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古淮南重获平静时,仍想著这件事的玉蝉内疚地说:「我很抱歉把全少爷当成了你的孩子。其实我该想到的,古大哥如此聪明俊美,怎能生出傻儿子?况且就算你有个傻儿子,以你的仁慈宽厚也绝不会对他不理不睬,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你这个小淘气鬼,以后少跟我耍这种边捧我边吹牛的花招,它对我不灵!」古淮南骂道,脸上带著宠溺的微笑。「那么你真的相信我了?」
「是的,我当然相信你。」他亲昵的训斥让玉蝉更加惭愧。「以后我真的该学著冷静,不能一冲动就找人麻烦。」
「是的,你确实应该。」古淮南附和。
「可是你的事我知道得太少了,如果早听说你与九儿的事,我就不会乱管闲事了。」她总结。「都怪你把人的嘴巴都给堵住了,所以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迸淮南轻笑。「堵人的嘴巴?那怎么可能?我所阻止的,不过是那些想在我面前探问虚实的好事者而已。」
迸淮南说得云淡风轻,玉蝉却能想象,当发现新婚妻子与亲如兄弟的朋友有私情时,他所经历的暴风骤雨。
将心比心,如果她遭到背叛,那情何以堪?于是她以悲悯的眼神看著他,同情地说:「虽然你否认,但我觉得她真的伤透了你的心,难怪你会说不想娶妻。」
她的神态令他一怔,但他随即用手指刮了她的鼻头一下。「嘿,小丫头,别用这种眼神看著我,我说过,我的心没那么容易被伤到。」
「可你真的被九儿伤到了,不然你为何一直不续弦?」玉蝉想起九儿的话,不由怀疑,他恐怕真的忘不了九儿。
「又乱说话!」他轻叱:「当年只能说我太年轻,一看到她,就被她美丽的容貌迷住了,想都没想就决定带她回家。本来打算从洛阳回来后补行大礼,可她竟耐不住寂寞跟了我的师兄,所以我与她的事,真正知道的人并不多,外面偶尔有些传言,也是猜测居多。」
「是吗?难怪我从来没听人说过。」
见她想得专注,他笑道:「那时你不过六七岁,怎么会关心这些事?等你大得跟随你家商队出门时,人们早把这陈年旧事忘掉干干净净了,你又如何能听说?」
「那倒也是。」她赞同地点点头。「我十四岁时,爹爹才答应带我出行的。」
「所以说,我们认识的那年,是你第二次跟你爹爹出门?」他问,很高兴话题总算转到了她身上。
「是的。」玉蝉回忆。「是我死缠不放,祖母也帮我说话,爹爹才答应的。」
见她面带哀感,古准南发现这个话题也不好,忙安慰她。「别再想过去的事,今后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带你出门。」
她果真转忧为喜,反身面对他举起手掌。「击掌为盟!打猎、出门,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两件事,不许反悔喔!」
看她背著身子走路,他在她手掌上轻轻一击,顺势抓著她的手将她转过来,承诺道:「我答应过的事绝对做到,可你得学会照顾自己,连走路都不会,我能放心带你去吗?」
「我当然会走路,而且跟男人走得一样好。瞧。」玉蝉抽出被他握著的手,有意摆出男人抬头挺胸、蔑视天下的神态,甩著肩膀大步往前走去。
迸准南紧跟在她身后,笑望她夸张的姿势,心想,她真是个质朴单纯的姑娘,与她相伴,再大的烦恼也会化为乌有。
她心地善良、是非分明,懂得关心别人,也很爱惜自己。
他喜欢她丰富的面部表情,那总能将她的心情及时展示出来;而无论她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都能打动他的心,甚至她的怒气、怨恨,也让他长久难忘。
「喂,假小子,需要大刀吗?」
就在玉蝉努力端著方步向前时,斜里窜出了路延和。
玉蝉脚步不停地,斜著眼楮看他,诧异地问:「我要大刀干么?」
路延和扫了眼她挺得僵硬的身躯,和绷得笔直的腿,一本正经地说:「看你这副模样,应该是去打架吧?所以想给姑娘提供一样好用的兵器,免得手无寸铁,到时候花拳绣腿地吃了亏。」
「打架?」玉蝉停下了脚步,睨著他。「我和谁打架?」
路延和无辜地反问:「不打架,姑娘干么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玉蝉眨动大眼,看著他严肃地面庞,忽然对他吼道:「路大哥,我是在告诉古大哥我会好好走路,你乱说什么?」
「好好走路?」路延和双目大张,一副吃惊的模样。「你是在好好走路吗?我看分明是疯病发作,想找人踢几下嘛。」
听他居然把她雄赳赳的步伐说成「疯病发作」,玉蝉恼了,大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你自己也是这样走路的我就是跟你这号男人学的!」
「瞎说,我如果像你那样,身子好似绑了木条一般走路的话,不出十步,准跌断脖子。」路延和继续一本正经地说。
「你这个坏小子,气死我啦!」玉蝉果真被惹毛了,挥舞著拳头冲向他。
迸准南长臂一伸,将她拦住,眉眼全是笑地说:「傻瓜,你要是生气,就中了延和地计了,他那人没事就爱找人斗嘴。」
听到他的话,再扭头看看哈哈大笑的路延和,她终于明白自己又被作弄了。
玉蝉忿忿不平地对路延和说:「还是古大哥对我好,以后我不理你了!」
一听她说不理他,路延和不笑了,忙说:「玉蝉你错了,我对你也很好,刚才我逗你,是想告诉你,你那样走路很好,但如果把头低一点,就更好了。」
「你真是那样想的吗?」玉蝉狐疑地问「当然。」路延和举手发誓。「不信你可以问少主,我路延和绝不敢欺骗玉蝉姑娘。」
玉蝉不信地撇撇嘴,但没有开腔。
迸准南抓住这个机会问路延和。「别斗嘴了,说吧,事情办得怎样?」
路延和言归正传。」下属下按少主吩咐,把车队送过了河,然后藏在马车里转回来。就算王三界有眼线,也会认定少主和玉姑娘,已经在返回庐奴的车里了。」
「很好,但我们还是不能大意。走,先去见见我大姐,这次龙泉庄为我们出了不少的力。」古准南说著,带他们走进主院。
「你们做了什么?」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他们做的事,玉蝉急切地问。「我们让王三界以为你坠崖受了重伤,我只好放弃晋阳,带你返回庐奴。」古准南握著她的手。「进屋吧,你的手冰凉,我可不想看到你被冻病了。」
温暖的大堂内,古家大姐和九儿,以及龙泉庄的管事都在。
一看到他们进来,九儿目光就落在了古准南与玉蝉相交的手上;大姐和管事则起身招呼他们过去火炉边坐,又张著给他们倒茶。
看到久儿伤痛的目光,玉蝉突然有罪恶感,想要挣脱古准南的握持。
但他没容她逃走,还将她拉到大姐和九儿对面的席垫上坐下,自己坐在她身边后才撒手,路延和则坐在她的另一侧。
随后他们喝著茶,谈起已经离开的古家车队和明天的行程。
玉蝉从他们的对话中明白,古准南布了个迷魂阵,让王三界以为她受了重伤,甚至生命垂危,正被古准南带回庐奴救治,而他们则将在明天一早前往晋阳。
「那我们明天骑马去吗?」得知他的妙计,玉蝉兴致勃勃地问。
迸准南点头。「是的,骑马,你也可以装扮成男子。」
「真的吗?那太好啦!」玉蝉忘记了对面九儿嫉妒的眼楮,抓著古准南的胳膊用力地捏。「你的决定是对的,那样我保证比坐在马车里更安全。」
「那你得记住别露了女儿样。」看到她开心,古准南也很高兴。
「不会的,我以前跟爹爹出门时,出来没有人认出我是女的。」古准南很满意她的自信,对她笑了笑。「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随后,他继续跟大姐,和龙泉庄的管事说话,玉蝉则一门心思地想著明天的行动,计算著如果骑马,从这里到晋阳要多久的时间。
忽然,她有了新问题,就立刻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古准南。正在听别人说话的古准南转过脸。「什么事?」
她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问:「我没有男装和马。」
「马,你可以在龙泉庄马房里任选一匹,衣服我会替你准备。」
说话的人是大姐,玉蝉看到所有人都看著她,顿时面颊滚烫。
她以为声音很小,没想到因为古准南闭口,说话的人停下了,因此她的声音大家都能听见。
「谢谢大姐,我……我保证好好照顾它。」
大姐笑著问她。「照顾谁?准南?还是马?」
除了九儿,在座的人都笑了,玉蝉仿佛被吓了一跳似的,看了看古准南,急忙说:「当然是马,古大哥不用照顾!」
「你确定我弟弟不需要照顾吗?」古家大姐仍然满脸兴味地看著她。
她则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古大哥很能干,他会照顾自己。」
迸大姐看著弟弟,笑著叹了口气。「看到没?你还不及一匹马重要。」
「本来就是如此。」古准南莫测高深地看著身边双颊不满红晕的玉蝉,知道她理解不了大姐话里的深意,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还不甚明了。
靶觉到大姐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玉蝉惶惑地望著他。「古大哥?」
「没事。」他对她微笑。「带你去马房吧,记得要挑跑得稳的,不是跑得快的喔。」
他温和的笑容和声音安抚了她,她眉开眼笑地看著他。「现在可以去吗?」
「去吧。」古准南对她点点头。玉蝉立刻站起身,拉著路延和。「我们走!」
看著她快乐的背影,古大姐问弟弟:「准南,你真的只是把她当作朋友吗?」
「才不是呢,他喜欢她!」古准南尚未回答,九儿先大声叫了起来。
罢跑出门的玉蝉,听到九儿突然提高的声音,惊讶地停下脚步,望著路延和。
「九儿姐姐在说什么?」
路延和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拉著她往外走,敷衍道:「没什么。」
屋内,古准南并不像九儿那样失控,也不像大姐那样担心,他平静地看著她们淡淡地说:「玉蝉是我的朋友,我确实喜欢她。」
见他不否认,九儿反而没话了,古家大姐的感情显然偏向自己的小泵,于是问古准南:「那姑娘还是个孩子,你是因为她才拒绝九儿吗?」
迸准南面色一沉。「玉蝉跟那事没关系!」
「可是……」大姐还想说什么,但被他严厉地眼神打断。
「大姐,三年前我就说过,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弟弟,就不要再提那件事!」
听到他决绝的话语,九儿抽了口气,站起身,跑进了后屋。
大姐与管事对视一眼,叹道:「准南啊,不是大姐爱管你的事,实在是这几年我们都看到九儿心里的苦;她悔恨当初对不起你,一直想著你,你就不能念在当初喜欢她的分上,宽恕她吗?」
「别再说了,如果你们关心她,就让她改嫁吧,她为志魁守寡三年,够了。」
说完,他话锋一转。「大姐说有事要我帮忙,何不现在告诉我?」
看出他对九儿确实没了感情,大姐替小泵难过,但也暗暗高兴,因为这次说起旧事时,弟弟的情绪丝毫没有起伏。
他的平静,说明当年九儿夫妇留在他心底的阴影,已被彻底消除了,这,也许该归功于那个单纯直率的罗姑娘。
既然这样,她当然不会再让这事伤了他们姐弟情分。
况且要是弟弟真的遇到了想娶进家门的姑娘,那古家很快就能开枝散叶;不仅爹娘高兴,她这个做大姐的也会非常高兴。
至于小泵,她会设法安慰她,并为她找个好人家。
如此想著,古珍感到心里轻松了,于是将思绪转到了正事上,「是的,我们的伙计在豫州收购到一批上等野蚕丝,急需送上京城作坊;本想找你在豫州的分行帮忙,今日你既然来了,这事自然是跟你商量更好。」
「行啊,把细节告诉我,我安排人手帮你们送货。」古准南爽快地答应。
于是,三个人坐在火炉边,管事取出帐册,将蚕丝的数量和收集地,以及交货地点等,逐一告诉了他。
听罢,古准南取来竹简写了令书,用他的狼牙令封了火漆,交给管事。「派人把这个送到豫州千毂康,他们自然会去办。」
「这可好了,老爷在京城可以安心啦!」管事高兴地对古珍说:「夫人,那隶臣这就去安排人马,分头给京城老爷和豫州车行送信。」
迸家大姐点点头,却突听门外传来惊叫声。
「夫人,桑林坡出事了!」
屋里三个神情轻松的人,在看到那个马房小厮,面色煞白地跑进来时,全变了脸色。
「新设了捕兽坑,早已禁止人马入林,为何会出事!」古大姐惊骇地问。
迸准南更是大惊,抓住小厮。「到底是什么事?」
「姑……姑娘骑马……摔进坑里,估计活不了了……」
小厮话音未落,古准南已奔出了大堂。
一路上他根本不需要问,因为好多人都在往北坡的桑林跑。
还在山坡下,古准南就听到了吵嚷声。
怀著难以名状的焦虑心情,他一口气跑上了山坡;当在一个捕兽坑边看到玉蝉时,他的双腿因震惊而虚弱。
她躺在染血的雪地上,双手紧抱已经没气的黄骠马,脸埋在马鬃里寂然不动。
路延和抱著她的腰,想将她从马身上抱走,却因她紧抱著马脖子而办不到。
「玉蝉!」古准南喊她,可她恍若未闻,仍一动也不动。
看到他,路延和红著眼楮大喊:「少主,她的右腿被捕兽器夹伤,还有竹针,快救她啦,不然她会和马一起死掉!」
死掉?古准南心寒胆颤地注意到,路延和正托著她的腰,而两根锋利的竹针穿透了她的腰侧、她的大腿……他知道路延和没有说错,冰冷的雪减缓了她出血的速度,却迅速冰冻著她受伤的生命。
「玉蝉,看著我!」他跪在她身边大声呼唤她,握著她的双臂想要拉起她,可她的手臂,就像那天在绝壁上紧紧抱著他的腰一样,紧紧缠在马脖子上。
迸准南因此不敢硬地拉开她,怕她的手臂也有伤。
「玉蝉,放开菜花儿,它需要回马房,这里太冷了,」他温柔地抚摩她冰冷的头发和僵硬的颈项,耐心地劝她。
他的踫触,终于令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玉蝉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盈满泪水的眼楮看著他,然后忽然放开马脖子,抱住他大哭起来。「古大哥,我不知道这里有坑,我和马儿掉下去,马儿救了我……你救它!救它!」
她的哭声和身上令人猝不忍睹的伤,让他心痛如绞,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没察觉双眼已溢满了泪水,「会的!我会救它!」他安慰她,可心里知道,可怜的马儿已经没救了。
幸好他不需要做太多无法实现的保证,因为她晕过去了。
在路延和其他人的帮助下,他把玉蝉放在管事带人准备好的木板上,男人们将她和死去的马儿抬下了山。
此后的日子,对古准南来说已经失去了白昼与黑夜的意义,他每天都守在玉蝉的身边,目睹她哭喊著承受接骨和拔除竹针的痛苦。
看她饱受高热的折磨,他仿佛也正在地狱中受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