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鬼成群,聚集作乱,源起于长期受尽排挤、歧视、伤害而爆发的反扑报复。
天地混沌初开,神未是神,魔未成魔,累世宿怨般的双方,为争地盘,为夺水源,镇日激战不休。当时,情势是魔胜于神,尚未能称之为「魔」的那方,骁勇善战,好斗逞凶,每回争战便是豁命相搏,无惧之力最是惊猛,他们不怕死、不畏伤,缺手断脚仍是能咧嘴大笑,拿另一边完好的手脚继续挥舞攻势;反观尚无人敬为「神」之方,心思缜密,策多识广,不似「魔」方冲动嗜战,却因诸多顾忌及怜悯之心,使他们与「魔」方之战,并未占得便宜。
长达数百年的水火搦战,两方各有胜负输赢,死伤之数难以估算,直至疫鬼之族的加入,改变「神」、「魔」之争的结果。
「神」方得到疫鬼助力,一日无月深夜,数百只疫鬼聚伫水泉之中,个个闭目凝神,释放身上疫毒,顺流而下,泉势湍急奔放,将融入水里无色无味之毒携往下游,「魔」方兀自狂饮纵乐,在泉水汇聚的湖畔嬉戏打闹,彻夜未眠地庆祝白日击窥「神」方人马,活得胜绩一次。
他们跃进湖里泅泳,舀水互相泼洒,玩累了,豪迈地埋首于湖中,大口大口啜饮冰冷水液……
一夜过去,曙光普照,金芒由远方墨绿山峦透射,驱尽残夜的黑暗,前一个时辰还热闹嚣舞之地,只剩尸横狼藉。一具具面目痛苦扭曲、双眼暴突圆瞠,死况甚惨的尸体,暴毙于疫毒之下;染毒较轻者,聋哑瘫痪、七孔流血、貌毁伤残,早已不知流窜到何处去苟延残喘。
「魔」方近乎全军覆没,成不了气候。
疫鬼立下大功,却未得奖赏,「神」将「魔」方死绝殆尽的不人道惨死罪责归咎在疫鬼身上,指控他们行事毒辣,不存半丝悲悯,悖逆「神」方向来希冀以最少伤亡借宿结束双方战事的宗旨。
宝臣瞬间沦为祸首,有功未赏不说,欲加之罪重重一扣,疫鬼有口难言,辩无可辨。论口才,他们不及「神」方,论武斗,他们亦非善战之流,只能咽下万般无奈,颓丧离去。
然而,「神」方并未轻易放过他们,前有「魔」方之鉴,教训历历在目,「神」方自然有所忌惮疫鬼,担心疫鬼拿对付「魔」方那一套来对付他们,「神」方开始迫使疫鬼往暗处躲匿,打散其群聚,不杀绝,只赶尽,逼他们畏惧光明,成为见不得辉亮的卑弱妖物。
「他们非但没有兑现应允我们贡献力量后给予的承诺,还驱逐我们,不容我们聚集,要我们一只一只孤单逃窜,寂寞老死,他们欠了我们千百世的债,我们替吃下闷亏的祖先索讨,错了吗?!」
被数十条身影包围在正中央的男人慷慨激昂,说到义愤填膺之处,举拳向天空,吼出震天巨咆。
疫鬼特有的黑发白肤、削瘦蜷驼在男人身上同样可见,将他圈围在其中的几十条人影亦然。
他们都是疫鬼,近来成群结队除魔,寻找更多同伴。为首男人陈述远古时期的种种恩怨,那一段疫鬼后代早已忘却的故事,他们不知道,原来现在自己面临的孤独寂苦,以及受尽排挤屈辱嫌恶,全拜不守信用的「神」方所赐,不满之心,被撩拨的膨胀巨大,一时间,个个愤火难消,嚷嚷著要讨回公道。
「没有错!没有错!」其余疫鬼大声附和。
「他们到底答应给咱们祖先什么?」其中又有人小声问。
「当然是我们祖先并列为‘神’!」为首男人响亮喝道,好似他曾亲眼目睹、亲耳听闻当时祖先与「神」方的交易内容,食指指天。
「他们应允了祖先,却食言反悔,如今竟有脸稳坐天庭,居高临下,若无我们疫鬼相助,今日坐在上头嚣张的,说不定早就换人了!」
「对!是他们忘恩负义!」
「我们要争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名声!权利!地位!受人膜拜敬畏的高贵!
众疫鬼吆喝地高举右臂,似在挑衅上天,沉色夜幕,不见明月星子,乌云浓密遮蔽,投不进半丝光线,助长暗夜疫鬼的嚣狂情绪。
一开始,确实是如此,直至一颗碎金,宛似飞雪,从天而降,缓缓慢慢飘舞飞旋,先是金色,而后银白炫亮的辉尘加入、蓝似湛澄天空的光点、粉似花瓣嫩色的浅红光点,将一片暗夜渲染得点点闪亮。
疫鬼抬头望去,惊呼声随即惨烈破喉——
「是神神神神、神兽貔貅!」
失措尖叫伴随混乱推挤逃窜,底下疫鬼乱成一团,鸟兽散地往各个能躲能缩的角落去藏匿,天际六只貔貅——正确来说,是五只巨兽模样的貔貅,加上一个长臂环胸的男人,俯瞰著他们的惊慌胆颤。
「他就是带头的,处置他便好?」唯一没变回兽形的 枭,与底下那只没尖叫逃跑的男人互视,他慵懒无趣,那男人警戒惶恐,两方情绪迥然不同。
铃貅的原形是只粉樱色的小兽——比起爹娘和姊姊,她小上许多。「其他疫鬼太胆小,好像差点被我们吓破胆。」尖叫声还在树林里回荡缭绕呢。
「逃了也好,反正目的就是打散他们聚集嘛。」瑛貅抱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宝宝,逮住他。」 枭他娘——此时是只银辉熠熠的美丽巨兽——指使儿子动手抓人,别拖拖拉拉。
「你叫瑶貅一爪子拍过去,不是更快。」 枭懒得自个儿动手。
「功劳让给你,不都是为了保住你这条小命,嗦啥?!快去!」瑶貅确实伸出爪子,不过目标并非疫鬼,而是朝 枭拍下去,把他挥向疫鬼头子正面对上!
呿,欺负他不会变回兽形貔貅,沦为全家里体型最弱小的一只就是了。
枭籍瑶貅掌力帮助,凭力使力,右掌蓄满劲道,直袭疫鬼头子胸口,疫鬼连忙出手迎击,枯瘦如柴的五爪溢出疫毒黑雾,想一招教 枭毙命,但——
他是貔貅,驱邪化煞的瑞兽!
两掌相击,金光黑雾霎时散四碎,疫鬼跌飞出去,狼狈地摔落草丛,满嘴腥血来不及吐出, 枭一脚踩住他的背脊,轻易制服。
「这么弱还敢作怪?浪费我的时间。」 枭皱眉,看男人一头泼墨散乱的长发,疫鬼的发色,浓的不带一点杂质,衬托他们极白皮肤,黑与白,无法忽视的强烈,此时脚下践踏的身体,泰半面容被乱发掩覆,模样窘迫,教他联想到另一只同样发黑肌白,却更为纤韧,青丝更显滑腻,肌肤更加柔嫩无暇,有樱花花瓣点缀巴掌大脸蛋上的小东西……
怎么,老是,梦见你?以前,不曾,这样过,好几天,都是,你,出现……软绵绵又憨呼呼的笑音,蓦地响起。
太、太夸张了吧?!看著一只和她长相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男疫鬼,竟会浮现小疫鬼的音容?!
他是哪里不对劲?!生病了吗?
懊不会是……亲她抱她时,中了她的疫毒吧?
枭猛甩头,恶狠狠甩去微微露笑的她。
你让我,看到,仙境……我脸上,红斑,好丑,我讨厌,它,甚至,恨它……可你,却说,它像,美丽,樱花……
哭著的她,同一时间窜起。
又来?!
这回换成在樱树下,小疫鬼哭得他手忙脚乱,安抚恫吓了好久,都阻止不了她丰沛泪水,迫使他干脆直接拎起娇小玲珑的她,吻住她的唇,要她沉醉在火热缠绵中,忘掉哭泣的那一景。
懊死!他真的中毒了!毒到脑袋不清楚,全塞满她——
枭……
每次听到他说故事,双眼总是闪动薄薄水光的小疫鬼,仿似多么怜惜他遭遇过的一切。
每次他一吻她,她就比他所希望攫取得给予更多,怯生生又主动将冰凉小手扶上他的肩头,只消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便会乖巧巧为他宽衣解带的小疫鬼。
每次叫他名字都叫得特别悦耳可爱的小疫鬼……
枭连连几记猛甩。
大眼晶亮的小疫鬼,甩掉!
双腮因欢爱羞怯而瓖上红彩的小疫鬼,甩掉!
说话笨拙,语意不清,可是喊出「 枭」却无比标准甜美的小疫鬼,甩掉!
我在,这里,等你……大眼晶亮的小疫鬼,消失一下下,重新浮上时变得更加清晰,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的、一心一意的、满心欢喜的,落在他身上,仿佛等待他以同样欣喜若狂之态,飞扑过去,将她抱紧。
分开了,所以,不能,等你了,对不对?神情迷惑的小疫鬼,满脸不解,模样像是对于骤变完全措手不及,蠢昧的、憨憨的、呆滞的,想要确定她听见的狠话,是否属实。
不等了,再也……敛眉抿唇的小疫鬼,鼻头红红,眼眶亦然,那几个字,犹若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硬挤出来,遮掩于黑色长发下的眼眸,他没有看见是否正在掉泪。
谢谢,你,曾经,给我,一个,名字……
她为何不骂他呢?是啦,要吵架她又吵不过他,她断断续续的迟钝说话方式,就算再有气势的狠话,吐出来也是软的,她骂了亦不过是自取其辱,换来一顿耻笑,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话憋在心里多呕呀!至少骂出来她才爽快呀!而不是向他说啥谢谢,说啥曾经,哪有人这样?是存心要他歉疚吗?那真是对不住,他 枭什么都有,就是独缺内疚这类善良情绪存在。
他用出最大力道,无情地甩去脑海中躬著身,长发如软幔垂落雪白双腮,向他躬身致谢的小疫鬼身影,以为这样便能连带甩走她留在她身上的「疫毒」——
枭脚下的疫鬼头子敏锐察觉背上踏踩的力量变的薄弱,似乎心有旁骛,他抓住得来不易的时机,猛然挺身,逃出 枭足箝,一溜烟滚落谷壑,随即不见踪影。
枭他爹本欲出手阻拦,他娘却说儿子情况不对,相较于追捕疫鬼,当然是儿子重要,于是任由疫鬼逃去,反正疫鬼的威胁性不足一提,这次能不费吹灰之力,下次自然相同。
几只辉亮巨兽落地同时,褪去兽形。
「宝宝,你怎么了?」 枭他娘轻拍儿子的脸。
「……我中毒了。」 枭僵而不动,完全没打算去追疫鬼头子,整个人处在震惊中。
没有用,甩到头快断了,小疫鬼还是一只一只浮上来,在他脑海里笑著、哭著、说著,就连安安静静枕卧在他身旁的酣睡模样都有!
这是什么鬼毒呀?!
「怎么可能?貔貅不会中那种小疫毒!」貔貅虽不至于百毒不侵,但瘟毒疫病是决计不可能有机会沾染到貔貅身上来。 枭他娘慌忙拉过儿子的手细瞧,「是不是刚刚那家伙在掌心里藏了毒针什么的——」
枭的手,一二三四五,五根手指没多也没少,掌心干干净净,连块淤泥都没沾到,当然,更无中毒迹象。
「我来。」 枭他爹策动术法,以掌心贴其背,为 枭驱毒,然而无论如何驱, 枭仍是相同愕然神色,喃著「我中毒了」。
枭他娘投给他爹询问眼神,后者淡淡拢眉,摇摇头。
「暂且先回家去,再来仔细替你检查。」 枭他爹如此说道。
一家子浩浩荡荡,返回貔貅窝, 枭他娘扶著儿子,要他在床上躺好。
照理来说,就算 枭当真中毒,身旁有这么五只貔貅一靠近,疫毒也会自动消散,即便三只姊姊血统不纯,驱疫能力没多强大, 枭他娘可是道道地地的公貔母貅所产后代,能力毋庸置疑,她光是模模 枭,就能赶走他身上任何疫毒,可 枭一副难以置信,三不五时又使劲甩头的蠢样,真是很少见,难怪身为娘亲的她要紧张担心。
「一定是玩出病了,连疫鬼都敢抱敢啾啾的交换口水,现在疫毒发作……」瑶貅不是说风凉话,而是陈述众人心中同样的想法。