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五台青郁峭拔,富产药材,世人皆视它为终南神秀之最。
而山顶之上有观音、文殊、舍身、灵应、清凉五峰,其中虽以观音台最为著名,但论山势之险峻、药材之珍贵,则以清凉峰为最。
练水涟一路走来,只觉得眼前所见景色优美、清风习习,身心有说不出的畅快。可她担心卫紫沂的手伤,所以即使爱玩,倒也不敢有所耽搁。
练水涟走了两天两夜,终于在樵夫的指引下,来到了清凉峰。
她抬头往上一看,只见清凉峰峭立挺拔、陡峻难行,半山腰处弥漫著浓浓的云雾,以上则全掩盖在浓雾之中。
「啊,黑涎血就长在那上面么?」
仰头观望,她心中微微一叹。
「千金先生果然没有说错,这清凉峰看来险峻得紧,别说上峰顶了,就连半山腰处,我想我也上不去。」
但转念一想,紫沂的手伤非那黑涎血不可,她人都已经来这儿了,没理由打退堂鼓。可这山壁的形状几乎是直上直下,看起来滑不溜丢的,她自问是没本事徒手攀爬,这该怎么办才好?
「水涟水涟,不要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英明盖世、果决聪慧,一定会有办法的。」她盘腿在巨石旁坐下,边敲著脑袋边苦思。
不知不觉,夕阳西沉,四周逐渐暗沉,练水涟坐著坐著,也开始打起盹儿来。
突然——
「臭丫头,你要睡到几时啊?」
「谁?!」练水涟猛然惊醒过来。
她不亏为习武之人,虽然脑袋糊涂了点,警觉心可没少半分。她手指一弹,一颗石子立刻射往声音来源之处。
「哎呀,你这笨丫头想干啥?」眼前的人影一晃,利落地闪过小石子。
「你是……毛天霸!」练水涟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你人怎么会在这儿?你跟踪我?有什么目的?想暗算紫沂?可恶!」
她飞纵起身,一招「白鸟弹跳」击向毛天霸的门面。
「喂,你不要自问自答,兼发白日梦行不?」毛天霸向左利落地一闪。「我可是来帮你的耶!」
「谁信你这奸诈小人?」见他躲得灵巧,练水涟一招快过一招。「若不是你,紫沂不会受伤;若不是你,他哪需要日夜愁眉不展,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
「大小姐,拜托你不要迁怒好不?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和卫紫沂的牵线人吧?若没有我,你们怎会相识?」毛天霸嘴动身形也动。
「笑话,本小姐人美声甜、可爱迷人,不需要你这毛贼帮忙!」她兜拳向他的脸打去。
「哪,我有办法上清凉峰顶!」见劝说无效,毛天霸说出此行的目的。
「什么?!」拳头硬生生地收在他脸侧。「你再说一遍!」
「我有办法上清凉峰顶。」毛天霸气定神闲地说。
「凭你?」
她将毛天霸由头看到脚、再由脚看回头。
「这是当然,我采花大盗的名号,可不是叫假的咧!」毛天霸地仰起头,看来还挺自负的。
「你这无耻的狗贼,婬人妻女倒还义正词严的。」她嗤哼一声。
「婬人妻女?!」毛天霸一怔。「论到莳花养草、辨识名草珍花我是当仁不让,可婬人妻女我可没做过。」
「你不是‘采花大盗’么?」练水涟大声问道。
「我是采‘花’大盗啊!」毛天霸也大声回道。「我最拿手的,便是偷取宝物,但奇花异草亦是我的心头所好。为得到珍贵的花草,三山五岳我可是都踏遍了,所以清凉峰虽高,我照样也有法子上去。」
「真的,原来是我误会你了。」练水涟心中大喜,连忙追问:「你快告诉我上峰的法子。」
「那你还想打我么?」
「不了不了。」练水涟双手乱摇,一脸谄媚地笑。「毛大侠聪明机灵,必有妙计可施,快告诉小女子吧!」
可等等……不对啊!
照理说紫沂是毛天霸的对头人,他受伤对毛天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怎么这毛贼反要倒过来帮他呢?
「喂,你是不是要施展什么毒计?否则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好心?」
「你这丫头翻脸如翻书啊!」毛天霸哂咽舌。「若不是受人之托,我有多远早走多远啦!」
「受人之托?」练水涟想起之前听他提过,心中一动。「你……」
见她脸上怀疑的神色,毛天霸贼贼地一笑:
「你这丫头总算还没笨得死脱,不错啦,这一切的事情,都是你家三小姐的主意。」
「小三?!」练水涟失声叫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你慢慢听我道来。」毛天霸搓著下巴,慢条斯理地说道:
「卫老爷见你终于开了窍、有了喜欢的男人,便要练三小姐想想法子,好把你嫁出去。我那一次被卫紫沂抓住,为啥能这么快出来,就是答应她开出的条件。」
「你说清楚一点。」练水涟怒从心中来,忍不住喝道。
「别生气,我说就是。那天晚上我被抓了以后,三小姐就同乐善公主召见我,要我答应跟她们演一出戏。」
「戏?」练水涟迷惑地问。
「不错,开头是由公主取出琥珀青龙后再交给我,让我带著它走;接著发出琥珀青龙失窃的消息,让上头人下令给卫紫沂,要他追回密宝。至于练家,则负责说服卫紫沂带你上路寻宝。这整件事的目的是啥,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可恶!」练水涟愤恨地一掌拍向巨石。「小三竟敢这样玩我?这该死的。」
她知道三妹妹向来古灵精怪、诡计多端,也知道她玩死人不偿命的作风,可没料到她竟敢玩到自个儿头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喂,你要去哪儿?」见巨石上五条清晰的爪痕,毛天霸知道她功夫可不是练假的,不禁心惊胆战地开口。
「回去找练小三算账!」她口气甚恶地回道。
「犯不著这样嘛!」这会儿换毛天霸装出谄媚的嘴脸。「不管孰是孰非,你现在最要紧的是采得黑涎血、治疗卫紫沂的伤,而不是找三小姐算账吧?」
她脚步一顿,俏眼陡然瞠大。「你说得不错,既然如此,就快把上清凉峰的法子说出来。」
「我帮你采。」毛天霸笑道。
「不用,你告诉我法子,我自个儿上去。」练水涟极为硬气地说:「一来,这是我自个儿的事,我不想连累他人;二来,紫沂的伤是我害的,我一定要负责到底。」
毛天霸随身携带的细铁桩,形状如一根放大的短针,针头处用绳索穿过、打结后,再以内力一根根扎入峭壁里。这样一来,她就可以随著铁桩往上攀爬。
虽然很耗体力,但却是惟一的办法。练水涟咬著牙,一步一步地捉著绳索、踏著铁桩往上爬。
两个时辰过后,天色渐渐变白,她的力气也几乎耗尽。
往下一看,举目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来她已经在山腰之上了。
「啊!峰顶究竟是在哪儿?前路未知、后退又不能,该不会爬著爬著便爬上天庭了吧!」练水涟忍不住叹起气来,心中有些惶恐。
她本来就是个没啥耐性的姑娘,若非为了心爱的人,她哪里肯沉得住气如此慢慢地往上爬?
尤其云雾缠身、既湿又冷,冻得她几乎想退回去了。
「不行,半途而废算什么英雄好汉?水涟啊水涟,你是个为爱牺牲的勇敢姑娘,满天神佛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为自己打著气,边模模身边的布袋。
「糟糕,铁桩只剩两根了,若还没到峰顶,我岂不白走一遭?」
正在心慌意乱间,右手忽然模到一个平台。
「咦?我到峰顶了么?」她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伸手又模了模,果然是一片平地,她兴奋得高声叫了起来。
毛天霸隐约听到峰顶传来细微的呼叫声,不禁吓了一跳,那丫头该不会在上面踫上什么了吧?这可不行,他的任务是撮合两人、送他们进喜堂的,可不能让其中一人发生意外。若这事儿搞砸了,他脑袋准会不保。
毛天霸惊疑不定,正要开口呼喊之际,脊背忽然紧绷起来,根根寒毛直竖。
他猛然回头。「你——卫紫沂?!」
不错,眼前那蕴藉俨雅却满脸肃杀之气的,正是卫紫沂。
「你在这儿做什么?」卫紫沂低声喝道。
「我……这……那……」毛天霸慌了手脚,没料到这卫紫沂如此神出鬼没的。
他一时福至心灵,连忙大声威吓:
「不要动,再过来我就把铁桩削断!」他抽出匕首作势挥砍。
「慢著!」卫紫沂喝道。
他抬头往上看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水涟在上头?」
「不错,那臭丫头为治你手伤,所以冒险爬上峰顶啦!」
「真傻!」卫紫沂低声轻叹,心底掠过一阵感动。
毛天霸见他放软了表情,心底大声偷笑,可表面上仍装得凶狠。「我叫你别过来,否则我就……」
他一时激亢,匕首竟脱手而去,「嗖」地削断峭壁上的一根铁桩。
「你!」卫紫沂大怒,出掌向他劈去。
糟!毛天霸心底暗叫不好,连忙闪身躲过。
若非卫紫沂受伤、功力大失,他早被劈得头破血流。
眼见自己留在这儿也没用,卫紫沂看来似乎很生气,他干脆借势往外窜飞,一溜烟地逃走了。
卫紫沂并不追赶,他关心的只有水涟,至于毛天霸……至少他现在不放在心上。
他快步走到峭壁旁,抚模著上面的铁桩与绳索,仿佛握著它们,就能够感受到水涟的存在。
「傻姑娘,你千万不要有事。」他轻轻地说,声音被吹散在风里。
卫紫沂盘腿坐在巨石旁闭目养神,脑中想的,净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的情景。
水涟是个天真又爱闹的姑娘,个性倔强热情,心思单纯,这样的女孩儿应该是受人喜爱的吧。
那自己呢?自已对她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
从没想过水涟会喜欢自己,这样赤果果的被告白,还是生平头一遭;可在震惊过后,却也开始教他正视自己的感情。
卫紫沂有点困惑,他理不清自己对水涟那分莫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人家说,喜欢一个人时,见她面时心底会喜悦,见不著她时心里会思念。
那他见到水涟时——
喜悦是全然没有,但伤脑筋的时候可不少,得时时提防她又闯祸了;见不著她面时更担心,若没他的看顾,这傻姑娘不知又会惹什么麻烦回来。
就像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上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开始担心了。
「水涟,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否则我……我……」究竟想怎么样,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仰首望天,他只有无言地叹息著。
这时,忽然一点黑影从白雾中探出,然后慢慢地往下移动。
卫紫沂见状,精神大为振奋,他心知人在此时最需要注意力与专注力,因此也不敢开口叫唤。
黑影移动得颇慢,滑了半刻,也不过才从上一根铁桩移至下一根铁桩。看她颤巍巍地从山壁上溜下,看得卫紫沂手心冒出汗来。
他生平历险无数,什么样的凶恶盗贼没见过,什么样的龙潭虎穴没闯过,可此时他心里紧张的程度,却是前所未有的。
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练水涟娇小的身影终于历然在目,她加快速度、小心地往下滑。
不经意地往下瞥眼一看,心上人赫然在眼前,练水涟心神剧震,竟呆住了!
「水涟,你怎么了?」见她突然呆挂在半空,卫紫沂疑惑地唤道。
是他,真的是他?!
那温和低沉的嗓音她怎么会错认?真的是紫沂来了。
练水涟兴奋得加快脚步,甚至松开手任身子往下溜去。
「水涟,当心啊!」卫紫沂高声喊道。
「紫沂——」她心花怒放,足间往铁桩上一点,再继续滑下。
练水涟对自己的轻功十分有自信,何况心上人又在眼前迎接自己,因此全然没发现其中一根铁桩已被削断。
她莲足欲点,没料到踏了个空,大惊之下,身子已失去平衡,迅速地往下方跌落。
「水涟,我在这儿接著——」卫紫沂伸出双臂准备接住她。
练水涟脑筋动得极快,她判断自个儿离地至少十丈高,若跳向卫紫沂,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必然承受不住她的一撞,她怎能让他受伤?
心神念转间,练水涟立即提气缩腿、五爪陡张,以手掌抓住山壁阻止坠势。
眼看她以掌抓壁、一路落下,卫紫沂心都凉了。
他抽下腰带使劲一抖,腰带如白龙般迅捷地窜出,卷住练水涟纤细的腰身。
「水涟——」他抱住练水涟瘫软的身子,惊恐地喊出声音。
「我……我没事儿的。」练水涟脸色惨白,紧紧环住卫紫沂的腰。
「让我看你的手。」卫紫沂抓起她的右掌想要看仔细,却被她避开了。
「不要看。」她倔强地强笑著,右手传来一阵热辣辣地痛楚。
卫紫沂看她满脸冷汗、珠唇微微泛白,也不管什么礼教规范,一把便夺过她的右手。
「你——」卫紫沂震惊地低声喝道。
练水涟葱白的小手血迹斑斑,掌皮已磨破,只见红殷殷的血肉,指甲则剥落了三片,另外两指的指尖处也磨去了大半指甲。
透明的水带著血,染湿了两人的手和袖子,卫紫沂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这样,我真的没事儿。」练水涟仍然在笑。「不过是一点小伤,随便上点药就成了。哪,你看!」
她邀功似的用左手从怀中掏出几株花草,高兴地说:
「这就是黑涎血喔!有了它就可以治你的手伤,你很快就可以作回以前神气的卫紫沂啦。还有,为了老先生的心愿,我特地多拔了几株,让他可以再种种看,这次说不定会成功。对了,我们赶快回去,免得它枯死……」
草瞬间掉落在地上,她左手也软软地垂下——
卫紫沂正紧紧抱住她,用尽全身气力,很紧、很紧地抱住她。
时间仿佛停住了,只剩风轻轻地吹过耳边,带来不可思议的清凉。
她有点困惑,带著些许不解。
紫沂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如此紧抱著她?为什么身子抖得这么厉害?
「水涟,答应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声音很轻,像是一不注意就会消失在风里,但她却听得仔细了。
「紫沂?」
她不确定地低唤,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上眼眶。
「紫沂……」
头顶上的云雾仿佛逐渐散去,让人能看到那一方湛蓝,她从来没发现,原来天空是这么的美丽。
她闭上眼,反手环住他坚实的臂膀,很紧很紧地。
此时,右手上的伤已经不重要,因为她再也不会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