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奴儿 第4章(2)

***

第一次,玉蝉坐马车没有觉得憋闷,也没有像古淮南说的睡大觉。她被太行山独特的冬景吸引了,一整天,除了打尖,她都伏身窗口中,眺望著车外山景。

东北、西南走向的太行山,巍然矗立在北方大地上,它山势险峻,气势磅礡,将黄土高原与化北平原截然分开。

饼去每年春秋之季,她都跟随爹爹和商队进出这里,见惯了太行山翠绿葳蕤的青山秀水,和嶙峋峭立的峥嵘关隘,却从未见过太行山严冬中的苍凉与冷峻。

随著一阵阵呼啸的北风,山林坡地、枯树衰草和高悬的断崖上堆积的冰雪,便纷纷扬起,变成细碎的雪花在空中盘旋,形成一重重雪雾。

寒冷的气温,造成了一处处倒挂的冰瀑,和傲立于峭壁绝路的巨大冰柱,所有景色,都如此令人赞不绝口,却又惊心动魄。

随著旅途的延伸,令人惊叹的奇景,更加让她如痴如醉。

由于山道上冰厚雪深,车队的速度并不快,望著行人寥寥的驿道关隘,她终于明白为何爹爹定下「冬不过太行」的规矩。

其实其他商家恐怕也有类似的规矩,否则,何以这春秋繁忙的商道,如今竟难看到一个行人?就连途中经过的小城镇也十分清冷;偶尔她会见到一两个驿骑的军差、短途贩商或载人篷车,但人人都行色匆匆。

正看著,一道黑影掠过,她转楮,看到古淮南正策马走近窗边。

「你一直这样趴在窗口,不冷吗?」他问。

「不冷。」玉蝉举起盖在腿上的毛毡,笑嘻嘻地说:「谢谢你,这厚厚的毛毡保暖又防湿,我一点都不冷,而且这景色好美。」

她的笑容总能带给他喜悦,他面带微笑地说:「那就好好看吧,明天过石研关后,景色又会大不同。」

「是吗?那我会仔细看个够。」玉蝉快乐地回答。

撮嘴轻轻吹出一声轻快的口哨,古淮南离开了窗边。

玉蝉的视线久久停留在他身上。他情绪不错,冰天雪地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坐在马背上,他的腰还是那么直,神情还是那么潇洒怡然,一身冬装令他看起来更形魁梧;而他和他的属下之间十分有默契,走了这大半天,她从未听他下过命令,但他一个简单的动作或表情,即能让所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这天晚上,他们落脚在唐县客栈。

由于白天瞪著山景看了一天,晚饭后不久,玉蝉便眼皮沉重,哈欠连连,但她却硬撑著不睡。

当出去察看马匹情况和周围环境的古淮南返回时,见她靠著柱子,大张著两只眼楮发呆,不由奇怪的问:「你为何还不去睡?」

她咕哝道:「我怕睡著后,万一发生什么事,醒不过来。」

听到她的话,他暗自怪自己粗心,竟忽略了她内心的不安全感。

「起来。」他将玉蝉拉起,带她走进最里边的屋子,柔和地说:「安心睡吧,不会有事。」

得了古淮南这句话,她立刻直奔床榻,倒头就睡,不在乎他还在屋内。

他走近,弯腰摘掉她的帽子,揉揉她乱糟糟的头发,从她均匀的呼吸中,知道她就这样睡熟了。

这丫头,还是个孩子!他笑著替她盖好被子,然后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是一段更艰苦的旅程,愈深入太行山腹地,山势愈陡峭。

看了近两日的山景后,玉蝉有点倦了,注视著眼前不断闪过的断壁雪崖,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在快到石研关时,她睡著了。

石研头是太行山八大隘口之一,因四面绝壁,险峻不可攀援,中间低陷如同石研之底而得名,它是令商家胆颤、将士畏惧的凶险关隘。

「少主,要进关了,咱需要停马检查一下革蹄吗?」

当古淮南立马山道边,注视著前方的雪峰时,路延和策马过来询问。

「暂时不需要。」古淮南的声音依然平静,但他的目光愈发锐利。「延和,你说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到石研关打猎吗?」

「这种天气到石研关?」路延和用手顶了顶头上的帽子,撇嘴。「除非他想一辈子冰冻在悬崖下。」

「没错,那你看看那几个人,有没有觉得很可疑?」

有人吗?路延和面色一变,眯起眼楮,顺著他的视线望去,果真发现有几个男人,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前方陡坡上的树林中。

「喔,真有人呢!他们虽好像背著弓弩、铁夹、捕兽网,可行迹鬼祟祟,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猎户。」

「没错,这就是重点。」古淮南咧了咧嘴,露出一个并非快乐的笑容。「你带车队先走,我过去试他们一下。」说完,他一抖缰绳,往山坡小径奔去。

听到马蹄声,山坡上的男人们迅速蹲伏隐身,不料古淮南竟出其不意地在经过那个他们的藏身处时,勒住了坐骑,仰头大声问:「嘿,伙计,大冷的天,雪窝子里不好蹲,需要帮忙吗?」

那几个男人见自己被他发现,当即乱了阵脚,纷纷从藏匿处现身。

为首的那个长了一嘴毛胡子,干笑几声。「不用了,兄弟们在打猎……」

「打猎?喔,那各位得把猎具握在手里,否则真要遇上凶猛野兽,你们不就成了人家的腹中美食了?」

他的揶揄让山坡上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却发作不得,只好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毛胡子挤出勉强的笑容道:「公子不知,兄弟们在这里转了半日,连只兔子都没看到,所以倦了,不想猎了。」

迸淮南发出惋惜的啧啧声。「唉,那倒也是,这里全是绝壁陡谷,兔子也害怕坠崖啊,你们该去万岭坡,那里才是狩猎的好地方。」

说话间,他眼角余光,看到路延和已带著车队通过了身后狭窄的山道,便客气地说:「各位好自为之,在下告辞了!」说完,他扭转马首,追赶车队去了。

看著他飘然而去的背影,山坡上的大胡子恼怒地骂道:「一群笨蛋,我告诉你们不要露了行藏,你们就是不听,瞧,现在给人家耍了,这下……他奶奶的!」

正骂著,山风吹过,将他的帽子吹飞了,冷得他缩著脖子追回帽子,一把扫在脑袋上,继续骂:「三爷只要我们悄悄盯著他们,现在可好,惊动他们不打紧,连三爷在隘口撒的网也破了,这次,三爷准砍了我们的头!」

男人们个个面如死灰,其中一个说话带著大舌头的道:「那姓古的小子本来就不好惹,我们不如赶快去石研关告诉三爷吧。」

大胡子想了想,将手里的捕兽夹往地上一摔。「快走吧,他们有车,走不快,我们由小道去隘口,动作快点!」

强盗们匆匆说著,找回自己的坐骑,便出发了。

***

「少主,你说他们是王三界的人吗?」古淮南一回到车队,路延和便问他。

「没错,其中一人我见过。」他面色严峻的说。「他们是在跟踪我们!」

路延和往后看看,那些人已经不在山坡上了,于是猜测。「不知王三界这次是冲著少主来的,还是冲著罗姑娘来的?」

「八成是冲著玉蝉来的。」他沉思了一会。「王三界挨我一刀,肯定怀著报复之心,但不至于急著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动手。」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罗姑娘跟少主在一起?」路延和不解地问。

「我想是离开‘五仙堂’时被他们盯上了。」古淮南沉思。「记得吗?去南方时我们找大金牙,他说王三界已知道,曾被他们抓住的男孩其实是罗爷的女儿。

玉蝉也认为,既然他们能获悉张侍卫已死,并被她父亲埋葬,就不难发现她的女儿身份。

所以我想,他们一定是顺著这条线索找上了苍头。失踪女人多半跟奴市有关,而最近‘五仙堂’买进大批奴工,也必然引起他的注意。离开‘五仙堂’那天,我只顾著把玉蝉带走,疏忽了防范。」

他带著懊恼的分析,让路延和深感震惊和愧疚,忿然道:「是属下的错,属下没想到王老贼的触角会伸得那么长,因此离开五仙堂时,没有留意门外。难怪前夜少主说在千驹阁外看到王三界的喽,原来是盯咱们梢的!」

「那不能怪你。」古淮南说。「我也是遇见刚才那几个家伙,才把这件事情给想明白了。」

前夜从王宫返家,进门前他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在院墙角一闪;等他想起他们是王三界的手下,并追赶过去时,那两人已杳无踪迹。

当时他惊觉他们的出现与玉蝉有关,但想不透他们的消息何以如此灵通。

可是,刚才与那几个笨强盗交手,让他恍然大悟出:王三界的眼线早在他找到玉蝉前,就已经发现她被当作「庐儿」卖进了「五仙堂」;只是碍于穆怀远严密的防守,而只能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想起两天前,他带玉蝉离开「五仙堂」时她的哭闹,他毫不怀疑,就在那时,他们留下了「尾巴」。

「改道!」他忽然勒马发出命令。「放弃石研关,走白马岭!」

「白马岭?少主确定要去白马镇?」路延和震惊地看著他。「那段北去的路,比石研关好不了多少,最重要的是,过关后得多走两倍多的路程才能到晋阳!」

「没错,由白马岭出山,绕路总比冒险强!」古淮南仰头看看天空和前方的峭壁。「石研关易守难攻,这种天气只需几个人,就足以构成巨大的威胁。」

面对他的决定,属下们都很吃惊,但都绝对服从。因为大家心里明白,少主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惧怕王三界,而是为了保护马车里的姑娘。

很快,车队转离西行的峭壁,改走朝北的群峰。

迸淮南确实是因为玉蝉而做出这个决定,但他清楚,走白马岭也一定有风险,因为王三界似乎对玉蝉志在必得,因此他要大家保持警戒并加速赶路。

路延和在他身边,犹难解其恨。「王三界那老贼,几个月前才挨了少主一刀,今天竟又敢来挑衅,还真是不怕死啊!」

「为了珍宝,他连王上的卫队都敢抢,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古淮南眉宇间隐然出现一股肃杀之气。「这次如果再相遇,定然是场恶战,我不会放过他!」

是的,为了无辜遇害的罗爷、为了被打骂惊吓的罗玉蝉,这次,他不会再放过那个老贼!

接下来的路程中,不再有人说话,大家很有默契地往白马岭赶路。

然而,有些事情,总是有人们的猝不及防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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