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今朝 第9章(1)

皇宫的天空是四方的,四周被严严实实的框了起来,不论左看右看、躺在床榻上看,又或者在秋千架上看,都一样,规矩也多如牛毛,说话不能高声,走路要轻巧,一切讲求规矩。

又不是她自愿要来的,她是被绑架的好不好。

她终于见识到朱漓的手段了,他想把一个人弄进宫里简直是易如反掌,而他一手遮天的本事教人叹为观止。

无人问她从哪里来的,进宫又要做什么,显然是他心腹的公公把她安排在偏僻的西宫偏殿,除了伺候的人换成宫女、太监,形同圈禁的生活和在摄政王府时并没有任何差别。

她还是一样不自由,插翅难飞。

虽然是皇宫内苑,但朱漓跟进出他自己的王爷府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下了早朝,也不让太监通知,暖轿轻銮的,每天都换一套新衣服来见她。

每天都要看见那张嚣张的脸,变成香宓最讨厌的事情了。

她忍耐著,赫韫说过会来救她,她把他的话放在心底,他留给她的温柔足以支撑她继续等候下去。

转眼间,年底到了,年底皇帝有堆积如山的政务要处理,听各部各省上报,年间祭祖祈天的时间也得定下来,官员们也想放假休息过个好年,上奏折上得非常勤快,总之因为新年这大节庆,朝廷里忙得沸沸扬扬,没得空闲,而身为摄政王的朱漓因为职责所在,也忙得不可开交,逐渐减少了来往西宫探望她的次数。

这期间,她倒是见过小皇帝一面,他来得突然,身后只跟著一个小太监,什么也没说,感觉上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后宫多了她这么一个人。

她有点迷惑,在这节骨眼上皇帝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怎么可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她一眼?

每年将尽的时候,皇宫在小年夜这晚都会举行「大傩」的仪式,击鼓驱逐疫疠之鬼,称之为「逐除」,上至皇帝、太后,后宫所有嫔妃、宫人都可以出来一同欣赏这仪式。

她住的寝宫里的宫女们叽叽喳喳,一脸的羡慕。

她便索性好人做到底,开口让那些平常缺少娱乐的宫女、太监们去看热闹。

人一走,寝宫里内外安静得只剩她走动时衣料窸窣的声音。

难熬的年。

倏然,一道她熟悉的身影无声无息的从角落里闪了出来。

「香儿。」

「赫韫……」他一身黑衣打扮,在暗夜中可以方便行动不被发现。

「把这穿上。」他为她套上连帽的黑色大氅,将香宓包得密密实实。

香宓知道他要来带她出去了。

「放心,有人在宫门外接应著。」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却不忘安抚香宓的心。

「我不担心,我相信你会来,你就来了,我相信你能带我离开皇宫,我们就能离开。」

「好香儿。」赫韫露出久违、颠倒众生的笑容。

香宓来不及目眩神迷,就被他握住手的带出寝宫大门。

寝宫外的几个卫兵已经被放倒,他们俩沿著朱栏红柱绕了又绕,走下长长的阶梯,避开巡逻的羽林军,然后钻进了假山,挖空的假山里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香宓却不怕,任凭赫韫拉著她矮著身子穿越曲折潮湿的洞穴。

假山的尽头走出去是一大片的树林,中央矗立著一座荒废的宫殿,他们又七弯八拐的,最后看见了一堵高墙。

墙外接应的人是小赫。

他显然等了很久,等得心急如焚,寒冷的夜,额头竟然都是密密的汗珠。

「香主子!」

「上车再说!」赫韫送她爬过墙,他翻身一跃而下,指著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普通至极,两人前后一上车,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充当马夫的小赫已经轻声吆喝,马车辘辘的发出吱嘎声响,以飞快的速度离开了。

马车在夜色里奔驰,惊魂未定的香宓掀开帽子,露出略微苍白的小脸,一双水眸眨也不眨的凝视著她身边的赫韫。

久别重逢,多少感情都尽在不言中,此刻的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伸手去踫他的手,先是手背,接著模索著交握住五指,触感变得真实了,她忽然低下了头。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赫韫把她的另外一只手也握住。

「你是真的。」

赫韫露出心疼又怜惜的笑容,「货真价实。」

香宓偎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纤长柔韧有劲的腰,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笑得满足。「我以为我在梦里。」

「我承诺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谢谢你带我出来,不过你是怎么办到的?皇宫戒备森严,皇帝的亲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著皇宫,耳目又多,外面还有羽林军看守著,别说想走出去,就连一只蟑螂也爬不进来啊。」

赫韫的眼光时不时的看著外面,香宓知道只要他们还未离开皇宫范围,危机就还在,但是她有满满的话想对他说,一辈子都说不累、讲不完,也不会厌倦。

「我和皇上达成一份协定。」

「可以说吗?是什么协议?」

「万岁年纪尚幼,威仪难吓群臣,力不足以振朝纲,因此当年太后在先帝薨逝之后就立了她的佷子,也就是八王爷为辅政大臣,但是八王爷名为辅政,实为摄政,这两年来万岁爷想亲政了,你说,自古哪个皇帝会放任外戚坐大的?

「太后也罢、摄政王也好,皇帝是寡人,这天下江山是一个人的江山,是不容许别人觊觎的,我去求皇上放你走,他开出的条件就是要我继续为他效力,为期五年,为他把摄政王的羽翼翦除。」

他对官职毫无兴趣,当初想出人头地,为的无非是想为她守著赫府那方天地,宠著她,让她可以做自己,那些虚名,对他来说本来就不具任何意义,而皇帝看出他去意已坚,所以便拿香宓来交换。

「可是你这样带著我走,万一王爷要是追究下来,你不是很危险……」语音才落,忽然听见马匹的嘶鸣声,马车紧急的停了下来。

「什么事?」赫韫厉声问前座的小赫。

「少爷,是八王爷派人追来,我们被包围了。」回答的是苻麟。

「说好要来接应的人呢?」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们还没到说好的地点。」

赫韫断然的转过头,向一旁的香宓说道:「你在马车里待著,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别出来!我出去瞧瞧。」

「赫韫,不成,太危险了!」

「不会有事的。」他温言保证,给她一个清浅的微笑,然后推开马车门下了车。

门重新被关上,不到片刻,刀剑互砍的声音恐怖的传入了香宓的耳里。

她不敢掩耳,她要真真实实的知道赫韫的安危。

朱漓究竟派了多少人马来追捕他们?他会不会太夸张了?真的想赶尽杀绝吗?

念头一个接一个闪过她的脑海,她紧紧抓著裙摆,抓得指节都发白了,她从来不信满天神佛,就连自己被囚住,万般艰难的时候都没向上天祈求过什么,可是现在,她希望赫韫不要有任何闪失。

比起自己的生命,她更害怕赫韫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她在马车里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全心全意的祈求,祈求神只们保佑,保佑赫韫平安无事。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香宓几度冲动想推门出去的时候,赫韫终于回来了,他一上马车就往马车顶上敲了记,接到指令的小赫立刻抽鞭,马车霎时疯狂的往前急驶而去。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受伤?那些人呢?」明明刀剑的撞击声响还不绝于耳,他们怎么能顺利离开?

「援兵到了。」放下长剑,他的脸上有溅上的血迹,胳臂上则鲜血淋漓。

「我看看严不严重!」她也像所有女子一样怕血,但是赫韫必须得止血,她对他的爱胜过了惧怕。

「小伤,只是血看起来很惊人而已。」他疲累的躺在软垫上,伤处不让她看,但是杀戮后的紧绷仍旧留在他的体内。

「最好是这样,把你的胳臂给我,伤口不趁早治疗,要是细菌感染就麻烦了!」

「细菌是什么?」

「一种人类眼楮看不到的菌种,它会让你发烧、打摆子、伤口发炎,很麻烦的。」这时候还没有「细菌」这名词,她却不怕赫韫知道,边说边撕下自己裙子的内里打算为他包扎。

赫韫乖乖的让她用白布缠住伤口,吭也不吭一声。

「小赫,回府之前先找一家医馆,你家主子需要看大夫。」仔细的打了结,她扬声吩咐在前头驾马车的小赫。

小赫应了声。

「不成,我们不能在城里逗留,我们不回家,八王爷的人马马上就到。」他反对,一回府刚好变成瓮中鳖,自投罗网了。

「那我们要往哪逃?」一夜惊险,她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又看著赫韫鲜血淋漓的胳臂,顿时沮丧、忧心、烦恼、气愤全塞满胸臆。

「先出城再说。」

「可是我们不回去,府里那么多人,还有老太爷啊,怎么办?」

「你别急,府里的人我已经散尽了,祖父也已经安排到安全的地方。」那些姨娘们用尽心机想回赫府,他就大方的把空宅子给了她们,看她们那副欣喜若狂的样子,真是可怜。

至于往后他们要如何维持生计,那就以后再说了。

经过他在皇宫劫人这件事,赫府宅子会有很多年时间脱不了手……

「这些日子你都在为这些事情奔波吗?」香宓鼻酸了。

「让你等这么久,辛苦你了。」为了妥善安排一大家子的后路,他花了不少时间,又仔细的规划了往后的一切,这才迟迟没把她救出来,朱漓或许以为把她困在皇宫中就万无一失,哪知道螳螂捕蝉,小皇帝那只黄雀却在后面呢。

「我不辛苦,我想,晚上城门肯定都关了,我们今晚是出不了城门了,既然我们的行踪已经被发现,摄政王那么精悍的人一定会派人把守在四道城门附近,我们要硬闯成功可能性很小,不如先去看大夫,其他的事到时担当,没米就煮番薯汤吧。」

赫韫不顾疼痛的支手抚著额,表情扭曲,「香儿,你这些话是打哪学来的?总是逗人笑。」

「能博君一笑,是小女子的荣幸。」

他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我要是没有你该怎么办?」

「凉拌喽!」

马车里传出的笑声让专心驾车的小赫和苻麟面面相觑,他们依旧沉默的赶车,但是两个人心底都有那么一种感觉,冬天过去以后,也许春天就不远了。

自从他们一行人化整为零的混入出城的商人堆中离开凤京后,就变成行文的通缉犯了,每在一个县府州郡落脚时,都会看见大街小巷贴著的海捕文书,而且一路追赶著他们而来的王府铁骑也紧紧的咬著他们,让他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常常才在客栈里坐下,叫来饭菜,饭来不及扒上两口就要端著饭碗赶紧逃跑,睡觉的时候也是,和衣而眠是常有的事,一有风吹草动,用手指撑著眼皮也得逃。

「你何曾过过这样的日子……」赫韫难掩心痛不舍。

年过去了,大雪覆盖住天地万物,寸步难行,她的手指、脚趾都是冻疮,红唇也裂得能见血,这样的奔逃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身边有你伴著,逃亡不寂寞。」她看得出他的自责,但是祸首是她,她有什么资格抱怨,都已经逃离晁南国国境了,只要渡江,江的另一边就是南方的排云国,这时候不看开点,难道要走回头路?

她回视赫韫的目光依旧柔软温润,那是一种能包容一切凶险的干净平和目光。

赫韫紧搂著她的肩,任洁白的雪片落在头发、肩膀上。

「走吧,我们还要赶路呢,这几天我的耳朵痒得很,一定是老太爷在那边盼年盼月的叨念著我们赶快回去团聚,趁著大雪能把足印掩盖,我们快走吧。」只要过了江,所有吃的苦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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