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奢坐在东宫内布置颇为华丽的琼花殿里,听说这就是她这段期间的居所,可她是鸣陆的宫女,住进大禧这座豪华的宫殿正常吗?还有……
「你是?」她面前站了几名大禧的宫女,其中带头的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此刻正一脸严肃的看著她。
「奴婢晴惠,奉殿下之命专责伺候您。」晴惠姑姑不苟言笑的自我介绍。
「你我都是宫女的身分,何须你来伺候我?」阴奢不解的问。
「依殿下的意思,您在此不是宫女,是鸣陆来的客人。」
客人?那家伙抓她来是为了继续算帐,怎么可能将她当客人招待?
「阴姑娘,请您先换身衣服,殿下等著您一起用膳。」晴惠姑姑为人一板一眼,连说话的语气都硬邦邦的,没什么人情味。
「我能不去吗?」阴奢小声的问。
「不行,在东宫没有人能对殿下说不。」
「喔……」想来也是,那家伙是太子,他的话就是命令。
「衣服早已备妥,还请阴姑娘更衣吧。」
阴奢好无言又好无奈,但既然上了贼船,一时是脱不了身的,她只得乖乖更衣,只是她不明白,那家伙说她是客人,为何又让她穿上大禧宫女的宫装?
带著这样的疑惑,阴奢让宫女领著来到宣扬殿,蓦魏已经坐在膳桌前等著她了,桌上布置了十来道精致的菜肴,而他脸上有著不耐烦。
「你们女人换个衣服可真久,本宫饿死了!」
她不回话,心想著又不是她让他等的,况且这顿饭也是他强迫她过来吃的。
「阴姑娘上前去吧,殿下等您很久了。」草万金上前来催促,他已改口,对她用了敬语。
阴奢听了点头,想说蓦魏既然告诉晴惠姑姑自己是客不是奴,草公公也对她客气有加,那她便当自己是客,大方的坐到蓦魏的对面。
「你为什么坐在那里?」蓦魏突然喝道。
她吓得马上又站了起来。「不坐在这里,要坐哪里?」
「阴姑娘,您得坐到殿边,这样才方便伺候殿下用膳。」草万金赶紧过来提醒。
阴奢蹙起眉头,觉得不对劲。「伺候用膳?」不是一起用膳吗?
瞧她那糊涂样,蓦魏冷笑后解释,「本宫是吩咐你过来陪膳没错,但可不是让你自个儿舒心的吃,你得先服侍完本宫才能动筷,这么说好了,不是只有伺候用膳这件事,只要本宫吩咐的,你都必须亲力亲为,在本宫面前你是奴,但在这宫里你可当自己是客。」
这下她总算明白为何要换上大禧宫女的服饰了,尽避他召告东宫上下自己是客,但她还是他专属的奴,说来说去,他仍在整她!
「还不过来!」蓦魏等著享受她的伺候。说不出为什么,从她踏进东宫之后,他的心情就异常的好,自从自己十六岁那年亲自领兵大败鸣陆大军后,很少有人或事教他雀跃了,可这丫头总能让他感觉到兴奋,这么神奇的事他怎能不探究个彻底?所以说,报复她那巴掌的事早已不重要,他也没放在心上了,他现在对她感兴趣的是别的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阴奢忍著气坐到蓦魏身边,草万金动作利落的立即将碗筷送上去,她夹了块牛肉放入蓦魏的碗里,又舀了碗汤搁在蓦魏面前。
蓦魏微笑著将牛肉放进嘴里,虽说御膳房准备的菜肴都是照他的喜好做的,平常也常吃,但今日吃起来就是特别的美味。
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只当他胃口好,可是在草万金眼中这可真是奇了,主子向来挑食,就算爱吃的料理不过吃个几口就会腻,没想到这顿主子倒是吃得欢快,吃的量比平常多一倍。
「听说你是从国宾府私逃时被草万金逮住的?」蓦魏边喝著汤,边瞧著正仔细替他剔鱼刺的她,淡淡的问道。
阴奢剔鱼刺的手一顿,楞了一下才抬起头望向他,老实承认,「没错,当时奴婢正要离开。」在来大禧的途中这家伙一直盯著她,时时找她麻烦,她根本找不到机会逃跑,到了禧京终于能摆脱他的监视,当然得趁著阴烟不注意时赶紧离开,哪知才刚踏出国宾府就遇到来抓她的草公公,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她终究逃不了这家伙的纠缠。
「据本宫所知,你已经两次私逃了,可以说说你这么做的理由吗?」
「抱歉,不能说。」
「不能说?哼,你不说,难道本宫就不知情?」
阴奢的神情突然一阵惊慌。「您知情?」
蓦魏森然一笑。「本宫若不查清楚你的底,又怎会将你送回阴烟那儿?」
原来如此,他已知她是鸣陆的大公主、阴烟的姊姊,更明白她蛇女的身分以及出走的原因,这才将她绑回去给阴烟作为报复。
他自顾自又道:「不过你这次逃得好,阴烟不知你在本宫这里,也省得她来唆。」
「你既然知晓我的身分,怎么还能将我留下,就不怕引起麻烦?」阴奢表情严肃的问。
既然身分已经曝光,她就不再以奴婢自称,也不再用您来称呼他。
蓦魏不屑地哼笑。「麻烦?你指的是自己蛇女的身分吗?若是指这个,那是你们鸣陆人迷信,本宫可不信这套神神叨叨的说辞,你尽避留在本宫这里便是。」
他是她第一个遇到不怕蛇女祸害的人,这让阴奢不禁有些感动了。「你真不怕?」
「怕什么?就凭你想让本宫倒霉,那便试试是你的厄星凶狠还是本宫的命硬。」
阴奢有些激动,甚至有股冲动想点头留下来,但一瞧见他眼中自然流露出的狂狷,马上又想到他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留下她恐怕不是出自什么善意,她敛起情绪,冷冷的道:「抱歉,我不会留下,而你既知我的身分,为免引起两国纷争,还是放了我吧。」这明显是艘贼船,她上不得的。
「两国纷争?一个被全国唾弃的蛇女公主,鸣陆的皇帝会为了你与大禧翻脸吗?你还真抬举自己。」蓦魏嘲讽道。
她倏地涨红了脸。「你——」
「不用觉得丢脸,因为这是事实,况且本宫之前就说过了,这东宫不是你能来去自如的地方,本宫要你留下你就哪里也去不了。」他说翻脸就翻脸,神情霎时变得比鬼还阴森,她心头一惊,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他又嘻笑起来。「所以你就好好待在本宫身边,直到本宫玩腻了你,到时候要上哪儿去随便你,不过现在本宫吃饱了,想骑马消消食,你得陪著本宫。」
「我不会骑……」阴奢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他给拖出去了。
瞧著前头脸色刷白,衣裳沾泥,身子微颤让晴惠姑姑扶著走的人,草万金与苏易齐齐摇头。
「殿下真狠。」草万金忍不住说,心里再暗自补上一句没人性。
苏易眉头一皱。「别这么说,是她太弱。」哪有人一上马就吓得浑身发抖,马起跑不久就吐了,接著尖叫响彻整个东宫,马上的她可与平日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弱了点没错,但殿下也不能见人家出丑,不仅不怜香惜玉还大声讥笑,人家姑娘家受了惊吓还被嘲笑,哪有脸见人?」草万金忿忿不平。可能是因为她在主子面前替他仗义说情过,他总私心向她。
苏易点点头。「殿下这点是有些不厚道。」他是武将,骑马对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小事情,阴奢却连这也不会,实在不值得同情,但殿下那幸灾乐祸、捧腹大笑的模样确实也没什么风度。「但你瞧,殿下此刻是不是有些后悔了?」主子跟在阴奢后头,瞧她走不动,身子摇晃,几次想去扶她,可手伸出去又快速缩回来,还有那懊恼挣扎的神情完全掩饰不了。
「那是因为人家吓得都摔马了,他才发觉不对劲收敛态度,可人家已经气得不理他了,他这是后悔也来不及。」草万金不满的道。
苏易无话可说,主子的确欠揍。
「阴奢……」蓦魏眼巴巴的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阴奢眼眶含泪,对他的叫唤充耳不闻,让晴惠姑姑扶著走,想快点离开这劣等男子,可刚摔了马,腿和小臀都酸痛著,稍微走快一些就绊了脚,身子一倾,连晴惠姑姑也来不及稳住她,眼看就要再次亲吻地面,就在她咬牙准备忍痛之际,她感觉到身子腾空了。
「殿下?!」晴惠姑姑吃惊的看著主子,主子居然当著众人的面抱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女人就是麻烦。」蓦魏抱著人边骂边加快脚步往琼花殿走去。
身后的苏易、草万金与晴惠姑姑还有一干宫女太监立刻小跑步跟上。
阴奢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被他抱著,还成为众人的关注,挣扎著要下来。
他哪里肯,把她抱得更紧,直到回到琼花殿才将人丢到一张梨花木椅上,毫不客气的道:「本宫还不知道你这么重,以后少吃点,等痴肥到一种程度,那就不叫女人了。」他根本忘了自己方才还挺内疚的。
她伸手按了按快散架的腰,有些嗔怒,见他拿起桌上的茶盏,一仰脖子便咕噜咕噜饮尽,哪有半丝为自己恶劣的行径反省的模样?她气得转过身去,连一个字都不想再跟他说。
蓦魏喝完茶水,将茶盏交给晴惠姑姑后,瞧阴奢背对著自己,又有点上火了。「明明是你笨,连骑马也不会,你气本宫什么?」
阴奢忍无可忍的呛了回去,「我是笨,是不会骑马,可是我早就告诉你了,你为何还要强迫我出丑?见我摔得这么难看,你可开心了?好,你要笑继续笑,我让你嘲笑个够!」
「本宫……」他语塞,尤其又再见她眼眶泛红,当真委屈至极的模样,自己那消失的良心又稍稍回来了一些,想起自己先前是过分了,见她骑马惊叫的样子觉得有趣,就想这丫头平日压抑得太厉害,借此机会扯开喉咙发泄一下不也挺好?哪知她没多久就摔马了,她摔马的那一刻他也是一惊,心还差点停止跳动了,后来见她自己爬了起来,这才放心一些。「好吧,方才是本宫不好,你别放心上了。」
他破天荒道歉了,虽然没什么诚意,不过这已经够让晴惠姑姑和草万金以及苏易惊讶了,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太阳今日是打西边出来的吗?从来主子就算错,也是对,永远的对,哪见过他向任何人道过歉?
阴奢瞅著他,忽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蓦魏瞪大双眼,心像被烫了一下,慌乱的问道:「怎么哭了?」她不说话就只是哭,这下他何止心乱如麻,简直六神无主了。「你……想怎么样好歹说句话……好好好,是本宫错了,本宫以后不逼你骑马了!」
阴奢还是一个劲儿的哭,他急得有些来气,大掌往桌上用力一拍。
苏易三人都替阴奢捏了把冷汗,尤其草万金与晴惠姑姑,很想上前去提醒她该见好就收,主子能低声下气说那番话已是难能可贵。
阴奢被他的举动吓得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但泪珠可没少落,啪啪啪的直落在衣服上。
众人以为糟了,主子要大发雷霆了,却见主子脸皮一绷,吸了口气,大声道——
「得了,本宫也答应你,以后不嘲笑你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阴奢摇摇头,仍是哭。
苏易觉得头皮发麻,草万金和晴惠姑姑倒抽著气,这已经是主子的极限了,他们直想冲到阴奢面前求她不要哭了,因为她不知这位主子有一种能耐,那就是他若不高兴了,就会让所有人都变得很凄惨。
「怎么还哭?」蓦魏怒掀了桌子,语气恶劣,大有即将发出雷霆之怒的兆头。
一干奴才全吓得跪地颤抖,偏偏阴奢不知道是被吓过头止不住哭还是怎地,还是继续哭个不停。
「别……别哭了,可好?」原来极限还有极限,蓦魏竟有些崩溃的问。
「我……我疼……」阴奢终于开口了。
「疼?本宫又没打你。」她这是还不依的意思吗?
「真疼……」她像是哭开了,眼泪越掉越凶。
「你——」
「殿下,阴姑娘方才落马,说不定是伤著哪儿了,还是赶紧唤来御医看看吧。」晴惠姑姑在主子再度发怒前提醒道。
「受伤了怎么不早说?!草万金,快去带御医过来!」蓦魏马上吩咐。
草万金见主子那么紧张,也不敢差遣其他人去跑腿,自己迈著狗腿奔出去,没多久,便十万火急的把御医给带了回来。
御医诊断后发现她扭伤了脚踝和腰,难怪疼得很,御医仔细的替她在脚踝上药,至于腰则是让晴惠姑姑把她带去房里涂抹,确定都没问题后,御医这才离去。
这下子某人终于感到十足内疚了,蓦魏慢慢踱到她面前,她已不再哭了,他几分讨好的问道:「还疼吗?」
御医的药十分有效,阴奢觉得没那么疼了,但她实在不想和这个始作俑者说话,将脸转开不看他。
「你这丫头真是——」
眼看主子又要生气,草万金用手肘顶了苏易一下,让他说点话,在这里的只有他的话主子多少还听得进几句。
苏易只好硬著头皮道:「殿下,阴小姐摔马受惊,大概还没回神,不如让她休息一晚,您明日再来。」
「她哪里是被吓得回不了神,若被吓傻了,还能摆脸色给本宫看吗?!她这分明是……」
「殿下难道还想再翻一次桌子吗?如果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阻止,毕竟东宫里的一桌一椅都是你的,随你处置,我在这里是客是奴全凭你一句话!」阴奢板著脸说。
「你、你、你好样的!苏易说的没错,你摔马连脑袋也摔坏了,敢这样与本宫说话,你是奴,你就是奴,休想本宫将你当成公主看待!」蓦魏指著她生气的吼完,拂袖要离去。
由于他转身转得突然,站在身后的草万金来不及避开,挡了他的路,被踢了一脚,本来差点哀号出声,但看见主子的怒容,硬是将痛呼声给吞了回去。
草万金走进宣扬殿要复命,看到身著太子袍的主子一脸阴郁地坐主位,手里拿著茶盏却一口都没喝,浓眉紧紧蹙著,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他不由得胆颤心惊,连嗓音都不自觉跟著颤抖,「殿下……奴、奴才回来了……」
「说。」
「是……阴姑娘说腰和脚踩还疼著,让您尽量不要去琼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