什么。」她一口否认。
「是吗?她可不这么认为。」蒋天雪沧叛郏?萑顺了肌?
「你又怎么知道?」她反话。
「她来公司的时候,一脸杀气腾腾,好象你欠了她几千万的债,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这番话不是开玩笑的,李媚虹不分皂白地直奔办公室,东探西望,一看见那束亮丽的兰花,眼神里闪著有如血海深仇的恨意,就在她动手的前一秒,蒋天雪机灵地挡住她的去路,适时拦阻辣手摧花。
「太夸张了吧!」她不当一回事。
「千万别掉以轻心,她是不好惹的。」
「放心,我会解释清楚的。」
「思涵,要不要我陪你?」蒋天雪的担忧写在脸上。
「不必,我真的跟余力耕没什么,这束花是赔罪的,不是追求我。」她的解释不但于事无补,反是欲盖弥彰。
「他何罪之有?」蒋天雪追根究柢。
汪思涵苦笑,指著颈项,自圆其说:「意乱情迷之罪。」
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附近高楼栉比鳞次,不时有些上班族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此喝杯香醇的咖啡、泡壶雅致的乌龙,享受这儿独具巧思的装潢。
今天,汪思涵完全没有昔日来此的心情。她领教过李媚虹的脾气,也许不待她澄清,就胡乱判了她个死罪。
既然吵架是避免不了,她不想忍气吞声,她会理直气壮地回顶。
李家虽然是财大气粗的望族,钱多得可以压死人,却压不到她一根毛发,因为她没有错。就算她真的和余力耕有什么,她也不怕,男未娶女未嫁,谁管得了他们?老天爷是不会在乎男欢女爱的对或错,只要喜欢,有什么不可!
推开墨色玻璃门前,汪思涵给了自己一个笑脸,神采奕奕地迎向挑战。
李媚虹看著她走进来,从门外到桌前,从鞋子到发型,冷冷地抛了个白眼,二话不吭就把头撇到一边,留下站也不是、坐也难过的汪思涵。
余力耕怎会喜欢上她?李媚虹心里起了很大的疑问;从她那张素颜,和找不出曲线美的套装、可笑的阿婆包头,李媚虹几乎相信自己是庸人自扰,可是却又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他的的确确送花给她--所费不赀的花啊!
也许是余力耕看惯了精雕细琢的美女,想换口味吧!一时的游戏。
不过汪思涵不是弱者,更不会把尴尬丢给自己,她反击回去。「如果你没啥重要的事,那么我先行离去。」她没做错事,不需要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你请坐。」李媚虹硬生生的说,心里有了谱,面对的是个强敌,因为很少有人不把李家放在眼里,她对汪思涵刮目相看。
汪思涵点了份鲔鱼三明治、热牛奶,像参加早餐会报般潇洒自若。
李媚虹捺著性子等她吃完。「昨晚,你和余力耕约会?」这句话充满兴师问罪的味道。
她冷冷地瞅李媚虹。「我没有偷你的男人,请你不要用捉奸在床的口吻质问我。」她轻啜一口冰水,降低怒火。
「我是好心奉劝你,别玩火自焚,他迟早都会是我们李家的女婿。」李媚虹猫哭耗子假慈悲。
「那你应该去劝劝他,要他收心。」
「有些事是只有女人会受到伤害,我想你是个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李媚虹一副扼腕的表情。「汪小姐,你的条件很好,应该会有个好归宿。」
「谢谢你的谏言和祝福。」她言不由衷地笑了笑,总觉得自己好象真的是婚姻的第三者,在和正室唇枪舌战。
「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不再接近他。」李媚虹命令道。
「我?对不起,我没有理由答应你任何事,你同样不能要求我任何事,我们谁都没欠谁,谁也不必听谁的。」她嗤之以鼻,不接受李媚虹一身的铜臭味。
「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李媚虹苦口婆心。
「爱情是要靠缘分,不是手段。」她听不下去陈腔烂调。
「汪思涵,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媚虹终于爆发了,半杯冰水泼到汪思涵的头上、发上。
「李媚虹,我回敬你一杯。」她气愤地拿起李媚虹末喝完的咖啡,从头灌下。
「你……你给我小心,得罪我,有你受的。」李媚虹泫然落泪。
「随时候教。」她抬头挺胸,坦荡荡。
李媚虹泪眼婆娑地冲出咖啡店,带著满腔的羞愤,跳上停在路边的私家车,心里有如千万只虫侵蚀,好苦、好痛。长这么大,没受过委屈的公主命,竟在众目睽睽的场所,遭受了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不能忍受的侮辱。
这样的奇耻大辱,她发誓绝不轻饶汪思涵,她要毁灭汪思涵。
另一方面,汪思涵静静地坐在原位擦拭湿濡的头发,像尊落水观音,长发垂在两边。她不懂自己哪来的脾气,大得吓人,正如蒋天雪说的,在遇见余力耕的第一天,她就变得阴阳怪气,完全换了个样。
她不要现在的样子,想恢复原本平静的面貌。
只有一个办法,远离余力耕。
☆☆☆☆☆☆☆
辛人杰一进办公室,桌上摆了张留言条,李氏企业龙头李恩邦请他回电,他感到情形不大对劲,俪佳人在国内是有知名度,可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容忽视,但绝不可能引起李恩邦这号人物的青睐,其中必有蹊跷。
他按了个内线电话,询问秘书有无不寻常的事发生,在秘书加油添醋下,他得到了结论,就是他大错特错,竟然笨得帮情敌的忙,拿砖头砸自己的脚。
所幸及时踩了煞车线,他不能让错误继续下去。
有了一次失败的婚姻,辛人杰更珍惜第二春的到来,对江思涵,他有一种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醒悟,她也许就是他寻觅的终站,因为他们的志趣相投、性格温和又彼此了解,是对不可多得的好搭档。
就在今晚,他订了桌烛光晚餐,与她第一次单独约会。
辛人杰全身的细胞都苏醒了,心如捶鼓般怦怦跳,他又有了活著的感觉,在历经六年痛苦的婚姻后,他总算破茧而出了。很辛苦但值得,他告诉自己,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拜恋爱所赐,他脱胎换骨再生了。
汪思涵接受辛人杰的邀约,完全是基于朋友之谊,她的心情太坏了,坏到需要找个地方、找个人,好好吃顿丰盛的晚餐。
以前,她宁愿一个人安安静静享受疗伤止痛的时光,现在,她感到孤独比悲伤更教人害怕,因为她已经无法再过一个人的日子了。
她变得脆弱了。
当李媚虹连奔带跑冲了出去后,她一个人坐在咖啡厅发呆,虽然不时有人投以异样的眼光,想象她是不是个疯子?她仍然一动也不动,等待著衣服快快干,好早些回公司上班,她只不过是做了宁愿陌生人笑,不愿熟识人看笑话的选择。
直到蒋天雪提了包旅行袋,出现在她眼前,她的泪水才不争气地落下。
原来蒋天雪早来过了,看见她的难处,火速地疾驰回家拿了套衣服和整发器具,给她带来面子。
回到办公室时,每个人的眼中都带著不解与好奇的疑问,却没人晓得她为何换了样子。那套衣服一看就知是蒋天雪的,又是一个吉普赛女郎!
汪思涵很合适流浪味的装扮,有些野性和轻佻的美感,眉宇中也和蒋天雪生了同样的纹路,纠结的皱痕。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是为情所苦的标志。
只有汪思涵没有察觉心碎的原因--爱上了余力耕。
他们在温莎小镇分享静谧的晚餐,倾听柔美的演奏曲,闲聊风花雪月。
一切显得美好而舒服,直到门上的叮当声响起,汪思涵无意识地往门口一瞥,脸色乍白。最不想见的人又见面了,她连忙低下头,以手遮脸。
「怎么了?不舒服吗?」辛人杰开心地拉下她发冷的手心,盖上他温暖的大手,以为她是吃到了不洁的食物,闹肚痛。
她摇头,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身体的颤抖剧烈。
「思涵,是不是冷气太强了?」
她点头,心里想著余力耕看到这样的情景,会不会误会?误会什么?她为什么怕他误?又为什么要在意他的看法?她的思绪一团乱。
辛人杰抬头四处找寻空调通风口,发现她的理由太薄弱,通风口是朝天花板吹。「思涵,你到底哪里不舒服?还是遇见鬼了?」后面的问话,是玩笑性质,代表他的黑色幽默感。
她的脸更白了,余力耕虽不是鬼,但比鬼更恐怖,这几天以来,日日夜夜缠著她,脑海里全是他挥不去的影子。
「思涵,你说话啊!」他心一急,捏痛她的手。
「你把我的手弄痛了。」她低呼,尽量不引人注意,尤其是那个人。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大力的,我……」他惭愧地松了手。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她回了一个温柔的笑靥,忍住不去揉红肿的手,她的体贴令辛人杰感动不已。
「要不要我现在送你回去?」
「不,不要。」她怕与他踫个正著,偷偷地抬眼转了一圈,松口气说:「好,我想回家休息也好。」因为她发现余力耕背对著坐,和一位性感的女人。
难怪他没过来和她打招呼,他的身边已经有尤物了,眼楮盯著尤物不放,怎会看见她这种姿色平庸的女人!她感觉到不悦,而且愈来愈生气。
见她脸色红润后,他反而显得有些失望。「一听到回家,你整个人都有精神了。不喜欢陪老板吃饭啊?」
「是不喜欢陪老板吃饭。」她吊胃口的说:「但喜欢和朋友吃饭,你愿意当朋友吗?」
他的心情又从谷底窜上了云端。「我当然是你的朋友,而且我们还可以……」他差点挖心掏肺地说出心里的话,做夫妻。
「我们还可以有下次、下下次,多得是吃饭谈心的时间。」她误会了。
「好啊!就这个礼拜六,来我家尝尝家庭主夫的手艺。」他逮到机会了,让汪思涵见习当后母,小孩习惯新妈妈的机会,他乐得想大叫。
「没问题,我们说定了。」她站了起身,只想赶快离开,趁服务生刚端主菜到余力耕桌上时,她好拔腿开溜。
「一言为定。」他控制住在大庭广众下手舞足蹈的冲动。
血液在血管里已经开始跳舞了,辛人杰感到亢奋,虽然他曾作了一次糟糕的决定,舍汪思涵而娶李蕙兰。她们两人一起进人俪佳人,当时李蕙兰像株娇艳的玫瑰,她只是朵含羞的海芋,他却是个眼里只有外表的年轻小伙子,如今他为当年的肤浅付出六年的岁月,不知现在是不是老天又给了他重新来过的缘分?
他相信有些事,冥冥中早有定数,错过不代表回不了头。
汪思涵还是属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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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窄巷外,辛人杰依旧不想结束今晚,毕竟时间还太早,毕竟还有好多话没说,毕竟她的气色好多了……。一时之间,他可以找出十几个理由,延续今晚的欢乐,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等她开口邀他进屋喝茶。
她没有邀他的念头,从巷口望去最后一栋屋子,灯火通明,又有洗牌声隐约响起,所以她不会开口留人。
家,总使她感到自卑。
「对了,思涵,你和李媚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在说再见前,他突然想到李恩邦的电话没回,他是故意不马上回电的,因为他不是趋炎附势的人,而是硬汉。
「在公共场合,互给对方难堪。」她轻描淡写的说。
「你?」他咋舌。「这种铁娘子的个性,不合你的处世风格。」
「是她先不对的。」
「为了什么?」他咄咄逼人。
「一场误会,她以为我横刀夺爱。」她含糊的说,今晚她累了,不想多谈。
「你没有?」他要她的心。
「我不喜欢你怀疑的语气,而且这不关你的事,如果李家要采取行动,你大可把麻烦推到我身上,我没有什么好损失的。」
他两手按在她的肩上,加重语气。「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让他们威胁俪佳人?我宁可辞职不干。」她感谢他拔刀相助的侠义。
「不,我以个人的力量保护你。」他的两全其美法子,她嫁他。
她摊开手问:「螳臂如何挡车?」
他的手掌一出力,轻松地拥她在怀中,颔首噙住她的唇。
不一样,原来吻不全是一样的,她没有天旋地转的晕眩,也没有脸红心跳的激情,更不想品尝这个吻,她只想推开他,和他的唇。
她清醒了,这一刻,她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爱上了余力耕。
眼泪簌簌落下。
他感觉到他的脸颊有湿热的水滴漾过,她哭了,是他的心急,吓到她了。
「思涵,我……」他慌了。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现在心好乱,没有办法思考。」她脑里想的全是余力耕,没有别人的空间。
「那我……」
「你先回去,我需要时间。」她要时间来厘清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余力耕的。
辛人杰理解地点点头,知道她一下子不能接受两人的关系生变,从工作伙伴、朋友升华到情人的境界,是应该审慎考虑,不过,他很高兴她心里有他。
她会想通的,他愿意等。
汪思涵没有留意辛人杰眼里闪烁的光芒,他以为她给了他希望,她没有,她甚至于忘了他刚才吻了她。她的脑筋短路了,或是说她的时间暂停了,只痴痴呆呆地想著昨晚的吻,那种甜蜜的感觉,彷佛在她的唇瓣再也洗不掉他的吻痕,就像颈子的淤青,颜色会变淡消失,但记忆是永恒的。
她把钥匙插人大门锁孔,没来得及转动,突然身后冒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连拖带拉,整个人被架到巷尾拐弯的暗处,一部积架车内。
她太紧张了,光线又不足,就在歹徒松开她咬出血的手后,说时迟那时快,她差一点就要喊破嗓子,叫救命,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古龙水味,而冷静下来。
「是你!余力耕。」她没有想到他会出现,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温莎小镇喝咖啡的,如果不在,不就表示他早看见了她,并一路跟踪而来?
他为何见了她,假装没看见?又为何装作没看见后,还要尾随她的车?
难道……不,她不敢想下去。
余力耕一进餐厅,眼角的余光就瞄到了一个躲躲藏藏的女人,当时他气坏了,不知是气她故意避著他?抑是气她的男伴?现在他知道了,他恨死了那个吻了她的男人,若不是君子风度,他会不惜暗箭伤人,杀了那个男人。
最令他气不过的是,她被吻后的反应,走路都走不稳,一副飘飘欲仙的陶醉样,简直气得他腰疫背痛,心肺调位。
「你的牙齿真利,几乎要咬掉我一块肉。」他吸吮伤口的血渍。
她仍有些惊魂未定。「你活该!」
「干嘛!见到我跟见到鬼一样,我那么令你讨厌?」
「你被人一声不响的掳上车,会不会吓破胆?」她不应该解释的,可是嘴巴偏不当说谎的代罪羔羊。
「我可没有一声不响,叫了你两次,你都没反应,我还以为我的身价又成了跌停板,不屑一顾。」他打翻醋坛,酸溜溜的。
「凭你的丰功伟业,我会随传随到,听候差遣。」她口是心非。
「在餐厅见到我,为什么要躲?」他审犯人似的。
「你不也一样。」她针锋相对。
「刚才那男人是怎么吻你的?你到现在看起来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他轻藐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